《天下 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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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梦溪石-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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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娃也很懂事,抱着猫咪往他前面一递:“喏,可以摸的,你摸摸它的耳朵,可软了,不能摸胡子,它不高兴,就会咬你的。”

    朱翊钧抽噎着伸出手,怯生生地摸了摸小猫。

    果然,猫趴在小女娃怀里,温顺地任他摸着,小屁孩找到新玩具,懒得再看风车一眼,终于破涕为笑。

    趁着他们在那里玩,冯保对赵肃小声苦笑:“少雍,还是你有办法,以前小世子一哭就是半天停不下来的,哄都哄不了。”

    赵肃笑道:“小孩子都是贪新鲜,玩性大,只要抓住这点,就好哄了,我从前带过小侄子,所以知道一些。”他带过小侄子不假,可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几百年后的小孩子越发刁钻早熟,相比之下,朱翊钧小朋友的段数还不算高。

    朱翊钧喜新厌旧,玩了一会儿又觉无趣,闹着要到前面去瞅瞅,冯保伸手要抱他,他却不肯,非要自己走,没跑几步,连鞋子也蹬掉了。

    赵肃无奈,蹲下身,把人揽在怀里,一边给他穿上鞋子。

    灯火璀璨映着他的侧脸,显得分外温柔。

    朱翊钧难得安静片刻,呆呆看着他,忍不住靠紧了些。

    赵肃只当他冷了,又帮他把披风的带子系紧,这才点点他的鼻子调侃:“小祖宗,我上辈子欠了你吧?”

    小屁孩咯咯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吧唧一口。

    冯保略有吃味地抱怨:“少雍,小世子与你是真投缘,我这常侍左右的,也没这份殊荣。”

    说话之间,天空陡然大亮,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闪电自云层破开,蓦地撕裂沉沉夜色,刺眼至极。赵肃只来得及掩住朱翊钧双耳,天际便轰然巨响,树杈状的闪电劈了下来,落在不远处,又传来一声闷响。

    片刻的安静之后,人群霎时骚乱起来,雷声未停,却已渐渐小了下来,但恐慌似乎没有就此结束,在诸如冬雷不祥,天公警示之类的惊呼声中,大家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回跑。

    在这种人挤人的地方,走快一点尚且有困难,何况是要跑,后果自然是前面的人被推倒,后面的人又撞上去。

    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踩死人了,出人命了!

 第 24 章

    这场混乱来得太过突然,他们离雷电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隔着重重人墙,也没能看清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只听见那一声嘶喊之后,场面混乱更甚,面摊上的桌椅被推翻,连带旁边满满半车的风车也被掀翻在地,五颜六色的被无数只脚踩踏在上面,很快面目全非。

    所幸赵肃身后是一棵大树,他忙抱着朱翊钧往后退了退,尽量用树身来挡住人群的挤压,饶是如此,也还是被用力撞了好几下,疼得直抽冷气。

    冯保不敢怠慢,一边帮忙护住小世子,也跟了过来。

    朱翊钧趴在赵肃肩膀上往外张望,早就吓呆了。

    尖叫声,哭喊声,救命声,斥骂声,全部夹杂在一起,没有最乱,只有更乱。

    大家都急着要走,所以个个都走不了。

    那两个跟着他们的侍卫,早就不知道被人流冲到哪里去了。

    现在回去,无疑更加危险,他们只好继续待在这里,等待着这场骚乱的平息。

    冯保神色焦急,跺脚骂道:“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还没到,顺天府衙的人都死哪去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大过年的,真是……唉!”

    他及时刹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赵肃却听出他的语意。

    真是不吉利。

    对于古人来说,冬雷和夏雪一样都是极罕见的现象,六月飞霜被视为千古奇冤,所以寒冬惊雷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混乱有增无减,他们有大树阻挡,又没跟着一起跑,受到的冲击还不是很大,却亲眼见着有人被撞得头破血流,这种情况下,想上去帮一把都很难,赵肃与冯保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冯保低低道:“这样下去,恐怕死伤不少,不是个办法。”

    赵肃道:“我们连走都走不出去,只能等官差来疏散了。”

    冯保摇摇头,没再说话。

    朱翊钧的小手紧紧揪着赵肃的领子,一刻不肯放开,眼睛瞪得滚圆,泪水在里面滚来滚去,要哭不哭的模样十足可怜。

    此时的他,毕竟还只是个四岁小童,养在王府,生活平静,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看见这么多人在他面前受伤,甚至死亡。

    “别看。”赵肃叹了口气,将小脑袋按回怀里,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

    “肃肃,我要回家……”小屁孩嘴巴一瘪,呜咽着哭了起来,泪水鼻涕全沾在赵肃的衣服上。“我要回家!呜呜呜……”

    “小世子,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再忍忍!”收到赵肃求救的信号,冯保赶紧过来帮忙哄,朱翊钧渐渐止了哭声,趴在赵肃身上,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子一抽一抽的。

    旁边有个人被人群推了一下,往这头踉跄倒了过来,赵肃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让对方得脑袋幸免于撞到树干上。

    “多谢多谢!”那人连忙道谢,一身狼狈不堪。

    赵肃趁机打听:“这位兄台可知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来得晚,只听见雷响。”

    “刚才那声雷劈中了前面桥头的石狮子,狮子脑袋落下来,砸中了人,我没在跟前,也看不分明,就见大家都往回跑,人一多,就出事了。”那人摇头叹息,说的话与冯保差不多:“谁能料想大年初二,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来,冬夜惊雷,实在不祥。”

    赵肃没法和他们解释这只是一种比较罕见的自然现象,但是可以想象现在这里已经一片狼藉,桥头那里自然更加严重。

    那书生眼见一时半会走不了,索性与他们一道躲在这里,闲聊两句。

    “我这还是第一次到京城,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吧?”

    赵肃摇头:“见笑了,我也是乡巴佬进城,头一回到京城。”

    那人被他逗笑了:“我看兄台气度不凡,莫非也是赴京会试的举子吧?”

    “正是,在下赵肃,表字少雍,不知仁兄贵姓大名?”

    “那可真是有缘了,我姓徐,徐时行,也是来考试的,你唤我汝默便可,你们……”

    有个人满头大汗地挤过来,打断了他的话:“汝默!可算找到你了,你没见刚才那阵仗,差点被撞伤,诶,你没事吧?这两位又是谁,莫不是你朋友吧?”

    那人如炮连珠的一段话让徐时行有些哑然,半晌才接上一句话:“我们也是刚认识的。”

    说话之间,官府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一起出动疏散人群,他们顺势跟着人流往外走,中途赵肃还要护着怀里的小屁孩,免不了又被撞了几下。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脱离混乱,几人相顾骇笑,都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朱翊钧安静地窝在赵肃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小脸恬静乖巧,全然没有清醒时的调皮闹腾。

    这时徐时行终于有机会介绍他的朋友:“王锡爵,王元驭,这位是赵肃赵少雍,少雍同我们一样,都是进京会试的。”

    王锡爵咦了一声,上下打量赵肃,吃惊不小:“才二十出头,便已是举人?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汝默,我们可都老了!”

    冯保轻咳一声,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少雍,我们该送小公子回去了。”

    赵肃只觉得这两人的名字隐约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被冯保打断思路,便也不再去想,左右大家都是来考试的,没过多久又能见面了。

    几人就此别过,赵肃抱着朱翊钧一直到了裕王府门口,把人交给冯保,这才往家走去。

    嘉靖四十一年的大年初二,以万人空巷的京城灯会开始,又以惊雷一声劈落石狮,引发百姓恐慌,相互践踏,死伤数人而结束。

    但所有人谈论最多的,无非是冬夜惊雷,天意不祥,连嘉靖皇帝也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最近烧给神仙的青词水平不够好,又或者自己还不够虔诚,以至于上天示警,连个好年都不让他过。

    仿佛为了印证所有人的担心,这一年的帝国过得并不安稳。

    自正月初十刚过,福建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报上疫情,起初内阁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一年到头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多了,阁老们早就麻木,只是让福建巡抚照规矩赈灾抚民。

    然而瘟疫没有就此平息,反而逐渐脱离控制,到了三月,更加出现泉州府十死七八,市井街坊死尸相枕的恐怖局面。

    御史邹应龙趁机上疏,结合京城年初的冬雷,言道当朝有奸臣小人作祟,借父之名,贪婪愚鄙,以至于天降警示,陛下不可不查,其矛头直指严世蕃。

    朝野大哗,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邹应龙身上,跳脚的,看热闹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觉得他死期不远的,比比皆是,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免不了又要落得个被罢官发配的下场,然而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嘉靖皇帝居然把这份奏折压了下来,不发落,也不表态。

    时间回到二月,这些暗潮汹涌,暂时都还与赵肃没有关系,就算听闻福建的疫情,他也只能一边牵挂陈氏他们,一边紧张备考。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赵榕花了二两银子,不知道从哪里淘来据说考题的玩意,兴冲冲地就拿来献宝,被赵肃狠狠教训了一顿。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他还在睡梦朦胧中,身体就被猛然摇晃着,耳边传来催促:“少爷,醒醒,寅时了,快起来梳洗,今日便是考试呢!”

    见赵肃睁开眼睛,犹自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样,赵榕忙捧来热毛巾:“少爷做梦了?”

    “嗯,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赵肃揉揉脑袋,接过毛巾擦脸。

    梦里,他还在前世与今生交错,一会儿是在家里和妹妹一起吃饭看电视,一会儿又出现在科举场上奋笔疾书,写着一张永远也写不完的卷子,乍然醒来,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是了,他是赵肃,今天是会试的第一场,所有举子都要在卯时的时候到礼部衙门报到,然后在里面度过三天毕生难忘的日子。

    是龙是虫,是前程锦绣还是无缘做官,全都在此一举了。

    当然,会试之后,还有一场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可如果会试能考上一个好名次,殿试发挥正常的话,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以赵肃的心态,他不奢求自己能够跟这些寒窗苦读把命都博上的古人抢什么状元榜眼,能混到一个二甲的进士出身,对他来说,对老师来说,都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想当年元殊何等才情,也只是个二甲进士罢了。

    “少爷,您是不是整晚都在想着考试,睡不着觉,所以精神不好?”赵榕凑过来,嬉皮笑脸。

    “少爷我是做梦了,就你故作聪明,什么都懂!”赵肃赏了他一个爆栗,把毛巾丢给他。

    赵榕摸摸脑袋:“这可不能怪我乱猜,门外就有个昨晚一夜没睡的。”

    “啥?”

    “陈少爷啊,他说他昨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早晨起来两只眼睛……”赵榕比划了一下,吭哧吭哧地笑。

    冬日太阳出来得晚,这个时辰外头还是一片漆黑,赵肃走出房门,扑面一阵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立时清醒了不少。

    “少雍!”陈洙早就打着灯笼站在外头等他。“我们走吧?”

    赵肃凑近了看,这才发现他里眼睛下面还真有一圈淡淡的青黑,便笑着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要太紧张了。”

    陈洙点点头,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发现自己对上赵肃的眼睛,心境真的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祝君一路顺利,前程似锦。”赵肃带着笑意,慢慢道。

    陈洙一怔,也跟着笑了:“祝君一路顺利,前程似锦。”

 第 25 章

    赵肃他们到了考场外面的时候,那里已经排成长队,许多人寅时不到就来到这里,有的孤身一人,有的由家仆相随,大家都是来考试的,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心情又紧张,难免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场面一时乱哄哄的,负责检查的官员不得不再三让大家安静下来。

    赴考的举子们在贡院门口一个个登记姓名籍贯,这是为了核对身份,以免出现替考的情况,然而古代没有照相技术,这方面依然是有空子可以钻的,所以朝廷只好用更严厉的措施来进行事后惩罚,规定如果发现替考的,一人杖责八十,如果两人合作作案的,那两个人都罪加一等,以此来达到威吓的作用。

    赵榕在旁边喋喋不休:“少爷,我听说里头有些号房,先前死过人,风水不好,光线也照不到,邪得很,您可千万别被摊上。”

    赵肃嘴角一抽:“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榕挠头:“前些天我往酒楼跑,想帮您打探会试的消息,无意中听到的,您还不知道吧,这回的主考官是咱们的老熟人。”

    陈洙凑过来,好奇道:“谁?”

    “两位主考官,一位是高拱高大人,一位是陈以勤陈大人。”赵榕得意洋洋:“少爷,高大人和陈大人可都是和您有交情的,这下子不怕他们不关照了。”

    赵肃沉下脸色:“赵榕,谁教的你这般满嘴胡说八道?”

    赵榕从没见过自家少爷疾言厉色的模样,见状呆了一下:“少爷,我只是随口……”

    “你少爷我从年后就没见过这两位大人了,也不知道他们成为会试主考官,再说了,卷子都是糊名的,在成绩没出来之前,谁也瞧不见名字,你说这些话,让有心人听到,败坏了我的名声不要紧,败坏两位大人的清誉,又该如何是好,你当是随口说说的?”

    见赵榕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他语气加重:“祸从口出,这句话你懂不懂,再有下次,别怪我不让你跟着我了。”

    赵榕耷拉着脑袋:“少爷,我知错了。”

    陈洙忙劝道:“赵榕他也不是有意的,少雍你消消气!”

    赵肃摇摇头,他不是故意恐吓赵榕,只是这孩子做事毛毛躁躁,不稍加训斥,就怕以后真会不知轻重惹出事端来。

    排在他们前头的人忽然转过来,嘻了一声:“我还道是谁在教训家仆呢,原来是少雍。”

    赵肃抬头,原来是王锡爵。

    “没想到少雍年纪轻轻,说话就这么稳重有分寸。”对方朝他眨了眨眼:“话说回来,你真认识两位主考吗?”

    赵肃没好气:“认识归认识,那两位清名在外,怎么可能做出不合法度的事来,元驭兄别听我的书童乱说话。”

    “我当然知道,”王锡爵凑近他们,神秘兮兮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这次考试的主考官,原本是礼部尚书袁炜的,可他前几天夜里突发急病,就换成了高大人,不过听说高大人学问也是极佳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肃只觉得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一纵而逝,根本抓不住。

    不一会儿,就轮到他们了,赵肃写好自己的名字,那边已经有几个人专门侯在那里,等着搜举子的身,以防有人夹带作弊的资料进去。

    搜身工作很仔细,虽然没有后世的探测仪器,但是你的行李会被一一拆出来查看,连毛笔都要看看有没有可以扭开的旋盖,里面是不是塞着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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