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公子过奖了!”白荇芷敛衽施礼,“妾身可当不起这等赞誉。不过是凭借此技谋生罢了,岂敢与古人相提并论!”
“咱们说你当得,便是当得!”第三位书生不甘人后,抓了根筷子做笔,在半空中指指点点,“待会儿咱们三个,每人赠一首诗给你。相信今日之后,整个长安城,都会传诵白行首的艳名!”
“周公子此言甚善。咱们不如现在就写!”楚公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不过得麻烦白行首稍靠近一些,我们兄弟看不清你的花容月貌,下笔便无法传神!”权姓公子笑着补充。
“对啊,对啊。万一失了神韵,反而有损白荇首的声誉!”周姓书生往起一站,笑呵呵地过来扯白荇芷的衣袖。
这种无聊之人,白荇芷每天都能遇到好几个。所以也不甚着恼,笑着向后退了几步,抓起琴师小萍的琵琶挡在自己和对方中间,躬了下身子,低声说道:“小女子容貌本来就很平常,越看清楚,恐怕三位越会失望。咱们还是听歌为好,刚才唱的是洛阳女儿歌,接下来妾身唱一曲封侯乐,祝三位早日金榜题名,挂印封侯!”
“不求封侯乐,但求美人恩!”周公子以酒盖脸,拨开琵琶,伸手去抓白荇芷的手腕。还没等触到对方的衣角,脖领子猛然一紧,有股大力从背后传来,将其直接提到了半空,重重地向屋外掷去!
“滚!”早就在门口跟琴师小萍纠缠了半天,本想着先跟几名书生赔个不是再请其离开的王洵竖起一双虎目,厉声怒喝。
“别,别动手,有话,有话慢慢说!”已经从两侧包抄过来准备一亲芳泽的权公子和楚公子被吓了一跳,看看王洵比自己足足高出两个脑袋的魁梧身躯,赶紧停住脚步,连连摆手。
“拿上你们的东西,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王洵的眉毛一跳,双目之前露出一股冷森森的杀气。
“我,我们……”楚姓书生本想强调一下自己已经付足了今晚缠头,但突然看清楚了王洵没来得及换下的一身飞龙禁军官服,立刻气焰全消,耷拉着脑袋朝门外走。
自己最不希望王洵看到的场景,恰恰被对方看在了眼里。白荇芷不禁又羞又怒,顾不得对方刚刚曾经替自己解围的情义,红着眼睛,大声质问:“你又来做什么了?你不是忙着相亲么?怎么,新娘子已经定好了是哪家名门闺秀,特地到我这里来显摆?”
“我,我……”没料到白荇芷会突然翻脸,王洵的满腔热情登时被浇了个凉透,退开半步,喃喃回应。“我看见他们几个轻薄你,所以,所以……”
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白荇芷愈发悲从心来,抹了把眼泪,凄然道:“哪个要你管了。我吃的就是这碗饭。不是被这几个人轻薄,便是被那几个人轻薄。你又不是日日蹲在这里,管得了今天,还管得了明天?”
“我,我,我以后管你一辈子!”王洵憋得面红耳赤,滚烫的话突然脱口而出。话音落下,他立刻觉得自己心头一松,干脆伸出胳膊,将白荇芷牢牢地抱在了怀里,“我管你一辈子,从今天开始管。再不让任何人靠近你,欺负你……”
“放手!”白荇芷用力捶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欺负我!”骂罢,不由得悲从心来,趴在王洵的胸口放声痛哭。
感受着胸口处传来的湿热,王洵的心也一点点发软。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儿把对方从锦华楼中带走,明知道对方是千肯万肯。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完全仰仗着歌喉为生。虽然占了一个小四绝的虚名,但在那些一掷千金的客人眼里,还不一样是可以买卖的玩物?今天这三个书呆子还算是好对付的,要换了一个跟自己同样膀大腰圆的武夫,还不知道白荇芷有多为难。
想到这一层,他愈发感觉到愧疚。平素的花言巧语全都忘在了脑后,只是紧紧地抱住白荇芷,任对方在自己的怀里哭个痛快。
事发突然,婢女小萍也不该如何插手。悄悄退了出去,伸手掩上了房门。尽管她的动作极其小心,门与门框相碰的声音,还是打断了白荇芷的哭声。抬起红肿的泪眼四下看了看,白荇芷发现素来很会哄人的王洵居然一言不发,楞了下,抽着鼻子抱怨:“你,你今天干什么来了。就是为来惹我哭么?”
“我,我今天来……”这话说起来好长,王洵不知道该从哪开始。想了想,郑重道:“我今天到楼里来,是想当面跟你说,我打算立刻接你过门。不再等了,一天也不等了!”
“疯子!”白荇芷毫无准备,楞了下,抽噎地骂道。
“我是说真的!”王洵用力将白荇芷的身体摆正,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今天来这里,真的就为了接你走。我不想失去你,一点儿也不想!你马上让萍儿把红姑找来,咱们俩当面跟她谈。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她!”
“二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惊异之下,白荇芷的眼泪全憋了回去,伸出手掌去摸王洵的脑门。
王洵一把抓住对方的柔荑,紧紧相握,“马上去找,咱们今晚就跟她把赎身的事情敲定下来,明天一早,我用马车接你过门!”
“云姨答应了?”用鼻子在王洵身上嗅了嗅,确认对方今天不是喝醉了,白荇芷低声问道。
“没,不管她。过后我再向她赴荆请罪好了!”王洵略作迟疑,然后把心一横,大声回应。
原来还是去鸣珂巷!白荇芷心里刚刚涌起的喜悦登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勉强展颜笑了笑,柔声说道:“不是说过了么?青萍开在池塘里,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二郎的!你先回去把家里面的事情安顿好,然后再慢慢想办法纳了我也不迟!”
“不一样!”王洵用力摇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说不出的郑重,“再拖下去,我就怕彻底失去你。永远再也见不到你。即便费劲力气找到了了,也是相对无言,只会脸对着脸淌眼泪。我怕,白姐姐,我真的怕得厉害!”
听王洵说过各种各样的情话,今天这几句,无疑最为动听。白荇芷抿嘴一笑,未干的眼泪顺着腮边不断地往下滚,“傻话!除了锦华楼,我还能到哪里去。我可是打小就长在这里,连自己原来姓什么都不知道。”
“很多地方,你不懂。”王洵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忍不住用力跺脚,“京师里边,比我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说不定哪天就有人看上你了,把你强行掠走。到那时我就没任何办法,只好跟他拼命。而拼命也未必能拼得过,人家雇着大把的护院,连雷大哥都未必能闯得进去!”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白荇芷愈发感到茫然了,擦掉了眼泪,惊诧地追问。“二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尽跟我说这些稀里糊涂的话?”
“我……”王洵急得直跺脚。转头四望,唯恐有人在旁边偷听。
这个动作令白荇芷瞬间清醒。在她的记忆中,王洵虽然年少懵懂,却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上次即便对上了王准,明知道此人是京兆尹之子,过后依旧谈笑风声,仿佛一点没把对方背后的势力放在心里。可今天,他却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般,敏感得异常,也警觉的异常。完全没有了他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先别急,跟我来!”轻轻拉住王洵的大手,白荇芷如同个姐姐般带着对方跟自己走,“到我房里说,今天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居然像换了个人一般!”
“我不是换了个人,我是突然想明白了!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一边任由对方拖着自己前行,王洵一边低声辩解。
白荇芷不再接口,迈开脚步一溜小跑。嫁入王家,本来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不能嫁得如此仓促,如此稀里糊涂。特别是在云姨正忙着给王洵相亲的时候。否则,一旦影响了王洵的前程。日后即便进了王家大门,在云姨这个长辈,王洵的正妻以及侍妾紫萝三人的联手攻击下,自己也没消停日子过。
转眼来到她的闺房,白荇芷先将王洵扯了进去,然后掩住了门,背靠在门上喘息着道:“这个房间你最熟,没我允许,轻易不会有人进来。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了贵妃娘娘,在虢国夫人家的后院!”知道不把话说清楚,白荇芷肯定不会跟自己走,王洵只好将自己内心的恐惧合盘托出,“她和寿王殿下在那里碰面,两个人本来是好好的一对儿夫妻,现在却只敢相对着哭……”
“贵妃娘娘?还有寿王殿下!天啊!”没等王洵把话说完,白荇芷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用手指掩住嘴巴,她先走到窗口向外看了看,然后又转过头去检查房门,确信附近找不到第三个人了,才松了口气,低声补充,“怪不得排霓裳羽衣舞时,贵妃娘娘的想法总是和陛下不一致。原来在她心里,还惦记着寿王!”
“她嫁给寿王那年,寿王只有十七。在一起整整五年。然后,才被陛下看上。”王洵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解释。
先嫁给了年貌相当的寿王,夫妻两人之间未必没有恩情。随后却进入深宫,成了昔日公公的贵妃。仔细追究其中究竟,白荇芷也忍不住轻声叹气。同样为女人,她不敢相信自己会放弃王洵,而选择一个比自己大了四十岁的糟老头。虽然那个糟老头比王洵有才华,有魄力,并且能赐给自己无尽的富贵。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可以选择。而贵妃娘娘当时,恐怕连拒绝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吧?!想着在编排霓裳羽衣舞时,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恩爱模样,再想想相对落泪的寿王殿下和同一个贵妃娘娘。白荇芷恍然大悟。
原来二郎把自己给代了进去!原来二郎居然这么在乎我。一股惊喜和一股感动交织而来,迅速填满白荇芷的胸口。“二郎……”她嗔怪地白了对方一眼,轻声呼唤。先前的所有隔阂,转眼之间荡然无存。
自己一直朝思暮想的白荇芷微笑着抬起手,缓缓抽下了头上发簪。
第二章 残醉 (一)
夏末的阳光很强,即便透过一层厚厚的窗帘,依旧能晒得人脸红扑扑的,如饮刚刚饮过半坛醇酒。
王洵用胳膊支住脑袋,借着晨光慢慢数白荇芷的睫毛。他已经醒来多时的,却迟迟不想下床,只想在白荇芷身边再多赖一会儿,能多久算多久。
白荇芷其实也早醒了,因为害羞的缘故,一直闭着眼睛假寐。昨天晚上两个人都太冲动了,冲动的代价就是,她现在从腰肢往下一直到脚趾无处不酸痛。那是一种美好且幸福的酸痛,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酸痛迟早会来。却没想到,它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心中根本没做好相应的准备。
有一点点后悔!但心中更多的是安宁。当某种东西一直令人患得患失,有一天你却下定决心握住了它,再无法做任何更改之后,便是这种感觉。白荇芷不清楚王洵现在心里的感觉是否跟自己一个样,本来,双方都有所顾忌,有所保留。可现在,一切都木已成舟。都怪贵妃娘娘和她的前夫!她闭着眼睛在心中嘀咕,谁料一不留神,竟直接用嘴巴里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王洵没有听清,将头向后撤了撤,笑着追问。
“大清早的,你累不累啊?!”白荇芷的脸立刻变得更红,如同晨光中怒放的牡丹。努力闭住眼睛,不看对方脸上戏弄的笑容。只是睫毛之间偶尔露出的缝隙,却让王洵逮了个正着。
“不累。一点也不累!”王洵笑着扑了上去,咬住对方的嘴唇紧紧不放。双手同时在被子底下忙碌了起来,惹得白荇芷的身体来回扭动。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白荇芷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王洵的嘴边逃开,心里发慌,四肢一阵阵发软。“妾身真的不行了,二郎怜惜则个!妾身……”
“我叫你装睡!这回一定要你知道郎君的厉害!”王洵笑着威胁,大手继续在被子里边游走。身体却悄悄挪开了数寸,与白荇芷保持了一拳之隔。
早在数年之前,云姨便依照大户人家的惯例,命紫萝做了他的通房丫头。这些年来,从生涩到熟悉再到老练,王洵早就把女人身体上的秘密探查了个清楚。像白荇芷这种初经人事的女子,第二天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尽管嘴巴上喊得很凶,他还是小心约束了自己的行为。
“郎君……”挣扎了片刻,发觉王洵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白荇芷慢慢张开水汪汪的双眼。她知道王洵在纵容自己,这种纵容令她感到无比的幸福,同时又感到一点点负疚。“如果郎君真的很想的话……”
“该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王洵笑着刮了对方一下鼻子,爬了起来,远离床榻。不想是假的,白荇芷身躯宛若一杯晃动着的琼浆,让人看到后就恨不能一饮而尽。但需要节制,将来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不能贪一时之欢让对方坐下病根儿。
白荇芷没有回应,转过头,默默地看着王洵刀刻斧凿一般的身体。棱角分明,强壮有力,几乎每一条肌肉都随时欲从皮肤下弹出来。这给了她一种非常安全的感觉,仿佛躲在对方身后,就可以无惧外边的任何风雨。如果她自己是一朵白莲,他则是池畔的大树。魁伟的枝干,可以为她撑起一片没有任何委屈的天空,永远没有。
“去年在军营里天天被逼着举石锁,压的!”王洵笑了笑,伸手去抓自己的里衫。按照长安城的最新流行标准,他这幅身板就太粗糙了些。天宝年间的标准美男子是,唇红齿白,面若傅粉,猿臂狼腰,仙风道骨。而他的面孔因为长期在外边练武,已经被晒成了古铜色。肩膀太宽,脊背太阔,腰肢和手臂太粗,大腿太长。唯一符合标准的是牙齿,笑起来一闪一闪,仿佛有日光被反射回来。
“别动,我喜欢看!”白荇芷从被子里伸出玉臂,托住自己的脑袋。乌黑的头发立刻如流瀑般淌下,遮住她裸露的肩膀。
这下,王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楞了楞,笑着数落,“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么?”
“郎君不穿衣服的样子其实很好看!”白荇芷快速吐了一句实话,随即卧倒,将面孔扎进了枕头,半天不敢再抬起。
“找打!”王洵笑骂,冲到床边,对着白荇芷的屁股轻轻拍了一记。然后又快速退开,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不跟你胡闹了。天已经大亮了,我得赶紧去找红姑!”
“噢!”白荇芷好像没睡醒般,低声回应。慢慢地将头再度抬起,望着王洵的每一个动作。这个男人要兑现昨晚的诺言,并非吃到嘴后便不算数。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从没试图用谎言相欺。天哪,我在想什么?!该死,哪有让郎君自己穿衣服,做妾室的却赖在床上的道理?
猛然意识到了这一层,白荇芷立刻慌乱了起来。“二郎稍等,我这就起床。梳子在梳妆台左脚第一个抽屉,面巾挂在脸盆架上。我马上就穿好衣服,伺候你洗漱。”
“你还是先顾一下自己吧。”看到对方那手忙脚乱的模样,王洵抿嘴而笑。“在军营里,我天天都是自己穿衣服。赶紧回床上去,小心有外人突然闯进来!”
“啊——”白荇芷这才发现自己胸衣的带子都没有系好,发出一声惊呼,以手掩胸。王洵见此,笑得愈发不可收拾。伸手抓起一件外袍,连头到脚将白荇芷包在了里边,抱着丢回床上,“行了,我知道你被人伺候惯了。好好收拾你自己吧。别光顾着逞能!”
“啊!”白荇芷又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柳眉轻蹙。王洵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恍然大悟,“第一天都有点儿,第二天就会好些,差不多到了……”
“都是你!”白荇芷羞不自胜,挥起粉拳在王洵的肩膀上捶打。捶了几下,力气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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