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的功臣平反之意。所以,封常清才像宝贝一般,眼巴巴将一个小小的校尉抓在手里。只有大帅,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树一堆敌人出来!”
事实上,关于王洵的身世,高适也仅在酒桌上匆匆听人说起过一嘴。但此刻信口东拉西扯,却说得有鼻子有眼。特别是听在火拔归仁和跌思太等突厥族将领耳朵里,本来就注重血统,加之又对程名振父子的盖世武功佩服得无以复加,登时,后悔得连连扼腕。
此刻,哥舒翰心里也是波澜汹涌。他从军之前曾经在长安混迹多年,深知以秦叔宝、程知节二将后人为代表的山东将门,在朝中的影响力有多强大。而当时徐世籍和程名振两个还受子孙的拖累,被打入了另册。如果朝中那位爱美人胜过江山的糊涂陛下哪天真的心血来潮,给徐世籍和程名振两人的家族平了反,山东将门的势力,恐怕将愈发不可轻视。
想到这,他忍不住再度冲着高适瞪眼,“照你这么说,本帅全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既无法向杨国忠那边交代,又得罪了封常清!敢情瞎忙活一场,里里外外都没落到好!呸,你个杀材!早干什么去了你?”
“属下得到消息之后,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大帅!”高适微微一笑,露出保养得极好的一口白牙,“属下记得曾经在信中建议大帅不要急于向杨相示好。他的人情随时都可以还,主动权在大帅之手。而万一与安西军交恶,却得时刻提防着封常清报复!两相比较,最好是稀里糊涂将辎重队放过去!可能是大帅公务繁忙,根本没注意到属下的提醒。”
“有这么一回事?”哥舒翰又是一愣,模模糊糊中,他对此信还真有点儿印象。可这封信,当时是被夹在一大堆公文当中一道送过来的,封皮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他怎可能有精力仔细去读?更何况他一直认为高适这个人书生气太重,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长远谋划。所以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就将信丢到废纸堆中去了。
如今,被对方当面提起来,哥舒翰的脸皮登时有些发烫。扭头避开高适的目光,低声说道,“唉!你怎么不再多提醒我一下!本帅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公务,哪可能有时间仔细看每一封信?估计是底下的参军归错了类,所以根本就没有引起本帅的注意。唉!这帮疲懒家伙,尽误我的事。早晚我得找机会好好整顿他们一下。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封常清我也得罪了,杨国忠那边也没落到好!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话音落下,参军们在一旁都咧嘴苦笑。当初哥舒翰执意要报达杨国忠的知遇之恩,大伙谁有胆子给他添堵?也就是高适这个在地方官场上打滚打圆了的刀笔吏,才会想出此种既尽到了提醒责任,又不会惹哥舒翰发怒的办法。未必期望它起到什么作用,唯求事后心安而已。
“其实,大帅如果想要补救一二,也不是很难!”没等众人将笑容收起,高适又拱了拱手,抛出了一句惊人的言论。
“补救,我怕他们?”哥舒翰冷笑着撇嘴,脸上写满了不在乎的意味。“本帅得罪的人车载斗量,也不怕再多出一两个来。不过,你到是可以说来听听。如果只是举手之劳的话,本帅也不介意卖他杨国忠和封瘸子两人些许颜面!”
“死要面子!”众将心中腹诽,目光却齐齐转向了高适。看他如何能把哥舒翰砸漏了的锅底再给补上。
“当然不是谁怕谁的问题!”高适笑了笑,冲大伙轻轻点头,“只要咱们河西军上下齐心,谁也奈何大帅不得!属下只是想替大帅解决掉一些小麻烦而已。中原有句古话,千日防贼,不如一举除之。大帅请想,王校尉等人没死的消息如果传回杨国忠的耳朵,他将做何反应?!”
“那厮!一定会骂本帅不用心替他做事!然后立刻想阴招给咱们河西军添麻烦!”对于杨国忠的脾气秉性,哥舒翰看得非常清楚。苦笑了一声,轻轻摇头。
既无宰相之才干,又无宰相之人品。这是高适当初和李白、岑参等人指点江山时,大伙对杨国忠的一致看法。笑了笑,他非常诚恳地对哥舒翰说道:“杨国忠初登相位,根基未稳,估计不会立刻跟大帅翻脸。但日后待其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恐怕难免会翻旧账。所以,大帅不如趁现在及时送一份厚礼给他,让他从此不再对我部未能如其所愿的事情耿耿于怀!”
“什么厚礼?”哥舒翰皱着眉头反问,“他杨国忠现在还缺钱么?”
如果换了别人做宰相,高适肯定不敢妄下结论。但对于杨国忠这种市井混混的心思,他却闭着眼也能猜得七七八八,“此人性喜豪奢,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但光送金银玉帛,就显不出大帅与杨相之间的交情来了!况且他现在刚刚取代了李林甫,最需要的也不是什么钱财,而是切切实实能显出自己比前任高明的政绩!”
“政绩?”哥舒翰的眉毛锁得愈紧,额头上因为酒色过度而早生的皱纹清晰可见,“我是武将,如何能白送政绩给他?”
“开疆拓土,怎少得了宰相的运筹帷幄之功?”高适狡猾地笑了笑,低声回应,“李相执政的最后这几年,心态一直懒散得很。拨给边镇各地的粮草辎重,屡被克扣。而边镇各地,除了大帅之外,也没人拿得出任何耀眼的功劳。特别是天宝十年的恒罗斯之战,由于葛逻禄部阵前背叛,导致高仙芝大将军进退失踞。粮草辎重尽丧于敌手,两万四千将士最后平安杀出重围者尚不到千人!此战,乃我大唐立国以来少有的奇耻大辱。朝野闻者无不为之扼腕。事后李相虽然多方掩饰,可毕竟难塞天下悠悠之口,也在陛下心里从此留下了一根毒刺。据属下所知,这也是高仙芝随后回京师养病,将安西兵马俱交予封常清代管的原因之一!”
这些话,即便不用高适说,哥舒翰心里也非常清楚。自从皇帝陛下即位以来,大唐将士东征西讨,几乎无往不利。然而恒罗斯一战的惨败,却让朝廷颜面尽丧。若是仔细追究其中责任,领军主帅高仙芝固然活该丢官罢职,作为宰相的李林甫恐怕也难辞其咎。毕竟自从此人掌管朝中大权以来,拨往军方的粮饷辎重就一减再减。
如今杨国忠终于成功取代李林甫为宰相,上任之后,想要证明他自己比前任能干,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开疆拓土。假若有人能及时送上一两场过得去的战绩,恐怕在杨国忠眼里,将无异于雪中送炭。非但先前再大的嫌隙,都可以一笔勾销。日后待杨国忠坐稳了丞相位置,也会将此人引为左膀右臂。
想到此节,哥舒翰忍不住用力抚掌,“好你个高达夫,不愧是官场老油子,简直把人情世故都读透了!就依你说的办,待明年开了春儿,咱们立刻把弟兄们拉出去,结结实实给杨国忠送上一份厚礼!”
“大帅英明!”“大帅威武!”“打,打,再不打仗,老子的胯下都长肥肉了!”火拔归仁、阿布思、左车、浑惟明等几个哥舒翰的心腹将领齐声呼喝。老是没仗打,他们早就闲得浑身发痒,巴不得早点找个软柿子揉捏一番。
“但是,打哪?”哥舒翰摆摆手,制止了众人喧嚣,“达夫,你接着说,咱们该从哪下手?”
“当然是哪最方便,从哪下手!”高适早就准备好了答案,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回应。“据属下在阳关城时打探到的消息,吐蕃赞普病入膏肓,其大相与王子之间,好像已经势同水火。这个时候,大帅不趁机宰上他们一刀,更待何时?”
“嗯!的确是个机会!”哥舒翰点头沉吟,声音却不是很坚定。取代王忠嗣掌管河西兵马之后没几天,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干,他就领军跟吐蕃人打了一场硬仗。虽然如愿拿下了青海湖、大非川一带的几个战略据点,可因为天气和地势等诸多不利因素的影响,麾下将士的损失也着实惨重了些。
此战的后遗症至今还没有完全消除,中原文人提起来,便众口一词地嘲笑他哥舒翰好大喜功,拿弟兄们的鲜血替自己换来一件御赐紫袍穿。安西军中数得着的猛将张守瑜和高秀岩二人也先后借故离去。一个回家乡养老,从此懒闻金鼓之声。另外一个干脆直接去投靠了哥舒翰的老对头,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
“此乃一举两得之计!”偷偷看了看哥舒翰的脸色,高适继续替对方小心谋划,“开春之后,趁吐蕃内乱南下,只要有所斩获,便可以令杨相对大帅感恩。而封常清之所以急着向朝廷讨要军械补给,想必是准备向西用兵,洗雪安西军当年恒罗斯惨败之耻。一旦他与大食人重新开战,最担心的便是被吐蕃人从背后狠插一刀。而如果我河西兵马将吐蕃主力全部牵制于积石山一线,想必封常清也不会忘记大帅的援手之德。他那个人虽然特立独行,可国事和私仇哪个轻,哪个重,想必还能分得清楚!”
“妙!”没等哥舒翰完全理解了高适的建议,忠武将军鲁炅已经开始大笑着抚掌。“姓王的背景再深,此刻也不过是个校尉。在军中能起到的作用有限。如果咱们河西军在安西军西征之前,抢先一步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谅那封常清,也没脸再跟大帅计较!”
“嗯——,给我取舆图来!达夫兄,你尽管把你的设想标在上面!”哥舒翰沉吟了片刻,突然把脚一跺,高声命令。
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他的心思已经转了上百转。直觉告诉他,高适的建议,肯定不止是为了替河西军减少麻烦那么简单。其背后说不定还包含着其他动机。然而,这条计策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利益,却让他无法拒绝。正如忠武将军鲁炅所言,有了这份人情,足以令封常清说不出替王洵讨还公道的话来。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论对于哥舒翰本人,还是刚刚当上宰相的杨国忠,这都是一场及时的功劳,足以令他们再度携手,前嫌尽弃。
第五章 紫袍 (十)
当下,有机灵的亲卫取来舆图,替哥舒翰在帅案背后的墙壁上挂好。高适从侍卫手中要来一支炭笔,在舆图上粗粗勾抹几下,一场规模不大不小,却能满足所有实用要求的战役,便跃然纸上。
哥舒翰麾下的将领多为带队冲锋的猛将,对这种纸上谈兵的东西很不感兴趣,也说不出什么子午卯酉来。然而作为一军主帅,哥舒翰本人却在运筹帷幄方面狠下过一番苦功夫。单从舆图上的标记,便明白此战胜算颇大,皱了皱眉头,笑着问道:“你好像对吐蕃那边的地形很熟悉么?是不是已经谋划很久了?”
“大帅果然目光如炬!”高适轻轻点头,不着痕迹地拍了哥舒翰一记马屁,“属下蒙大帅垂青,礼聘为节度使幕府掌书记,一直无以为报。所以,自打代领阳关城都督之后,就出重金买通了大雪山南侧的几个部落埃个命他们帮忙绘制吐蕃治下的山川地势。并且叮嘱他们,只要有关吐蕃王庭的消息,无论巨细,都第一时间送到我的军帐中。前后历时半年余,如今总算有了一点儿收获!”
“你收买了那些吐谷浑人?”哥舒翰微微一愣,惊诧地追问。早在两年之前,他就有过联络大非川一带的吐谷浑遗民,共同对付吐蕃蛮兵的打算。然而由于这里边牵扯了很多是非,加上平时总是俗务缠身,所以就一直没腾出手来付诸实施。却没想到,高适初来乍到,非但很多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并且身上还不乏将想法付诸实施的毅力和勇气…
“不光是吐谷浑人。雪山南麓,还有一些羌人、白腊人,羊同人,属下都曾经跟他们有过一些往来!”高适点点头,笑着回应,仿佛做了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一般。
他说得越是轻描淡写,哥舒翰心中越是波涛汹涌。在大唐和吐蕃的交界处,的确生存着很多大大小小的游牧部族。但这些游牧部族都是些有奶就是娘的家伙,通常是自哪边能捞到的好处多,就倾向于哪边。丝毫没有廉耻之心和长远打算,只管向雪山两侧伸手。而高适为了摸清吐蕃人的情况,居然同时收买了这么多部落为大唐效力。这得花多少钱帛方能做得到?一个小小的代理都督,他哪来的这么大财力?
当目光落在对方那已经洗得发白的袍服上时,哥舒翰心里立刻有了答案。这个高达夫,居然穷得连件儿像样的罩袍都添置不起了!放眼整个河西,上至自己这个节度使,下到一个小小的校尉、旅率,无不鲜衣怒马,食不厌精 脍不厌细。为了满足对奢华生活的追求,不同程度上,都有吃属下空饷,在下拨的粮草辎重中大肆克扣的行为。这乃是大唐军中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已经约定俗成的惯例,即便前任节度使王忠嗣在任之时,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高达夫这个受了半辈子穷的书生,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独掌一方,非但没有发财,居然还把他自己俸禄都贴了进去!
这个掌书记,看来我当初的确礼聘对了。平生第一次,武夫出身的哥舒翰开始端端正正地欣赏一个文人。“你一定花了多少钱吧?待会儿到司仓那边报个总数,我让他给你补上!”冲着对方点点头,他非常诚恳地叮嘱。“那些已经搭上的线不要断了,如果需要给予更多好处的话,也直接司仓参军去领。本帅会叮嘱他们,凡是你高达夫所需,一律不准刁难!”
既然哥舒翰已经猜到了,高适也不矫情。笑了笑,躬身施礼,“多谢大帅体贴!说实话,属下的确已经穷得要喝西北风了。好在这里地靠大漠,一年四季,西北风从没停下来过!”
“哈哈,哈哈哈哈!”话音刚落,大帐内立刻响起一阵放肆的哄笑之声。包括火拨归仁、跌思泰等突厥将领在内,投向高适的目光都充满了敬意。哥舒翰也陪着大伙笑了一会儿,擦了擦眼角上笑出来的泪珠,摇头叹道:“好你个高达夫,本帅以为你会一直清高下去呢!没想到你连句假惺惺的推辞话都懒得说。”
“钱如车轮,有之可日行万里,无之则坐困愁城!高某又不真的会吸风饮露,怎么会嫌财货烫手。”高适摇了摇头,继续笑着插科打诨。“不过,大帅也需要早做准备。吐蕃所控之地,多山且苦寒。我军突入敌境之后,在粮草方面的消耗,恐怕是平素的三倍之上。一旦粮草接济不上,即便前期收获再大,最后也得把吃到嘴的肥肉重新吐回去!”
“嗯。多谢达夫兄提醒,本帅立刻就派人囤积粮秣!”哥舒翰轻轻点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高适的建议。“你回到阳关城之后,也要早做准备。明春之战,本帅少不得要招你到军前出谋划策!”
“那是属下应尽之责!”高适笑着拱手。被对方稀里糊涂软禁了半个多月,如今终于得以平安脱身,他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波澜。
“你那阳关城代都督的代字,本帅会上奏朝廷,尽早去掉!”虽然高适本人对最近这段时间所受到的委屈不甚介意,哥舒翰却一定要给予补偿,否则,他怕自己无法留对方太久。以高适今天所表现出来的才干,远不该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大唐朝廷令明珠蒙尘,他哥舒翰却不愿坐视千里马困于肥车。“节度使府的掌书记一职,也还是由你兼任。本帅帐下都是赳赳武夫,的确缺少一个像达夫兄这样的能运筹帷幄人才!”
“大帅就不怕我再肆意妄为,坏了您的大事?”高适咧嘴而笑,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
“再有下次,我一定抢在你开口说话之前,命人砍下你的脑袋!”哥舒翰也笑,毫不隐瞒自己曾经的愤怒。“否则,一旦让你说动了,难免还得升你的职!赶紧下去找司仓参军报账吧!领到钱后,记得在城中给自己订做一身像样袍服穿。免得被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帅吝啬,连你的薪俸都要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