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来迟一步,叫太子哥哥好等,罪过,罪过。”
“罢了,来了就好,来人,赐坐。”
李显乃是解决河工难题的要紧人物,李弘自也不愿得罪其过甚,这一见李显赔了不是,自也不好再借题发挥,这便抬了下手,示意李显免礼,而后给了李显赐坐的待遇,其既下了令,自有一众小宦官忙活着抬来了张锦墩,李显也没多客套,告了个罪,便坐了下来,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着,一派恭候李弘训示之状。
“七弟可都听说了么,刘祎之、周思茂这帮北门学士联名保荐七弟你执掌河工事宜,不知七弟对此可有甚想法么?”
李弘于政务上的能力极为出众,可在口才方面却就只是一般般而已,别说跟机变无双的李显相比了,便是比起李贤来,也大有不如,这会儿面对着沉默不语的李显,李弘竟有些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之感,踌躇了好一阵子之后,索性来了个单刀直入。
想法?哈,那可就多了去了,咱咋想不重要,您老咋想才是关键!李显没想到李弘憋了半天,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正事,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恭谦状,拱手答道:“回太子哥哥的话,那是大臣们抬爱,臣弟其实难负此重担,惭愧,惭愧!”
李显口中说的是惭愧,可脸上浑然不见半点自惭之色,反倒隐隐透着股自得的意味,瞧得李弘没来由地便是一阵心烦,真恨不得怒斥李显一番,可惜他也就只能是想想罢了,做是万万不能做的,无奈之下,也只好含糊地回了一句道:“七弟大才,所谓有志不在年高,说的便是七弟这等天资纵横之辈,为兄向来是佩服得很的。”
“哪里,哪里,太子哥哥过誉了,臣弟不过蒲柳之姿也,才都称不上,更惶论甚大才了的,倒是太子哥哥贤能无双,实臣弟辈之楷模也。”论到说那些个冠冕堂皇的废话,这满天下就没几个人能跟李显相比的,这会儿见李弘矜持着不肯提条件,李显自也不打算急着谈生意,左右不过是在瞎扯,这一套套的废话自也就滚滚而上了的。
“七弟这张嘴啊,还真是的,罢了,为兄说不过你,谈正事罢。”李弘早就领教过李显的辩才,自不愿再多扯那些没用的题外话,笑骂了一句之后,面色一肃,目光炯然地看着李显道:“七弟当知河工事关社稷安危,须马虎不得,而今朝中议论纷纷,却终无定论,实于朝局不利,孤今日请七弟前来,就是想听听七弟在此事上的见解,无论甚话都可以说,错了也无妨。”
“那好,太子哥哥既然如此说了,臣弟自不敢敷衍了事。”说到了正事,李显的腰板立马挺直了起来,脸上的嬉皮笑脸之态也就此不见了,神情肃然地拱手答道:“河工之事,大利社稷,此中之重要性自无须臣弟多言,宜速行之,而今之要在于何人主持其事耳,臣弟年幼,且缺历练,实不堪大用,如今之朝堂,能掌总此重任者,舍太子哥哥与六哥外,再无旁人!”
“哦?既如此,七弟以为谁更适宜些?”
李弘一听李显将自己与李贤并列推出,不但不怒,反倒暗喜了起来,眼中精光一闪,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却不料李显并没有出言回答,而是饱含深意地微笑了起来,那笑容落在李贤的眼中,心底里没来由地便升起了一股子微微的寒意……
第九十九章各取所需(上)
“七弟,你这是……”
河工的事牵扯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李弘身为太子,都不敢在此事上稍有闪失,他当然希望李显的口中能直接吐出“太子哥哥”这么个字眼来,可也知晓此事的可能性并不算大,至少在没满足李显的胃口前,不太可能,此际见李显笑得如此暧昧,李弘的心头不禁便是一个哆嗦,讪笑了一下,呐呐地追问了半截子话。
“太子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子哥哥赐教。”
李显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哪怕早就打算将河工事宜推给太子,可在没等到好处前,自是甭想其能做出甚明确表态的,此际见李弘一派关心则乱的样子,李显心中暗自好笑之余,却也不说破,而是面色突然一正,拱手回了一句道。
“七弟有何疑问便提好了,但凡哥哥能知的,必令七弟满意便是了。”
李弘也算是心思缜密之辈,虽不如李显那般机变,可也不是不通事物的呆瓜,这一见李显很明显是在顾左右而言其它,心头立马滚过一丝微微的不快,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在言语间暗示了一番,那意思是——你小子有甚要求就直接提好了,甭再拐弯抹角地扯个没完!
“多谢太子哥哥抬爱,小弟只想知道,倘若是太子哥哥主持河工事宜,将如何行之?”李显自是听得出李弘话里的潜台词,可却并不在意,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抛了出来。
“这个……”
一听李显问起此事,李弘不禁为之一愣,只因这数日来,李弘早就召集了人手研究李贤所提出的各项整改措施,得出的结论是大体上可行,唯一争议比较大的是治河款项的出处——除了刘祥道等少数几名官员支持酒牌与车马牌之事外,以乐彦玮、卢承庆、阎立本为首的朝中大员均表态坚决反对,主张另想它法,只是这个“它法”究竟如何个整法,一众极品大员们却全都抓了瞎,没见谁能说出个靠谱的道道来,这也正是李弘不敢直接上本高宗,明着争抢河工事宜的最主要根由所在,此际被李显问到了痛处,李弘自是不免犯起了踌躇,犹豫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子哥哥,小弟对河工之事倒是有些不算靠谱的想头,还请太子哥哥斧正。”李弘的为难之处李显自是心中有数,毕竟其真正开始忙活河工事宜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而已,要想提出个比李贤所奏的折子更高明的章程来几乎没有可能,当然了,李显提问的用心也不全是为了刁难一下李弘,只不过是为了引出话题罢了,这一见李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李显便即微微一笑,拱手说了一句道。
“哦?七弟请讲,为兄听着便是了。”
李弘正自不知该如何应答之际,这一听李显居然对河工一事还另有想法,登时便来了兴致,这便笑着比了个手势,示意李显但讲无妨。
“太子哥哥明鉴,臣弟以为河工之难有三,其一,河道失修,多有淤塞,改造之工程浩大,所费极多;其二,牵涉面广,朝堂各部、地方有司皆有牵连,多方管辖,政出多门,其势必乱;其三,诸般利益纠葛其中,纵使多番朝议,亦难有定夺,徒耗时日耳,此三条者,不知太子哥哥以为然否?”河工事关社稷安危,李显虽有另有算计,却绝不愿看到河工之事糜烂的,此来的目的除了要换取些好处之外,更多的则是要极力确保河工之事能顺遂而行,此际见李弘来了兴致,李显自是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板着手指便将河工一事的难处一一点明了出来。
“七弟所言甚是,此三大难若是不除,河工一事难见成效,却不知七弟对此有何见教么?”李弘监国多回,对政务自然是清楚得很的,只一听,便知晓李显所言无虚,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李显的心思,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了一丝的喜色,可也没就此说破,而是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以为河工之具体事宜六哥的折子都已述说详尽,原也无需臣弟再行复述,臣弟只有两点建议,或有助河工之整治,其一,设立河道总督衙门以统管河工之事,无论治河、漕运、粮库管辖皆由河道总督统一指挥调配,各有司衙门乃至地方官府为其辅,此事权统一之道也;其二,治河之所耗甚巨,六哥所言之酒牌、车马牌虽能解一时之厄,却难遂行之,再斟酌议之也罢,以臣弟所见,若以五年为期,分时段分工期拨款,则户部压力遂减,倘若筹谋得宜,当不致有捉襟见肘之虞。”李显畅畅而谈,将所思所想一一道出,言语虽平淡无奇,可内里的构思却颇具新意,至少对于李弘来说,很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
“河道总督?不错,这想法好,事权统一,责权分明,好,若能按七弟所言行去,何愁河工不治,七弟果然大才!”李弘政务熟捻,自是听得懂李显所言的奥妙之所在,尤其对能不征酒税这一条更是感兴趣,毕竟依附李弘的大臣们基本都是豪门世家出身的大臣,李弘实不愿因强行开征酒税而导致手下众臣离心离德的,只不过这等心思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故此,李弘仅仅只是对河道总督衙门的设置大赞不已,却只字不提酒牌之事,这也算是避重就轻之举罢了。
“太子哥哥以为好便成,呵呵,臣弟也就是瞎琢磨罢了,只是……”李显心思灵动得很,对李弘的心理变化自是了如指掌,可也不去说破,呵呵一笑,随口附和了一句,紧接着话锋一转,留出了条尾巴来。
“七弟尚有何顾虑么?且说来与为兄知晓,或许为兄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李弘本正兴奋着呢,这一见李显话说到半截便停了下来,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笑了起来,一派等着李显开出价码的架势。
“太子哥哥明鉴,此事乃是六哥所提议,臣弟固然不宜任其事,旁人欲替之怕也有所不当,况乎尚有小人辈在旁虎视,此诚不可不慎,太子哥哥以为如何哉?”既然李弘摆出了要交易的架势,李显自然也不会客气,这便假作为难状地皱起了眉头,一派忧心忡忡状地反问道。
“哼!河工之事乃社稷事,孤就不信小儿辈敢胡为之,父皇圣明,断容不得小人作祟的,七弟无须多虑!”李弘自然听得懂李显所言的小人指的便是那帮子北门学士,这一想到武后每每干预朝政,李弘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如水一般。
“不敢?未必罢?”李显毫不在意李弘的脸色有多难看,耸了下肩头,淡然地反驳了一句。
“七弟,你……”李弘一见李显如此回话,登时便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怒气勃发间,似欲发作,可到了底儿,却又泄气地停了下来,只因他很清楚李显所说并无虚言,武后是绝不可能在河工这等重大的事情上放手不管的,李弘心中并无一丝的把握能挫败武后的横加插手,茫然之余,怒气也就此淡了下去,沉吟了良久之后,这才语气慎重地出言道:“七弟,明人不说暗话,此事七弟既然敢言,想必是已有对策,孤不耐猜哑谜,七弟有话尽管直说好了,孤自会斟酌着去办。”
得,就等您老这句话了!李显该帮李弘谋划的都已说完了,剩下的就是捞点好处走人,这会儿见李弘已将话摊开了来说,哪有不乐意的道理,只不过李显城府深,并没带到脸上来,只是面色平静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卷纸,双手捧着递到李弘的面前,淡淡地说道:“臣弟这有份小玩意儿,还请太子哥哥过目,若能行,臣弟自当感激不尽。”
“哦?”李弘扫了李显一眼,轻吭了一声,却也没旁的表示,伸手接过了纸卷,摊开一看,脸色立马为之一沉——纸卷上头列着十数个人名,后头还注明了现任官职以及拟调任的官位,人数是不少,可要求的官位却大多不算太高,最多也就是要求个六品官而已,除了两人是出任御史之外,其余人等连上朝的资格都不具备,这等小规模的调任对于李弘来说,自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只需给吏部尚书刘祥道说上一声,事情也就顺手能办了,真正令李弘色变的是这上头的大部分官员不是出自岐州便是出自璐王府,显然都是李贤的心腹手下。
“七弟,这是何意?”
李弘此番请李显过府,除了是商议河工之事外,未尝没有趁着二王闹翻之时机,将李显笼络在手的打算,可此时一见那些拟提拔的官员竟然大部分是李贤的人,心中自然是极为的不悦,可又不好直接出言否决,沉吟了良久之后,语气有些个不善地问了一句道。
第一百章各取所需(下)
何意?嘿,您老会不知道这是何意才怪了,不拿出点诚意来,想空手套白狼?门都没有!李显机敏得很,哪会猜不出李弘心里头想的是什么,左右不过就是不想看着李贤势大,更不想看见二王联盟的存在罢了,却又有甚可蹊跷之处可言,诚然,李显是想帮着李弘将河工之事办好,可这并不意味着李显便要当“杨白劳”,没有足够的利益交换,就算李显肯,那一头的李贤也一准不肯,真闹了开去,河工一事闹不好还真就有可能白白便宜了武后一党了。
“太子哥哥明鉴,古人有云:举贤不避亲,臣弟也就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呵呵,似宋献其人,在臣弟府中任主薄已满三年,为人忠厚实诚,办事勤勉,向无差错,实干才也,而今调大理寺任大理丞,不过是略提一级罢了,当算不得超拔罢,再有,何隆其人,在臣弟府上任录事参军也已满了三载,自当外放为官,如今刑部郎中既有出缺,平调过去,似无不当,此间种种,概莫如是,臣弟也就不一一列举了,想来太子哥哥定会成全臣弟的罢。”既是谈生意,李显自然无惧李弘的怒意,轻描淡写地述说了一番,当真有拿朝廷官职当大白菜来买卖的架势。
成全?李弘简直被李显那等轻松的口吻弄得个哭笑不得,没错,李显所要求的这么些官职都算不上甚显赫之职,最多只能算是中下级官员而已,对于手握吏部大权的李弘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问题是这么个成全之下,岂不是大涨二王之气势么,未免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嫌疑罢,李弘又怎甘心去做这等蠢事,可一见李显这等模样,若是不答应的话,还真很难指望李显会在河工一事上做出让步的,二者孰轻孰重,自由不得李弘不好生思量上一回的了。
“七弟,再有个两日便又是早朝了,却不知七弟打算在河工一事上如何运作?”李弘反复思量了良久,还是无法定下决心,这便转而追问起河工事宜来,打算先听听李显的计划,再另做计较。
“太子哥哥放心,此事易耳,只消太子哥哥这头先上了本,臣弟与六哥自当附骥尾,谅那些小人再奸诈,措不及防之余也做不出甚怪来。”对于该如何在朝议上通过河工折子,李显自然是早就算计过了的,此时听得李弘见问,这便哈哈一笑,一派轻松自如状地回答道。
“嗯。”
对于李显所言的这个章程,李弘显然是同意的,道理很简单,率先提出河工事宜的李贤加上被北门学士们推出来当靶子的李显都同意李弘来主抓此事的话,高宗那头自没有反对的理由,而武后那头若是没个妥当的准备的话,自是没办法在朝堂上与三王合力相抗衡,这一点李弘先前便已想到了,所不确定的是李贤兄弟俩会不会在此事上出尔反尔地打埋伏眼罢了,故此,哪怕李显说的是实情,李弘也没急着表态,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眉头紧锁地摆出一副深思之状。
眼瞅着李弘迟迟不表态,李显却也并不着急,左右此事的主动权在握,李显实没有必要去急着瞎咋唬的,他就不信李弘敢在河工这么个重要事情上有所闪失的,至于那份官员提升名录么,说起来李显还真不是特别在意,一来是那里头只有两个半是李显的人,除了宋献与何隆之外,另外半个便是拟将出任御史的骆宾王,其余人等全是李贤的心腹,成与不成,对李显来说都算不得大事,左右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罢了,二来么,李显之所以提出这么个交换条件,其真正的目的是安李弘的心,为下一步的暗度陈仓打下个伏笔,这里头的真正奥妙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
“七弟所言之事甚大,且容为兄详虑一番再做计较可成?”李弘在心里头反复推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