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事情,在陈无霜看来,着实有些不堪回首,自是不愿多谈,这便简单地逊谢了一声,便即将话题转了开去。
“嗯,确有件难决之事,无霜归来的正是时候,且为孤一决罢,这事情是这样的,唔,宫里那位打算准了波斯王子的奏本,欲让东宫领军出征,要孤出面支持,依无霜看来,孤当何如之?”
李贞最信任的人不是几个儿子,而是陈无霜与裴守德这两大心腹,此时陈无霜既是有问,他自不会有甚隐瞒之处,这便直接将难决之事道了出来。
“此调虎离山之计也,釜底抽薪确不愧是好计,若是东宫无备,骤然发动之下,或能得建奇功,若事有不密么,全功虽不可得,调走河西军却还是能办得到的,出此策者,大才也!”
陈无霜不愧是当世智者之一,只略一寻思,便已是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哦?此话怎讲?”
一听陈无霜此言,李贞的心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把握到了几分的真谛,只是并不敢确信,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王爷明鉴,河西一地便可灭了吐蕃这等强国,军力何其之强大哉,圣上口中不说,心中岂能无防,之所以不遂动之,不外投鼠忌器罢了,先前调整陇州都督凌重便是个信号,今若有人推波,陛下必欣然于心矣,然,某料陛下必不会准了东宫挂帅之奏请,既如此,王爷又有何难决哉?”
陈无霜三言两语便将个中蹊跷分析得个透彻,但并未将该如何应对明确地说了出来,而是将决断权理智地交给了李贞。
“唔,原来如此,孤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贞也属老狐狸一个,一旦弄清了内里的机窍,自是精神大好,一捋胸前的长须,露出了个欣然的笑容来……
第六百四十八章欲迎还拒(上)
见天就要早朝了,尽管所有该交待的事都已交待了下去,该做的准备也早已布置完毕,然则李显还是觉得有些不太托底,只因武后的部署眼下只露出了个模糊的轮廓,饶是“鸣镝”都已是全力发动了,却依旧未能得到准确之消息,很显然,为了此番朝议的成功,武后一准已是下了封口令,为的便是要打李显一个措手不及,在敌情尚不明朗的情况下,李显自是不敢托大到盲目乐观之地步,哪怕天都已是擦黑了,李显也没顾得上休息,依旧与张柬之、狄仁杰两位心腹重臣逐条地推敲着朝局的可能之变数。
“启禀殿下,越王府送了封信来。”
就在众人议得火热之际,却见高邈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李显身前,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李贞在这等敏感时刻送了封信来,李显不禁为之一愣,可也没多话,伸手接过了加盖了火漆的信函,只一撕,便将封口扯开,从内里取出了张写满了字的白纸,粗粗一看,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但并未就此信多言,只是淡淡地问道:“送信者何在?”
“回殿下的话,那人交了信便走了,并无甚旁的话语,丁权还曾问其是否需要回执,那人也不应,一味只管自去了的。”
高邈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一见李显面色似乎不对,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将了解到的信息一一道了出来。
“嗯,知道了,尔且下去罢。”
一听高邈如此说法,李显也没再往下追问,只是一挥手吗,淡淡地吩咐道。
“诺!”
李显既如此说了,高邈自不敢稍有耽搁,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
“殿下,这信里莫非说的便是波斯复国之事么?”
狄、张二人皆是当世之智者,一见李显如此神态,自是都猜出了信里的内容,所不同的是狄仁杰为人较圆融,李显不说,他是绝对不会开口发问的,而张柬之却无此顾忌,直截了当地便问了出来。
“嗯,通篇废话,也就是暗示了一下波斯复国一事恐有波澜罢了,这信也非其亲笔所为,更不曾落款,嘿,本宫这个八叔可是谨慎到了家了,两面都想讨好,居心首先便不正,将来自有其大吃苦头的时候!”
李显将那封来信揉成了一团,随手往边上的字纸篓一丢,不屑地点评道。
“错非太平公主提醒,越王殿下这份礼倒也不算轻么,情义虽假了些,可消息却是真的无疑,明日的波澜想必不小,殿下还须谨慎才是。”
张柬之同样瞧不上李贞的自作聪明,很是挖苦了其一番,不过么,也没忘了在言语中提醒李显谨慎从事。
“嗯,本宫心里有数,接着往下议罢。”
事情已到了关键的时候,李显自是不想再多去深究越王的“良苦用心”,挥手间,便已将越王来信之事抛诸脑后,与张、狄二人紧接着先前的议题往下议了开去……
仪凤二年九月二十二日,卯时将近,天兀自沉沉地黑着,无星无月,伸手难见五指,纵使身边几盏灯笼尚算亮堂,可也照不出三尺之地,不单不能给人以光明,反倒令夜色更显黑了几分,风不小,秋风瑟瑟寒入骨,然则李显却并不在意,哪怕身上的朝服其实算不得厚实,却丝毫影响不到李显那挺拔如山的身姿。
上朝的时间已是就要到了,可乾元殿里却依旧是一派的死沉,这令已在殿前恭候了许久的李显不禁微有些烦意,只因今日的早朝相当的紧要,断不容有失,纵使是已做足了功课,可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李显都不敢掉以轻心,只因压力不仅仅来自于武后,高宗的心态也是此番朝争的关键之所在,奈何这两日来李显屡次求见高宗都被挡了驾,想事先与高宗取得个共识都没能寻到机会,如此一来,此番朝议的变数无疑将增大不少,能不能笑到最后,尚在两可之间,在这等情形下,李显的心中波澜起伏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天后娘娘驾到!”
就在李显等得不耐之际,一阵脚步声大作间,程登高那尖细的嗓音已是率先从殿内传了出来,早已恭候在殿外的一众人等自是紧赶着全都打叠起了精神,准备接驾。
“儿臣叩见母后。”
一听到程登高如此喝道法,李显自是知晓此番朝议乃是由武后独自主持,心不禁为之一沉,却也顾不得多想,疾步迎上前去,冲着刚步出殿门的武后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时辰将至,且上朝去罢。”
武后并没有急着叫起,而是饶有深意地看着李显,任由李显将大礼行到了底,而后方才淡淡地吩咐道。
“诺,儿臣恭请母后起驾。”
尽管已是注意到了武后眼神里的不怀好意,可李显却并无甚反应,只是恭顺地侧了下身子,请武后先行上辇。
“嗯。”
武后故意做出一派怠慢的样子,就是想看看李显有甚反应,大体上是想试探一下李显是否已知晓了今日将发起的突然袭击,只可惜李显面色如常,浑然就看不出有甚不对之处,一股子没来由的失落感便涌上了心来,也懒得再多费唇舌,这便一派雍容状地点了下头,轻吭了一声,缓步行下了殿前的台阶,轻移莲步,向着停在一旁的软辇行了过去,自有一众随侍的宦官宫女们抢上前去,侍候着武后便上了软辇。
“起驾德阳殿!”
武后方才落了辇,程登高也不等李显上辇子,便已是自顾自地喝了一嗓子,侍候着武后的大队人马当即便闻令而动,迤逦地向德阳殿方向行了去,压根儿就没管李显这个太子跟没跟上。
“起辇罢。”
程登高此举行径实在是无礼了些,随李显入宫的一众东宫人等都不禁为之色变,然则李显本人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有他很清楚程登高此举不过是故意在激怒自己罢了,却也懒得跟其一般见识,一闪身,人已上了软辇,淡然地吩咐了一句。东宫人等自不敢稍有耽搁,各自行动了起来,簇拥着李显所乘的软辇,加快了脚步,跟在了武后的仪仗队后头,也向德阳殿赶了去……
“天后娘娘驾到!”
德阳殿中,群臣们早已恭候了多时,却无人敢窃窃私语的,尽皆静静地站在殿中,直到程登高喊朝的声音响起,诸臣工们方才纷纷动了起来,各自紧赶着整理了一下官袍。
“臣等叩见天后娘娘!”
一见到武后从后殿转了出来,诸臣工自不敢怠慢了去,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随着高宗的病情发作的日益频繁,武后独自临朝的次数已是不老少,对朝会之事早已是驾轻就熟了的,浑然没半点的紧张之感,但见其昂首阔步地行上了前墀,仪态威严地端坐在了龙床上,虚虚一抬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一举一动间,赫然已是帝王之做派。
“臣等谢娘娘隆恩!”
就如武后早已习惯群臣们山呼海啸般的觐见之礼一般,朝臣们也早已习惯了武后的独自临朝,对武后的帝王架势,竟无一人有异议,全都恭谨万分地谢了恩,而后各自落了位,今日的早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众爱卿可有甚本章要奏么?”
待得众朝臣们分文武站定之后,武后威严地环视了一下群臣,而后神情肃然地开了口。
“启禀娘娘,微臣有本要奏!”
武后话音刚落,新任鸿胪寺卿元万顷已从旁闪了出来,手捧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元万顷这么一站出来,群臣们不禁为之愕然一片,概因鸿胪寺乃是主管外事接待、民族事务及凶丧之仪的机关,其职能,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外交部、民族事务委员会,及办公厅的一部分,按大唐体制,鸿胪寺所有事务皆属政事堂管辖,除非事涉国葬之外,并无甚值得在大朝中讨论之要务,历来任此官者,显贵倒是显贵,不过就是一闲官罢了,虽说阶位颇高,却大多只是朝议的旁听者,甚少有发表意见的时候,更别说一开始便要主导朝议之走向,很显然,元万顷这等上本的举动着实是突兀了些,不明根底的朝臣们一时间还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
嘿,果然来了,还真打算给咱来个突然之袭击,走着瞧好了!一见到元万顷如此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李显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却有着一丝精芒在闪动着,但并未有甚过多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端坐在锦墩子上,等着看武后一党将如何演上这么一场逼宫之大戏。
“爱卿有何本章只管奏来,本宫听着呢。”
武后飞快地扫视了一下群臣,见绝大多数朝臣都是一脸的惊愕与茫然之状,显然并不清楚元万顷所要奏的是何事,原本所担心的泄密似乎并未发生,自是满意得很,准奏的声音里自不免多了几分的自得之情……
第六百四十九章欲迎还拒(下)
“启奏娘娘,微臣蒙陛下、娘娘隆恩,得以主掌鸿胪寺之职,向不敢有所轻忽,兢业以为之,今有一事非臣所能决断者,特奏请娘娘圣裁,兹有波斯一国,素与我大唐交好,岁岁朝贡不止,今惜被大食恶国所灭,其国主卑路斯几番复国不成,以致流亡我大唐,客死他乡,临死上本,请求我大唐为之助,不得,遂含恨而终,其况也悲矣,其情也怜哉,今,其子泥涅师再次动本,交予微臣处,求微臣代为上奏天听,臣不敢擅专,恳请娘娘圣裁!”
元万顷素有辩才,演技又高,一番话道将下来,倒也颇尽煽动之能事,说道激情处,更微带哽咽之声,宛若真被波斯王复国之艰辛所感一般。
“嗡……”
波斯国一事上,高宗早就有了决断,那便是置之不理,这一点虽不曾明确表态,可朝臣们心中都是有数的,此时见元万顷将这本已是定了论的事儿正儿八经地搬到朝堂上来议,登时全都骚动了起来。
“众卿家,波斯一国素睦我大唐,今既被灭,我大唐自不能坐视不理,诸公对此可有甚见教么?不妨都议议罢。”
武后显然很是满意群臣们的反应,只因这意味着此番突击的保密工作没有白费,故此,武后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任由朝臣们乱议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武后不开口则已,这一开了口,便是带着明显的倾向,重点便在那个“不能坐视不理”上,毫无疑问,武后这是打算在此事上做文章了,诸臣工们为之愕然之余,也不禁起了疑心,乱议之声不单没有消减,反倒是更响了几分。
“启禀娘娘,微臣以为大食者,恶国也,征伐成性,灭国无数,杀人盈野,蛮荒不可以道理计,波斯,我大唐乃我大唐之友邦,灭其国,实犯我大唐赫赫之天威也,万无可恕,昔日西汉名将陈汤曾有言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今我大唐之威远在前汉之上,气概又岂不如之,故,臣以为当战而胜之,方显我大唐之强盛无双!”
武后话音一落,贾朝隐便即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表了态,极之明确地发出了征战的宣言。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贾相所言甚是,我大唐之强远非前汉所能及,前汉能有之壮举,我大唐又岂能让古人专美于前,当战!”
“娘娘,微臣以为贾相所言甚是,我大唐赫赫之威名岂容蛮荒小国亵渎哉,战而能胜之事,胡不为之!”
“娘娘,微臣附议,此战势在必行!”
有了贾朝隐这个带头者,后头武承嗣等武后一党自是纷纷出列附和不已,一时间大殿上战声四起,群情激奋之下,还真有股子扫灭八方、气吞六合之豪情在荡漾不已。
武后一党个个呼战不休,一众老臣们不由地尽皆皱起了眉头,都觉得此事殊为不妥,只是见武后颇有嘉许之意,群臣们自不免有些顾忌在心,一时间都不敢轻易出面表态,朝议竟有了一边倒之趋势。
“臣反对!娘娘明鉴,陛下对此事早有明断,波斯离我大唐万里之遥,出的兵少,难以成事,出得兵多,则后勤辎重难以筹谋,且强弩之末难穿缟素,悍然兴兵,非战之道也,当慎之!”
旁人碍于武后之威势,不敢轻易表态,可新任洛阳府尹骆宾王却是毫不在意,当即便从文官队列里抢了出来,高声进谏道。
“启禀娘娘,微臣也以为此事须得慎重,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道,不可不慎,骤然兴兵万里,倘若有失,其患不小,还须从长计议才是。”
骆宾王话音一落,新任司农卿狄仁杰也站了出来,同样是反对进兵波斯的意思,只是话却说得比骆宾王委婉了许多。
“娘娘明鉴,我大唐虽强盛,奈何大灾方过,民心尚难称安稳,实非是用兵之时,须得慎重方可。”
“启禀娘娘,陛下对此事早有定夺,妄言战者,逆也!”
“娘娘,微臣以为骆府尹所言甚是,非不战,实不能耳!”
……
骆、狄二人一出面,东宫一系的朝臣们自是不甘落后,纷纷站了出来,各表意见,皆是反战之言,人数虽不及后党那般人多势众,可声势一样不小,至此,先前蒙在鼓里的朝臣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这战与不战竟然又成了东宫一系与后党们斗法的战场,原本还想着表明自个儿态度的朝臣们自是全都退缩了,只因谁也不想卷入这么场母子恶斗中去。
“众卿家所言皆有理,本宫自会详加斟酌,显儿!”
一见到东宫一系的官员们反应如此之快捷,动作又是如此之整齐划一,武后又怎会不知东宫那头一准已是事先得到了消息的,心中难免有些痒怒,只是在这等场合之下,却又不好发作出来,这便一压手,止住了群臣们的争辩,以不置可否地语调说了一句,一顿之后,突地点了李显的名。
“儿臣在!”
李显早就料到武后会将矛头直接对准自己,但却并不放在心上,这一听武后点了名,立马起了身,甚是恭敬地躬身应答道。
“尔素有善战之名,经略河西不过数载,便已平灭吐蕃,扬我大唐之国威,实古来罕见之才也,若是由尔统军,复波斯之国当非难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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