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了死命令。
“诺!”
几名牢头都是听命行事之辈,自是不清楚上头人等究竟在演的是哪出戏,此际尽管察觉到情形似乎有些个不对劲,却也不敢多言,更不敢跟李显这等煞星胡乱较劲,只能是恭敬万分地应诺而去,不多会,便已将香案等物尽皆备了个齐整。
“陈公公,有劳了。”
诸般人等忙碌之际,李显始终平板着一张脸,直到诸事备齐,李显这才脸色稍缓,回头对陪同而来的传旨小宦官比了个请的手势,甚是客气地吩咐了一声。
“诺!”
前来传旨的小宦官早被李显这一手霸王手段弄得有些子晕眩了,正木讷讷地呆站在一旁,这一听李显出言召唤,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疾步抢到了香案后头,假咳了几声,拖腔拖调地宣起了旨来……
第五百九十五章兄友弟恭(上)
天下的监狱大体上都差不了多少,离不开“脏、乱、臭”三个字,诏狱自然也不例外,方一行进牢狱的大门,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恶臭便熏得李显眉头都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神情漠然地往深处行了去,浑然不曾理会吕思南等人的阿谀与奉承。
“殿下,您这里请,地下滑,您慢点。”
李显可以不理会,可吕思南等人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殷勤引路不说,还得时时小意地提点几句,以示自个儿的忠心,就这么一路陪笑地来到了监牢深处的一间阴暗牢房前。
“开门!”
尽管牢门前挂着盏灯笼,可那微弱的光线却不足以照亮周边三步之距,饶是李显眼力过人,也只能隐约见到一蓬头丐面之人正一动不动地龟缩在角落里,却是辨别不出其人之样貌,只是那身形看上去像是李贤的样子,李显的心登时便涌起了丝丝的感慨与伤感,可也没甚旁的表示,只是面色淡然地吩咐道。
“诺!”
李显既是有令,跟随在侧的几名牢头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躬身应了诺,自有一人抢上前去,将牢门上的铁锁打开,而后小心翼翼地躬身退到了一旁。
“嗯。”
李显心中有事,自是懒得跟吕思南等人多费唇舌,只是轻吭了一声,一扬手,示意众人自行退下,他自己却是抬脚行进了阴暗的牢房中。
“六哥。”
李贤不知道究竟是在沉思还是在神游,哪怕是开门那等响动也不曾将其惊醒,目光始终是呆滞无比地望向前方,可却并无焦点,浑然就像是傻了一般,李显都已在牢房里站了好一阵子了,他却依旧没半点的反应,眼瞅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李显有些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唤了一声道。
“咯咯咯……”
或许是听到了李显的声音,李贤终于有了反应,但听一阵令人碜牙不已的骨骼摩擦声响起中,李贤的头终于是缓缓地抬了起来,直愣愣地盯着李显看了良久之后,突然间像是醒过了神来,整个身子猛地一颤,口角抽搐不已地开了口:“七、七、七弟?”
“嗯,是小弟回来了。”
望着李贤那副比乞丐强不了多少的样子,李显实在不知该说啥才好了,微微地叹了口气,也不顾地面的肮脏,盘腿坐在了李贤的对面,尽量平和地回答了一句道。
“你,你不是来杀本宫的?你,你……”
虽已是认出了李显,可李贤却并没有就此松懈下来,反倒是更紧张了几分,整个身子畏缩成了一团,惊恐万状地结巴着,显然头脑已是不甚灵光了的。
“六哥,小弟……”
李贤之所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固然是其性格缺陷之所致,可其中也有着李显的作用在内,尽管只是张柬之等人私下所做的安排,然则这账却须得算在李显的头上,也正因为此,李显对李贤的遭遇自不免稍有些歉疚,尽管不多,可毕竟还是有的,此时一见李贤落魄如此,李显心中不忍之下,手便伸了出去,打算安抚一下受了惊吓的李贤。
“别过来,别杀我,别杀我,我招,我全招了,别杀我,别杀我……”
李显不伸手还好,这一伸手之下,李贤彻底疯狂了起来,手脚胡乱地踢打着,如同受了伤的野兽一般地哀嚎个不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六哥若再自误,小弟纵使有心,怕也难救六哥了。”
李显没再出言安慰李贤,而是静静地坐着不动,直到李贤闹腾累了,这才语气低沉地开了口。
“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呜呜呜……,都是尔等逼的,本宫要杀尽尔等这帮奸佞,杀,杀,杀!”
李显说得倒是慎重,可李贤却显然没听将进去,发了狂似地再次嘶吼了起来,李显见状,也不再多言,一挺身,站将起来,转身便向牢门外行了去。
“七弟,别走!”
一见李显要走,李贤突然间像是彻底醒过了神来一般,跳将起来,紧赶着呼喝了一嗓子,语气急促而又清晰。
“六哥。”
李显对李贤可是了解得太透彻了,先前其虽一味地疯狂,可李显却早已看出其不过是在装疯卖傻罢了,却也懒得点破,这便索性来个以退为进,果不其然,李贤立马便转醒了过来,这等前后之反差,着实是滑稽得很,饶是李显生性沉稳,却也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城府深,却也不致带到脸上来,只是缓缓地转回了身去,面色平静地看着李贤,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
“七弟,救救为兄,为兄冤枉啊,七弟,为兄都是被小人馋陷所致,情非得已啊,七弟,为兄求你了!”
在牢中关了近两个月,又饱受审讯之苦,李贤早没了当初造反时的胆魄,为了活命,自是啥事都做得出来,这一见李显已然回转过了身,立马一头跪倒在地,哀切万状地求恳了起来。
“六哥切莫如此,且请起来,有话慢慢说罢。”
既是决定救人,自然戏码也就得演上全套的才成,倒也不稀罕李贤的感动,要的便是给天下人留段佳话,有鉴于此,李显自然是将兄弟情深的一面充分地演绎个够,疾步抢上前去,伸手将李贤扶了起来,双眼含泪地宽慰道。
“七弟,为兄,为兄……”
一见李显如此待己,李贤登时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满心眼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泪水鼻涕糊得满脸都是。
“六哥,坐下说罢,小弟既已归来,断不会容小人胡乱作祟了去!”
李显将李贤扶到了墙角边的草铺上坐了下来,神情肃然地给出了保证。
“嗯,有七弟这句话,为兄便是死也无怨了,唉,七弟若是早些归来,为兄又岂会落得这般田地,都是那帮小人怂恿,为兄一时糊涂,竟……,唉,事到如今,为兄悔之莫及也,不敢奢求太多,但求能保住一条性命,做一富家翁足矣,还请七弟看在你我兄弟多年的情分上,就帮为兄一回罢,为兄求你了。”
李贤用破烂不堪的衣袖胡乱地擦拭了一下脏兮兮的脸庞,满脸子苦涩之意地望着李显,哀怨万分地絮叨着,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就只有一个意思,那便是求生,挣扎求生!
“小弟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六哥也须得自救才是,若不然,事恐尤难为也。”
李显本意就是要救李贤一命,自是不会有所推拒,很是肯定地给出了承诺。
“七弟有何吩咐但讲无妨,为兄一体遵从便是了,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为兄也认了。”
起兵造反乃是死罪,万无赦免之可能,这一条李贤自不会不知道,只是他却不想就这么死了去,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在装着疯,试图能因之而得赦免,只可惜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案早已被武承嗣等人所把持,无论李贤再怎么表演,其行为都不可能传到高宗的耳朵里去,戏演得再好,也不过是徒劳而已,断无一丝的用处可言,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李贤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是将装疯装到了底,也就指望着能有甚奇迹出现罢了,而今,李显的承诺无疑可以说是李贤的最后一根救命之稻草,他又怎能不紧紧抓在手中,回答起李显的话来,自是十二万分的恳切。
“六哥言重了,事情没那么复杂,只须六哥上个认罪的本章,其余诸般事宜都交给小弟来办好了。”
李显温和地笑了笑,一派自信状地回答了一句道。
“就如此么?”
李贤本已做好了吃大苦头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只提了这么个简单至极的条件,一时间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面狐疑状地瞪大了眼,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便是如此,六哥只须诚心认错,父皇会原谅六哥的,东宫之位虽复不得,可王爷之身却是可保。”
事关机密,李显并不想将自个儿的计划和盘托出,只是就事论事地肯定道。
“好,为兄写便是了!”
李贤本就不是甚意志坚强之辈,被关进诏狱已是近两月,连续的审讯之下,早已是将实情招供了出去,这会儿再写甚认罪书,在李贤看来,岂不是多此一举,愣是搞不懂李显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奈何此际他已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除了相信李显之外,却也没旁的路好走了,只略一犹豫,便即慨然状地应允了下来。
“如此甚好,六哥且将事实尽皆写明,父皇自会有公断,后日一早,小弟自会来取,万不可将折子转托它人,时候不早了,小弟这就先告辞了。”
该交待的事宜都已交待清楚,李显自是不想在这脏臭无比的牢房多加逗留,这便站起了身来,朝着李贤拱了拱手,一转身,大步便向牢外行了去。
“七弟!”
自打进了诏狱,就浑然不曾有人来探视过李贤,这会儿好不容易盼来了李显,李贤自是巴不得李显能与其多唠嗑上一阵,这一见李显要走,忙不迭地便站了起来,惶急地唤了一嗓子,然则李显却并未回头,只是身子微微一顿,脚步却不曾稍停,几个大步之后便已隐入了黑暗之中去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兄友弟恭(中)
王府依旧是那座王府,浑然没半点的变化,哪怕李显离开已是六年之久,可一众留下来看家的仆役们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偌大的王府早已收拾得干净整齐,与李显离去之前几乎一模一样,若要说有甚不同的话,那便是这王府里的人气颇有些不足,稍显冷清了些,人行其间,颇觉空寂,然则李显却显然并不在意,将一众亲卫们打发去休息之后,也没带随从,便即独自一人漫步向内院书房行了去。
“属下庄永(罗通)参见殿下!”
李显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只是缓步而已,可府中的路终归是有尽头的,不多会,便已迁延着行进了书房之中,方才转过屏风,早已恭候在内的庄永与罗通已是紧赶着抢上了前来,各自躬身大礼参拜不迭。
“不必多礼,都入座罢。”
乍一见到久别多年的两位心腹爱将,饶是李显生性沉稳,却也不由地露出了丝激动之神色,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平和地压了下手,示意二人免礼。
“谢殿下!”
庄、罗二人虽激动,却不敢有甚失礼之处,始终躬着身子,直到李显已然在大位上落了座,这才齐声谢了恩,分左右各自坐了下来。
“这数年孤远在河西,东都事宜皆有赖二位主持,辛苦了,孤感激不尽。”
李显并未急着说正事,而是先拱手为礼,很是和煦地抚慰了庄、罗二人一番。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百死莫辞!”
庄、罗二人自不敢受了李显的礼,忙不迭地各自躬低了身子,出言逊谢了一句道。
“嗯,说说这两日的情形罢。”
李显没再多废话,虚抬了下手,示意二人平身,而后面色一肃,转入了正题。
“禀殿下,翼王已于半月前回到东都,除入宫晨昏定省外,闭门谢客,而越王则日日会客,言语间每多暗示,意指圣上属意翼王,蛊惑群臣依圣意行事,另,三日前,天后突然下诏在宫中设一道观,以为陛下祈福,观名清风,位于通训门内侧,据内线消息,观中有道士二十八人,为首者是一独臂老道,自称清风上尊,疑似栖霞观余孽清虚道人……”
李显有问,身为“鸣镝”掌舵的庄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身子微微一躬,紧赶着将这数日来的重要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清风观?呵呵,那老贼婆心虚了!一听到武后设立清风观,李显心中立马便是一动,已然猜知了武后此举的用心之所在,此无它,左右不过是对李显的武艺深感忌惮罢了,由是可见武后尽管安排了不老少的后手,却并无信心能遏止住李显强势入主东宫之大势,唯恐李显有朝一日会依仗冠绝天下的武艺突入内禁行凶,故而巧设名目,将清虚等一干栖霞山余孽尽皆安排于宫中以为预防之措施,这等用心着实是太过浅显了些,李显自是一眼便能看穿,不过么,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只因李显压根儿就没打算行那等小人之勾当,真要反,又何须行刺,以李显如今之实力,堂堂正正地演上一折“玄武门之变”又有何难的?非不能,实不愿为耳。
李显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别说杀一人而定天下,便是杀上千人、万人,李显自不会有丝毫的犹豫,问题是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些,不到迫不得已的最后关头,李显是断然不愿走这一步棋的,原因很简单,杀人很容易,可要想不留行迹却是很难,尽管李显不是很在意虚名,却也不想平白便遗臭万年,大义名分那玩意儿多少还是要讲的,当然了,这并不是主要因素,李显真正在意的则是天下的安稳,只因武后此际势大,再加上越王李贞那头老狐狸还在旁虎视眈眈,一旦乱起,很有可能会就此蔓延天下,这个险李显自是不敢轻易去冒,稳着走将下去也无不可,左右不过是各施手段争夺政局的主导权罢了,这点自信李显还是不缺的。
“启禀殿下,翼王殿下已到了府门外,请殿下明示。”
这段时间里,朝局诡异,事情自然是不少,饶是庄永已是挑重要的禀报了,可说了一盏茶的时间,却尚未能将所有的消息一一列出,正自滔滔间,却见原本侍候在书房外的一名书童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进来,疾步行到李显身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尔等暂且回避,孤这就看看去。”
李旭轮的到来显然有些出乎李显的意料,只是人都已到了,不管怎么说,总得见上一见才是,有鉴于此,李显也没多犹豫,只是摆了下手,示意庄、罗二人暂退,自己却大步行出了书房,向府门处赶了去……
英王府门外,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旭轮静静地站在台阶下,如冠玉般的脸上神情淡然,不见一丝的波动,就宛若一尊雕塑般,只是望向大门的目光里却不时地闪过一丝的忧虑之色,显然内心里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波澜不惊,实际上,李旭轮此际的心情只能用“忐忑”一词来加以形容,不为别的,只因他竟然跟生平最敬重的七哥打起了擂台,尽管不是他的本意,可如今的局面就是如此,这令李旭轮分外的恼火,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嘴长在旁人的脸上,压根儿就堵不胜堵,偏生此事还不好解释,平白开口辩解的话,只能是越辨越浑,难免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唯恐李显见怪之下,李旭轮又怎能不忧心忡忡。
“小弟见过七哥。”
就在李旭轮想得有些走神之际,突然间见到李显大步从英王府里行了出来,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收起了心思,几步抢上前去,恭谨地见了礼。
“八弟,一别多年,你可是长高了不少,嗯,也结实了,好,好啊,来,随为兄进府去,今日你我兄弟当好生畅饮上一番。”
望着俨然已是英挺少年的幼弟,李显心中立马滚过一阵的温馨,笑呵呵地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