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此言差矣,先贤司马迁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孤深以为然,依孤看来,死于社稷者,自是重于泰山,死于私利者,必轻于鸿毛,二者泾渭分明,岂可视为一谈。”
这一听李显的回答明显是在避实就虚,李弘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略带一丝不悦地数说了李显一番。
“太子哥哥教训得是,臣弟愚鲁之辈,实难明微言大义,惭愧,惭愧!呵呵,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臣弟羞愧无地也,是该好生向太子哥哥请教才是。”
李显不想纠缠纠缠上官仪的死因,这一听李弘开口教训自己,倒也乐得避开那等敏感的话题,这便顺水推舟地将话题转了开去。
“嗯,七弟能有此体悟,若是肯下苦功,他日必能有成,今,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以七弟之才干,当为辅国之栋梁也,孤甚期许之。”
李弘见李显不肯出言探听上官仪的死因,倒也没在这上头多作文章,而是抛出了个将来大用李显的诱饵。
“太子哥哥过誉了,臣弟虽发愿弃文从武,惜乎并无班定远之才气,纵有投笔从戎之心,却难有大作为,不过是沽名而钓誉罢了,让太子哥哥见笑了。”
李显显然是属泥鳅的,滑不留手得紧,哪可能会去咬李弘跑出来的钩,一通子谦虚下来,生生将自个儿说得不名一文,其用意么,也就是在婉拒李弘的拉拢罢了,却也不难猜测。
李弘虽博学多才,然,却并不善辨,被李显这么一番胡搅蛮缠下来,尽自头疼不已,却也拿李显没辙,眼瞅着李显不肯就范,李弘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咬着唇,默默地看了看李显,将心一横,索性将话题挑明了来说:“七弟勿需过谦,七弟之能为兄心中有数,今之朝局如何想来七弟也能看得通透,孤虽暗弱,却非可欺之辈,自不容初汉之悲在我大唐重演,盼七弟助孤一臂之力。”
初汉之悲?好家伙,竟说得如此直白,该死,这是要逼咱表态啊,麻烦大了!李弘此言一出,李显立马寒毛倒竖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这一句话便已将他逼到了死角上,再想要虚言应对已是不能,可该如何作答却令李显很是为难——人心都是肉长的,李显阅历虽丰,却不是个无情无义之辈,面对着一向友善自己的兄长之哀求,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这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为之的原则性问题,李显纵使再有不忍,却也不敢就此应承下来。
虚言应对,而后左右逢源?若是可行的话,李显倒是很想这么去做,可惜的是不可能,只因李弘、李贤这哥俩个都不是好糊弄之辈,真要是李显如此玩法,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头不讨好,真到那时,两面受攻之下,李显别说暗中发展班底了,光是那些个来自兄弟俩的明刀暗箭都足以令李显自顾不暇,还谈何发展,很显然,李显只能取一方为依靠,而从大局来说,李显也就只能舍太子而取李贤,这是李显的既定之方针,纵使此际李显心里头深感愧对太子的诚挚之心,亦断不可能有更易之处。
“圣人有云: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水者,民心也,倘若行事能顺民应天,则事无不可为,臣弟窃以为此为政之大道也,但凡能行此者,必明君,何虑奸佞胡为。”李显沉默了良久之后,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李弘的邀约,而是端出了圣人语录,扯了一大通其实就是一个意思——婉拒,依旧是婉拒!
李显此番话一出,李弘期盼的眼神立马就黯淡了下来,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欲再劝,可到了底儿还是没说出口来,只是默默地沉吟着,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七弟既另有计较,孤也不好相强,孤累了,七弟请自便罢。”
“太子哥哥海涵,臣弟告退。”
事已至此,李显虽深觉对李弘不住,可也没得奈何,毕竟这是难以两全的事情,此际见李弘下了逐客令,李显自也不想再多呆,这便站起了身来,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一转身向亭子外行了去。
“上官满门尽丧盗匪之手!”
就在李显刚走出亭子间的当口,背后突然传来了李弘低沉的话语声,一听此言,李显的背影登时便是一僵,迟疑地站住了脚,呆立了片刻之后,转回了身去,对着李弘一躬身,再次行了个礼,但却并没有多说些甚子,默默无言地低头向宫外走去……
“殿下。”
李显去后不久,亭子中人影一闪,王德全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李显的背后,躬着身子,轻唤了一声道。
“嗯。”李贤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缓缓地站起了身来,仰头看了看早已西斜的日头,长出了口气道:“人各有志,相强不得,罢了,孤累了,回罢。”话音一落,也没管王德全是何表情,拖着脚走出了亭子间,缓步向显德殿走了去,王德全见状,微微地摇了摇头,也没敢多加耽搁,紧赶着便跟了上去。
终于还是决裂了,没想到这一步来得如此之早,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走一步看一步罢!尽管早就知晓自个儿与太子不会是同路人,决裂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情,可真到了这等时分,李显还是免不了好一阵的伤感,自上了马车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因之黯然了下来,半闭着眼,斜靠在软垫子上,心潮起伏不定,良久之后方才稍缓将过来。
太子要反击了!李显精神稍好之后,默默地在心中将今日与太子间的交谈重新梳理了一番,再一结合这数月来的朝局,立马得出了个八九不离十的推断——这些时日以来,李显虽基本上是足不出府,可对于朝堂信息的收集却从不曾疏忽过,加之有着李贤那头传来的消息为佐证,自是清楚远在洛阳的武后如今正忙着召集一干无聊文人编撰甚子《列女传》、《臣轨》、《百僚新戒》、《乐书》等书籍,大肆宣扬女子也能为政,妄图凭此扭转民间对女子干政的不良印象,从而为其走上台面制造舆论基础,很显然,此举已严重触犯到了李弘的利益,身为储君,李弘对此做出反击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的,这一条自是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所猜不透的只是太子将从哪一方面来着手罢了,可今日一会之后,李显已大致清楚太子的反击方向——上官仪的谥号!
上官仪之死的真相或许是个谜团,能知晓内情的人绝对不多,可上官仪被贬官的原因却是尽人皆知的事儿,若是太子能在上官仪的谥号上做出些文章来,那自是可以狠狠地刷一下武后的脸面,甚至可以逼迫其放缓干政的脚步,招倒是一记妙招,然则在李显看来,却未必能奏效——太子如今有着监国之名分,尽握朝堂权柄,可惜监国太子终究只是监国太子,并不是皇帝,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李弘想办便能办得成的,再说了,高宗如今可是在武后的掌握之中,哪怕太子这头闹腾得再欢快,高宗一道圣旨下来,一切都得归零,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太子的反击最终只怕还是落得个一场空,至少李显本人对此并不看好,当然了,不看好归不看好,却不妨碍李显居间取势的谋划。
要想取势,那就必须让火烧得再旺一些,最好能令太子与武后之争旷日持久,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空谈,而这显然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儿,纵使李显政争经验极为丰富,一时半会也难以拿出个万全之策来,这一路行一路想,想得头都大了几分了,还是没个结果,心烦之下,眉头不由地便紧锁成了个“川”字。
“殿下,殿下。”
就在李显陷入沉思之际,车厢外突地响起了高邈的呼唤声。
“嗯?”
李显愣了愣神,猛然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伸手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往外一看,这才知晓马车已停在了自家府门前,自嘲地一笑,也不多言,由着高邈侍候着下了马车,但却并没急着进府,而是站在马车旁,对着府门前的那对石狮子发起了呆来,他这一发呆不打紧,高邈等人自也不敢轻动,于是乎,一大帮人马全都停在了门口,一个个茫然不知所谓地看着李显,谁也不晓得自家这个主子究竟又在搞些甚名堂来着。
“哈,有了!”
就在一众侍卫们胡乱猜测之际,却见李显突地展颜一笑,拍了下手,颇为兴奋地大步行进了府中,其脚步之匆匆,令众人皆看傻了眼……
第四十六章良好的开端
麟德二年四月二十八日,阴,大雾弥天,尤其是天将亮之际,雾气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就算是如此恶劣的天气,却也一样挡不住李显习武的兴致,这不,天尚不到卯时,李显便已起了,匆匆地梳洗一番,又用过了几块糕点,急吼吼地便往小校场赶了去,脚步匆忙得紧,这也不奇怪,连着劳苦了两个半月,好不容易盼到了正儿八经的习武,纵使李显并没指望自个儿能练成绝世名将,可能学些防身的真本事也是好的,再说了,李显还指望着能跟李伯瑶好生套套近乎,力争能将《卫公兵法》搞到手中,此时不好好表现一下怎能说得过去。
“小王见过李将军。”
果不出李显所料,他才刚从王府西墙的小门行将出来,第一眼便瞅见李伯瑶已等在了操场上,自不敢怠慢,忙疾步走上前去,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不敢。”李伯瑶侧退了一小步,以示不敢承受李显的见礼,可口中却毫不含糊地下令道:“请殿下先绕场跑五圈。”
厄,不是要习刀了么,咋还要跑圈,晕!李伯瑶此言一出,李显期盼的心登时就凉了小半截,可一看李伯瑶的脸色不像是在说笑之状,尽自心中歪腻,却也没敢说个“不”字,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嘲地耸了下肩头,二话不说地便绕场跑开了。
“请殿下举石锁十组,每组十下。”
李显好不容易刚跑完圈,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那一头李伯瑶又紧接着命令上了。
十组十下?晕,就只比平日里少两组,我勒个去的,举!李显与李伯瑶接触久了,自是知晓跟其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可能性,也懒得去费那个唇舌,怏怏地行到了石锁堆前,舒展了下筋骨,闷闷地举将起来,好在这些日子锻炼得多了,动作倒也麻利得很,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而已,李显便已完成了应有的定额。
“李将军,小王已举罢,该习刀法了罢?”
一番折腾下来,李显已是气喘如牛,手脚也因此而酸麻不已,几乎是拖着脚走回到了李伯瑶的身前,可着劲地大喘了几口之后,这才面带微笑地问了一句道。
“依殿下看来,刀为何物?”
李伯瑶并没有回答李显的问题,而是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这个,刀么,兵中霸者,沙场建功之利器也。”
刀这玩意儿李显还真是见过不少,不说此时流行的横刀,后世的金背砍山刀、刺刀、匕首、水果刀啥的,李显可都是看过的,别的不论,光影视节目里就比比皆是,然则真儿个地论起刀来,李显可就有些抓瞎了,没奈何,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扯了一句道。
“不错,刀者,百兵之霸主也,非果敢之士不足以用之,刀法之要,首重气势,一刀既出,千军辟易,殿下既欲习刀,当重气势之养成。”
李显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其实心里头并不是很有底气,却不料李伯瑶却甚是认同李显此言,赞许地点了下头,好生点评了一番。
“请李将军教小王刀法。”
这一听李伯瑶如此说法,李显立马便打蛇随棍上,紧赶着便讨教了起来。
“锵啷。”
李伯瑶此番倒是没有拒绝李显的要求,右手一抖,已将悬挂在腰间的横刀抽了出来,左手一引之下,已按在了刀背上,而后目光炯然地看着李显道:“殿下请看,此刀乃军中制式,刃长二尺八,宽寸五,刀身如细柳,柄长半尺,重十五斤整,殿下欲习刀术,当先熟悉刀性,若不如此,实难有成。”
“这个自然,小王自会听从将军教诲。”
李伯瑶这些话语听起来平淡无奇,李显自是不会太过在意,这便装出一副受教的肃然状,躬身应了诺。
“如此甚好,就请殿下持此刀每日挥击千记,以此熟悉刀性即可。”李显话音刚落,李伯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双手一抬,将刀递到了李显手中,板着脸下了个任务。
“啊……”
李伯瑶此言一出,李显登时就傻了眼,嘴张得简直能塞进一枚鸡蛋了。
“怎么?殿下不愿习么?”
李伯瑶没理会李显的惊愕,撇了下嘴角,冰冷异常地问道。
千记?还是每日?靠了,再算上跑圈与举石锁,还让不让咱活了!李显气结不已,巴咂了下嘴唇,待要出言抗辩一番,可一见到李伯瑶那张漠然的脸,却又将已到了嘴边的话语强行咽回了肚子里,一咬牙,拿起手中的横刀,随意地摆弄了几下,旋即,恶狠狠地劈砍了起来。
十五斤的刀并不算太沉,李显好歹也算是练力了数月,拿起这等分量的刀自不在话下,然则劈砍起来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加之李显压根儿就不懂用刀的法门,一开始尚能靠着蛮力挥舞一番,可才劈了不足三十之数呢,李显的脚步已是虚浮不已,别说挥刀劈砍了,便是连站都快站不住了,整个人东倒西歪地晃荡着,似乎随时会倒下之状,那等狼狈的小样子令聚集在四周的王府众人全都看得揪心不已。
“呼,呼,呼……”
自重生以来,李显的性子里便有着股狠劲,尽自已累得手足酸软,却依旧拼命地坚持着,然则人力终归有穷时,纵使李显再不甘心,五十刀过后,也已是精疲力竭,只余拄刀喘大气的份了。
“用刀当以腰使肩,以肩带臂,臂随刀走,看好了!”
李伯瑶始终默默无语地看着李显在那儿瞎劈砍,直到李显无力再挥刀之际,这才伸手从李显手中接过了横刀,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口中一边解说着,一边挥刀便是一劈,但见刀光一闪,锐啸之声大作,一股刚猛无俦的气势骤然爆起,当真有万夫不当之气概。
“好!”
“好刀法!”
……
一众王府侍卫都是军中高手,自是识货之人,这一见李伯瑶随手一刀居然有此声势,全都情不自禁地叫起了好来。
“咕嘟”
李显虽不懂得啥刀法不刀法的,可凭着直觉便可感应到李伯瑶这一刀的气势之雄浑,气立马就不喘了,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没有谁不想自个儿能有身好本事的,李显自也不例外,哪怕他本心不过是借练武来避嫌,可也没打算就此虚度光阴,此际见李伯瑶刀法出众如此,哪有不心动的道理,一时间不由地浮想联翩了起来。
“接着练!”
没等李显胡思乱想个够,李伯瑶已将刀递到了李显的身前,沉着声吩咐道。
“诺!”
李显接过了横刀,恭敬地应了一声,缓缓地举起了刀来,却并没有急着挥刀劈砍,而是细细地体悟着先前李伯瑶所提点的要诀,半晌方挥出一刀,虽远不能及李伯瑶的威势,可架势却有了几分相似之处,令围观的众侍卫们不由地眼前为之一亮。
嗯,还是不对,腰腹的劲似乎没完全用上!李显没功夫去管旁人是如何想的,再次缓缓地举起了刀来,依旧没急着劈砍,而是在心中将自个儿先前那一刀与李伯瑶的一刀做出了个比较,不断地琢磨着其中的差异之处,良久之后,眼神突地一凛,断喝了一声,一刀狠劈而出,风声凛然间,气势暴涨,竟隐隐然有了些气象。
“好!”
“再来一刀!”
……
眼瞅着李显这一刀劈得精彩,一众侍卫们自是全都呼喝了起来,乱纷纷地为李显打着气,李伯瑶虽没有出声,可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诧异与惊喜——以李伯瑶的眼界而论,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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