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关键点,那便是放在北口的虚兵会不会被吐蕃人看破,毕竟那头号手虽有七八人,可真实的兵力却仅仅只有一百余骑,只是赶着换乘的战马冒充大军冲锋罢了,万一要是吐蕃军冲得快了些,极有可能看透唐军的虚实,真到那时,虚兵必败无疑,吐蕃人大可安然离开险地,好在这一切可能导致全局失败的事儿都不曾发生,眼下吐蕃军试图整顿兵马的举动更是给了唐军一个冲锋破敌的大好机会,一场大胜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自由不得黑齿常之不兴奋异常了的。
“不要乱,稳住,结阵,结阵!”
一众吐蕃官兵刚逃离火海,正自心惶惶之际,猛然见唐军大举杀来,登时便乱了套,人马相互践踏之下,死者不知凡几,直急得噶尔?赞婆冷汗狂冒不已,拼力地扯着嗓子嘶吼不已,试图稳住已是一团乱麻的队伍,奈何人吼马嘶之下,却是无人再听其下令,眼瞅着事已不可为,噶尔?赞婆懊丧地长叹了一声,放弃了最后的努力,一拧马首,领着数十名亲卫拨马便向西逃窜了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眼瞅着敌军已是彻底乱了套,大唐铁骑的战号声登时便更响亮了几分,呼啸着冲过了两军之间的空地,如利刃切牛油般地杀进了乱军之中,只一个冲击,便将吐蕃军杀得人仰马翻,群龙无首的吐蕃军连一丝的抵抗都没有,乱纷纷地便全都四散逃了开去,丢盔卸甲之下,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杀,再杀!得了势的唐军丝毫不因吐蕃军的抵抗无力而有半点的仁慈之心,紧追在溃军的背后,不停地左右迂回穿插着,时不时地从溃军中割下一团肉来,跟赶羊似地追着溃军杀出了数十里之遥,直到马力已疲之际,方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回转过身来,又对落在后头的吐蕃乱兵好一通子绞杀,待得天色大亮之后,这场夜袭战方才算是落下了帷幕,至此,一万五千余来犯之敌能囫囵地逃回鄯州大营的已是不足三分之一,余者不是逃散了,便是成了唐军的刀下之鬼,而唐军不过仅仅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一夜战将下来,以唐军完胜告了终了!
咸亨三年九月十八日,阴,从辰时起,便不时地飘着细细的雨丝,可雨却始终不曾真的落将下来,只是一味压抑地阴沉着,正如赫茨赞此刻的心情一般——自打三天前那场骑军对决输给了唐军之后,从大营那头来的训斥与死命就没停过,要求就一个——强攻,强攻,再强攻!直到拿下枹罕城为止!
拿下枹罕城?若是可能的话,赫茨赞自是乐意得很,但要他用手下已仅剩下一多半的精锐去填,那可就是万万不能之事了的——按吐蕃的军制,兵多兵少就是万户长是否说话硬气的根底所在,一个手中无兵的万户长连个屁都不值,随时会成为替罪羊,被人阴到死,这一点,久在军中的赫茨赞又怎会不清楚个中之蹊跷,他自是不肯将仅存的有限兵力再往枹罕城那个无底洞里填了去,再说了,就其现有的兵力而论,也已经不足以拿下得到了李贺部支援的枹罕城,故此,哪怕噶尔?钦陵那头如流水般传来了一道接着一道的死命令,赫茨赞却极有创意地发动了最新式的“强攻战术”——每日一大早,赫茨赞必定自率本部兵马在离城一里外列阵,然后派出宁古思都手下的杂兵到城下骂战,城上城下口水纷飞上一番,天不午时,大家伙都“战”累了,那就各自收兵,这等奇而怪之的战争“激烈”地进行了三天,双方都玩出了默契来了,赫茨赞自是巴不得这仗就这么一直持续到战事结束方好,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噶尔?赞婆兵败廓州之后,为了转移军内的不满情绪,噶尔?钦陵舍不得拿其弟作法,便打算拿赫茨赞开刀了,这不,噶尔?钦陵身边的亲卫队长都亲自前来督阵了,勒令赫茨赞今日内必须拿下枹罕城,面对着这等几乎不可能完得成的任务,赫茨赞能高兴得起来才是怪事了的。
“大将军,天时不早了,该可以开始了罢?”
噶尔?钦陵的亲卫队长可不是甚好说话之人,这一见赫茨赞在那儿磨磨蹭蹭地拖着时间,立马毫不客气地开口说了一句,话虽是句商量的话,可口吻却满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唔,那好,这就开始好了。”
赫茨赞实在是百般不想攻,可一见那亲卫队长的脸色不好相看,却也万分无奈得紧,没奈何,只好装出一派无所谓的样子,耸了下肩头,抬起手来,便要下达攻击之命令,可就在此时,却见一骑报马亡命从东面冲了过来,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凛,伸在半空的手也就此僵住了,一股子不祥的预感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狂涌了出来。
“报,大将军,东面三里处发现唐军大队人马,看旗号,是唐英王之旗号,正急速向我军杀来!”
果然不出赫茨赞之所料,报马一冲到近前,甚至连滚鞍下马都顾不上,直接在马背上一躬身,紧赶着禀报道。
“啊……”
尽管早有预感,可真一听是李显亲率主力杀到,赫茨赞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惊呼了一声,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
第三百八十八章双雄会河州(上)
“撤,快撤!”
一听李显率部杀来,赫茨赞不由地便是一阵心惊肉跳,暗自庆幸自个儿先前没急着攻城,倘若真是已投入了攻城战,这会儿便是想逃都没地儿逃了的,到了此时,哪还管甚上头的将令不将令的,大手一挥,不管不顾地便高声嘶吼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
赫茨赞命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便即在中军处响了起来,方才下马列阵的吐蕃步军们一听号令不对,全都有些子愣了神,回头一看,见中军大旗已开始向后转向,哪敢怠慢了去,乱纷纷地又都上了马,跟在中军后头便向西逃窜了去,甚至连大营都不敢回,一路狂奔着向鄯州城方向鼠窜而去。
“混帐,王八羔子,狗东西!”
赫茨赞所部撤得飞快,压根儿就不曾统治宁古思都一声,原本列阵于最前线的撒拉部族军登时便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直气得宁古思都跳脚大骂不已——昨夜为了煽动宁古思都首攻,赫茨赞又是许诺,又是威胁,好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将先前从安乡城缴获的财物拨给了宁古思都大半,又承诺若是打下枹罕城的话,由撒拉部族军先进城抢上一天,正是有着如此之重利相诱,宁古思都这才鼓足了勇气,将自己手下的三千儿郎全都调到了最前方,打算与唐军来个性命相搏,如此一来,战马自然是都没带在身边,而是全都栓在了营中,如今吐蕃人这么一逃,撒拉部族军岂不得留下来断后,问题是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唐军,这后路又岂是那么好断的,自由不得宁古思都不暴跳如雷的。
“大统领,我等怎么办,您赶紧拿个主意啊。”
“大统领,我等还是赶紧撤罢!”
“大统领,快走啊,唐军一至,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啊!”
……
宁古思都倒是骂得起劲,一边的诸将可就看不下去了,尽皆焦急地嘶吼了起来,直吵得宁古思都耳膜生疼不已。
“弟兄们,杀,休走了贼子!”
还没等宁古思都作出个决断,原本紧闭着的枹罕城门轰然洞开,李贺一马当先,率领着两千安西铁骑气势如虹般地冲出了城门,如怒涛卷地般向着正不知所措地呆立当场的撒拉部族军冲了过去。
“投降,快,快,投降,投降!”
一见到唐军铁骑气势汹汹地冲杀而来,宁古思都猛地打了个冷战,忙不迭地将手中的刀片子往地上一掷,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来,其部众见状,自是再无一丝的战心,还没等唐军杀来呢,就全都丢盔卸甲地举起了双手,一个比一个老实。
“一群废物!”
李贺这几天可是憋坏了,若不是有着李显的严令,他早就冲出城与吐撒联军大战上一场了的,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了大杀一回的机会,却又遇上不战而降的撒拉部族军,心中的火气自是怎么也发泄不出,却又不好当众行屠俘之事,只能是气恼地骂了一嗓子,喝令一众手下将这帮子惊恐万状的战俘看押起来,自己却领着几名亲卫匆匆向着烟尘大起之处迎了过去。
“全军止步!”
李显心挂着枹罕城之安危,不顾大部队尚远远地落在后头,亲率五千骑兵为先锋,一路急赶着奔向战区,连日奔波之下,早已是疲得紧了些,一双眼里满是血丝,英挺的脸上尽是风尘之色,这一见李贺领着亲卫赶了过来,李显的心登时便是一松,接着又是一暖,一扬手,止住了疾驰的大队人马,面带微笑地等候着李贺的到来。
“末将参见殿下!”
一别已是两年余,能再次见到李显的面,李贺的心情自是激动得很,一个滚鞍下了马背,单膝点地,大礼参拜不迭。
“好小子,干得漂亮!”
李显一向甚是欣赏李贺的忠勇,若不然,也不会将手头唯一可绝对控制的骑兵力量交到其手中,这一见李贺给自己行礼,李显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翻身,下了马,伸手将李贺扶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端详了其好一阵子,这才哈哈大笑地捶了李贺一拳,给出了个极佳的评价。
“全赖殿下教导有方,末将实不敢居天功为己功。”
一见李显高兴,李贺也笑了起来,眯缝着眼,嘻嘻哈哈地回了一句道。
“臭小子,官当得大了,这奉承话说起来可是一套套的,看样子平日里一准没少听这么些胡诌的废话,嘿,既然还有精神,回头孤可得好生操练你小子一回了!”
李显可不是那么好调侃的,咧嘴一笑之后,一派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登时便令李贺亡魂大冒地狂淌冷汗不已——当初在于阗的时候,一个他还有程河东、林成斌、刘子明外加一个目下在李谨行手下为将的王秉五个人就曾被李显狠狠地操练过一场,那等有如地狱穿行般的感觉简直就跟噩梦一般,至今想起来,李贺兀自觉得心悸不已,这一听还要操练,小心肝立马便有些子不争气地打颤了起来。
“殿下,您还是派俺上战场好了,一刀一枪地见真功夫,俺李贺绝不皱一下眉头,这操练……,您看就不必了罢?”
明知道李显这是在说笑话,可李贺哪能笑得出来,苦着脸便哀嚎了开来,逗得李显哈哈大笑不已,一众骑兵们见状,自也纷纷闹哄着爆笑了起来,欢快的笑声直上九霄云外……
俗话说得好,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欢喜的不消说是李显一方,无论是战果还是战场势态都已是悄然地向着有利大唐的方向在倾斜着,尽管敌强我弱的局面依旧无甚大的改观,可战争的主动权如今却已是被李显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很显然,这等局面自然不是噶尔?钦陵所喜闻乐见的,面对着两路兵败之残局,噶尔?钦陵的气性自是好不到哪去,虽不曾朝下头诸将发火,可那张阴沉沉的黑脸却令诸将们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噤若寒蝉地勾着头,谁也不敢跟噶尔?钦陵对上下眼神。
“禀大相,赫茨赞将军在帐外求见。”
就在一片死寂中,却见中军官从帐外行了进来,躬身拱手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到“赫茨赞”的名字,噶尔?钦陵原本就铁青的脸色瞬间便更黑了几分,脸皮子抽搐了几下,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住了发火的冲动,也没开口说话,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一挥手,示意中军官自去请赫茨赞进账。
“嗡……”
赫茨赞方才在大帐门口露面,诸将们已是忍不住低声私议了起来,概因赫茨赞那副形象着实令人牙酸不已,但见其光着上身,双手反剪而缚,背后还捆了几根荆棘之类的玩意儿,活脱脱一个负荆请罪的模样。
“末将参见大相,末将有罪,末将未能攻下河州,有负大相重托,肯请大相责罚!”
赫茨赞脸皮厚,压根儿就不管边上的将领们有甚想法,疾步抢到文案前,一头跪倒在地,一边可着劲地磕着头,一边哀哀切切地自承其罪,认错的态度可谓是端正到了极点。
“罢了,尔既知罪,本相也就不再怪罪于尔,左右,解开!”
连番挫败之下,噶尔?钦陵亟需刺激一下军心士气,本打算拿赫茨赞的人头来立威的,可却没想到赫茨赞居然当众来上了这么一手,眼中的怒火一闪之下,险些当场暴走,奈何诸将皆在场,噶尔?钦陵却也不好拿这个认错态度如此端正的家伙来作法,没奈何,只好强压住心头的怒气,摆了下手,语调尽量平淡地吩咐了一声,算是就此饶了赫茨赞一回。
“多谢大相宽仁,末将自当做牛做马以报大相隆恩。”
噶尔?钦陵既已下了令,自有边上侍卫着的亲卫走上前去,将赫茨赞身上的“道具”全都解了下来,得了自由的赫茨赞却依旧不敢起身,磕头如捣蒜地表着忠心。
“很好,这话本相记住了,尔之所部便为先锋军,兵发河州,若是再败,军法不容!”
噶尔?钦陵一向最反感手下人在自己面前玩手段,此番放过赫茨赞本就是迫不得已,可却没打算让其如此轻松地过了关去,这便沉着声给了赫茨赞一道命令。
“啊……”
赫茨赞好不容易才从河州那个地儿逃了回来,这一听又要他去河州打先锋,登时便傻了眼,目瞪口呆地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是了。
“大相,唐贼初至,士气正旺,我军实不易轻动,不若让唐贼自来鄯州好了。”
万夫长达旺与赫茨赞关系处得不错,这一见赫茨赞落了难,自是颇为不忍,这便从旁站了出来进谏道。
“是啊,大相,我军死攻鄯州,不怕唐贼不来,以逸待劳之下,何愁唐贼不破!”
“大相,鄯州未破,我军若是深入河州,万一战不利,退恐也难,还须得谨慎些方好。”
“大相,唐贼屯兵河州,分明便是要诱我大军前去,其中想来有诈,不若以静制动为妥!”
……
这一听噶尔?钦陵有进兵河州之意,诸将们可就都沉不住气了,纷纷出言劝说了起来,一时间满大帐里尽是反对之声……
第三百八十九章双雄会河州(下)
面对着诸将们的纷纷进言,噶尔?钦陵没有丝毫的表示,只是静静地听着,压根儿就不加以评述,只因诸将们所说的这些理由他早都已算过不知多少回了,又怎会不清楚率兵就敌的害处所在,奈何战场势态如此,由不得吐蕃军作出其它的选择,其中的关键点便在于时间,一句话,时间眼下是吐蕃军最大的敌人,唐军拖得起,而吐蕃军却耽搁不得,理由很简单,还有一个多月便要入冬了,若是不能从大唐境内掠夺到足够的粮秣辎重的话,整个吐谷浑都将陷入可怕的饥荒之中,真到那时,吐蕃至少在五年里是别想缓过气来的,噶尔?钦陵可不敢相信李显不会趁吐蕃虚弱之际发难,诚然,绕过鄯州去河州与唐军会战是有一定的风险,可这个险噶尔?钦陵必须冒,若不然,那就只能坐等失败的来临!
“都说完了么?”
噶尔?钦陵素来便不是个束手待毙之人,既然算定了非战不可,他自是不会因众将的反对而作罢,不过么,倒也没去责怪诸将们的短见,待得诸将都已发表过看法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道。
“大相,末将还是那句话,与其深入敌境,不若猛攻鄯州,诱敌来援,我等自可坐收以逸待劳之利。”
这一听噶尔?钦陵语气不对,诸将们自都不敢再随意开口,倒是最先站出来唱反调的大将达旺却是不肯更改初衷,依旧强硬地固持己见。
“达旺将军所虑虽是有理,然,唐军若是不来呢?”
噶尔?钦陵没有将心中的担忧说将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啊,这……,应该不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