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此言可有佐证么?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薨的,嗯?”
任凭高和胜如何巧言令色,怒火中烧的阎立本却是半点都不信,毫不客气地出言喝问道。
“好叫阎相得知,某家此处自有东宫书房随侍宦官多人之供词在此,另,更有出诊之太医刘午、陈栋梁、洪素保等人之诊断书在,阎相若是不信,大可查验一、二。”高和胜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丝毫不因阎立本的喝问而惊惶,不慌不忙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叠纸张,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哼,本官便是不信,此事大有蹊跷,当彻查!”
阎立本后半生的心血几乎都用在了李弘的身上,对于李弘的暴死自是无法接受,哪怕高和胜说得天花乱坠,阎立本不信依旧是不信,也不管武后是何等表情,毫不客气地喝斥了起来。
“放肆!阎立本,尔好大的胆子,按尔之言,莫非这宫中还有人敢图谋太子不成?尔之用心何在?来啊,将这老货给本宫叉将出去!”
阎立本话音刚落,武后便已勃然而起,大怒地指着阎立本便发起了飚来,一声断喝之下,自有数名殿前侍卫一拥而上,架起阎立本便要向外拖了去。
“慢着!”
群臣们都没想到武后会如此断然地处置阎立本,登时全都被震得傻了眼,眼瞅着阎立本要糟,郝处俊却是看不下去了,尽管他与阎立本政见不同,平日里没少发生纠葛,可一想到武后的狠辣,自忖得罪武后更深的郝处俊却是不能坐视武后如此逞威风,紧赶着便冲了出来,伸手一拦,挡住了一众殿前侍卫们的去路。
“郝相此举何意?莫非也要藐视本宫不成?”
武后瞥了郝处俊一眼,冰冷无比地吭了一声道。
“娘娘息怒,老臣并无此意,阎相纵有失礼,也是因伤痛太子之逝所致,并非有藐视娘娘之心,还请娘娘体谅则个。”
郝处俊虽素来厌恶武后,然则此际太子新逝而高宗又无法理事,大局已被武后操控在手,他纵使有着再多的不满,也不敢强抗武后的淫威,只能是躬着身子,委婉地劝说道。
“哼,本宫若不是念及其年老糊涂,就凭其如此无礼之状,又岂会如此从轻发落,郝相不必再言,本宫也只是让其回府好生反省一番,叉出去!”武后本意便是要拿阎立本来立威,自不会因郝处俊的求情而高抬贵手,这便面色一肃,猛地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懿旨。
“老臣不服,老臣不服,太子殿下啊,您在天之灵……”
阎立本这会儿是全然豁出去了,拼命地挣扎着,呼喝着,奈何其不过一老叟而已,哪能挣得脱殿前侍卫们的强力钳制,话尚未喊完,便已被堵住了嘴,硬生生被强拖出了大殿,群臣们见状,各自心寒不已,一时间竟无人敢再强行出头了。
该死的老贼婆子,还真是会抓时机,着实狠辣了得!旁人不知武后的算计,可李显却是如明镜般清楚,哪会不知晓武后这等立威其实是在为后头正式摄政做铺垫——此际太子死了、高宗病倒了,满朝之中除了她武后之外,自然是没人够资格主持大局,这便是大势;将李旭轮拉到台面上,作出一副可能会立其为太子之状,自然也就震慑得满心想要入主东宫的李贤不敢轻举妄动,而李显本人么,势必又不能在此时抢了李贤的风头,否则的话,下头推荐李贤入东宫显然便会有无穷的障碍,这便是谋算;至于拿阎立本立威么,看准了便是太子一死,其心腹手下定是各有算计,自不愿在形势未明之下胡乱表态,总算下来,阎立本的倒霉也就是合该了的。
明白是明白了,可那又能如何?纵使李显智算过人,在这等场合下,也没法子破坏武后的算路,此时此刻,还真就只能看着武后在那儿大发雌威,心里头就别提有多歪腻了的,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武后这等强势的做派对于李显暗中收服太子一系的人马也有着不小的助力,从这个意义来说,李显倒也真没打算在此事上与武后分个高下,至于心里头的些许不爽么,忍忍也就过去了,关键还得看武后接下来打算玩些甚把戏来着……
第二百九十六章荒唐帝令
阎立本可不是普通大臣,不说其太子党领袖的身份,光是其右相兼侍中的官衔,在满朝文武中,除了左相、中书令裴行俭能略压其一头之外,再无一人能与其比肩,即便是其余四宰相,无论是声望还是权柄都差了阎立本老大的一截,他这么一被拿下,群臣们自是全都被震慑得人人自危不已,可又不情愿就这么屈服于武后的淫威之下,于是乎,沉默以示抗议便成了诸臣工们一致的选择,一时间满大殿里尽是一派令人窒息的死寂。
“诸位爱卿,弘儿一向心善,孝顺可嘉,今不幸早故,本宫实痛彻心扉,陛下又卧病在床,本宫已浑然无主矣,奈何善后诸事繁杂,且拖延不得,还请诸公助本宫一臂之力,莫要屈了弘儿,本宫在此拜谢诸公了。”
武后不愧是变色龙一般的政治动物,先前处置阎立本时还是暴风骤雨般凌厉,一转眼,又已是泪水涟涟的可怜之态,凄婉无比地恳求着,还真似有着无穷委屈之母亲一般。
“娘娘放心,臣等当效死命,断不敢让太子殿下在天之灵有半分的屈处。”
“娘娘但有所命,臣等无有不从。”
……
诸重臣都不是傻子,自是不会轻易就这么被武后糊弄了去,可刘祎之、明崇俨等武后一党的家伙却是上窜下跳地为武后摇旗呐喊个不休,只可惜人数着实是太少了些,纵使闹腾得再起劲,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相比于群臣们的沉默似海,就连朵浪花都算不上。
“裴爱卿,弘儿在日,每每言及爱卿乃是朝堂之中流砥柱,陛下也常赞爱卿之能,今弘儿溘然长逝,不独陛下哀痛欲绝,本宫亦是心乱如麻,爱卿身为首辅之臣,还请代本宫支持朝议,料理诸般事宜可好?”
武后演技之高着实天下难有匹敌者,凄婉的把戏过后,立马便是诚恳无双,当真是演啥便像啥,在李显看来,那等能耐放诸后世,拿十个八个“小金人”简直就跟玩儿似地轻松。
“老臣谨遵娘娘懿旨,还请娘娘先交代下个章程,老臣也好照着办理。”
早在高宗刚继位之际,裴行俭便已是吏部尚书之高官,后头之所以被发配到西域,全都是因着武后的缘故,其心里头从来就没看武后顺眼过,这一会儿一听武后要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往自个儿的怀里塞,裴行俭心中可谓是不满已极,奈何其身为群臣之首,安排太子身后事宜本就是其该当的责任,却也实是无处可推脱了去,没法子,也只能是站将出来,恭敬地请示了一句道。
“本宫心已乱,就请裴爱卿看着办好了,本宫相信裴爱卿是断不会屈了弘儿的。”
武后一派孤苦伶仃状地抹了把眼泪,似乎毫无主见一般地将责权一股脑地全都推给了裴行俭。
“是,老臣遵命。”
一听武后如此说法,裴行俭不禁便是一阵头大——以裴行俭之智,断不会看不出太子的死有蹊跷,然则武后既然敢将太子的后事交将出去,那一准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纵使去查,也不见得能查出个根底来,再说了,除非有高宗同意,否则的话,谁人都没资格去查此案,而如今高宗又病倒在床,这圣旨显然是得不到的,如此一来,主持太子后事之人就只剩下帮武后收拾残局的份儿,这等事情裴行俭自是百般不愿为之,可惜事到如今,他还真没法拒绝,也就只能是捏着鼻子应承了下来。
“诸公,治丧之要在谥号,今诸公皆在,对此有何定拟且都说说罢。”
不管情愿不情愿,该做的事裴行俭却是一点都不敢含糊的,领了懿旨之后,裴行俭立马便进入了状态,站立于殿中,面向着一众朝臣们,语调凝重地开口道。
“裴相所言甚是,太子殿下在日,待下宽厚,对陛下则至孝,可谓是至情至性之人,当以‘纯‘字谥之。”
武后的面子可以不给,裴行俭的面子还是不能拂了去的,一众朝臣们不管愿意不愿意,裴行俭既已开了口,议论之声立马便大作了起来,只是兹体事大,朝臣们也不敢轻率表态,大体上是私下议论为主,半晌都无人真儿个地站出来进言,到了末了,乐彦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第一个站了出来,亢声建议道。
“不错,太子仁孝无双,其实当得这个‘纯‘字。”
“有道理,殿下者,纯人也,谥之‘纯’,当无差矣!”
“乐相所言甚是,下官等附议!”
……
太子虽是半君,可到了底儿没能登基为帝,只能以比亲王高半格的礼数葬之,说起来,还是臣,而“纯”之一字乃是为臣者最高之赞誉,一众太子党自然是不会反对,紧跟着都站出来附和道。
“乐相所言虽是有理,然下官以为‘纯‘字虽好,却是臣之谥,不足以显太子殿下之尊,下官以为‘仁孝’二字或为更佳。”
一派赞许声中,明崇俨突然从旁站了出来,提出了个反对的意见,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对太子推崇备至,其实不然,谥号向以一字为贵,二字则差了一筹,别看“仁孝”二字不错,可比起“纯”字来,却是差了不老少,再者,这个“仁孝”左右不过是在掩饰太子与武后之间的尖锐矛盾,是在为武后涂脂抹粉罢了,
“明大夫此言大谬,‘仁孝’不过为人之本分耳,岂能与太子殿下之仁德并论,请恕本官不敢苟同!”
这一见是明崇俨这个后党中坚跳将出来,乐彦玮的脸皮子立马便耷拉了下来,拿出当朝宰相的架子,毫不客气地训斥了明崇俨一番。
“不然,乐相误矣,唯本分者,难得也,窃以为‘仁孝’二字大佳,有何不可之说。”乐彦玮话音一落,刘祎之便即站出来反驳了一把,半点都不肯退让。
“荒谬,荒谬绝伦,尔等……”
乐彦玮久居中枢,无论是资历还是官阶都远在刘、明二人之上,此际正因太子的死而满腹悲愤,这一听二人居然敢当庭跟自个儿对上了,登时便是一阵大怒,眼珠子一瞪,便要出言训斥将起来。
“陛下驾到!”
没等乐彦玮将话说完,一声尖锐的嗓音突然在后殿里响了起来,诸臣工们自是顾不得再争议,忙不迭地各自整容而立,恭候着高宗的到来。
“陛下,您龙体要紧,万不可有失了才是,妾身无能,竟让陛下抱病议事,臣妾……”
高宗到是到了,不过却不是自己走进来的,而是乘着四人抬的软辇从后殿里转出来的,面色苍白如纸不说,还时不时地颤抖着,显然病情不轻,一众朝臣们见了,都暗自伤感不已,自不敢多看,各自大礼参拜不迭,而正端坐在龙床上的武后则秀眉不经意地一皱,旋即便掩饰了过去,急匆匆地起了身,迎下了前墀,抢到了高宗身旁,款款地便是一福,口中絮絮地说着,末了,眼圈一红,竟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朕没事,朕还死不了!”
高宗的气色不好,脾气显然也大了不老少,也没管武后是如何哭泣的,不耐地挥了下手,吭哧了一句之后,由着数名小宦官搀扶着下了软辇,晃晃悠悠地行上了前墀,重重地落了座,微喘着抬起了手,对着一众大臣虚虚一抬,语气急促而又嘶哑地开口道:“诸爱卿都平身罢,接着议,朕听着便是了。”
“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朝臣们虽不敢肯定高宗的心意何在,可却都看出了高宗对武后显然有着不满之意,谢恩的声音自是就此高昂了不老少。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乃至情至性、至纯至孝之人,其之逝实我大唐社稷之哀也,当以‘纯’字为谥,方能彰显太子之仁德,恳请陛下明断。”
眼瞅着高宗自打进殿之后,便连正眼都不看武后一眼,显然对武后已是不满得紧了些,乐彦玮大受鼓舞之下,立马第一个站将出来,高声禀报道。
“陛下,臣等亦是如此认为,还请陛下明断!”
乐彦玮的话代表了诸多朝臣的心,自是纷纷站将出来,齐声应和着,朝堂上的局势呈现出一边倒之状。
“朕对弘儿向来期许有加,也亏得弘儿贤能,朕方能得些逍遥日子,而今弘儿既去,朕岂能屈了其,区区‘纯’字如何能配得朕的弘儿,朕本意便是要传位于弘儿,奈何天不假年,弘儿竟就此去了,朕心疼啊,朕若是能早传位于弘儿,或许弘儿也不致走得如此之早,朕有愧啊,朕有愧啊,呜呜……”
高宗越说越是激动,到了末了,已是老泪纵横地哭泣了起来,慌得一众朝臣们全都手足无措地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朕知晓,这些年来都是弘儿在操持着国事,比起朕来,更像个帝王,朕不能屈了弘儿,朕意已决,弘儿的谥号便定为‘孝敬皇帝’!”高宗大哭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一拍龙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决断,此等古来未有的荒唐之谥号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就此石化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无解的难题
太子之位从来都是个高危险的职业,运气好的,挨到了老皇帝死去,顺顺当当地登了基,那就算是得了高回报,当然了,高回报的反面就是高风险,自古以来,登基不成把命丧的太子不知凡几,尤其自开唐之后,三朝拢共立过五个太子,可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高宗一人登了基,余者全都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不可谓不血腥残酷,对此,大唐的官员们嘴上虽不说,心里头却早已是习惯了的,别看今日朝臣们似乎很在意太子之死一般,其实不然,那都是在做表面功夫罢了,也就是合着伙表演一下忠孝而已,至于太子的谥号究竟该是啥,真儿个在意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大多数朝臣也就是在等高宗拍板,顺势敷衍着称颂上一把,也就算完了事儿,但却没想到高宗居然冒出了如此个荒唐至极的谥号,所有人等自是全都傻了眼了,谁也不知这当口上是该称颂好呢,还是反对才妥。
所谓的谥号有着两层的意思——谥者,行之迹也;号者,表之功也。只有地位尊崇之辈方能有谥号,也就是个盖棺定论的意思,于亲朋来说,固然是极为重要,可于旁人而言,那就是无甚要紧之事了的,本来么,太子的谥号如何定,朝臣们争归争,却不过是各表忠心罢了,然则高宗将李弘的谥号定为“孝敬皇帝”的话一出,麻烦可就来了——首先,自古以来就无此等先例,哪怕翻遍了古礼与《大唐律》,也断然找不出半点的依据,毫无疑问,高宗这道旨意有着浓浓的乱命之嫌疑,其次,既然李弘的谥号是“孝敬皇帝”,那葬礼就得依照帝王之礼来办了的,花销之大可不是个小数目,最关键的是如今正值农忙之际,要造帝王之墓,所要动用的民夫之数目可不是三、五州县能应付得了的,说是劳民伤财也绝不为过,不过么,这两条都不是群臣缄口的关键所在,真正令朝臣们忧心不已的是高宗此举的用心之所在,很显然,满朝大臣就没谁想当上官仪第二的。
“陛下圣明,妾身以为弘儿一生操劳,所行诸事皆利国利民,确当得此谥号。”
朝臣们都看出了不妥,有着七窍玲珑心的武后自然更清楚高宗此举是在向自个儿表示着不满,然则武后却宛若不觉一般,抹了把眼泪,率先打破了殿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闷,体贴至极地附和了一句道。
“父皇圣明,儿臣等别无异议。”
武后话音刚落,有心表现一下的李贤便即从旁闪出,高声称颂了起来。
“陛下圣明,臣等叹服。”
李贤既已出头,刚调回朝中任侍御史的林奇等十数名潞王一系的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出列附议不已,然则绝大多数朝臣却依旧是面面相觑地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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