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还要劝阻,被崔吉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与其余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须臾杨三刀回来,说是车到了,如瑾便让仆婢们暂且在后门口的值房里等着,只派蔻儿去给秦氏送了个口信,自己便出府登车,带着崔杨二人与一些护院朝街市方向行去。
此番出府却比上次容易得多,一是有人帮忙,更是因为如今宅子太大人手太少,蓝泽和老太太俱都顾不得家中之事,门禁不严的缘故。如瑾出得府门便庆幸自己事先找了新护院,否则若是照家里这个松散疏忽的样子,别说应付不来刺客,就是寻常小偷小贼也防不住的。
“杨领队,京城里哪条街最热闹?”如瑾坐在小小的青帷马车里,隔窗询问外面跟着的杨三刀。他镖局出身走南闯北的,地头比较熟。
杨三刀果然知道:“那就是南市几条街了,每日街面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每十日还有一次大集,城外农户都来赶集买卖。”
如瑾便知那是寻常百姓逛街的地方,又问:“富贵人家常去的地方呢?文人学子又喜欢聚在哪里?”
“这个……”杨三刀想了想,“东边明林街富人去得多些,至于文人学子,东街南街倒是都有,大多在会馆茶楼里头。”
“那么我们去东街,稍微靠南一点的地方停下,找一块空地将东西卸下来。”如瑾吩咐道。
崔吉杨三刀对如瑾的吩咐没有异议,带人在东边明林街找了空地卸东西。如瑾乘坐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两个店铺中间夹着的小空巷子里,将车窗隔板打开,微微启了车帘观看形势。杨三刀在那边带人卸车,崔吉站在马车旁边静静守着。
那块小空地在一家首饰铺子斜前方,没过一会,铺子里就有伙计出来阻碍,说是影响了他家的生意。护院们自然不怕店铺伙计,杨三刀却过来询问如瑾:“姑娘,真要变卖么,街上摆摊总要吆喝几声,咱们怎么吆喝呢,总不能说是侯府变卖家产。”
“如何不能,就这样说。请两位嗓门亮一些的护院叫卖,只说襄国侯府倾家荡产也要还清这笔债务。”
“这……”
杨三刀踌躇不定,如瑾道:“去做即可,出了事我担着,不会连累你半分。”
崔吉点了点头,杨三刀这才转身过去吩咐手下行事。于是奢华精美的桌椅瓶罐摆了一地,两个护院临街叫了起来,顿时吸引了好些人。那首饰铺子里的伙计一听是侯府,不敢再驱赶他们,回到屋里探头往外看热闹。
这条街不及南市那边摩肩接踵的热闹,但来往行人都穿得比较干净体面,不时还有精致马车和轿子通过,或者骑着高头大马的老爷公子带领一众仆从游荡过去,显然都是有些钱财身份的人。蓝家的地摊往街面上一摆,又有人叫着襄国侯府的名号,来往路人纷纷停脚往这边看热闹。如瑾乘坐的马车停在巷子里,隐约也能听见外头行人的议论。
“真的假的,襄国侯不是在青州么,怎地跑到京城来摆地摊,莫不是冒充假扮?”
“你还不知道?他家早就进京了,赐住了晋王府呢。冒充勋贵是什么罪名,谁吃饱了撑着敢当街假扮。”
“堂堂侯爵变卖家产,这事奇怪啊!”
“听说是修整老晋王府欠的债,我听瑞福缎铺的掌柜说过,襄国侯府拿了东西不给银子,他家亏了好多钱呢。”
……
种种议论声音噪杂着,倒是真把蓝家的境况拼凑了大概出来,如瑾不由感叹流言的效力,这人一言那人一语的,省了她们跟人解释的力气。
名贵东西当街摆着,看热闹的人多,买的人真没有,最多问个价钱大家笑一笑,半晌过去围观之人越来越密集,将路都堵了大半边,却是一件没卖出去。
杨三刀在地摊上看了一会熬不住,悄悄潜进巷子里来,苦着脸道:“姑娘这是白费力气吧,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些东西换成银子,恐怕再摆几天也没结果。”
“摆着就是,又不是真为了变卖。”如瑾说道。
“不为卖?那我们偷拿东西出来做什么……”
如瑾没跟他解释,怕是一旦说出缘故,他这谨慎人就要立刻撂挑子不做了。就是他们的主子长平王,也未必会同意他们跟着她这样胡闹罢。
要知道,她要挑衅的那个人,可是长平王那高高在上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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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深深 132 祸事不远()
这日的下午,一直到结束收奏章的时辰,通政司几名分理奏折的低品官吏都十分忙碌。
待得两人带人走掉,如瑾命人重新锁了园门,带人回了秦氏那边。秦氏自从得知女儿出府就一直焦心,直到看见如瑾回来了,顾不得什么先迎上来一把抓住了她,急道:“怎地又自作主张出去,若出了事怎么才好,我这里想出去寻你又怕惊动前头,真是快要担心死了。”
如瑾除掉外头裹身的锦裘斗篷,扶了母亲坐回椅上,笑道:“好好的回来了不是,女儿又不是没成算的人,带了许多人护着呢,出不了差错。”
秦氏还要数落,如瑾忙说饿了,秦氏又心疼又着急的叫人赶紧端了饭上来,原是她等女儿等得心急也还没吃,如瑾便稍稍盥洗一番,安抚着母亲一起用晚饭。
这里饭才吃到一半的时候,明玉榭的院门却被人敲得山响,砰砰的声音连里屋用饭的母女两个都听见了。秦氏微惊,这个时候又是这么莽撞的敲门,她立时想到了蓝泽:“莫不是走漏了风声,被你父亲知道了,过来兴师问罪?”
如瑾回身拿过丫鬟捧着的帕子,轻轻擦了嘴角,“母亲且用饭,我去瞧瞧。”
秦氏也放了筷子要一起去,生怕真是蓝泽来了胡乱发火,如瑾按住了她,“父亲总归早晚都会知道,他不来,我一会还要去找他。您好好在屋里坐着就是,不用出去理他。”
她起身前往外间,刚走到次间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响起了蓝泽带着怒气的呼喝:“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这番又是为了什么?你们都给本侯走远远的,没听见吩咐谁也不许近前来!”
两个粗壮婆子抬着软轿落在屋门口,蓝泽扶着额头从轿中下来,不等丫鬟服侍,自己一脚踹开了房门,然后又将门重重踢上。院中仆婢们各自躲得远远,一个不敢近前。
十二扇四季花卉双面绣金屏映着灯火本是流光溢彩,蓝泽含怒进来,风卷了薄毡帘子袭进来吹动了灯焰,将他的影子晃晃悠悠打在屏上,那些娇艳绰约的花朵便都如遮了一层乌云,暗沉沉失了光泽。
如瑾立在屏风旁边,碧青色的裙裳衣袖迎风飘起,仿佛花间张开的蝶翼。她含笑看住怒气满脸的父亲,静静道:“您且坐下说话,这样怒冲冲的又该头疼了。别人头风发作一阵子便可缓解,您却一直疼了这么些天,岂非生气太过的缘故。”
本是关切的话,然而她声音里没有温暖,蓝泽听在耳中也并不宽慰,反而更加生气了,指着她怒道:“若不是你几次三番的气我,怎会一直不愈,你倒说起风凉话来了!你说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私自出府,还抬了家中东西出去,你到底想作什么?”
说话间他气急败坏想冲过来扬手打人,如瑾身边跟着不放心追出来的孙妈妈,立时挡在跟前护住了,口中叫道“侯爷息怒”。碧桃在如瑾耳边急切道,“定是看守后门的婆子前去告发的,她们只怕追责下来自己受累,倒不顾姑娘了,白给了她们银钱!”
“她们不是我的人,自然不必顾忌我,赏银子是为了慰劳她们被绑的辛苦,倒没指望她们守口如瓶。”如瑾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隔着孙妈妈朝蓝泽道,“您若不想府中蒙难,自请坐下来与我好好说话,否则改日圣意一下,给您安了什么罪名,可别怪女儿没提醒过您。”
蓝泽本在那里生气,正要将孙妈妈踢开一边,猛然听了“圣意”二字在耳,顿时拧起眉头,停手惊疑问道:“你又去见谁了?还是闯了什么祸?”
内室帘幕微微一动,如瑾知道是母亲不放心在那隔帘倾听,回身慢慢坐到椅子上,放缓语气道:“您按我说的去做,有七八分把握可保家中无虞。”挥手遣退了其余丫鬟,只留碧桃和孙妈妈在跟前,如瑾抬手示意父亲坐下。
蓝泽哪里坐得下,只满目惊疑看着女儿。如瑾暗叹父亲近来越发不济了,脾气更暴躁,思维更直白,不知是因太过得意露了本相,还是被惊惧与病痛折磨掉了精神。她静静的看着他,说道:
“父亲整日在家卧病,外间事情一点不知,也不着人关照打听着,这样下去,如何护住您心心念念的荣耀家业,如何护住一家老小?”
“你别说这些无用之语,只说你今日出门到底又做了何事?可别再说是去见佟家小姐,见她用得着带人搬自家东西吗?”蓝泽怒道。
如瑾不理他的质问,只继续说道:“皇家与朝堂之事,岂是直来直去的功过奖惩便能解释的。您立了功,面子上风风光光的进京受奖住新宅子,正做着美梦呢,却未曾想到会背了一身债务罢?”
“你住口,竟然敢诋毁……”
“难道经此一事之后,您还不仔细想想事情前后,不怀疑宫里那位对您到底是否真是赞许欣赏么?那位如果真将您看过立功的良臣,蓝家的债又是从哪里来的,您卧病在床愁眉不展的时候,人家兴许在暗自看笑话呢。”
蓝泽这些日子就对商铺上门要账一事又愁又烦,知道自家绝对负担不起这新宅的耗费,连带着对皇帝也产生了些微的不满,只是自己不敢承认。如今被女儿当面挑明,犹如藏着掖着的隐疾被人发现了似的,羞恼之余也是痛苦难耐。
如瑾唇边浮起清浅而微凉的笑意:“您既然不肯也不敢跟那位要说法,女儿今日就替您解决了此事。实不相瞒,我出府不为别的,只为拿了东西去街上变卖,换了银钱好给蓝家还债。”
“你、你说什么……”
“襄国侯府这么多年来虽无好的声名,但也不能背了强占民财的恶名。与其让人家指着脊梁骨议论,倒不如让人知道咱家穷困更好些。”
蓝泽脸色本来病得苍白,一听如瑾的话,反而因震惊和急切泛起了异样的潮红,蹭的一下从椅上站起:“胡闹,糊涂!你这样做简直就是给家里招祸,你你你……”
“是,我是给家里招祸了。”如瑾笑道,“世袭罔替的侯爵穷到当街卖家产,朝廷面子过不去,再被人知道您是怎么背债的,皇上的脸面就丢尽了。皇上若是生气,咱们家也许祸事不远,是这个道理么?”
“你既然知道还敢……”
如瑾笑道:“给您出个主意,现在您就回书房写折子去,明日一早赶在早朝之前,在宫门外头跪请皇上问罪。等等,您别急,不是问您的罪,谁给咱们修整的宅院?虽是皇上下旨,经办的却是内务府罢?您那折子就参奏管事的人便罢。”
“你满口在胡说什么,触怒了皇上还不够,你还要我去得罪内务府!”蓝泽终于忍不住冲到如瑾跟前,“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惹来大祸临头,不如现在就打死你了事!”
“你住手!”秦氏一声惊呼,从内室冲了出来。
孙妈妈与碧桃惊叫着挡在了如瑾跟前,蓝泽打下的巴掌重重拍在孙妈妈背上,将她拍了一个趔趄。
如瑾转头给了母亲一个安慰的微笑,继而静静看着暴怒的父亲,深深叹了口气:“您只听我几句话便当了真,连查都不查一下,便信了我当街卖家产的事情?”
蓝泽愕然:“怎地,你在骗我?”
“您又只凭我这一句话,便信了我在骗您?”
蓝泽羞恼:“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父亲你思虑不周,做事欠妥,只会受人牵引,任人摆布。”如瑾冷了脸色,扬脸站起来,“您这样的能耐要想重振门楣实在不够,冒然涉足朝堂,一个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这次事了之后,您最好安安分分的在家守着,再也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功业了,方能求得长久安稳。”
“你这不肖之女……”
如瑾打断道:“幸亏我不肖,若是真肖似了您,咱们家才叫没有指望。今日事我不再多说,您若是不写折子去求皇上惩治内官,将这祸水东移,便等着皇上迁怒于您罢。别忘了将折子写得悲痛愤慨一些,才好解释今日变卖之事。”
孙妈妈和碧桃挡在前头,如瑾转身扶了母亲走向内室去,临到门口时转头叮嘱道:“别在这里发脾气了,时候不等人,您这里不动,若是明日满京里书生学子传扬起此事,污了皇上盛名,您再想回转可有些晚了。”
蓝泽只听得发愣,怔忡道:“怎地……怎地还有学子书生……”
“满京城那么多会馆,聚着那么多文人,稍有点新鲜事传扬的能不快么?读书人最喜议论朝堂事,您这可是大好谈资,正是有些人发泄不满的好借口。”
锦帘飘起又落下,如瑾与秦氏进屋去了。蓝泽这里再度扬起的胳膊久久不能放下,僵在那里半晌不言语,倒弄得孙妈妈和碧桃面面相觑。
如瑾扶了母亲回桌边坐好了,听得外间再无父亲咆哮,不觉微微冷笑。总算这侯府当家人尚未糊涂透顶,想是听进了她的话去。
秦氏满面忧惧,也被女儿的话惊住了,呐呐问道:“瑾儿,你口中的话可是真的,这可是凶险大事啊!”
如瑾扶了母亲双肩,轻轻摇了摇头。这府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宫里那位了,只要父亲肯照着她的话去做,那位极重颜面的至尊,定不会在此当口迁怒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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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深深 133 上朝请罪()
秦氏却不能够消除心中忧惧,面上沉沉笼着焦虑之色,如瑾看在眼中,心里头明白得很,轻声言道:“女儿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全文阅读。只是此事与当年外祖之事毕竟不同,您不必忧惧,上面不会因此降罪的。”
“你年纪小哪里懂得这些,君王最忌讳被读书人诟病。”秦氏蹙起眉头。
如瑾目光清亮如水,摇头微笑:“文人学子的诟病并不可怕,君王若要对读书人动手,必定是他们的言语涉及了隐秘或敏感之事。而我们家这次的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其实并不凶险。”
她幼时曾听母亲讲过外祖遭遇之事。先皇晚年之时几子争储,朝中各方势力斗得厉害,太学院一些学生涉世太浅,被人暗中煽动着指摘政事,最后还聚集了去围攻六部重地,惹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那个时候,朝廷表面怀柔将事情安抚了下去,时隔半年之后却秋后算账,背地里狠狠惩治了几个领头的,更是牵连出许多士林名儒,造成极多冤案。
秦氏的父亲,如瑾的外祖父秦正源当年便是受冤者之一。他本是太学里名望颇高的讲读博士,却被人诬陷煽动学子造反。当时朝廷对待此事的态度是宁错杀不放过,虽然告发者并不能拿出有力证据,秦正源还是获罪入狱,若非朝中旧友极力护佑,性命就要丢在牢狱里了。
出狱后秦正源对朝堂之事心灰意冷,也不愿再留在京城是非之地,便辞了太学博士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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