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想,碧桃又补充道:“奴婢们是侯爷朋友送的,侯爷推辞不掉,但老太太不喜欢在家里养戏伶,所以就白搁奴婢们,后来全都充了婢女小厮在各处伺候。”
如瑾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没旁的意思,就是在母亲那边偶然提起了大彭氏,随口问问你。”
碧桃脸色微窘:“大小彭氏两个师姐在班子里也是角儿,奴婢那时只算伺候的小丫头,没怎么正经学艺,跟她们平日也不常来往,进了府里就是奴才,只一心一意伺候姑娘。”
“行了,不用解释了。”如瑾止住她的表忠心,低声道,“我只想问问你,大彭氏性子如何,你还记不记得?”
碧桃见如瑾真得不因大小彭氏恼她,也就放了心仔细回想,道:“大彭师姐人挺好的,以前在班子里就照顾人,奴婢挨骂挨饿,她偷偷给奴婢拿吃的。后来她伺候侯爷……”见如瑾脸色如常,碧桃才往下说,“吃的用的比奴婢好些,经常帮衬奴婢。”
“那么她是爱议论别人长短,或者是口蜜腹剑的人么?”
碧桃微微惊讶:“姑娘哪里听来的?大彭师姐不是那样的人。倒是小彭师姐不怎么样,心地不好,在班子时有师妹养了猫儿,有天把小彭师姐的衣箱子挠了一道划痕,她竟然把猫喂了鼠药,我们都不爱亲近她。小三子困窘的时候她也不帮衬,忒不像样。不怕姑娘笑话,我们几个都是讲情义的,唯有小彭氏……哼!”
如瑾想起最初的那个早晨,院子里奴婢们和碧桃吵闹时诸多冷嘲热讽,道:“你们在府里不容易,人家看不起你们,你们只有自己帮衬自己,所以情谊不同。”
碧桃没想到如瑾这样说话,眼圈有些红,闷闷“嗯”了一声。
如瑾却因了她的话,心中生起了一些疑惑。碧桃是心直口快的人,虽然有些小聪明小心思,却也一眼看得透,她的话可信度很高。对于大彭氏,要么是碧桃有下意识的盲目偏袒,要么是孙妈妈因为关心主子而略有偏见,当年导致父母嫌隙的真相到底如何,也许并非那样简单……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父亲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从京中返家,跟在他身边的贺姨娘、小彭氏也暂时不能得见。也许要再等些时候,等父亲回来之后,她才能从蛛丝马迹中略微了解到昔年旧事的影子吧。
她希望父母的关系能够改善一下,为了母亲不必那么苦,也为了日后能劝着父亲远离那些不能沾惹的人和事,以免惹来横祸天降,家业倾颓。
……
张氏这两天情绪并不是很稳定,因了蓝泯返家而高兴,又因家中诸多不顺而感到愧对夫君。这一日,新起的暑热渐渐弥漫在东府正房的内室里,蓝泯午睡起来,靠着猩红色的弹花十锦引枕,坐在窗前长榻上喝茶闲坐。
张氏穿着一身杏黄色的海棠纹织锦褙子,头上发髻是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弄好的,赤金簪子嵌着红宝,被午后阳光一照,闪着润泽的光。她略略施了些胭脂在脸颊,使气色看起来比平日好了许多,也仿佛年轻了几岁。
她并没有和蓝泯对坐,而是侧坐在榻下的杌子上,遣退了屋中所有丫鬟,亲自给蓝泯捏腿。常年练出的手势轻重得宜,蓝泯颇感舒服,微微眯了眼睛靠坐着,差点又睡过去。
张氏瞅着蓝泯神色,带着笑试探着说:“老爷明日就要上京了,才在家里没休息几天又得奔波劳顿,要是大伯能有您一半精通庶务,别弄得京里铺子亏空成这样,也不必您亲自跑着一趟了。”
蓝色微微哼了一声:“他却不是这样想,总觉着我不肯读书,辱没了祖宗。”
张氏叹道:“这就是大伯不如您的地方了,读死书有什么用呢,家里产业弄得一团糟,要不是您帮衬着,还不知道要怎样喝西北风。说起来,他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号称知书达理的,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的事,让咱们璇儿……”
说着,轻轻抽泣起来。
提起这个蓝泯皱了眉头:“这事总是有些蹊跷,三丫头好好的害她大姐做什么。”
“老爷……”张氏抱住蓝泯的腿,“若不是她,何至于她毒死了红橘灭口,不就是红橘老子娘跟咱们走得近了些,她怕红橘泄露消息么。还有郑顺一家,现在也是凄惨。可恨最后还嫁祸给五丫头,弄得五丫头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在房里关着,您若不信,只管悄悄跟五丫头打听去,她难道还能冤枉她亲姐姐么?”
“你别总是哭。三丫头做这些总得有个缘故吧,无冤无仇的害自家人做什么。”蓝泯嘴上说着,口气却有些动摇。
侯府深深 070 夜半传信()
张氏多年伺候夫君,自然对其情绪体贴入微,将他动摇之意听得分明,眼泪又多了一些:
“哪里是无缘无故了,自从当年分家开始,咱们分的产业多些,嫂子就一直跟咱们不对付,时时盯着咱们使绊子,妾身以前也跟您说过不少回,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顾忌兄弟情分让妾身忍着,妾身就忍,可……如今侯爷将自家产业弄得一塌糊涂,她为了后半生有靠,就图谋起了咱们的财产,起了那样的黑心朝咱们下手……果然让她得逞,婆婆疑了妾身,有意收回管家权呢,今日是管家权,日后不知道收回什么……”
张氏越说越伤心,刻意修饰过的容妆淌着泪水,竟也有了几分年轻时的柔婉风致。蓝泯看在眼里,想起多年来她始终如一的体贴殷勤,心下有了几分不忍,伸手将发妻扶了起来。
“你别只顾着哭,这事我会仔细查清楚,女孩子家名节是大事,璇儿整日伤心,我怎会置之不理。若真的不是外头贼人无意冲撞,而是西府那头起了黑心,我也给你们母女讨个公道回来。”
张氏挨在蓝泯身边坐了,轻轻靠在他怀里,抽抽噎噎收了泪,柔声道:“妾身不需要公道,只要老爷明白妾身,妾身什么委屈都能受。只是璇儿她实在太冤屈,现今虽然事情压了下去,可日后难保走漏。若是万一让人知道了,璇儿可就没法做人了,想说个好婆家也难。”
蓝泯道:“这个无妨,即便嫁不了高门公卿,寻常富贵人家也容易,我在外头这么多年,什么朋友没有。”
“老爷,您平日做事那么精明,怎么这事上就糊涂了呢。”
张氏攀了丈夫肩膀,微微横目,“说句不怕您恼的话,您毕竟不是大伯,璇儿也不是三丫头,侯爷小姐和侯爷侄女总是不同,就算不出这个事,高门公卿也会仔细掂量咱们身份,何况如今又这样。若说是寻常的富贵人家,轻易配不上璇儿不说,您也曾是老侯爷百般宠爱的嫡子,难道就甘心只和个富家翁结亲家?”
蓝泯脸色渐渐沉下去。妻子轻而易举戳中了他多年来最敏感的要害,这半天又是产业多寡,又是管家权,又是袭爵身份的,处处都是他不愿意深想的东西。
“那你的意思?”蓝泯言语迟疑。
张氏眼底闪过得色,知道已经成功了一半,将语气又放软了几分,“早些年妾身的闺阁旧友金氏,不知老爷记得不?”
“就是那个进宫的金氏?”
“正是。”张氏点头,“因了旧时情分,她在宫里时偶尔也跟妾身通些信,如今她不在,但是旧年接触的内侍还在,跟妾身家里还有些来往,也知道咱们璇儿才貌出众,还曾玩笑说起,若是咱们璇儿去选秀,封个娘娘是轻而易举的。老爷这次上京不如就联络一下,下轮选秀也快到了,让他帮着璇儿参选……”
“你想让璇儿进宫?”
张氏温柔的笑着:“老爷细想,若是璇儿进京,解了眼前困局不说,若是当了娘娘,她一生荣华富贵,您也不再只是侯爷的胞弟,而是皇亲国戚,别说青州这片地界,就是进了京也算一号人物,何苦还用整日东奔西跑忙碌庶务,只在家里坐着也有人给您产业,还帮您打理呢。”
蓝泯颇为意动。张氏趁热打铁又是好一顿说,将蓝泯说得心里已经允了七八分。
于是张氏又转了话题:“这次上京,嫂子让您帮大伯带两个美婢过去,想是也怕大伯察觉她这次行事阴毒,派人过去吹枕边风,否则这么多年她都不喜欢大伯纳妾,为何这次就大度了呢?您见了大伯也该跟他提提家里的事,别让嫂子蒙蔽了他,影响你们兄弟情分。”
蓝泯沉吟,最终说:“事情若真如此,我自然要提。”张氏就知道他已信了大半。
晚间就寝时分,张氏没留蓝泯在房里,而是将他推去段姨娘那边。“老爷久不曾见她了,她也挂念老爷,明日就要启程,老爷跟她好好说说话。”
蓝泯笑道:“你舍得?”
张氏啐了一口,红着脸不说话。蓝泯又调笑了几句,高高兴兴去了段姨娘房里。张氏看着蓝泯远去,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
次日晨起蓝泯向蓝老太太辞行,老人家眼圈微红,嘱咐了好些话,絮絮叨叨的,跟往日威严模样大不相同。张氏笑着劝道:“婆婆别这么着,让老爷也舍不得您,走在路上心里也难受。您放心,一来一去而已,在京里停不了几天,帮侯爷打理清楚铺子的亏空也就回来了。”
秦氏眼神一黯,听出她言语里的机锋。侯爷蓝泽在京里许久不能料理妥当的事务,蓝泯去了几天就能拎清,高下立现。
如瑾见此情景,心里也略猜出大概,上前笑道:“婶娘说的正是,祖母且宽心等着吧。父亲在京里这么久,已经把情况料理的差不多了,之所以叫了叔父过去,许是为了那几个掌柜伙计为难。您知道父亲的性子,太宽和了些,治不住那些刁滑老人。叔叔以前管过这些人,去了一定能镇住。只消几日的工夫,定是事事妥贴,早日回返。”
秦氏垂了眼睛,孙妈妈站在后头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心道三姑娘是越来越言辞敏捷了,这一通话说下来,不禁点出了蓝泽宽和,还暗示蓝泯挑唆旧人作反动手脚。
蓝老太太因为离别而略有悲伤的脸色僵了一下,目光扫过张氏和如瑾,淡淡道:“嗯,那我就宽心等着。泯儿,你去看看,要是真有不服管的刁奴,都押回来拘到我这里来。”
蓝泯欠身应了,笑道:“应该不会,那几个都是咱家用惯的老人儿了,哪敢欺瞒主子,儿子去看看究竟便是。”
如瑾诚恳劝道:“叔父也别大意,所谓人心隔肚皮,日子又这么久了,就算以前再妥当兴许也会人心不足,生了什么背弃的心呢,谨慎些好。”
蓝泯很是看了如瑾两眼,想起妻子昨日的话,心中疑虑更深,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瑾丫头大不同以前了。”
如瑾略有些不好意思,赧然低头:“让叔父见笑,侄女乱说罢了。只是盼着叔父和父亲早日返家,能赶上祖母的寿辰才好呢,到时咱们全家欢欢喜喜给祖母庆生。”
蓝泯一愣,立时堆了笑脸朝向老太太:“儿子想给您一个惊喜呢,没想到让瑾丫头说破了,总之儿子到时肯定回来,这可是您六十整寿,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满屋子人凑趣就着寿辰的事说了一会,看看天色不早,蓝泯终于告辞,女眷们送至垂花门前。秦氏道:“我的东西和奴婢,劳烦二叔给侯爷带去了。”
蓝泯目光微闪:“嫂子放心。”
如瑾看到张氏笑得别有深意,只作未见,垂了眼帘。
……
“姑娘,看早晨二太太那个样子,似乎真让您猜对了,她就是没安什么好心。”晚间碧桃值夜,为了跟如瑾说话,在临窗榻上歇了。
如瑾打个呵欠:“她自然从没有过好心,不用猜也知道。”
碧桃深以为然:“姑娘放心,您的话奴婢一字不漏地带给素荷素莲听了,她俩都明白。只是奴婢过去的时候被林妈妈拦住问了半天,真是烦人。”
素荷素莲就是秦氏让蓝泯帮带的两个婢女,如瑾闻言笑了笑:“我让她们给父亲顺路捎东西,她又能盘问出什么来,难道不许我尽孝?”
“就是!”碧桃对着虚空白了一眼,“奴婢把她好一顿呛呢,看她吃瘪,就是心里痛快。”
如瑾没答言,任由碧桃自己高兴去。她脑海中闪过的是叔父蓝泯。
从前世到今生,她第一次认真的审视这个人。短短几日下来,眼见着他在老太太跟前献媚讨好的姿态,兼着今晨他看向自己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如瑾终于知道,原来这个叔父,也并不能拿他当亲人……
新月微光里,佟秋水绘制的白荷在壁上静静绽放风姿。如瑾想起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交谈,那般贴心的关怀和理解,是家里许多所谓的亲人全都不能给予的。亲与疏,远和近,就是这样让人心生嘲讽。
心里念着佟秋水,如瑾渐渐入眠。未想到第二日晨起就听见了关于她的消息。
彼时她正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还带着淡淡的困倦,任由青苹温柔地将满头长发挽成花朵的形状。被冷落好几天面壁许久的寒芳终于又主动踏进了内室,按着往日梳头的时辰进来,怀里依然抱着专用的木梳匣子,一进门就跪在地上。
如瑾没理她,任她跪着,只管让青苹服侍。
寒芳呆呆的跪在那里,神情忐忑,几次欲言又止。然而还没等她鼓足勇气开口,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碧桃带着一身晨露进门,疑惑地走到如瑾跟前。
看见地上跪着寒芳,碧桃先把她遣了出去。寒芳瞅瞅如瑾脸色,没敢说话,乖乖退出,跪到老远处的外间门口。碧桃这才附耳低语:“姑娘,佟二小姐半夜悄悄派人传信给小三子,奴婢一早就被叫去,才没服侍您。”
如瑾一愣,她是曾私下告诉过佟秋水,如果有不能让人知道的私事找她,可以通过小三子。但,这才过了没多久,这么快佟秋水就用了这条线,出了什么事?
侯府深深 071 王号长平()
不由自主的,脑中就闪过佟府栀子花芬芳绽放的夜里,那一场令人恼火的偶遇,还有那双冰冷与灼热相交的幽潭般的眼。”
“我明白了。”如瑾欠身,出门而去。
最后的对话让她大致揣摩到了对方心意,木已成舟,别无选择。即便佟秋雁最终只能做一个卑微的姬妾,他佟家也毫无疑问被划进了七王一系,再想偏居青州安于小富,怕是不那么简单。
如瑾想起前世宫里头暗暗涌动的波谲云诡,那不是女人之间单纯的吃醋争宠,而是涉及朝堂,涉及党争,涉及皇权更替,每一个微小变动都可能导致血流成河的凶险,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于是她不再恼怒佟太守对她没有来由的胡乱揣测,病急乱投医,那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担忧,是一个小城太守对皇族这个庞然大物的畏惧,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出现的助力罢了。
只可惜,那只会是佟太守一厢情愿的误解,她蓝如瑾发誓,绝对不会再与天家商氏有任何挂碍。
回到佟秋水那里,又很是劝慰了一番,佟秋水情绪好了许多,“谢谢你来看我,张家的婚事我再想想,其实张少爷那人我并不觉得好,倒是跟姐姐相配,谁想到……”
如瑾劝道:“这话原不该我说,可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有些庸人的想法,盼望着秋雁姐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罢了。”
佟秋水苦笑:“这话恐怕你我都是不信的,可若不信,又能信什么想什么?”
须臾到了午饭时候,佟家这个情况,如瑾不便留下吃饭,只得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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