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面有难色:“这样说我记不住。”
如瑾笑着吩咐碧桃:“你跟去吧,将册上东西直接说给钱嬷嬷听,别为难人家。”
碧桃红着脸跟了小丫鬟过去前头,秦氏这才停下针线,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如瑾。帘外有南山居的丫鬟伺候,有些话她不方便问出口。如瑾给了母亲一个宽慰的微笑,继续埋头整理丝线,将几根青色绣线在白布上一一展开,冲着日影细细比对。
“您看,都是青色,深浅浓淡却分了这么多种,天青,烟青,碧青,水草青……”
秦氏看了女儿一会,见她言笑晏晏,最终也埋头继续引针,只道:“你眼神好,替我仔细分开吧。”
……
从南山居出来,蓝如琳半路上遇到香竹,几乎是被这丫头一路拽进了幽玉后院。
“你这死丫头做什么,竟敢对我拉拉扯扯的,姨娘再给你脸你也不过是个奴才,我可是主子小姐。”进了屋香竹才放开手,蓝如琳揉着被拽疼的胳膊怒目骂她。
“你还知道你是主子小姐!”
刘姨娘上前,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是气得胸口起伏,惯常柔和温顺的脸也带了些戾气。香竹跟香蕊使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站到门口几丈之外。
蓝如琳皱了眉:“姨娘怎么了,又嫌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么,派个奴才跟我拉扯。”
刘姨娘恨铁不成钢:“一时不看着你,你就做出这样的事来,真是让我不省心。香蕊那丫头竟然也不来告诉我,事到如今可怎么好。”
蓝如琳心中带了气:“姨娘,香蕊是我的丫头,总跟您报信算怎么回事。”
刘姨娘噎住,愣在那里半晌,脸上怒色灰败下去,眼里盈上两汪泪来。
“是,是我逾越了,姑娘莫怪罪。被人叫声姨娘,我也不过是个奴才。”
“……”蓝如琳深悔失言,连忙扶着生母坐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一时口不择言,姨娘别想偏了,这家里除了姨娘还有谁肯真心疼我。”
刘姨娘默默坐了一会,才平复了心情继续开口:“姑娘大了,越发自己有了主意,行事也不跟我商量了。今日要不是南山居那边闹,我悄悄找人打听了几句,竟不知道你做了这样的莽撞事。”
提起这个,蓝如琳脸上露出些得意:“莽撞什么,姨娘若看到今晨南山居里的境况,就不会这样说我了。如今她们两边闹起来,我总算可以跳出来清净一下,连日背了这样的黑锅,憋屈死个人。”
想了想,又说:“昨儿大姐姐还将我骂了一顿赶出来,装得十分正气,最后还不是跑去祖母跟前闹了。我就知道她沉不住气,她跟三姐不一样,她可是实实在在呆在屏风后的,不早日找机会洗脱,以后怎么好。”
“你还说人家沉不住气,你岂不是更……”刘姨娘忍不住要数落,想了想,终究忍了下去,放缓了语气问道,“她要怎么洗脱是她的事,你何苦跑去当她的由头,你照实说,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惹出这样的事。”
“我就说是三姐姐设计她呗,果然她跑去告状了。”
刘姨娘脸色一白:“你……这样的话你也敢编排,倘若老太太和太太问起,你要怎么圆自己的话。”
蓝如琳瞪眼:“这叫什么编排,姨娘不是说了董婆子有嫌疑么,不问我便罢,若有人问我,到时直接将她交出去。”
“董婆子到底做了什么还没查清,一点把握没有,能管个什么用!”刘姨娘深悔自己一时不忍见她苦恼,有天将董婆子方婆子的事情说了出来。本是想给她个希望,让她再耐心等一阵子,谁想她却这么迫不及待。
蓝如琳被泼了半天冷水,十分不高兴,火气又被勾了上来:“姨娘用了许多钱在她身上,岂会一点把握没有,交到祖母手里必定能快刀乱麻查清楚,比您一点一点的费劲岂不是强。若是再照您这么拖下去,日子久了什么证据都没了,难道我一直替人家背着罪?”
说着站了起来,“姨娘要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已经误了上学的时辰,先生又该罚我了,我可不像大姐姐三姐姐,能借着由头请假。”
刘姨娘眼睁睁看着不受教的女儿离开,又急又气,坐在那里怔怔地垂泪。香竹进屋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姨娘别气,五姑娘这么一闹也好,她们掐起来谁都得不了好,正好咱们脱身。”
“你懂什么!这下陷得更深,直接跟三丫头撕破了脸,太太难道能饶了咱们么。忍了这么多年,五姑娘一闹,我平日算是白柔顺了。”刘姨娘抹眼泪。
“那怎么办?”香竹有点发愣。
“能怎么办,事到如今,也许唯有……”刘姨娘闷声瞧着门外被日光晃得亮闪闪的石砖地,捏紧了帕子,似是下定了决心。
转头看住了香竹,刘姨娘神色从未有过的严厉:“你去告诉香蕊,她要是再敢任着姑娘胡来,让她拿命来偿。”
香竹一颤,慌不迭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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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深深 063 死无对证()
这一日的天十分晴朗,倒座抱厦里光线也很明亮,只是有些闷热,坐久了,身上就是一层薄汗全文阅读。如瑾劝着母亲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过去将窗子开得略大了些,一眼看见窗外小花园里姹紫嫣红的花朵。
“到底是夏天要来了,最畏寒的花也都开了,只是这里有些热,母亲小心些身子。”
秦氏将针线放进南青藤编的五蝠笸箩里,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我没事的,左右也只几日就回去了。”
如瑾笑道:“母亲说的是,不会太久。”
正说着,有南山居的小丫鬟送进午饭来,恭恭敬敬摆在屋地当中的半月桌上,又行了礼退下。如瑾目送她出去,目光落在门帘上凝了一瞬,才回身扶着秦氏到桌前坐。
秦氏在如瑾耳边用极细的声音低语:“你也觉得异样?”
如瑾没想到母亲亦这样敏感,抬眼看了看她,笑笑:“什么异样?没事。”
秦氏拉女儿在身边坐下,低声道:“方才叫了碧桃走的丫头虽然也慎重,但还算正常的慎重,主子有事,下人自然都要小心做事。可这次送饭来的几人却有些过分恭谨,过分小心了……瑾儿,难道是有什么变故?”
如瑾见母亲如此,便不再否认,垂眸细细想了一回,却也没想出什么来,末了摇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说着亲手揭开青花海口碗上的盖,持长匙盛了一盅汤,略提高了声音,“母亲尝尝,这汤看起来不错。”
秦氏看看单薄的软帘,知道门外厅中侍立着几个南山居丫鬟,没再说什么。
饭吃到一半,碧桃回来了,脸色煞白。她顾不得主子正在用饭,一进屋就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太太,姑娘,红橘……红橘她……”
如瑾停箸,心中微惊,面上却保持着松缓的神色,缓声道:“不急,你慢慢说,红橘怎么了?”
她的镇定却并没有感染到碧桃,碧桃脸色依然白得像纸,嘴也磕磕绊绊。
“……红橘……死了……姑娘,红橘死了!”
啪啪两声闷响,秦氏手中筷子掉落在半月桌上,人也猛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碧桃腿一软坐倒在地,因为过度惊骇哭了起来:“她死了……脸是青的,身上全是红疹子……躺在地上抽了一会身子就硬了……”
秦氏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别是得了急病?”
“钱嬷嬷说是、是中了砒霜……”
秦氏身子一晃,孙妈妈连忙将她扶住。秦氏脸上血色迅速退去,眨眼之间亦是白如雪纸。如瑾和孙妈妈将她扶到塌上,拿了两个引枕让她半躺半坐着,又拍着背顺气。隔了一会秦氏才缓过来,虚弱地靠在枕上,脸上震惊渐渐换成了凝重。
“我没事,别担心。”秦氏安慰了女儿和孙妈妈一句,转目去看碧桃,“你仔细说是怎么回事。”
如瑾勉强压下了心中惊悸,皱眉呵斥:“碧桃你起来好好说话,惊着母亲我不饶你。”
碧桃也被秦氏吓了一跳,又受了如瑾的训,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失态,赶紧强撑着身子改坐为跪,努力理了理思绪,结结巴巴道:
“钱嬷嬷先跟郑顺家的查问那白玉簪子,她还一口咬定是姑娘前些日子给的,奴婢拿首饰册子跟嬷嬷解释,后来去……去问红橘,可她死不承认,嬷嬷就将红橘暂时关在偏房里,过去继续审郑顺家的。谁知没过多久红橘就……就……”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半个时辰前。”
“祖母如何?”
“老太太发了一顿脾气,奴婢在外头听见摔茶碗的声音,后来钱嬷嬷就让奴婢回来了。”
如瑾恍然,怪不得方才送饭的丫鬟们过分谨慎,她们也许并不知道底细,但主子发了火,自然要更加战战兢兢。
“瑾儿……”秦氏面色沉重,看了看垂地的绣帘,欲言又止。
如瑾宽慰地握了母亲的手,目光停驻在透了半窗花影的烟霞软纱上。外面一丝风也没有,隔着窗纱,那些花的轮廓模模糊糊,像是晕了水的工笔彩画,一动不动凝在那里。虽凝着,总归还是活的,有人却死了。
“红橘死的时候,谁在她跟前?”
碧桃努力回想:“没人……门锁着,有个小丫头在外头隔着纱窗看守,说看她一直好好的跪在那里,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倒在地上抽搐。钱嬷嬷仔细问过小丫头,也没问出什么。”
如瑾沉默半晌,淡淡道:“所以,算是服毒自尽了。”
孙妈妈满面忧色:“姑娘,红橘没了,您可怎么洗清呢。账册是怎么回事,您仔细说来听听,也好让太太和我帮您参详。”
如瑾道:“并没有什么,那是范嬷嬷走后我盘点首饰做的册子,上面详细记了我跟前有什么,不在那上头的自是早就遗失的。以前管首饰的是红橘,昨夜她又擅自出去,仔细查问她就是了。”
“这么说,郑顺家的说是您前些日子给她簪子换钱,但簪子并不在册上,所以她就是说谎了?”孙妈妈想了想,不免皱眉:“姑娘,可册子是您做的,这个……就算没红橘这档事,恐怕也说不清楚。人家会说,您也许并没把簪子记在册上……”
“我知道。”如瑾站起来理了理鬓发衣衫,“我去见祖母。”
“瑾儿!此时老太太在气头上,恐怕不妥。”秦氏拉住她。
如瑾低头安慰:“母亲放心,我手里不只有册子。”
出了抱厦穿过厅堂,再往里才是蓝老太太日常的坐息之处。可如瑾方走到外间,已经清楚感受到压抑的胶着的气氛。一路行来,各处侍立的丫鬟无不屏气敛息,谁也不敢像平日那样嘻哈说笑。
外头阳光晴好,屋里却像是压了几层乌云似的。吉祥如意在外间立着,只有钱妈妈伺候在宴息间门口。如瑾冲两个大丫鬟点头招呼后,径直走到钱妈妈跟前。
“祖母在午歇么?若没有,烦请妈妈通报一声。”
钱妈妈还未答话,里头已经传出老太太的声音:“是谁在外头,进来。”
钱妈妈连忙掀了帘子:“是三姑娘。”
如瑾进得里头,只见祖母歪靠在软枕上,正由钱嬷嬷亲手伺候羹汤。见如瑾进来,老太太推开碗盏,目光沉凝地看着她。
如瑾恭敬行了礼,欠身道:“打扰祖母休息了,只是红橘出了事,孙女怕祖母烦忧,特来宽慰伺候。”
蓝老太太口气淡淡的:“宽慰与否倒在其次,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死人的事也经过许多了,还不需要什么宽慰。你不如替我想想,她是畏罪自尽,还是被逼了断的吧。”
沉凝的目光在如瑾身上划过,老太太言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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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深深 064 明退实进()
如瑾亦是明白,红橘本是她指了来分辨清白的,现下还没审出什么就中毒身亡,她越发不能清白了全文阅读。只要你从此想明白了就好,本就没什么可怕的。好了,睡吧。”
如瑾返身回床歇下,青苹也拉着碧桃躺了,并且熄了唯一的一盏灯。屋子里终于彻底暗下来,只有透窗而入的浅淡月光。如瑾转头,借着微光看到榻上青苹安静的侧影,思量一会,最终还是迷蒙睡了过去。
……
傍晚出了那样火烧一般瑰丽的彤云,次日晨起却不是晴天,从天空到地面灰蒙蒙的,日头隐在薄云后,阳光也打了折扣。
寒芳依旧恭谨沉默地进屋梳了头,然后轻手轻脚要退出去。如瑾叫住她:“听闻你针线不错,不知都擅长做些什么,改日也给我做些小玩意如何?”
寒芳对如瑾突然的吩咐并不显得太意外,低头恭敬福身,说道:“奴婢不过是闲来打发时间罢了,从进了梨雪居就给姑娘绣了几个荷包,可绣完了又觉得拿不出手,都藏在针线匣子里头了。既然姑娘吩咐,奴婢这就回去打起精神重新绣一个好的,才敢给姑娘赏玩。”
如瑾眉头微动。“哦,你早就绣好了么?”
寒芳忙道:“只是绣过,谈不上好。奴婢给院子里大伙做了一些针线,但给姑娘的是最先绣的,只是不敢拿出来让姑娘见笑。”
如瑾细细看她,见她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略微容长的脸蛋十分沉静,身量并没有长开,但稳重的态度却堪比许多大丫鬟。于是如瑾就笑了:
“我并没有怪罪你先顾他人而不顾我,你又不是专司针线的,倒是不必特意解释。”
寒芳将头更加低了下去,只道:“是奴婢蠢笨失言了,请姑娘莫怪。”
“你并不笨。”如瑾问她,“你今年多大?”
“奴婢快满十一了。”
“是么,看起来却小多了。”
寒芳声音有些低:“奴婢自幼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过活,后来家里实在穷,奴婢就自请卖身为奴,换些碎钱帮家里度日,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瘦小了些。”
如瑾本是随口说一句,不料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个可怜人。你婶娘对你好么?”
寒芳抬头飞快地看了如瑾一眼,又低头道:“堂弟年幼需要照顾,堂姐到了年纪嫁妆还没攒够,婶婶劳心劳力,不大顾得上奴婢。”
如瑾微一揣摩,琢磨出一些滋味来。既然还能给未出阁的闺女筹谋嫁妆,家里应是不至于穷到需要卖儿卖女,要知道真正困顿的人家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心思妄想什么嫁妆。而寒芳却年纪幼小卖身为奴,还是自请卖身,家里到底什么形势也就可想而知了。只难得的是,她能这样不显山露水地说出来,还没失了恭谨态度。
只是她从张氏手里送来,又这般心思灵巧,恐怕不会不知道自己现今处境。方才这番对答,又是想表达什么?
如瑾心中起了些思量,却并没有再问什么,只道:“你既然说给我做了东西,便拿过来吧,好与不好,我看过才算。”
寒芳行礼退下,不一会去而复返,果然拿了两个巴掌大小的彩绸荷包来。如瑾拿过来看,见用的只是寻常料子,绣工却颇为精致。一个烟翠色底,通体满绣了两三朵盛开的玉簪花,雪瓣鹅蕊,恬淡温软,一个碧青底,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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