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也没进院子,只交给了院门口站着看门的荷露。荷露接的就是栏人的差事,不过还没等她开口,两个纪氏已经说:“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这两匹缎子颜色鲜亮,料子也柔软,送给未出世的小皇孙做衣服吧,我们在这里朝内问好就是。”
说着两人双双朝上房的方向行礼道喜,将东西交给荷露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路过辰薇院不远处的园子,一架子紫藤花下,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背对着她们,似乎正在用手扯花藤。
纪吟霜悄悄问:“你看,那是不是小佟姑娘?她多久没出来了,怎么这时候站在那里。”
“别管闲事。”纪素娥目不斜视,快步朝前走,对不远处站着的人视而不见。
纪吟霜也赶紧跟上,后头随侍的丫鬟是王府的人,她们也不再议论此事,怕说错了话被上头知道惹祸。
纪吟霜认的没错,花架子下头站着的正是佟秋水。满府里都在嚷嚷如瑾有孕的事情,西芙院姬妾们更是议论得起劲儿,说得都是王爷怎么怎么在意蓝妃,听说蓝妃怀孕有多高兴云云,明明她们今日谁也没见着长平王的面,却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佟秋水在房里听得清楚,本来每日这时候她都去姐姐那里陪坐说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出了门,晃晃悠悠,不知不觉就晃到了辰薇院附近。看见来往去辰薇院门口道喜送礼的人,颇有门庭若市的意思,她心里头思绪翻涌,胡乱挑着小路走,就走到了紫藤架子下。看见藤上繁花灿烂,只觉刺得眼疼,渐渐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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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 遣送姬妾()
林安侯和夫人是第一家上门贺喜的,甚至都没用两位族妹往回传信,那边御医刚走了没多久,他们就带了许多礼物来了。
如瑾还奇怪:“怎地这么快。”
林安侯闭目养神去了,两个远房的族妹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此时如瑾也和长平王议论两个纪氏。
“……她们就这么回去了?”
长平王奇怪:“怎么,你还要教训人家一顿再放走不成?”
如瑾瞪他一眼,“别顾着玩笑。我是说,她们本是没出嫁的姑娘,在王府里平白待了一场,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外人未免要将她们当做府里的姬妾,以后恐怕不好再嫁了。我素日看着林安侯府待她们的意思,并没当她们是正经亲眷。”
“你倒为她们打算起来,不记得她们进府的目的了?”
如瑾将丫鬟们都打发出去,换了个姿势坐着,离长平王近了些。给他建议的时候,她愿意用比较亲近的态度,免得让他有被教导的错觉。
“林安侯这种人虽为正人君子所不齿,可各种人都有可用之处,不过用他的同时若能减少对旁人的伤害,岂不是更好?那两位纪姑娘被平白卷进来,说起来总有些无辜。”
长平王握了如瑾的手用指腹摩挲:“你太心软。见再多血腥,练得胆子再大,内里也仁慈太过。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其他事都不用做了。”
“我知道你忙,这件事交给我好了,内宅本就是我的份内事。”
如瑾知道长平王没将两纪氏放在心上,从头到尾都和林安侯一样,将之当成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罢了,当日收下是为了不和林安侯撕破脸,现在送出去也是因为有了拉拢林安侯的把握。
可两个姑娘本身,谁为她们打算呢?
如瑾道:“或许我也是多事,她们未必会领我的情。两个人虽然被林安侯利用,可她们当初既然选择进王府,想来也用自己从林安侯手里换到了合适的报酬。她们年纪不小,做什么选择都要为自己负责,阿宙你不管她们并没有错,别人本就没有义务照顾不相干的人。”
长平王对这个说法很是赞同,笑着点头。
“可我愿意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如瑾接着说,“不管她们领不领情,不管我是不是徒劳,我只做我觉得正确的。就算是求个心理安慰。”
“随你,只是别累着。”
长平王将手放到她的腹部,“以后祝氏手里的消息规整你都不要管了,镖局也交给别人,好好养着。”虽然是商量,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态度。
“好啊,那我就当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如瑾躺下,将头枕在长平王的腿上,放松了身心,懒洋洋的问,“你希望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真的?”
“嗯。像你一样美,一样聪明的女孩。”
长平王抚摸着如瑾顺滑的头发,答得很肯定。还有一层意思他没说——现在的情况,他地位不是很稳,生女儿当然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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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 奉旨进宫()
这一天,长平王和如瑾两人在屋子里消磨了从早到晚的时光。长平王将锦绣阁的事全推给了下头的人,只管陪着如瑾在房里待着,或者坐着或者躺着,听胡嬷嬷说要适当活动,他又拉着如瑾到院子里的树荫下散步。
如瑾觉得他有些过分紧张,不过见他是真心欢喜,又尽心尽力地体贴,便也由着他去,自己放松下来充分享受这样的对待。
自春天起如瑾就让人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又另外辟了一片小小的菜田,栽上黄瓜、柿子椒等平日常吃的菜蔬,这时候,花草和蔬菜都长势正好,满院子郁郁葱葱的。正是夕阳西下,红金色的日光斜斜洒在绿植上,看起来让人心情无比舒畅。
长平王让人在廊下阴凉处放了一张躺椅,待如瑾走累了就扶她过去坐。
“胡嬷嬷说,起初有孕的时候最忌劳累,也不能行房,早晨是不是累着你了,所以才吐得那么厉害?”
如瑾微微红了脸。隔了这么久,又提早晨做什么?
见他一副正经样子,不像是逗她玩笑,也只好低了头说:“没事的……以后注意就是了。”
“嗯,我会注意的。”长平王像是下什么重大决心似的。
如瑾觉得讨论这种话题真是难为情,索性逗他,认真地商量说:“王爷,妾身接下来大半年都无法服侍您了,您偏又将王妃和纪姑娘们送出了府,那边罗姨娘自从上回那事之后又总是生病,这可怎么办……要不,满府里您看着谁好,再扶几位姨娘上来?”
“咦,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么要紧的大事,妾身怎好和您玩笑。”
“这可不巧啊。”长平王沉吟,“本王正打算要把那些人清理一遍呢,你这里却要扶人上来……这样吧,咱们好好商量一番,看看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他一撩衣摆坐在了躺椅边上,一副要长谈的样子。
如瑾幽幽地看着他,半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女子出嫁从夫,妾身自然事事听王爷的。只是,王爷现在的决定是遵从本心吗?”
“这话听着酸意很重。”
“大概是方才酸梅饼吃多了。”如瑾语气淡淡地说。
正给两人端茶过来的吉祥听见后面这两句,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觉失礼,连忙又板住脸一本正经的半蹲下敬茶。
被她这么一打岔,正在作态的两人也俱都缓了颜色。
如瑾笑着白了长平王一眼,别过头去说,“你今儿说了这话,我就要当真了,你别以后又反悔,那时候我可不答应。”
长平王平白被瞪了一眼,却觉得这一眼甚为美好。如瑾很少露出小女儿娇态,他看着欢喜,微微翘了唇角,顺手从托盘里拿起两盏茶,问吉祥:“放了多少茶叶?”
胡嬷嬷说孕妇宜忌的时候曾说过,女子怀了身子之后不要多喝茶,也不宜沏得太浓。
吉祥忙说:“您的照常,主子的是听了胡嬷嬷的话,只放了一丁点儿碧螺春提味儿。”
长平王点点头,这才把如瑾的那盏递过去,“润润嗓子。”
一个内侍笑着说“是”,另一个却说:“皇上听说蓝妃要给皇家添嗣,十分重视,特意传蓝妃进宫的。”
笑着的内侍脸上就露出讥诮之意,瞥了同伴一眼。
长平王脸一沉,“你们是传旨的,还是来押人进宫的?”
“奴才不敢!”乖觉的那个立刻跪了下去,另一个虽然不敢反驳,却满脸不忿。
长平王不跟他们废话,进内更换出门的衣裳,临走时让跪着的内侍起来,“你是张德公公的徒儿?”
“正是,奴才全礼,多谢王爷记得。”又介绍那出言不逊的同伴,“这位是多寿,认了张锁公公做父亲。”
张锁是康保的人,于是这个多寿算是康保孙子辈了。长平王冷冷盯了那个多寿一眼,进内去了。
全礼没掩饰对多寿的嘲笑。多寿怒目,低声道:“回去收拾你!”
全礼不屑地翻个白眼:“消停些吧,还不知能不能看见明儿的日头的呢。”
两人等着长平王更衣出来,厅外却来了盛装的如瑾,被一群丫鬟内侍簇拥着。全礼赶紧迎上去行礼,笑着问好,多寿却自持传旨的身份,倨傲点了点头而已,还说,“到底遵旨进宫是正理。”
如瑾见这内侍态度不好,也没理他,只和全礼点头微笑,然后坐在椅上等长平王。
多寿顿觉受了轻待,暗暗下决心回宫后一定要到干爹跟前好好上点眼药。
须臾长平王换衣出来,见如瑾来了,脸色非常不好,回头就问身边的人:“谁把蓝妃叫出来的?”
如瑾起身,笑说:“别乱怪人,是我听了信自己来的。既然皇上要咱们进宫,我就去一趟。总之早晚要去的。”
“这么晚了,你的身子……”
“无妨。偶尔吐一吐,这是常理,皇上也不能阻着孕妇呕吐。”
如瑾轻松上前挽了长平王的胳膊,“走吧,咱们早去早回。”
长平王看了看如瑾带来的人,除了吴竹春,还有原先看守张六娘的林十一等几个,另外还有身手不错的内侍,总共十多个。于是眼里含了笑,握住如瑾的手,“走吧。”
用的是府里最大最舒服的马车,车外跟了许多护卫,一队人浩荡着穿过街市,进了宫门。
宫里各处刚刚点了灯,但宫变时被烧毁的殿宇却是黑漆漆的,远望过去一片亮一片暗的交错着,大失平日的雍容贵气。
如瑾半卧在软垫上,透过车窗的轻纱欣赏宫中破碎灯火,眼里亮亮地映着微光。
皇子内眷有孕,皇后召人去问话发赏也就罢了,皇帝召人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没有中宫,他代替行了中宫之事?也太惹人笑话了。
管他是什么意思。如瑾暗道,差点死过一次的人,还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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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8 父慈子孝()
因为太子把金霖殿后殿给烧了,其余地方的门窗也有损伤,主殿前的长廊上又曾经被长平王一路杀了许多人,这座大燕历代皇帝所用的寝殿就笼着一股子阴森之气。宫廷里冤鬼游魂虽然向来不少,但这次在皇帝寝殿闹成这样,总是让人觉得别扭。且当今皇帝自己曾在内殿里被太子折磨来折磨去,内心深处对此处更是深恶痛绝。于是,从昏迷中醒来不久,他就把这座寝殿废弃了,日常起居全都移到了东边的齐晖殿,准备日后再将金霖殿重新翻修。
齐晖殿宫室窄小,比金霖殿差了许多,夏日里有些闷热。皇帝不喜欢在屋里待着,总让人把他喜欢的湘妃竹床移到院子里,上头支了纱帐子防虫,然后躺在树荫下乘凉。
他病体未愈,上朝都是隔三差五的,下朝回来批折子也是躺着的时候多,坐着的时候少,且折子亦不由自己看,而是挑了两个识文断字的内侍捧在床前读,他听了之后说出批旨,由内侍代笔写在折子上,最后再用御印。
这一日折子有些多,两个内侍轮番从午后念到太阳落山,还剩了一大半堆着。偏生今天皇帝的精神又不集中,总有些心不在焉,听着听着就走神了,望着宫墙隔出的一方蓝天默默良久。内侍又不敢提醒,只得等他自己回神之后,再重新把折子念一遍。
晚膳时才人萧绫过来陪着他用膳,他时不时就冷冷地往萧绫脸上瞄,瞄得萧绫心惊胆战,勉强作出最妩媚的笑脸轻声问:“皇上怎么总瞧臣妾,是嫌臣妾变丑了么?”
要是往日,这样撒娇的玩笑多会换来皇帝一声轻笑,说“绫儿怎会变丑”云云,今日皇帝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回目光低头吃饭。萧绫看着情势不对,于是没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侍,吃完饭就找借口回去了。
皇帝便继续躺在竹床上听内侍念折子。
天色完全黑下来,康保小心翼翼上前商量:“虽然是夏天,太阳落了山也有些凉的,皇上还是进殿里去吧?”
皇帝只让添灯。康保只好让人移了好些水晶落地灯过来,将院子里照得通亮,然后又搬来一扇大屏风放在床边,点上驱蚊的熏香,亲自拿着扫子半跪在床边赶蚊虫。
长平王和如瑾来到时,内侍正把一份广西布政使的寻常请安折子念到第三遍,看样子,这遍皇帝还是没听进去。
出去传旨的内侍回来复命,说长平王和蓝侧妃到了,皇帝半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传。”
如瑾跟在长平王身后走进齐晖殿的小小院落,抬眼就看见明亮灯火里半卧的皇帝。一瞬间,她颇有些心惊。
实在是皇帝瘦骨嶙峋的样子太出人意料。
活像饿了许久许久的难民似的,颧骨都高高凸出来,脸上又没血色,嘴唇还是灰白的,简直让人认不出来。
尤其是,皇帝的神情比平日更冷,眼神比平日更厉,几乎可以称为阴鸷,甫进院就被这样两道目光盯上,着实考验如瑾的承受力。
她赶紧垂眼低了头,恭恭敬敬跟上去行礼问好。妾身恭喜皇上。”
说着深深行了一个福礼。
长平王低了头,用以掩饰唇角的弧度。
皇帝的笑容略有些僵硬,隔了两息才说,“这还不叫‘勇悍’?好利的嘴。”
如瑾道:“妾身据实陈情罢了。”
长平王将话接了过去,“适才儿臣进来,见父皇似乎还在批折子?您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今日您感觉如何?不知您叫儿臣进宫有什么吩咐?”
皇帝简短地说:“还好。叫你们进宫,是听说蓝氏有孕,想发些赏给皇孙。”
“多谢父皇。”长平王只当听不出理由的生硬,还主动解释,“原本该早点给父皇报喜,只不过蓝氏的胎尚未坐稳,又念着父皇日理万机,儿子不敢拿小事打扰。”
客套话罢了。这种事按理是往中宫报,现下中宫无人,一个侧妃有孕的确没有直接报给皇帝的道理。可长平王这么说,皇帝还真接了话头。
“这是你的错处。添子嗣岂是小事?错了,赏就没有你的份了。”说着就叫康保,“去将前日贡上来的东海紫玉如意找了,给蓝氏安胎。另叫管库的人挑上好的药材补品送去老七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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