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转头往张六娘那边看,几个贼人提着刀站在她身边,杀气很重。
张六娘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她朝如瑾虚弱笑了一笑。
“蓝妹妹,看来……看来我这次运气不好,大概要命丧于此……王爷最看重你,以后没了我,你们也能少个阻碍。祝你们白头偕老。”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衣襟上的血迹渐渐扩大了范围。
“我、我能为王爷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主动出来当个人质也没当好,没能解开陈嫔娘娘之困,不像你,听说今夜京营能来,都是你通风报信的功劳?我不如你,我只能将事情办砸,可我……我心里头对王爷……未必比你少……”
张六娘气喘吁吁地说话,四周兵卒未得吩咐尽皆鸦雀无声地站着,小院内外一片安静,唯有她沙哑的声音回荡。
如瑾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她身周几个贼人,在听到“都是你通风报信的功劳”时,齐刷刷朝如瑾看过来,目露凶光,饱含怨恨。
如瑾无法确定张六娘是故意这么说,还是一时有感而发。不过这都不重要,此刻要紧的是陈嫔。
“娘娘可曾被伤着?”
京营小头领道:“应该没有,这伙贼人也是才过来不久,看样子并没能攻进偏殿里去。被兄弟们赶来围了,这才狗急跳墙要放火。”
“备好救火的水。”眼看着有人持着火把站在偏殿窗下,随时可能将火点着,如瑾先让人做好准备。
陈刚道:“已经去备了,很快就来。”
院里的贼人开始喊话,依旧是逼将士们让路,不然就点火烧屋,还要乱刀剁了长平王妃张六娘。
“蠢货。”如瑾低声问陈刚:“里头有多少贼人?”
“已经看到的有八个,应该还有几人隐在暗处,大概十多个。”
“备好弓箭手。要挑准头最好的。”
陈刚追问一句:“要放乱箭?那王妃……”
如瑾转向自己带来的王府侍卫们,这些人身手极好,比普通兵卒强许多,“一通箭后,我要你们突袭进去制敌,抢出王妃。没有御医在旁我们不敢轻易碰你,怕会加深伤势。”
于是张六娘只能继续在地上伏着。好在夏初天气转暖,也不会躺出病来。如瑾点了一个侍卫去太医院请人,张六娘虚弱看着如瑾,“多谢……妹妹好意。妹妹善于杀伐决断,又体贴人,难怪王爷会看重你。而我……只能将事情弄糟,不但没救到娘娘,反而成了京营将士的顾忌……幸亏妹妹当机立断……”语气中颇为感叹。
如瑾向上看陈嫔。陈嫔容色依旧,并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如瑾便淡淡看着张六娘说:“王妃,我方才那些话是说给贼人听的,让他们心惊慌乱,也就顾不得对你动手了。弓手们早听了嘱咐不往你身边射箭,侍卫们也第一时间抢进来护在你身边,我和上下将士们都没有不顾你的性命。”
张六娘捂着胸口,虚弱之极,“妹妹多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什么意思,我都要讲给你听一听。这次的事我没有对不起你,认真说起来,你受伤被挟制都是自找,原也怨怪不到别人头上。”
如瑾颇为不客气地打断了张六娘的话,冷声道:“此处偏殿的门窗隔板极为厚重,刀枪箭矢都无法撼动,贼人进屋不得,外头又被围了,明明是走投无路的境况,你何必多此一举跑出来当人质?”
“妹妹!”张六娘情急之下胸口起伏,将伤口似乎弄大了,又一片血浸透出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当时那贼人要放火,我不依言出来给他们做人质,娘娘怎么办……”
“即便起火,外头一轮乱箭射死贼人,京营官兵冲进来自能救娘娘,人多势众的,火势也很快就会被扑灭,这道理你不懂么?”
“我……我一时没想那么多,只一心要救娘娘……”
妙恒突然插言,“阿弥陀佛,当时我们都在里间,王妃在外间突然扳动机关跳出门去,着实将我们吓了一跳。幸亏几个徒儿手快重新封了门,否则让贼人借机冲进来,真是危险。王妃这件事的确做得莽撞。”
“王妃关心娘娘,也要讲究策略才是。您似乎平日并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今天怎么就要主动往钢刀上撞。”如瑾点到即止,没有当众说破张六娘借机邀功、以苦肉换陈嫔好感的嫌疑,但相信陈嫔也能听得明白。或者,陈嫔眼明心亮,可能早就看出来了。
张六娘哑口无言,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一时浮现潮红。
侍卫很快带回了御医,女医官带着药童忙碌着给张六娘止血包扎,陈嫔将如瑾叫到跟前。
“宫里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大概。宙儿不是命薄的人,你且宽心吧。”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能反过来安慰如瑾,坚强冷静得让人意外。
“娘娘说的对,王爷一定没事。”如瑾加重了语气给自己以信心,之后转移了话题,“皇上和太子尚未找到,天色已经大亮,外头朝臣也安抚不了多久,若宫中再继续封锁下去,恐怕外面就要闹起来了。当务之急是找到皇上,无论生死。”
打心眼里,她觉得皇帝就这么崩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永安王没落,太子谋逆,剩下的十皇子又年幼无知,长平王顺势登基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如瑾很希望突然有兵将来报,说哪里哪里发现了皇帝的尸首。
不过,皇帝的死讯并没到,来的却是皇后的。
“娘娘,蓝妃,凤音宫遭贼人洗掠,皇后娘娘遇害薨逝!”陈刚亲自来报。
------题外话------
月末最后一天,好多票票……写不下了,统一谢谢大家!
371 四顾茫然()
凤音宫中桌翻椅倒,一片狼藉,一进院门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哭泣之声。许多内侍和宫女无精打采缩在各个角落,眼中皆是未曾褪尽的惊恐和浓重的茫然。
如瑾一路进去,陈刚跟在后头禀报,“……皇后娘娘心口中了一剑,看样子是当场毙命的,薨逝前并没有受什么苦。其余宫人一共死了十二个……蓝妃留步!遗体都在内殿里,血腥气太重,您还是不要进去了!”
看到如瑾举步就进了正殿大门,陈刚连忙追在后头劝告。如瑾没听他的,带人径自进了内殿。
行凶的现场还没有收拾,皇后倒在屋地正中,胸口的血染红了整幅上衣,杏黄色配着浓重的紫褐异常刺目。她双眼圆睁瞪视着屋顶,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四仰八叉躺着,哪里还有一点母仪天下的尊贵。
十几个宫人四散在屋子各处倒着,血腥气扑鼻。如瑾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了,可还是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好狠的贼人啊!
如瑾一眼认出了距离皇后最近的秋葵。那是凤音宫里一等一的心腹红人,此时也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死去多时。还有两个宫女也很面熟,如瑾前世在宫里经常看到她们到各宫走动传话,是秋葵手下的得力人。忍着心底的害怕,如瑾的目光一个个扫过那些宫人的面庞。
都是曾经多多少少见过几面的,并非完全默默无闻的低等杂役。想是后来看守凤音宫的贼人将皇后和心腹们都拘在一起,然后见势不对,杀人遁走?
“公主呢?!”如瑾突然想到泽福。
陈刚一愣:“下官这就去找人问。”
如瑾一眼看到帘幕低垂的床榻,匆匆走过去掀了幔帐。
“咦?”陈刚非常意外。床上的锦被之下,躺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下头的兵卒看见皇后身穿凤袍的尸体就报了上来,陈刚让人别乱动殿内东西,一切还都保持原样,因此他也不知道床上躺着人。
如瑾立刻认出那少女正是泽福。她伸手在其鼻下探了探,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进出。
还活着。
贼人连宫人都杀了,怎么会留了公主的性命?见其衣衫鬓发一丝不乱,好端端睡着,如瑾感到诧异。
“把殿内收拾收拾吧,带御医来给公主瞧瞧。”她吩咐下去。
陈刚立刻将满殿尸首抬到了偏殿。御医被兵卒们架着赶来,战战兢兢在血腥气中给泽福诊治一番,回禀说公主无甚大碍,只是昏迷而已,等醒来就好了。
如瑾把凤音宫剩下的宫人聚集在一起,询问皇后遇害的过程。惊悸过度的宫女内侍们语无伦次,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才勉强说清原来皇后不是被之前看守的贼人杀的,那些人在京营进宫的第一刻就跑出去不知所踪,后来闯进一伙蒙面人,干净利落杀完人之后又匆匆而去。
蒙面人?
如瑾一整晚看到的贼人都没有蒙面的。
不肯听话的嫔妃里,包括宁贵嫔。她不但不听话,还命宫人将右骁营的一个百户打了,将士们将她的宫院封闭,她就让宫人在院里叫骂,十分蛮横,扬言要去求皇帝惩治这些擅闯内宫的大胆臣子。
“皇上被太子捉去下落不明,你又求谁主持公道?”如瑾正心烦意乱之间,听了宁贵嫔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命陈刚带人闯进去。
一队队披甲持枪的官兵跑进院子,正在廊下闲坐的宁贵嫔脸色铁青,冷眼瞪着随官兵一起进来的如瑾,“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宫里没有人做主,你就可以逞能?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
官兵们听令行事,在各个房间里进出搜查,丝毫不给面子。
“搜捕乱党余孽,阻拦者以同党论处!”如瑾看到宁贵嫔身后站着的云美人,情绪更加不好。前世的记忆涌上脑海,那两人一唱一和害死她和母亲画面异常清晰,对她们,她实在做不出温和态度。
“谁是同党?”宁贵嫔柳眉倒竖。
云美人在一旁怯色插言:“娘娘息怒。蓝氏是领兵进来的,咱们若不听话,她说谁是乱党谁就是乱党。满院子的凶悍兵卒,我们寡不敌众,还是别惹她为好。”接着附耳道,“您看,那京营的将官对她言听计从……”
宁贵嫔的目光就暧昧不明地从如瑾和陈刚身上滑过。
如瑾听不见云美人最后一句,却明显感受到了宁贵嫔的轻蔑之意,眉头微皱。恰在此时,后殿传来呼喝和兵器碰撞声,似乎是打了起来。不多时,一队衣甲染血的官兵提了两具尸首回到前院,“大人,后殿藏着两个余孽,冷不防害了咱们一位兄弟。”
“宁贵嫔,您百般推脱不许官兵进门搜查,原来是藏了两个贼人在宫里。”如瑾扬声,“把所有人都拿下,关在偏殿里仔细看守,待事后圣上下旨发落。”
官兵们早就被这宫里的人骂恼了,顿时一声呼喝,不由分说连着宁贵嫔云美人一起捆了,统统塞到偏殿里看着。
宁贵嫔一见那两个贼人已经知道事情不妙,刚要分辨几句就被捆了结实,登时破口大骂。如瑾才不理她,冷冷看着她和花容失色的云美人双双被关起来,施施然带人走掉。
接下来几处不肯听话的宫院,如法炮制,先搬出媛贵嫔的名号来商量,若对方依然不从,就像对待宁贵嫔一样强行搜宫。已经做了初一,还怕什么十五?如瑾胆子越来越大,带着陈刚将整个内宫重新过了一遍筛子。
长平王依旧没有下落。
已经接近午时,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明晃晃地烤人。
如瑾让陈刚安排将士们轮番吃饭去了,所有人撤出已经肃清的内宫,只在外围防守。外宫门传了消息进来,那些被勒令在家静候的朝臣们终于按捺不住,成群结伙地先后聚集到了宫外,嚷嚷着要给皇帝请安。
请安是假,要探听虚实才是真。
如瑾想了想,吩咐:“请几位阁老和六部要员进来,另外,给京中诸位皇亲和要紧勋贵送信,也请他们进宫吧。”
她一个女子,担不起前朝后宫两边的重任。皇帝失踪是真,这消息,早晚都要让人知道。
陈刚忙忙派人去办事了,如瑾带着侍卫站在内宫和外廷的夹道上,四顾茫然。长平王,到底身在何处?
------题外话------
谢谢rourou和天桃中学:)
372 独木难支()
贺兰和祝氏以接张六娘回王府养伤的名义,带了十几个扈从驱车进宫。进来之后没去弘度殿管张六娘,而是直接找到了如瑾。
“主子,府上先前有人暗中守着,和咱们的侍卫动了许多次手,我们出来不方便,又要顾着府中上下的安全,就一直没出来,这许久也未能帮上您。”
“没关系。”
护佑宫闱安全,和护佑长平王安全,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如瑾深深点头:“多谢大人。”
左彪营的异动让如瑾想到了其他卫所军队。距离京城最近的是左右两个京营的人马,但在京畿腹地,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卫所,距离京畿不远的辽镇、冀镇、同镇等各镇兵马更是不可小觑的力量,若然今日事情没个结果,消息传到京外,各地兵马一动,天下也许很快就会陷入乱局。
尤其辽镇那边还是庆贵妃的大本营,不可不防。
如瑾赶忙让人传消息给外头的唐允等人,请他们想办法,最不济也要先拦在各处官道上阻挡消息流到各地。
午时末,左彪营兵临城下。
京城四门紧闭,守城的兵士勒令其拿出朝廷调令,否则以反叛论处。左彪营还真就拿出了调令,送上城来,守城的将官直接将调令撕了,说是作假,立刻命人放箭御敌。
左彪营猝不及防,靠近城下的几支小队被射得人仰马翻,霎时损了几十人。营官连忙整队后退,隔着老远和城上官兵讲道理,到最后破口大骂,死活就是不得进城的允许,靠的略近一点,就有一轮轮的箭矢飞下来。
四处城门跑个遍,处处如此,左彪营两万人马在城外徘徊奔走,不能进门。
未时末,首辅贝成泰率家丁百余人策马闯宫,在宫门前以头抢地,撞得头破血流,嚎啕大哭,指责长平王控制宫禁,意图篡位。
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数量不够,并不能完全控制京城里的治安,也不知哪里来了一群文人举子之类,跟在贝成泰身后大吵大闹,群情激奋,一传十十传百的,人越聚越多,全都跟着贝成泰高呼讨贼。
右骁营本在宫门外一里处设了防线,此番被举子们一冲,又不敢跟他们动刀枪,片刻就被压到了宫墙之下。举子们叫不开宫门,就对兵卒拳打脚踢,不多时打伤了好多人。
更有一部分人受了策动,乌泱泱往城门挺进,要去给左彪营开城门,让他们进城平乱。
消息传到宫里,勤政殿聚集的朝臣们顿时分成了几派。有力挺贝成泰的,也有指责贝成泰图谋不轨的,还有浑水摸鱼随风倒的,也有冷眼旁观的,吵吵闹闹的,又开始有人提议搜查外廷寻找皇帝。
陈刚将宫门口的将士撤了回来,不敢开宫门,直接从宫墙上放下绳子吊回了众人。就凭着宫城本身抵挡贝成泰率领的举子文人。
一方闭门不出,一方斗志昂扬,就这么僵持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看着太阳都偏西了。
如瑾心急如焚。正经的皇帝皇子没一个有消息的,这诺大的朝堂,该由谁来主持?
文人之乱只是开始,若再拖延下去,各地军队动荡起来,事情可就难以收场了。
“主子!”久久没有音讯的吴竹春突然进了弘度殿。
她衣衫完好,一点血迹也无,还满面春风的,丝毫不像遇到危险的样子。
如瑾莫名地心中一宽,心头隐隐浮现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