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才冬雪也这样说来着,说奴婢不但是姑娘旧日里用惯的,方才王爷见了也肯破天荒和颜悦色地问话,比这院子里的人都强,连丫鬟们大家一起吃饭,两个小的头次见就肯给奴婢添菜,所以让奴婢不如留在这里了。”
碧桃闲扯家常,如瑾笑着听。
又聊了一会,碧桃怕耽误如瑾午歇,行礼告辞,如瑾从格子柜上收拾了几样玩物让她给囡囡带回去,又嘱咐丫鬟去厨房多带些腌菜给她,让吉祥送出了二门。
吉祥回来,如瑾还没歇午,叫了她来问:“送走了?”
“嗯,走了,奴婢想着让外头跟两个人送她,她没要。”
“她有跟车的人,倒是不必了。”如瑾放下碧桃,问起冬雪,“……怎么今天总不见她影子,忙什么呢?”
吉祥回道:“没什么,不过一些琐碎事,奴婢让她多历练历练。您找她有什么事?奴婢去做。”
如瑾看了她一会,笑道:“没事,不过今日总没见她在眼前晃,随口问一句。历练就历练吧,往日你在南山居调理下头人俱都妥当,这院子你管着我也放心。”说完走去东间午歇了。
吉祥恭声应是。
……
碧桃出了长平王府,告诉车夫不忙着回,看看时候还早,就到城东几条热闹的街市上转了一遭,买些零碎东西带给府里的同伴们。
东西塞满小小车厢时,跟车的婆子笑道:“碧姑娘,这条街看看快到头了,再往过走就是南城了,没什么可逛的,咱们回去?”
碧桃启开车帘子往前看看,“南城我还真没怎么去过,平日难得出来,索性走一遭。”
碧桃忙说“无妨”,童言无忌,请他不要拘束了除夕。叮嘱凌慎之有事就给何刚通气,福身道别。凌慎之将她送到院门口,碧桃谢道:“先生回去吧,外面乡邻多,我这次来已经是冒失唐突,不要给您再添麻烦了。”
孤男寡女同出巷子,定是要引起邻里议论的。凌慎之本也打算就送到这里,于是点头。
碧桃返身就走,凌慎之看着她背影,几步之后,突然叫住了她。
“碧姑娘……”
碧桃转身,明丽裙摆微微飘动,“先生?”
凌慎之略一踌躇,举步近前,低声道,“若再见你家姑娘,请转告她,王爷此前来过我这里,讨了一个方子回去。她若知道便罢,若不知道,王爷如果不提,也劝她不要提,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碧桃惊诧不已,“有这样的事?”
凌慎之仔细叮嘱:“不要声张,悄悄说与她便可,免得另生枝节。你跟随你家姑娘多日,该知道分寸。”
碧桃略一思量,郑重福身:“多谢先生好意。那……我这就告辞,您没别的事了吧?”
“没了。请慢走。”
碧桃看着他返身入院,听着细微的脚步声一路进屋去了,这才转身从巷子里走出去。马车还静静等在巷口,食摊上坐着磕牙的婆子和车夫连忙迎上来。那婆子已经在和周围人的闲聊中知道了巷里住的是谁,凌慎之的名字,她们蓝府的仆婢多少都知道,于是看向碧桃的眼神就带了揣测的暧昧,“碧姑娘,要回府吗?”
碧桃拿眼一扫,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也不理会,掏了两角银子,给她和车夫一人一个,“走吧,劳你们久等。回去不要提起这件事。”
“自然,自然不提,这是姑娘私事。您难得出府,还不许您办私事了么?”婆子笑着收了银子,殷勤跟在车旁。
碧桃不理会她的聒噪,自行上车,闭了门,轻轻靠在车壁上。午后原是昏昏欲睡的时候,马车细微的颠簸中更易疲劳,可是她合上眼睛,意识却是清明。脑海里不断晃动的画面,是凌慎之站在斑驳的木板门边唤她回头,然后,举步走近。他青衫的袍角在风里晃,如同鸿雁振动的翅,亦如飘远的云,总之都是远在天边,不可触及。
他走近前来说的话,是关于姑娘和王爷的,与她无关。
碧桃默默张开眼,瞅着颤动的车帘子愣了一会,突然省起凌慎之都说了什么,顿时懊恼,拍了拍额头,扬声叫住车夫,“别回府,折回王府去!”
“碧姑娘?”婆子疑惑。
“我一只镯子不见了,似乎是吃饭时脱在了厢房里,回去找来。”
“哦……”车夫和婆子都没有异议,调转车头,又往长平王府驶去了。
小小的马车在辘辘声中走远,南城平民区的烟火嘈杂渐渐淡成墨迹晕开的画,模糊不清。
小巷土房里,凌慎之回得屋中,挨罚的除夕捏着笔从里间探头,“先生,真不用我去巷口蹲守了吗?”
凌慎之走到桌边垂首收拾药方,半日才道:“不用了。”
冬日的阳光照不透厚重的土纸,屋子里光线不明,他站在长桌后的暗影里,一袭青衫俱都呈现暗灰的颜色。除夕不解地看着,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出来什么,孩童不懂事,可凭着直觉也隐约感到,此时最好什么也不要说。
310 指点迷津()
凤音宫里,皇后和心腹侍女说话。
“那边都安顿好了?”
“是,一共三十七名罪妇,暂时住进西边废弃的库房里,桌椅床铺都是现成的,比原本的湮华宫还舒坦些。”
“吃食照常供着就是了。”
冷宫里早就被人忘在了脑后的遭贬宫嫔,且还有前代留下的老迈,无论宫里还是宫外,都不会有人在意她们,为她们说话。原宫失火就移到别处去安置,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了。甚至就是让她们依旧住在火砾废墟上,又有谁关心?
皇后关心的只有皇帝。“御前有什么消息?”
“娘娘,没有。皇上早起听说湮华宫走水,只吩咐让巡夜的人小心,说秋冬天干物燥,过了年越发有烟火花灯,谨慎为上,再不许这样的事。”
皇后脸色缓和:“这就好。”
侍女秋葵觑着主子神色,试探着劝道:“娘娘歇一歇吧,这些天您午歇免了,夜里也不好好安睡,殚精竭虑,身子怎么受得了。”
“本宫这不是很好么?”
皇后抬手,抚上自己光洁的脸颊。上等的宫造脂粉细腻香滑,涂在脸上,一点不合适的颜色都显不出来,只会让容光焕发,华彩照人。
秋葵暗自叹气,不敢再劝。不施脂粉时主子的脸色成了什么样子,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私下里问过御医,那是气血两虚、内里亏乏的症状,可这种话又怎么敢在主子跟前说。但凡露一点儿找御医请平安脉的意思,都会遭到主子瞪视。
“本宫好好的,叫什么御医!”
于是,再也没人敢提。
皇后支着腮沉思良久,金色护甲偶一颤动,泛着幽暗的光,半晌,只听她轻轻冷哼,“那个不中用的,不但没成事,还平白惹祸。好好儿的心思,都被她浪费了!”
秋葵就知这说的是萧宝林的贴身侍女。连日来,皇后已不是第一次叹骂了。
忙宽慰道:“好在她临死前喊的是‘奴婢真是被主子囚禁逃出来的,冒死报信,皇上怎能杀人灭口’,这话听到的人不多,可咱们不也知道了?所以想必还有其他人也能知道,就算不拿此话做文章,起码她总没将底细抖出去,临死还放个迷雾。叫了丫鬟进来添灯,他伸手将她拽起来,“看信也能这样高兴。那明天我不来了,只给你写信便是。”
“好啊,我也给你回信,分几个人专门当信使吧。辰薇院锦绣阁距离这么远,该有专门的信使才行,再派几匹驿马过来驮信。”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吴竹春进来将几盏灯台点亮,笑着退了下去。
如瑾将手里的信在长平王眼前抖了抖,“是江五小姐的,里头有提到您的梅王妃,要不要看?”
“你不让我再做这样事,说人家女子可怜,自己倒拿她打趣。”
“不许提么?只许你做,不许人说。”
如瑾抿嘴将信装了起来,闺阁私信,没真打算给他看。长平王却道:“江五小姐要定亲了,嫁在京里么?若是出京,你少了一个玩伴。”
如瑾愕然:“你怎么知道?”继而微恼,“你连她也盯着?”
长平王失笑:“不是信上写的吗。我盯她做什么,她父亲都没什么好盯的。”
如瑾惊异。她不过拿了信纸在他眼前随便一晃,就被他看到了内容?这人眼神也太好了些。
“不出京,是她母亲的亲外甥,得了当地举荐,明年要入国子监读书了,提前过来投亲。她姨母姨父俱都随京过来了,以后全家就住在京城,所以她母亲兴了亲上加亲的念头,只不过还没定准。”
长平王笑道:“一个读书的贡生,能管住江五那野惯的性子么?”
“不许说我朋友。”如瑾瞪他。江五是不像个闺阁小姐,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别扭。
“好吧。”长平王妥协,“该这么问,江五小姐气质超拔常人,会看得上一个读书的贡生么?”
如瑾被逗笑了,不过紧接着就叹气,“她的确是不中意这门婚事,信里抱怨了一大通,说她那表哥瘦得像麻杆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张口闭口规矩礼仪,岁数不大却活脱脱一副老学究模样,江太太还偏说这外甥有文人公子气度,十分看好,弄得她直想跳井。”
想起江五信里的措辞,抓狂之情溢于言表,叹气之后又不由好笑。
长平王抚掌,“她还真该让这样的人管一管。”
“您的梅王妃似乎颇为中意这位公子,江五说,她爱要就让给她好了。”
“什么,她又给贡生公子丢帕子了?看来本王听贤妻之言没有纳她,还真是明智之举啊。”
如瑾侧目:“我可没阻止您迎娶新人。”
长平王抱着她滚到榻上,“你整日与本王暗送秋波,不是最好的阻止么?”说着就伸手到她肋下。
如瑾最怕痒,挣了几下没挣脱,快要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连忙正色,“我要问你一件事,停下!”
长平王略停手,笑问,“什么?”手指抵在衣服上,随时可以继续。
如瑾警惕着他的手指,不敢乱动,略一踌躇,终究是问了出来,“你去凌先生那里,为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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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 秉烛夜话()
长平王暗黑的眸子里映一抹烛光,如水面浮光一砾。如瑾与他四目相接,注视他的表情。
他笑意未褪,慢慢眨了一下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眸中有异样的力量在凝聚,敲打人心。
如瑾没有退缩,凝视他,“所以,你果然去过?”
“你紧张什么?”不知不觉间,他放在她肋下的手指松开了。
“我没有紧张,是你多虑了么?”
“我自然没有。”
长平王笑着,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两个人相对坐在榻上,膝盖抵着膝盖。适才简简单单的几句往来问话之后,屋里暖融融嬉笑的气氛似乎正在散去,一瞬间两人都是转过了千百心思。
如瑾静静看着面前人。基于他方才的表现,这件事,她不再犹豫,必定要问个清楚。
是长平王先开了口,主动给予解释:“我去他那里讨药方,给熙和姑母治病。她母家之人代代都有年高后昏厥心悸的毛病,严重的昏过去就不再醒来。她女儿刚过三十岁便有了这个毛病,外孙女也是年幼体弱,所以,姑母对自己的病可能不上心,却担心下头的孩子们,一直在寻医问药。”
虽然是解释,语气并不急躁,沉着缓慢的,像在叙述别人的事。
如瑾从听到第一句就开始惊讶,没想到,此事竟是关系到熙和长公主。
所以……他悄悄去找凌慎之,是为了筹备她的及笄礼么?
她略赧然,为自己方才的质问,和不经意流露出的猜疑戒备。
下午乍然听到碧桃所禀,她第一瞬间就是担忧,他不是去找凌慎之麻烦了吧?他肯定知道她和凌慎之过从较密,会否跑去跟人家算账……仔细思量,又觉不大可能。可到底,还是因他对待一些人毫不犹豫的手段,隐隐担心。
在挑明相问和保持沉默之间踌躇良久,甚至一度想置之不理,最终,还是下意识问了出来。
现在她开始庆幸自己的发问,不然,真是要冤枉了他。
这样想着,神情就缓和了,“你寻来的方子,正好投了长公主的心意吗?”
“嗯,陈朝宫廷的失传御方,熙和姑母找人看了,方子不错,她很高兴。有了这个底方,御医们自然能着手调理她的女儿外孙。”
“所以她才赏脸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一半是这缘故吧。”长平王将如瑾情绪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微笑,干脆将事情和盘托出,“另一半,是她对家族未来的安排。她年事渐高身体又不好,一旦撒手西去,底下儿孙们没有能撑起门户的人。这次你要了人家的珍方,我会写信过去郑重道谢的,你若愿意也可以一起署名。长平王府欠凌先生一个人情,这人情你要和我一起牢牢记着,一定要还。”
“我……”
他欲待开口,如瑾立时打断,非常认真地告诉他,“如果没有凌先生,我兴许还在青州和婶娘斗法没个胜负呢,你到哪里去讨侧妃?”
长平王眨了眨眼,静了一会,凝视她良久,终于,唇边浮起笑意。“好,我答应你。”
他喜欢听到她说,你和我一起。
这就表示,凌慎之是外人。
他觉得,也得让凌慎之明白这个道理。“你写信吧,我和你一起署名,告诉他这份人情我们夫妻一定会还。”说罢亲自起身去铺纸磨墨。
室暖如春,烛光摇曳,如瑾自然猜得出他突然的顺从是因为什么,可也只得提了他递过来的蘸饱了墨的湖笔,用了他铺好的信纸,坐在桌边写了起来。
因为,这封信总是要写的。
不管是为了感谢,还是为了虚无的补偿,凌慎之付出了珍贵的药方,她都不能无动于衷无所表示。至于,署上长平王的名字,或许残忍,可也是他们都必须面对的事实。
愿他早日遇到新的人,有新的寄托和快乐。
……
次日风凝树梢,日光明媚,临近年根儿的日子里,天气难得连连晴好。
可如瑾却在晴朗天气里腰酸背痛,精神也倦怠得很,呵欠连连。荷露好奇地看她,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提议去宫里递牌子请御医。吉祥和吴竹春默然不接话,自去安排浆洗房的人收拾辰薇院的铺盖。
连日来,这院里的被褥换得太勤了些。
如瑾看着被丫鬟抱出去的被子就微微脸红。
长平王昨晚闹腾了半夜,她刚刚合眼睡了没多会,又被他吻醒,然后……直到窗外起了灰白色的天光,他才心满意足起身洗漱,衣履光鲜地练习武艺去了。
他的锦绣阁下头连着一个宽敞无比的房间,专门用来掩人耳目习武的。如瑾伏在枕上怨恨看着他扬长而去,只能咬牙暗恨。
这个人表面云淡风轻,在昨晚那番论战中大多时表现得气定神闲,内里却极其心胸狭窄,她毫不怀疑昨夜的折腾就是他故意报复。身上酸软得厉害,她却不能不早些起床料理事务。收礼,送礼,准备年货,安排过年期间的杂务,虽不必事事躬亲,但总要和管事们碰头议定的。
吃过早饭,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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