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还在院门口和他大眼瞪小眼,此刻却又突然笑了,长平王想起僚属们闲磕牙时念叨过的话,“女人翻脸如翻书”。
“我怎会考虑到是否继续上头去。”他说。
“所以这是王爷和我的不同,一切由您而始,我似乎处处慢一步?不过,我大略可以体味王爷的心思,王爷是否能体会我的?”如瑾停了一下,斟酌词句,继而轻声道,“其实有时候,我还是有些怕。”
“怕什么?”
“我也不大想得明白,总之心里不太踏实。或许是宫里,或许是府里,因此难免行事谨慎一些,譬如方才在罗姨娘那里,若是让王爷觉得不痛快,我和您道歉。”
她第一次认真地和他说起忧虑。
却也没有细说。
外面的危险和府里的波澜且不论,她最大的忧惧还是源自前世阴影。当小心谨慎成了习惯,无意间伤了别人的心,也是她现在无法控制的事情。
她诚恳地看着长平王,希望他能理解她的情绪。
长平王被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望着,心里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你不需要道歉。”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榻边和她并肩而坐,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刚才是我太急了,不该跟你生气。”
“那王爷现在还生气么?”
“当然不。”
“那我也不生气了。”
两个人互相看看对方,都笑了笑。
她想,他大约并不完全理解她的忧虑吧,不过,能容谅也是极难得。
他想,她害怕大概全是因为嫁了他。如果她嫁个寻常人过寻常日子,或许不会如此小心?忽然,他就想到了城南平民区那所窄小简陋的房舍,想到里头麻衣布履的男子。虽然知道根本不可能,但他还是忍不住设想了一下她荆钗布裙做郎中妻子的模样。
心里无端烦躁起来,于是伸手将身边少女牢牢抱在怀里。
“……”如瑾被迫得几乎喘不过气。
想着这是两人第一次闹别扭之后和好,便忍了,任由他紧紧搂着。
长平王一直没松手,只是后来略松了一松力气,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如瑾累了半夜,屋里温暖如春,精神一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站在穿衣镜前,她觉得镜中人有些陌生。
那个唇角含笑,端庄瑰丽的女子,是自己吗?
菱脂从外头蹬蹬蹬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主子好了吗?该去正厅了,时辰快到了。”
吉祥看了看滴漏,“是呢,主子走吧?”
如瑾点头,被丫鬟们扶着走出门去。
院子里停了一驾小巧软轿,如瑾讶然:“这么几步路,不用坐这个吧。”又不是晋王旧宅那种地广之所。
“主子穿戴整齐,坐上去吧,免得路上脏了衣裙鞋袜。”
看着丫鬟们殷殷的目光,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如瑾还是提裙上了软轿。粗壮的婆子们就抬起轿子往正厅那边去,须臾就到了。
还没进屋,便听见正厅里头的说话声,听不真切,但似乎颇为热闹。廊下侍立着许多眼生的丫鬟妇人,衣饰整齐,气度也都不凡。如瑾正纳罕,随着轿子一起过来的胡嬷嬷上前请她下轿:“仪式开始之前请您在偏厅候着。”
对这位主持过合卺礼的老嬷嬷如瑾向来非常尊重,平日也不分派她做事,见她来扶自己,忙道谢,压下满腹疑惑去了偏厅。
暖融融的小室,丫鬟们簇拥着,如瑾坐在椅上等候吉时。
胡嬷嬷笑说:“正礼在辰正,稍等一会就到了,到时老奴扶您出去成礼。”
“多谢嬷嬷。”如瑾微笑道谢。
因了不明所以,心里便渐渐生了一些紧张出来。及笄礼会是什么样子呢?似乎这是要大办?以前在家的时候,蓝如璇的及笄是她亲眼见过的,也不过就是穿新衣服,由老太太象征性地梳了头发插上发簪,然后合家热闹吃顿饭。
如果要办礼,簪钗的应该是长辈,可长平王的长辈都在宫里,难道会是后妃?不可能,要真有后妃到府,院子里该满是宫女内侍了,外头还会遍布禁卫,哪有这么随便的。
越不明白,越是惴惴。
突然有笙竹声传来。
不是寻常歌舞饮宴之乐,是正式场合用的礼乐。胡嬷嬷出去看了看,笑着走了回来,“主子起身吧。”
如瑾就含笑站了起来,吉祥连忙替她整理衣饰,查看是否有不妥当之处。
胡嬷嬷上前虚扶了如瑾的胳膊,带着她走出偏厅,穿过游廊,直往正厅那边去。廊下侍立的下人们,不管是府里的还是面生的,俱都一路低头问好。
到了正厅门口,礼乐声越发清晰了,想来乐工是在厅内。吉祥上前挑开素锦棉毡帘,如瑾在胡嬷嬷的搀扶下款步走了进去。
绕过花开富贵羽纱屏,如瑾尽量保持着端正的仪态,面带微笑出现在众人眼中。
然而,看到座上诸位,她还是险些失态,差点惊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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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 及笄之礼()
暂且不说母亲秦氏、刘家大伯母李氏意外在席,也不说刘雯、江五等人笑盈盈陪在旁边,单是端坐主位的那位老夫人就让如瑾吃惊不已了。
那体态富贵、头发半白却面如满月不见一丝皱纹的老人,不是旁人,竟是年过六旬的熙和长公主,当今皇帝的姐姐!
怪不得外头那么多面生的侍女,原来都是公主府的。
前世曾有过几面之缘,如瑾对这位面容慈祥实则眼风锐利的长公主记忆深刻。当年皇帝在梅园为她办生辰宴,熙和长公主知道了,说了一句“祸水”,后来在一次宫宴上,还特意传了没资格到场的她至殿上说话,问答几句,神情冷淡评曰“尚可”。及至她后来势败幽居,听说这位长公主和皇帝闲聊时还偶尔提起过她,说“倒是可惜了”。
总之,从头到尾,熙和长公主之于她,都是一个高高在上冷淡遥远的人物。她不过是宫中芸芸宠姬中的一个,而熙和长公主,却是皇帝为数不多在世的姐妹之一,且是最亲厚的那个。
天差地别的距离。
谁想重活一世,两人再次相见,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长公主,成了她及笄礼上的宾客!
这是何等的意外。
又是何等荣耀。
如瑾别的不知,但却清楚知道熙和长公主在皇帝跟前的分量。也不晓得因为什么,皇帝对这位并非一母所出的姐姐非常厚待,甚至远胜于对待同胞姐妹。熙和长公主也因此成了本朝最尊贵的皇姑,不但皇后见了要让之三分,就是一向张扬的庆贵妃也不敢在她跟前嚣张,向来恭谨守礼。
然而孀居多年的熙和长公主却深居简出,不轻易和外人接触,有些想通过她讨好皇帝的人往往会吃闭门羹。前世寥寥几面,如瑾觉得这位长公主比自己性子还冷。
可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参加一个并不起眼的皇子的侧室的成年礼?
如瑾不由朝熙和旁边站着的长平王看去。
他唇角含笑,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又不能同席,隔了屏风分两桌吃也没意思,真是脑袋发晕才这么问出来。
长平王笑着看她,见她微窘,眼里光彩更亮几分,“我回锦绣阁去吃,吃完了睡觉,就不来扰你们了。你可以让蓝夫人多留一会,吃了晚饭再走不迟。”
这就是他的细致之处了。如瑾低头道谢。
“这么客气。”长平王伸手就想揉她的头发,见她插着长公主戴上的钗冠,这才省起,改为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转身带人走了。
如瑾皱眉用帕子捂住鼻子,瞪眼看他走远。
笄礼一成,吉祥几个就都跟上了,如瑾忙转头将鼻梁给丫鬟看:“这里红吗?”
长平王手劲大,看似轻轻一捏,却让她鼻子酸疼。吉祥抿嘴忍着笑:“不红,没事的。”
如瑾脸却红了。被丫鬟们看得不自在,连忙转身,慢吞吞地往屋里走,待到觉得脸上不烧了才跨进屋去。
刘雯和江五迎上来。
适才熙和长公主和长平王在,她们不好多说多动,此时屋里乐工侍女尽都退下,只有几个贴身服侍的,再无旁人了,方才都活跃起来。
刘雯让丫鬟拿出随身带的锦盒,笑说:“你及笄,我没有什么好送的,平时爱做些小物件而已,便送你一套这个。”
丫鬟打开锦盒,如瑾用目去瞧,见着靛青的绒布上摆着小小巧巧一个四方格,做成了三间屋子的模样,里头桌椅床铺,门窗画轴,样样俱全,或用木头藤条制成,或者用极细的笔触画上去,还都染着颜色,看那格局摆设,竟和她在辰薇院的屋子相差不多,全然就是一套微缩的样子。
真是巧夺天工!
江五已经瞪大了眼睛差点将脖子伸进锦盒里去,拽着刘雯的袖子不停摇晃,“天哪你这是怎么做的,是你自己做的吗?比街上卖小人儿小碗儿的还精巧!这是蓝姐姐的屋子吧?你上次不是第一次去她那里,怎么记得这样细致,我就记不住!你是不是这几天一直住在蓝姐姐屋里对着实景做的?”
江五一咋呼,秦氏等人也都注意过来,几个丫鬟也都围上来看,俱是赞叹不已。
李氏笑着说女儿:“她整日没什么正事,就知道瞎鼓捣这些东西。”
“这可不是瞎鼓捣,顶尖儿的心灵手巧才成呢。看我们瑾儿笨的,长这么大连一副正经绣活都没做过,和雯丫头差了十万八千里。”秦氏十分地赞叹。
如瑾不乐意:“您夸雯姐姐便夸,拉上我做什么?”
“谁让你笨的。”
“还不是随了您。”
满屋子人都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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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王妃梅氏()
西厅那边响起小孩子娇嫩的啊啊叫。
青苹抱了囡囡走出来,给如瑾行礼,“刚才怕扰了您的大礼,哄着四小姐在那边睡了,她刚醒,听见外头有动静就要出来。”
囡囡不肯老实待在青苹怀里,尽力扭着身子朝如瑾张手,嘴里依依呀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双黑亮亮的眼睛莹光剔透,充满热切。
如瑾笑着将她接过来。并且将头向后微仰,让囡囡想要伸手捞簪钗的企图落了空。小孩子就急了,呜啊呜啊直往上窜,白白的小手乱挥,奋力往姐姐头上够,可怎么都够不着。
“小坏蛋,就知道你找我抱是为了什么。”如瑾看着妹妹好笑,伸出指头戳了戳她的小鼻子。戳完了,才醒悟自己的鼻子刚被捏过,怎么立时就学起来了,忙又将手放下。
囡囡就不干了,鼻头一皱,小嘴一瘪,眼看着要掉金豆子。
秦氏赶紧上前将小女儿接过去抱了,青苹拿了平日的玩物举到她跟前,囡囡也不理,只管伏在母亲怀里,回头委屈地看着如瑾。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光潋滟,连如瑾的心都要看化了,顺手就摘了一朵珠花递过去。秦氏拦了,说:“不能这么惯着她,虽然小,也得让她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不然长大了越发没规矩。”抱了孩子到一边去哄。
囡囡眼看着将要到手的玩物被母亲拦没了,这下真得哭了起来,又高又亮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疼。
“嗳哟,这孩子好大脾气。”大伯母李氏笑叹。
“和她姐姐小时候一个样儿。一转身却看见冬雪从外头走进来,张口正要说话。吉祥赶紧摇头摆手示意她噤声,拽着她去了西间。
“你在这里候着,等那边传唤再进去,否则就在这里等。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匆匆交待两句,吉祥轻轻退出屋子,还将外间门顺手带了。
冬雪先是纳罕吉祥在内室门外偷听,后来见她脸红慌张的样子,也就明白了,朝东边看看,只能看见低垂的绣帘。不免也是微微红了脸,静静候在这边。
内室里,这半晌随着天色渐暗,屋中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柜格幔帐都镀上了一层清浅的灰。寒冬腊月,屋子却一点都不冷,如瑾被按在榻上还捂出了一身汗。
榻桌早被挤到一边,窄小的方寸地,两个人紧紧挨着,长平王一动手,没三两下就将两个人外衣全都扯得凌乱。
“王爷要怎样?去梅王妃那里之前,还要迫着我厮混一场才罢休?”如瑾动弹不得,眼看着身上衣服越来越少,羞恼至极。
“这叫什么话,郎情妾意,怎说厮混。”
“您有情意,妾身可不想伺候。”
“为什么不想?”
如瑾别开脸:“不敢跟王妃梅氏分宠。”
“哎,真恼了?”长平王瞅着她气恼的脸色怔了怔,“和你开玩笑呢。”
如瑾不做声。
长平王扳过她的脸,让她冲着自己,“我跟你说,那天我是看见吉祥出屋才让人捡了帕子的,本想逗着你玩,谁知道她好几天了才跟你说,我都快把这事忘了。”
“别把事情往我的丫鬟身上推,帕子是您捡的,想怎么说还不是由了您高兴。”
“真的!不信把至明叫来你问,他捡了东西扔到哪里去了我都不知道。”
“是么?”
“当然。”
如瑾已经信了九成九。
早就觉得他不大可能惦记梅琼那样的人,只不过刚在及笄礼上感动得一塌糊涂,猛然得了这信,再理智也觉得心里发苦,不知怎么就火冒三丈起来,又加上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此时说开了,也就不再计较什么梅琼。
只不过,人还被他按着,再想想他这档子故意逗她的坏,尤其自己还真被他逗着了,又觉得难堪。
他看自己生气,心里不定怎么乐呢!
越想越恼,嘴上就依然是不高兴的语气,“至明是王爷的人,自然向着王爷说话,叫他来问,又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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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请和王爷一起,再忍一天o(>;_
300 静夜缠绵()
“那待怎样你才信?”
如瑾的脸色清清冷冷的:“王爷要表明心意,这样子是否太不庄重了?”目光往两人凌乱的衣衫上头扫。舒殢殩獍
长平王愣了愣,见她面含薄怒,似乎真是恼了,暗悔那天不该一时兴起拿了梅氏的帕子,将玩笑开过了头。当下只得努力将想要继续温存下去的念头忍了,不大情愿地松开了钳制,坐起来,将脸色摆正。
“我对那个什么梅氏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捡帕子是想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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