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秋水仰头向天,一脸不屑,连带着将冯小姐都鄙视上了。
她平日最厌这些人情俗务,蓝如瑾深知,便上前几步走到她跟前陪着坐下,却也没有多言,只用行动表示着宽慰之意。佟秋水就转脸含笑看过来,十分欣赏蓝如瑾的做派。
五妹蓝如琳见这边闹了起来,不再玩耍,拽着风筝线站在原地,眼睛转了几转,没做声。
蓝如璇左右赔笑劝说,让四妹蓝如琦作陪,请冯卫两小姐别处赏花,劝了好半天才把人劝走。随后,她又请佟家大小姐带妹妹去西头池塘边喂鱼散心,佟秋雁求之不得,忙拉了妹妹站起来。
佟秋水却只看着如瑾:“一同去吧。”
如瑾未曾答言,蓝如璇先开了口:“佟妹妹请先去,我家三妹身体不舒服,正要回去休息。”又叫蓝如琳,“五妹你去陪佟家小姐,好好吩咐丫头们伺候着。”
佟秋水亦知如瑾落水重病的事情,闻言便不坚持,朝如瑾点了点头,跟着姐姐离开。
丫鬟婆子跟去了一大群,蓝如琳却不肯乖乖去陪客人,丢开风筝跑过来问:“大姐姐,我们都去陪客人,三姐姐回去休息,你自己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副天真做派。
蓝如璇笑道:“我得支使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呀,完事再过去找你们,你快去吧。”
蓝如琳看看石桌上摊放的茶水点心,还有一旁散乱的好几枚未曾放起的风筝,这才打消心中疑惑,笑应了一声,快步去追佟家姐妹。
如瑾心中暗叹,虽是机灵,终究流于表面了。
这边蓝如璇看着人都走远,方才转过头来对如瑾露出一个关切的微笑,温柔和暖,宛如春江之水。
“起风了,虽是春暖花开,但也要注意别受了寒气。三妹病愈未久身子还虚,方才又不舒服,此去梨雪居却还要走上好大一会,我看不如暂且在山上四方亭休息片刻,等风落了再回去不迟。”
如瑾眉头微挑,缓缓弯了唇角。
虽是过程不同,该来的还是来了。把人全都支开,好方便她行事。
曾记当年,一众人同来园中放风筝做耍,蓝如璇“无意”之间一杯茶就泼到了她身上,湿了褙子与裙裾。她喜穿青碧衣裙,沾了茶水就是十分明显一片污痕,必须立时更衣换洗。
记得当时也是在这里,蓝如璇一抬头,指了假山顶上的亭子说:“里面关了门窗正好换衣,十分隐秘的,你且去脱了湿透的裙子,打发丫鬟赶紧回去拿干净衣服。”
她当时不疑有它,依言去了,门扇一关,整个亭子就成了封闭的房间。
虽是亭子,却门窗桌椅齐全,夏日可开窗纳凉,冬日可关门避寒。偌大空间又用花梨木雕山水大屏风隔成里外两间,里间有塌,是平日游玩歇脚所用。
身旁随侍的是范嬷嬷,当然不会让她进到屏风后隔出的里间,只在外间服侍她脱了湿透的衣裙,搭在椅背上,倒茶给她喝。回去拿衣服的是红橘,当然不会很快回返。
她就在那里等啊等啊,只穿了里头的夹衣和衬裙,直到山下玩耍的众位小姐玩腻了风筝,去别处逛了许久又回来,红橘才磨磨蹭蹭拿来了干净衣服。
于是……
客人们“恰好”随着红橘一同上山来看她,亭子门扇开启的刹那,范嬷嬷“恰好”扶着她转到屏风后……
一声惊呼,骤变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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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深深 037 肮脏陷阱()
那屏风后的凉榻上,竟窜起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厮,慌不择路跑到外间,光着膀子呈现在来做客的众位小姐眼前……呼喊声,呵斥声,顿时响成一片。
两世为人,那混乱不堪的场景依然清晰印在褪了色的记忆中,即便是多么刻意地将之忘记,如今站在假山石旁,四方亭下,灰暗的画面依然潮水一样呼啸而来,汹涌奔流,历历在目。
而眼前的长姐蓝如璇,依旧笑得那样温柔,那样波澜不惊。
恨……
又怎能不恨!
前一世她以为那是意外,羞愤间只将怨气撒在了那个莽撞的小厮身上,连其来历都未追查,直接叫人拖出去乱棍暴打。隔日那小厮便死了,事情首尾全无对证,只剩下一身污名与她相伴。
如今,知晓了范嬷嬷和红橘的背叛,洞悉了蓝如璇母女的布局……
恨不得,立时撕开蓝如璇这张融融笑脸,看这层美好皮囊里藏了怎样狰狞的黑心。
神思恍惚间,蓝如璇未得答话,又柔柔问了一声:“三妹妹,我扶你去山顶亭子歇一会可好?”
如瑾深深看了她一眼,抬头看了看那座端方精巧的亭子,青色瓦片,朱漆窗棂,门扇半开着,像一张猛兽的口,若毫无防备走进去,那就是万劫不复。
“大姐姐,我很累,不能攀爬山石。”如瑾笑得柔弱。
蓝如璇未见焦急,面不改色柔声劝道:“假山有台阶,也不是很高,一步步攀上去就好了。别只管坐在这里,小心风凉。来,我扶你。”说着,就伸出手搀扶。
如瑾眼眸半眯,盯了她笑道:“我还是回去睡一会吧,睡醒了正好陪诸位太太用午膳,以免失礼。”
蓝如璇似乎在其眼中看到猫戏鼠的戏弄,定睛一看,却又不见,心下不免疑惑,面上尽量不露声色,想了想便道:“即然这样你便回去吧……”
如瑾微觉诧异,正思量她为何肯舍弃布置放人离去,她已经接了说道,“不过让你自己回去我实在不放心,你且坐一会,等我看着她们收拾好了就亲自送你。”说着转头指挥丫鬟婆子赶紧收拾碟盏,又亲手捧了一杯热茶递过来,“三妹,喝茶等我。”
如瑾恍然。
殊途同归,经了佟秋水一个插曲之后,原来这茶泼裙衫的戏码还是要照常上演。
若自己伸手去接茶水,想必她定会一个“失手”将茶弄洒。只是,如今身边没了红橘和范嬷嬷,她又会找谁去拿衣服,让谁陪着进亭子呢?
难道自己的丫鬟之中还有她的人?
如今身边跟着的,是孙妈妈、碧桃、青苹和几个小丫头。孙妈妈自不必说,碧桃经过最近的试探与观察,大致已经撇清了嫌疑,青苹也无甚不妥之处,难道是那几个小丫头?
看来这湿衣之祸还得再受一回,才好试出潜藏的背叛者。
如瑾伸了手,缓缓去接那盏小巧的朱红色点金梅花杯。
一息之间的触碰,却是那样漫长。仿佛漏夜听更鼓,必知天是会亮的,然而夜与昼之间的相隔如此冗长,等的人满心麻木。
其实,心里是隐隐有着期待的。
期待什么都不会发生,期待面前笑意融融的长姐真是要奉茶与她,并无别意。宁愿之前是错会了意,宁愿推算错了,宁愿费心安排的董婆子等人全是多余。
谁不希望家宅祥和呢?尤其是经历了那几年宫廷里的各种诡谲之事,坦诚相待的骨肉亲情就更为珍贵。只是,蓝如璇……会如她所愿么?
素手轻抬之间,如瑾一脸云淡风轻,眼睛却亮得很,眸子深处潜藏着挣扎与期冀。
然而,当她的手刚刚触碰到茶盏,蓝如璇已经骤然变色发出一声惊呼。
满盏香茶,无声泼落。
像是直泻而下的瓢泼雨水,哗啦啦洒在端坐的如瑾身上。湿了天青色的软绫褙子,湿了挑莲纹的白绫裙,绦带濡湿,茶斑点点。
“哎呀!”
“大姑娘烫手了吗?”
“三姑娘小心!”
丫鬟婆子乱哄哄嚷起来,蹲身去捡摔落的茶盏的,掏出帕子擦拭如瑾满身水痕的,面带焦急连声安慰的……
如瑾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丫鬟在她身上擦着,眼睛只盯着那掉落在碧草从中的朱红茶碗。并没有摔破,依然漂亮得耀眼,被人捡起来还是那个精致可爱的样子。
可是有什么却在心里碎了。
原本只是满腔的怨,只是旁观似的看她们蝇营算计,带了一丝嘲讽的心情布局解套。现如今,眼睁睁看着人家收网,明白针锋相对的戏码就要开始。
热腾腾的茶水浸透衣衫,皮肤却感受不到热度,风吹过,只是凉。如瑾赫然抬眼,冲着满脸焦急惭愧的蓝如璇温婉一笑:“大姐姐,我衣服湿了,需要换干净的。”
既然你必要走这一步,我便替你把话说了吧。
蓝如璇眼底闪过诧异,又飞快恢复常态,拉过如瑾的手连声道歉:“三妹妹,都是我不好,一时失手……对对对,快换了干净衣服吧,你病刚好,可别再受了凉,我就难辞其咎了!”
如瑾被她握着的手感觉腻腻的,用力抽了回来,拿了帕子低头擦水迹,只等听她接下来吩咐谁。不料却听她说道:“三妹妹我陪你上亭子里避避风吧,那里也正好可以换衣服。”
——原来是要亲力亲为。
“好。”如瑾从善如流,索性将另一个安排也替她点到了,“谁回去拿衣服好呢,衣服钗环都是青苹管着,可是她走路慢……”
蓝如璇立刻接过了话头:“让品露去吧,她一向走路很快的,回去告诉你院里的丫头随便拿一件出来就好,不拘什么样式,先把这身湿的换下来再说。”
原来如此,原来身边跟着的这些人并无什么背叛者了,温厚长姐打的是这个主意——品露去拿衣服,路上遇到什么耽搁一下,时间自然就拖长了。
“如此,多谢姐姐。”
如瑾站起身来,面朝假山顶上被繁茂花木掩映的朱漆四方亭,长长吐了口气。大姐姐,你可知我从托辞更衣时起,一路如何挣扎犹豫。
我举棋不定,你步步相逼。到得此时虎狼已露爪牙,由不得人心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品露应命而去,蓝如璇拦住了如瑾的丫鬟:“你们都别动,是我湿了妹妹的裙子,且让我将功折罪。三妹妹,就由我陪你进亭换衣如何?”
如瑾弯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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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深深 038 针锋相对()
孙妈妈心知有异,并不放心:“奴婢也跟着去吧,怎能真让大姑娘做丫鬟做的事最新章节。”
蓝如璇要出言阻拦,想了想却又没做声,算是默许了。如瑾微觉诧异,然而转念间体会出这个默许的深意,不禁暗道好毒。
孙妈妈这一去,只要能牵引住她不进屏风后的里间,就能给她安一个沟通把风的罪名,何况她是秦氏的陪嫁,因此就牵连进了秦氏,最起码也是个教女不严、纵奴为祸……
此招虽险,却有一箭双雕的奇效。
如瑾眼底闪过冷芒,不管你所求为何,此番只怕都不能如愿了!
任由她虚扶了自己走到假山前,如瑾提裙拾阶而上,沿着蜿蜒青石台阶朝山顶朱亭而去。孙妈妈跟在两人身后几步远只觉忐忑不安,暗暗祈祷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土石假山上郁郁葱葱的花木枝干旁逸,错综交缠,形成了一副天然的屏障。走将进去,山下的人看不到上面,上面的人也看不到山下。
软风吹过,漫天落花。晴好阳光当头洒下,只可惜暖不透人心阴凉。
“三妹妹小心些,台阶有些陡。”石径狭小不能两人并行,蓝如璇在前引路,温言嘱咐妹妹小心。
如瑾便半开玩笑地道:“我很小心,今日不小心的却是姐姐。我正想着,方才我若是不来园子,姐姐又会将茶泼到谁身上呢?”无论如琦还是如琳都是西府的小姐,大约拿谁替了她都可以,总之和东府没有半毫关系。
蓝如璇闻言色变,不由停住脚步,回头仔细观察如瑾神色,语气里多了些小心翼翼:“三妹妹真会开玩笑,倒像是我故意要泼你茶水似的。你……莫非是生我气了?”
“大姐姐多心,玩笑罢了。”如瑾神色如常,看了看石头台阶,漫声道,“姐姐小心眼前的路。”蓝如璇讪讪笑着,提着裙子转身继续前行。
说话之间,已到亭前。
一人多高的两扇朱漆雕花门半掩着,阳光便由此照进屋里,光滑平整的青石地砖反射了淡淡光晕。有微尘在光晕里飞舞,寂静无声。
“三妹妹,湿衣太凉,随我进屋换了去吧。孙妈妈就请在此守候,屋里有我,不用你服侍了。”蓝如璇推开半掩的门,衣袖带风,搅动了微尘纷纷乱舞。
“这怎么行……”孙妈妈连忙笑着反驳。
如瑾转目四顾,见周围都是半人多高的花木,重重叠叠阻挡了山下视线,便拦住了孙妈妈:“妈妈在此守候,或者先下山去吧,大姐姐自会照顾好我。”转而对上蓝如璇温柔的脸庞,“姐姐先请。”
蓝如璇的笑容里有了大功将成的喜悦,迈过朱漆门槛,转头笑望。
如瑾也笑了,轻轻提起沾湿的莲裙,一步,两步,站进青砖漫地的屋里。
砰!
朱漆门猛然从内紧闭。
门扇背后转出两个蒙了面目的婆子,人高马大,一人上前一脚踹翻了蓝如璇,另一人拿着坚硬铜壶在她脑后一磕,蓝如璇方才还温婉的笑容就转成了惊惧交加的狰狞,窈窕身姿软软瘫了下去。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蓝如璇耳边回荡着如瑾惊慌失措的叫喊。
“大姐姐救我——”
孙妈妈在外将门扇拍得砰砰作响:“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无事,妈妈噤声,小心惊动不相干的人。”惊叫之后,如瑾的声音反而镇定安宁,一点没有方才的慌张。孙妈妈心知蹊跷,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响动,反而转身紧盯了来路,做起把风的事情来。
屋里,动手的婆子摘了头上蒙巾,露出董婆子有些慌张的脸:“三姑娘安心,一切妥当。”又指着另一个婆子说,“这是我嫂子,嘴风严得很。”说罢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倒地的蓝如璇,惴惴之色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
奴才对主子动手,按照朝廷律例那是要赔上性命的,严重的还会连累家人。
适才躲在门后动手前她听到外面对答,已经在那里踌躇了半天,但最终还是咬了牙听从如瑾的吩咐,只要有人跟着如瑾进屋,不管是谁一律放倒。反正已经应了这差事,若不办好,自己在侯府仅剩的那点微弱前途可就一滴也不剩了,拼了,反而说不定有出路。
然而咬牙归咬牙,心虚是一定的。她这里翻肠倒肚的盘算发狠,蓝如瑾却没功夫管她,闻言只在她嫂子脸上打了个转就直奔主题。
“那人呢?”
董婆子不敢怠慢,忙引着如瑾来到屏风之后。四方凉榻静静安放,眉眼颇为俊俏的小厮正昏睡其上,手脚张成一个大字。
眼前的脸与记忆中模糊的影响渐渐重合,如瑾心中思绪纷涌。
“可问出什么话没有?”
董婆子神情滞了一下,赔笑道:“他一大早潜进来被我们埋伏制住,问他,他说是外头跟来做客的下人,因为不认识府里的路,不小心撞了进来……”见如瑾眉头微动,她连忙又说,“……奴婢们看他不老实就狠狠吓唬了一顿,他就招供说是进来偷东西的,想趁着府上宴会乱哄哄的劲头浑水摸鱼。”
偷东西?
一个小贼怎么敢潜进侯府内院,又是怎么认得路的,还做了小厮打扮,还特意选了假山上的亭子藏身!
如瑾原本冰寒的脸上转瞬不见喜怒,背对着董婆子,淡淡道,“听闻你原来也曾被人尊一声妈妈,帮着主子们调教新来的丫鬟十分得力,很有些不伤筋骨的熬人手段。如今看来么,却只是敢在小丫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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