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娘是端仪之美,丫鬟们各有姿色,多是妖俏些,如瑾心里暗暗思量,看来皇后在这上头很是用心。如瑾突然就很想见见王府里原有的姬妾们,看两相对比之下,皇后挑的人能不能和长平王的爱宠比肩。继而她又暗笑自己,真是看热闹不怕台高。
“以前见过妹妹两回,不想我们这样有缘,日后要住在一块了。”张六娘主动攀谈,又说不知称呼妹妹妥当与否。
如瑾和她序了齿,原是她年长三岁,她就笑吟吟的自称了姐姐,还说,“咱们王爷不喜欢规矩束缚,我也是,以后咱们姐妹相称即可,不用王妃妾身的叫的疏远。”
如瑾依言答应。伸手不打笑脸人,张六娘不提昨日之事主动修好,如瑾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妹妹不喝茶么?”张六娘发现如瑾只捧着茶盅不饮。
如瑾欠身说:“早饭用的多了些,喝不下去,有负姐姐款待。”在宫里形成的习惯,吃喝不能随便用别人的,尚且摸不清张六娘的性情,如瑾自忖小心为上,不过她但愿自己是多虑。
“不打紧,那你且等等,我喝完这盏咱们就走。”张六娘低头抿茶,两口之后想起什么,抬头问道,“王爷早饭吃的多么?”
如瑾没立时回答,寻思着该怎么答复才妥当,张六娘那头却接着说,“我从家里带来的自制香片,这几日每日晨起给他沏上一盏,似乎他喝了之后就能胃口好些,饭也用的多。一会我让人给你包两包送去,以后王爷要是在你那里用饭,你给他沏了便是。”
如瑾这才知道张六娘本意并不是追责长平王在哪吃早饭,而是说那香片,就顺着道谢说:“难得姐姐细心,我是想不到这些的。”
张六娘微笑,再抿一口放了茶盏。
“咱们去吧,时候差不多了。”她站起来,琅环主动上前为她理裙。
她穿的是正红色的盘金苏绣燕纹长袄,雍容端丽,胸前八宝璎珞缀着各色宝石,日光一照,璀璨夺目。琅环从上到下将衣服每一处细微的褶皱抚平,张六娘就斜伸着胳膊让丫鬟动作,不紧不慢。
如瑾也站起来,在一旁等着。
张六娘往如瑾身上看了一遍,目光落在她头上,半开玩笑的说,“妹妹穿的太素淡了,钗都不插一支,那两点珠花顶什么用呢,咱们这么一进宫,姑姑还要误会我苛待你。”说着就让丫鬟去里间妆台里找首饰,“将那个镶玛瑙的点翠直簪拿出来,给侧妃戴上。”
香缕应声进屋,如瑾忙推辞,“多谢姐姐美意,不过我一向这样惯了,头上戴多了东西反而觉得沉。前两次进宫皇后娘娘见过我的样子,知道我素是如此,不会误会姐姐。”
说话间香缕已经拿来了东西,张六娘亲手接过来就要往如瑾头上比划,如瑾退开了两步,“真的不用。”
张六娘站住脚,握着簪子笑,“躲什么,嫌我的东西不好,还是跟我见外?”
吴竹春从旁跪了下去,正好跪在两人中间:“王妃莫怪,都是奴婢的不是,早起梳头时觉得侧妃这样好看,再多添一点簪环都是累赘,这才只给侧妃插了两点小珠花,是奴婢见识浅薄了。”
张六娘垂眼看她:“起来,我与你主子开玩笑,被你这么一闹,倒成了我责怪她了。”
吴竹春叩首:“求王妃恕罪。”
至于恕什么罪,恕谁的罪,却没说,意思模棱两可的。张六娘微愠,“你这是做什么。”
如瑾就冲吴竹春道:“快起来,王妃是好意,你不懂,只知道添乱。”吴竹春站起来,如瑾朝张六娘抱歉的笑笑,“我这丫头直肠子,平日总是闹笑话。”
张六娘捏着簪子看看如瑾,再看看吴竹春,似乎觉得这样没什么意思,露出意兴阑珊的神情,回手将簪子扔到了桌上,“算了,这么一看,你这身衣服的颜色并不和点翠相配,倒也罢了,咱们走吧。”
如瑾让开路让张六娘先出屋,和吴竹春相视,跟在后头出了门。因是新人进宫,她今日穿的浅绯色袄衫,配上点翠簪的确是有些打眼,张六娘说得倒也没错。不过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如瑾就不去考虑了,总之这事过去就好。
她觉得张六娘和前几回见面不同。
第一次在绸缎铺子里,几个人偶遇,张七上前找茬,张六娘还从中劝慰拦阻,分明是个得体懂事的闺阁小姐。后来在宫里选秀,乃至给嫡公主祈福,张六娘在人群中都是沉默温和。而这一次相对,如瑾觉得这人温和倒是依然温和,可那笑着的脸上总有一股子虚滔滔的劲儿,让人摸不清深浅。
敬而远之就是了。一番闲聊下来,如瑾敏感察觉到对方隐隐的敌意,打定了主意不与之深交。人和人的距离其实很容易把控,远隔千里也能神交而为知己,近在咫尺,也可以形同路人。从没进王府开始,如瑾就没有和府中女人们打成一片的打算,大家相安无事各过各的就是了。
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如瑾和张六娘各乘一辆,由护卫们簇拥着驶入宫城。
从东华门走进内宫的时候,迎面碰见一溜捧着锦盒的内侍,见了长平王府的车驾齐齐停下问礼。张六娘隔着车窗和领头的交谈几句,如瑾听见原来是凤音宫的人,正奉了皇后的旨往夏良娣家里赏东西。夏良娣入东宫的日子还没到,仍在娘家待嫁,皇后听说她家生活并不富裕,恩赏些金银珠宝给她父母。
张六娘跟那领头内侍称赞了几句皇后的慈悲,车驾就起了。如瑾正琢磨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旁边吴竹春小声说:“听闻庆贵妃对夏良娣很是看不上。”
于是如瑾恍然,皇后给庆贵妃添堵呢。“你是怎么知道的?”她问。
吴竹春笑笑:“昨日跟府里几个婆子闲磕牙听来的。”
到了凤音宫门口,下车时,如瑾抬头朝四下看了看。
这地方她太熟悉了。
前世里晨昏定省多少次,凤音宫门前铺了多少块石砖她都记得。两个高高的梧桐树从墙里伸出枝桠来,遮了一片阴凉,宫嫔们的车轿就爱停在这阴凉里,免得被日头烤得闷热。这时节,大约是里头还有请安的嫔妃没走光,仍有三五抬步辇小轿停在梧桐树荫里,长平王府的车驾只好晾在日头底下。
如瑾此时的心情,复杂到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前两次进宫她只有点卯的意思,可这次,预示着她又将和这个宫廷牵扯到一起了。同样的宫,同样的人,她却不再是以前的那一个。
她下意识的去看树荫里的轿辇。
红金色的锦垫,雕着盛开牡丹的海黄扶手,那步辇是庆贵妃的。半新不旧的青绿色软靠,光滑无纹饰的车身,那步辇是静妃的。有顶小轿她并不认识,另一顶,轿帘上绣着胭脂色的荷叶香菊……
如瑾眯了眼睛。
宁妃。
或者,宁什么?她不记得这个时候宁妃是何等位份了,有没有晋妃?她想不起来。
可不管是什么位份,都还是那个人。
潋华宫里深秋的早晨,那个谈笑间命令内侍勒杀了母亲的人。
如瑾看向凤音宫敞开的大门。里头人可真齐啊,趁着嫔妃们散了的时辰来,却还能遇见这么多的人。她们不散,不会是为了刻意等她和张六娘吧?
“妹妹,发什么愣,咱们该进去了。”
张六娘下了车,又伸着胳膊让琅环整衣,一边笑着和如瑾说话,“是不是紧张?莫怕,姑姑是顶和善慈蔼的人。”
“嗯。”如瑾弯唇笑笑。
那里头的每一个,该到和善慈蔼的时候,都会做到极致的。
张六娘理完了衣裙,扶着丫鬟的手迈步进了宫门,早已有宫女进去禀报了。如瑾跟在她身后,目不斜视,提起裙子,亦是跨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正殿门口有内侍高唱:“传长平王妃,传侧妃——”
“哟,小青花儿来了。”一进内殿,庆贵妃的笑声就响了起来,一双上挑的媚眼斜斜飞向如瑾。
“什么是小青花儿?”距离门口不远处坐着的一名宫嫔低声问。
如瑾听得出来,是云美人。
她这时候应该还没有住进潋华宫,却已经和那宁什么在一起了么?不然为何宁某的轿子停在宫外,她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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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烟云 242 同眠一榻()
如瑾保持着端稳的仪态,跟着张六娘往主位宝座上的皇后跟前走全文阅读。”
从凤音宫里出来的时候,宫廷四处已经在传午膳了。如瑾登上车就靠着迎枕闭了眼睛养神,和一群旧人周旋半日,鸡毛蒜皮你一言我一语的,真是太劳神劳心的事情。
她突然很佩服前世的自己。这种日子,当时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女人多,是非多,各人有各人的算盘。皇后意在展现慈母风范又要打压她而抬高张六娘,庆贵妃意再给皇后添堵又要挑拨她和张六娘不合,好让皇后闹心,不能完全控制长平王府。而静妃,凑热闹的这里帮一句那里帮一句,左不过还是给膝下的老十打算盘,伺机而动。宁贵嫔和云美人一唱一和的针对,还有两三个新选进的宫嫔凑趣讨好,这半日下来,如瑾觉得比昨晚僵着身子躺在长平王身边还累。
好歹长平王跟她说的都是实话,不似这么虚情假意。
“妹妹,王爷似乎不喜欢太浓的香气,你还是少用些香料吧。”回到王府之后,张六娘下车后拉着如瑾一同穿园子回房,避开了丫鬟贴身和她说悄悄话。
“是,多谢姐姐提醒。”如瑾心不在焉的应和。
张六娘在舜华院前停步,“晚上王爷要是去你那边,记得提前沐浴,别让气味冲撞了王爷。之前我是不知道你的毛病,不然昨日就提醒你了。咱们都是新进府,对王爷不熟悉,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伺候周到,唯有处处小心谨慎别讨了嫌才是。”
她说得十分语重心长,又很恳切,如瑾只得郑重了一些再次道谢,一面腹诽她可真像她的姑姑。皇后也有这种动不动就掏心窝子的毛病,非要让人跟她真心换真心才罢。
张六娘的告诫还没结束,声音又放低了一些:“你那偏方真管用吗,不然我着人再找找其他方子,或者请了太医来看也是容易的,只快让这毛病好起来,别让王爷厌烦才是。”
“不用不用,我这方子挺管用的。”如瑾觉得日头太晒,很想快些回去。
偏偏张六娘话说个没完,“那你紧趁着用,早点治好了,一心一意的侍奉王爷才是要紧。这府里女人多,我来了这么些天还没认全,咱们都是新来的,我是将你当亲近人看,盼着你快点治愈。”
“是,我知道。”如瑾保持着得体微笑。
张六娘这才点了点头,准备进院去,却又问如瑾要不要一起吃午饭,如瑾赶紧说不用,“天热出了一身汗,我要回去洗个澡松快一下。”
张六娘就一脸明悟的看了如瑾腰上的香袋一眼,放人走了。
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如瑾捧了吉祥端来的温热的绿豆汁喝了大半碗,让荷露弄热水去,添到浴桶里好好洗了一下。
盥洗隔间里有只光亮簇新的浴桶,比后头那浴池用起来方便多了,如瑾坐在热水里,枕着桶沿的软皮垫子泡了好大一会,觉得浑身都泡舒坦了,这才起来穿衣。
张六娘一定是误以为她赶着回来洗身上的味道了,可她要洗的,是这一趟进宫的晦气。
跟皇后等人周旋一番,如瑾觉得从头到脚都是霉味。她决定以后能不进宫就不进宫,少跟那群深宫怨妇接触。
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长平王回来了。
如瑾瞅瞅外头刺眼的午间日光,放下筷子迎了上去。“王爷顶着大日头跑马么,也不怕中暑。”
长平王伸开了胳膊让荷露除掉外衣,去洗了洗手脸,换了家常的软袍子,笑着说:“你说对了,我还真是有点中暑,已经打发人请太医去了。”
“是么?”如瑾忙让吉祥去端绿豆汤,“王爷先喝点这个解解暑气,天气太热,本就不该出去跑马,您头晕不晕?”
长平王一仰头将整碗汤喝了底朝天,随意将碗扔到桌上,转身过来握住了如瑾接碗的手,“怎么,心疼了?这府里还真没人如此念叨我。”他眼里含笑,神色舒缓。
如瑾飞快瞥了一眼旁边几个丫鬟,红着脸抽回手,好在长平王没用力抓着,被她一下就抽了回来。但看见丫鬟们低头回避的神态,她还是起了薄怒。
这个人,怎么能当着丫鬟的面和她调笑!
“吉祥去告诉厨房添菜来,给王爷布碗筷。”她脸上火辣辣的走开到一边。
长平王见她着了恼,摇着头入了席。如瑾说:“这次就算,时辰不早了,王妃那边定是撤了午膳。不过晚膳您还是去那边吃吧,早起在宫里,庆贵妃还说起您不在正院吃早饭的事,若是一日三餐全在我这里,下次进宫她们又该有的念了。”
长平王拿起了筷子,闻言挑挑眉,“我在哪里吃饭关她什么事,闲吃萝卜淡操心,有空她还不如去管管太子妃。”
如瑾没料他说起宫妃言语这么无忌,将村俗俚语都搬出来了,忙朝着屋外看了一眼。一群内侍远远站在廊下,好像是听不到什么。
长平王动了筷子,食不言寝不语,如瑾就不说其他了。两个人默默吃完了饭,长平王拽着如瑾进了里屋。
“来,说说今日进宫有什么事。”他躺到了铺着簟席的美人榻上。
“没什么。”如瑾做到榻边小杌上。
“没有人惹你?”
“那算什么惹,深宫女人说几句嘴,不值得放在心上。”如瑾想了想,说,“只是没有机会和母妃说话,倒是有些遗憾。”
“那不打紧,以后有的是机会。”长平王似乎不满意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伸手,将如瑾拽倒在了榻上。
“王爷!”如瑾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长平王眯着眼睛笑,不肯放手。
如瑾又羞又气的时候,静悄悄的院子里出现了说话声,她如蒙大赦,连忙说:“快放手,有人来了。”
丫鬟们是不会大声说话的,而花盏那群内侍,连走路都训练有素的不发出动静,更不可能将说话声传到屋子里来。
长平王手下不放松,只冲外间问了一句,“谁来了?”
马上有荷露的声音清脆响起,“禀王爷主子,是西芙院的佟姑娘。”
长平王无所谓的“哦”了一声,就吩咐荷露,“本王午睡,谁让她乱闯的,撵出去。”
如瑾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是佟秋雁姐姐吗?王爷且在这里睡,容我去见见她可好?”如瑾不知道佟秋雁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但从昨日进府开始一直没得空去看她,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本打算午后就找她的。
长平王的手不但没松,反而一侧身将如瑾按在了榻上,“你也睡,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午睡时间大家都不许乱跑,你刚来就要破例吗?”
如瑾从没听过还有这样的规矩,一时不知真假,不过凉榻实在太小了,两个人这么一躺身子全都贴着,她顿感浑身不自在。
“王爷,佟姐姐已经来了,您就让我去见一面吧,我们说两句话就让她走,不打扰您休息。”
长平王抱着她闭了眼睛,“睡觉,本王头晕。”
这么会的工夫,院子里的说话声已经没有了,荷露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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