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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自己的名出现在手谕中,风淮震愕地自地上站起身,作梦也没想到,父皇所选 的新帝会是他。
「刺王……」准备将手谕交予铁勒盖印的卧桑,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逆着晨光的一 道亮光,自远处直朝祭坛上而来,这令他的心倏然绷紧,定眼一看,那道亮光的目标是 风淮。
来不及去搭救风淮,慢了一步的卧桑才想出声示警,紧跟在风淮身旁的庞云,自卧 桑脸上察觉不对劲后,已飞快地站起,二话不说地扑向风淮将他抱紧。
「庞云!」风淮的惊叫声霎时响遍了寂静的太庙。
「是谁……」卧桑回首看向身后,怎么也猜想不出是谁这么不想让风淮为帝。
「保护卫王!」在一片慌乱中,铁勒忙出声镇压下眼前的混乱,为免再有来袭,他 又命在祭坛下守卫的兵士登上祭坛来。
「庞云……」风淮坐在地上,为一动也不动的庞云拔去穿透左胸的飞箭,心痛地将 他拉至自己的胸前。
「你有没有事?」庞云虚弱地睁开眼,不担心自己却怕风淮被伤了一分一毫。
「没事,我没事……」风淮强忍着鼻酸,忙招来宫御风为他诊察伤势。
宫御风立即来到他们的身旁,但在看过了庞云的伤势后,他满脸遗憾地朝风淮摇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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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不能死……」庞云挣扎地伸出手拉住他,「我还没亲眼看你登上帝位……」 他和风淮约好了,一旦风淮登临天下,他才可以离开,还没帮风淮处理完登基后即将面 临的难题,也还没让风淮坐稳帝位,他不能就这么毁约。
「别动,别浪费力气……」他想将庞云按住不动,以免庞云更加耗费体力,自庞云 背后渗出的温热血液,正源源不绝地染湿了他一身。
「王爷,你得答应我,不能留着铁勒……」靠在风淮身上的庞云,仰起了脸庞,以 不让他人听见的音量,小声地向他请求他登基后首先必须做的要事。
风淮不语地怔住,定定地凝视着他那张交织着血汗,但却是出乎冷静的脸庞。
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庞云,殷殷地再向他叮咛。
「你应该知道,只要铁勒在世上一日,你的江山就一日不保。」铁勒对天朝的影响 力太大了,尤其是现在,铁勒的兵力为天朝之首,只要铁勒有心推翻新帝,那将会是反 掌之易。
明白他接下来将说什么的风淮,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想听见那些将会刺伤他双耳, 再度让他心头淌血的话,他反复地在心底温习着,当初决意竞争为皇的目的。
庞云的声音却直抵他的耳际,「别再犹豫了,王爷,不这么做,你得到的天下不会 安宁的!」只要有野心的皇子仍存于朝、仍存于世,那么就终有作乱反叛的一日,此刻 如不除恶务尽,在经历了先皇驾崩和八王夺政后,这座天朝太脆弱了,决计不能再有一 回的刺激,不然天朝就真的要赔上开国多年来的基业。
「他是我的兄弟……」浑身伤痛的风淮眼中泛着泪光,即使知道自己的梦想与现实 背道而驰,但他仍是不愿背叛自己和背叛手足。
将他所有不舍看在眼中的庞云,就算是不忍心,也还是要戳破他的梦境。
「你的愿望,终究,只是一场梦而已,它是不能被实现的……」为皇者,用来治国 的不是梦想,是用血汗,是用取舍,还有手段,在这里头,是不能掺入这等过于温馨的 手足之情。
风淮拚命摇首,「我不……」他不要骨肉残杀,那种血染的悲剧,是不该发生的, 它不该发生在他的兄弟们身上,他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为皇的!
「圣上!」深知他有多固执的庞云,无计可施之际,忍不住朝他大喊。
风淮整个心神震慑在他的这句呼喊里。
在此刻之前,他没想过,将圣上这两字听在耳里,竟是如此的沉重,即使他再怎么 想往好的一面看去,这个称谓,还是会逼得他不得不看向阴暗的那一面,要他去看清, 在每个人的身份都变了后,一切也都跟着变了,他要是不快些做点改变,那么他将连最 后一丝的过往都留不住。
庞云汲着泪向他恳求,「圣上,除了你的兄弟外,在你的肩上,你所要背负的重责 大任还有更多,你对千千万万的社稷黎民有责任的,求求你以天下为重……」
风淮低首看向他,紧咬着牙关不置一词,脑际轰轰然的,迟迟就是不给他一个响应 。
「答应我……」力竭的庞云逐渐垂下眼睫,但仍是捉住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在风淮的心彷徨不决的这个时刻,收到紧急军情的佐将军,站在祭坛下朝上头的铁 勒大喊。
「王爷,南蛮大军已击败定威将军来到京兆外头了!」
铁勒怔了怔,「里应外合?」舒河在翠微宫里挟持众臣,霍鞑在外头着手攻城,他 们两人……想在这个时候打下京兆?
卧桑一掌按紧铁勒的肩头,「圣谕为重,你先盖印让老六接下大统。」眼前的情势 再怎么乱都可以等,只要先确立了新帝后,再让新帝发号施令讨伐霍鞑也不迟。
铁勒不语地点点头,在拿来属下所呈上来的玉玺后,毫不犹豫地在卧桑所摊开的手 谕上头加盖国印,让这张手谕成为名副其实的圣谕,正式生效。
「奉先皇密令,圣旨生效后,取刺王首级!」混在坛上兵士里的冷天放,在铁勒盖 完国印的瞬间,当空一喝,腾身跃至铁勒的面前,快如闪电地举刀刺向他。
血光中,所有人都怔住了,风声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息。
「你……」冷天放瞪大了双眼,紧急地收住全力一刺的手劲,才没让来者伤得更深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卧桑。
「大哥!」心痛难当的铁勒放声大喊,一把推开护在他身前的卧桑,恨意无限地抽 出佩剑,一剑直取冷天放,而被卧桑护弟举动怔住的冷天放,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不设 防地挨了这一剑。
丝丝的阳光,自飞散开来的密云中俯探大地,映照在倒卧在血泊中的冷天放身上, 他僵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卧桑那张被阴影遮去的脸庞。
「为什么……」卧桑应当知道先皇为何要如此做的,为什么卧桑不肯成全他呢?
「他是我弟弟。」双手沾满自己鲜血的卧桑,在他断气前给了他一个足以合眼的答 案。
「快传太医!」目赌一切的朵湛,面色苍白地紧扯着呆愣不动的国子监大叫。
铁勒拋开手中的长剑,在卧桑乏力地滑坐至地面时,蹲至他的身旁一手扶握着他的 肩头,一手飞快地在他的伤处上止血,压在卧桑伤处上的手,抖颤得那么厉害,怎么也 无法克制。
不需过问,他也明白父皇要杀他的理由,为了不让他威胁到新帝,父皇当然是不希 望他存在,这点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卧桑竟会舍身救他。
自小到大,他欠卧桑的、卧桑为他所做的,已是数不清,如今为何还要再添上这一 桩?卧桑不必刻意去证明什么兄弟情,他都懂的,就算卧桑不说他也都知道,他明白卧 桑无论做任何事,出发点一定都不是为了自己,卧桑总是在为他人着想,好不容易,卧 桑才依循着自己的心意获得想要的自由,卧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因他而断送梦想?他 会还不清的……「不要紧……」卧桑喘息地张开眼,握住他打颤的手安慰,「在没见到 大势抵定前,我说什么都不能死。」
「快别说话了,我先带你进太极宫。」设法先救急后,铁勒探长了两臂想将他抱起 送去宫里。
「不行,我还有个地方得去……」卧桑推开他的手,侧首朝旁一唤:「离萧。」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想去哪?」铁勒紧敛着剑眉,扬手斥开离萧后,还是想先带 他去救治。
「我要去说服老八不要违背圣旨谋反。」内忧虽平,外患仍在,要是野焰不快点臣 服于风淮,野焰就将因东内而成为新帝眼中的叛党。
铁勒满眼都是急惶,「那事由别人去做就成了,你先进宫疗伤……」
「由别人去,老八听不进耳的。」查看了自己的伤势后,认为自己短时间内应无性 命之忧的卧桑想站起身来,「我若是不亲自走一遭,老八会成为危害到老六天下的叛臣 。」
「我带兵去阻止他造反。」他咬咬牙,决意由自己快点解决野焰这件事,免得让悬 心的卧桑拖延治伤的时间。
卧桑听了忙喝声大吼:「不许你这么做!」
「大哥……」铁勒为难地看向他,眼中蓄满了请求。
「别伤他,因为他将是天朝往后重要的支柱……」卧桑攀附着他,努力让自己站起 。「听我的,老八那边由我来,你现在快带兵去阻止老三进京,咱们分头行事。」
「可是你……」
卧桑忍不住扬声驱赶他,「快去!」
「去吧,不会有事的,我会带着太医跟大哥一块去的。」恋姬自另一边扶住卧桑不 稳的身子,柔声地给了心急的铁勒一个保证。
铁勒的眼瞳游移不定,不一会,他用力地别过头,看了仍是蹲在庞云身边的风淮半 晌,边挪动脚步往祭坛下走边向朵湛吩咐。
「老七,为圣上护驾。」
朵湛没有回答他,仍是静立在原地。
得不到朵湛的响应,铁勒不耐地回过头来,在看向朵湛时,赫然发现他眼底净是不 屈服的眸光,深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事来,铁勒急急走至他的面前。
他小声地提醒,「父皇选择的人是老六。」手谕都已成圣旨了,朵湛可不能在这时 继续想着让他来当新帝。
朵湛撇过头,丝毫不把他的话听进耳。
父皇是选择了风淮,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奉行手谕的内容,也对不打算争皇的风 淮怀有戒心,总认为即使风淮是父皇指名的新帝,到了手谕开封后,将会由铁勒来取代 风淮的位置,因此他不对风淮下手,不除去手谕里的新帝,他甚是希望远走的风淮不要 再回京,因为,他不愿见到干净如纸的风淮坐上那个位置,也被这混沌的染缸给染黑。
风淮是所有人的理想,他该是永远光明美好的,他不该为皇,纵使再怎么明正言顺 ,风淮也不适任新帝这一职,站在为天朝国祚着想的立场上来看,风淮的心不够狠,没 有能力解决其它随时都将篡位的兄弟们,风淮的才干和气势,也不足以压过其它将沦为 臣子的兄弟们,风淮若是登基,只怕又将产生众王夺位一事,而这片江山,还得再因他 们这些兄弟倾覆一回。
自始至终,他不后悔选择了铁勒,他也知道铁勒会邀他入西内,主要的目的是想利 用他来制衡三内,但他不介意,他必须坚持他的信念下去,因为即使是开封手谕后,铁 勒仍可篡位夺嫡,就算铁勒不是他们的亲手足又如何?皇室血统、伦常道德,皆不过是 外物而已,全是一文不值,这世上,本就是谁的能力强谁就说话,谁的本事大谁就伟大 !
「老七。」赶时间的铁勒心急地一把拉过他,「为人子、为人臣,你都该奉旨行事 。」
「为人子?」朵湛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冷冷咧笑。
什么人子、人臣?那个欲置他于死地的父皇凭什么命令他?他会有今日,他们以为 他恨的人是谁?让他不惜赔上一切的铁勒吗?不,他恨的是一手毁了他平静的生活,将 他拉进这场政治风暴里的父皇!
「你该知道,我无意为皇。」铁勒用力地扳着他的肩将他转过来,试着按捺下冲动 来向他说理。「若我有半分贪念,那么天朝早已是我的了,咱们又何需有今日?」
朵湛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你不愿为帝?」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不管有 没有圣谕,风淮都不是他的对手,眼看他只要伸手去夺取,那么就将是他的了,他甚至 不需要多做努力即唾手可得,他却要把这难得再有的机会给推掉?
「我是北武之人。」他之所以会刻意要求卧桑将这件事托出,为的,就是想事先让 下一任新帝对他减低戒心,当作是另一种变相的示诚。
「那不重要!」朵湛大声地驳斥。
「重要,那才是我的根。」面对他的顽固,铁勒只好挖出他渴望太平的罩门,「更 何况全朝都已知我是北武之人,若是由我登基,你认为天朝内乱的烽火要到何年何月才 能停止?」
朵湛湛紧咬着牙关,不愿承认他说的会是可能成真的事实。
「把放在我身上的希望挪到老六那去,我能给的,老六也能给。」铁勒试着囤积起 最后一丝的耐性,「给老六一个机会,父皇会选他定是有道理的。」
朵湛顽抗地摇首,「他不是你,他给不起也做不到的!」风淮怎么做得到?他的心 太善良了,不要说什么,就拿他们这些沦为败者的兄弟来说好了,为了大局着想,风淮 就该视他们为败寇动手铲除,可是以风淮的心性来看,他根本就不会动自己的兄弟一根 寒毛。
铁勒以同样的话堵回去,「同样的,我不是他。他做得到的,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二哥……」朵湛几乎是恳求他了,还是希望他不要拋弃近在眼前的胜 果。
铁勒厉目一瞪,朝他大声喝问:「你想不想让你的兄弟都活着?你还想不想得到太 平?」
轰在耳际的话语,惊醒了朵湛,他的眼眸没焦距地凝视着铁勒。
太平?当年,楚婉是怎么对他说的?
我只想换回一个为求太平,不用杀戮来完成理想的朵湛……他怎么可以忘了,楚婉 的心愿,也一直都是他的心愿?他居然也忘了,他曾在佛前许下太平的这个心衷。这三 年来,他太过沉醉于利益斗争,所以逐渐遗忘了本质,他总认为,唯有去毁灭才能够得 到,却忘了去守护也是可以得到。这两者中,前者是铁勒,后者是风淮,他一味地看着 铁勒能够给予的辉煌灿烂,忽略了风淮在暗地里拚命想保全这个国家的心情。
照风淮的为人来推断,为了这座天朝的纪律与法治,风淮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但, 风淮真的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平定这场纷乱吗?风淮真有勇气舍下他们这些兄弟吗?反正 如今他已是王棋尽失,为什么他不肯给风淮一个机会去证明给他看?为何他不愿让风淮 去试着创造另一种太平?
「想不想?」还在等他答案的铁勒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肩。
「我明白了……」他茫然地应着。
铁勒用力地拍拍他的肩头,转身欲走时,不期然地见着静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律滔 ,他又走上前去交代。
「老四就交给你了。」外头的霍鞑就由他去摆平,但在翠微宫里的舒河也需要有人 为风淮去办。
眺望着远处的律滔没有响应,他甚至连眼眸也没有浮动一下。
「老五?」
「办不到。」要他对舒河动手?那么他们可能要等到夕阳东落,或是海潮不起的那 天才有可能。
「你要眼睁睁的看老四造反吗?」搞定了一个朵湛又来一个律滔,这使得铁勒原本 就不善的表情显得更森峻了。
律滔不动如山,「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办不到。」无论在他们眼中,舒河现在的身 份是不是造反者,这对他来说都不重要,现下他只希望舒河能够全身而退。
风淮低沉沙哑的声音,匆地介入他们两人之间。
「来人,把他押起来。」
他们两人错愕地回首,看着排开人群的风淮,一步步地朝他们走来,在见他一身的 血湿时,在场的众人想起了方才发生什么事,赶紧看向静静躺在他后头地面上的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