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瞠目结舌,吃惊得说不出话。
第六章 袁崇焕复出(四)
“我能看得出皇上的心思,我甚至能感觉到皇上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袁大人哪,皇上真心实意地想起用你,皇上会把你看成大明王朝的擎天柱石,皇上甚至会把大明的半壁河山――东北全境的兵马城关都交给你!”王承恩顿了顿,又说:“除此之外,老夫愿向袁大人保证,从今以后,老夫愿做袁大人在朝廷中的可靠内应,老夫愿与袁大人荣辱与共,生死同舟。共同协助皇上,中兴大明!”
袁崇焕激动地说:“王公公……”
王承恩打断他的话头,说:“老夫该说的都说了,想说得也说了,袁大人却不必对老夫做任何承诺。请袁大人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有什么话,等到御前应对时,跟皇上说吧!老夫告辞。”王承恩揖礼而别,袁崇焕激动地望着王承恩背影。之后,他陷入深思。
周延儒在提灯太监引领之下,悄悄地进入乾清宫。暖阁内,崇祯手执一本书却没有看,显然在发呆、等候。周延儒入内叩拜:“皇上深更半夜召见臣,臣甚为不安。”“平身。”崇祯示意太监退下,说:“你给朕上的密奏,朕看了几遍。周延儒呀,你胆子不小嘛。”
周延儒拱身答曰:“皇上,臣言人之不敢言,赤胆忠心……前朝魏忠贤之祸,当为后世之鉴。臣以为,王承恩之本事才具,胜于魏忠贤。乞皇上早做圣断。”周延儒复又将王承恩仗皇上恩宠,内结宦官,外通封疆大吏的种种行为一一列举,说他的所作所为已远远超出一个秉笔太监的职权范围,违反太祖爷“太监不得干政”的律令,可以说,朝中大小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他不参与的。
崇祯叹道:“爱卿说得都对。朕早年即位,需要一个既能干又忠心的内臣辅佐朕,王承恩适逢其时,帮了朕不少忙。可这些年来,他越做越大了。虽然身为太监,却几乎像个宰相。虽然官居四品,却能把一品大臣拨拉得团团转。朕有时候也气——既气王承恩,也气你们这些大臣,你们要是有点真本事,何至于被一个太监比下去了?”周延儒说:“可,可王承恩身后有皇上……”
“错。百官身后都有朕这个皇上!朕不会厚此薄彼。”周延儒痛声说道:“皇上啊,臣冒死上奏。君臣之道乃朝廷的基础,不可动摇。不论任何人,也不论他忠还是不忠,只要他是人臣,就不许触犯皇权。否则的话,早晚祸及国家,祸及皇上!”
崇祯无语。沉呤片刻,崇祯道:“周延儒听旨,朕授你暗察密报之权……”
一座伸展至阳光下的平台,崇祯在此召见袁崇焕。君臣依尊卑而坐,王承恩在旁侍立。
崇祯亲切地说:“爱卿啊,早在朕登基之前就屡屡听人说过,本朝有个读书将军专能克虏。这个‘读书将军’就是你袁崇焕,‘虏’就是关外的满清。”袁崇焕自谦道:“秉皇上,臣读书没读好,做将军也是勉为其难。”
在召见袁崇焕前,崇祯已将内廷所有关于他的档案、奏章,全部看了一遍。崇祯说:“当年,百官说你是阉党,魏忠贤说你是奸党。照朕看来,你什么党都不是,你是蒙冤受屈的忠臣。”“谢皇上。臣在家中待罪十年了,今天终于重见天日。”崇祯又说:“十年前,你做宁远督军时,与清兵大小二十八战,几乎无一败绩,连努尔哈赤也被你的红衣大炮打伤,不治而死。你是上天赐于大明的常胜将军啊!依你之见,当前,朝廷应该如何对付满清?”
袁崇焕感激地说:“臣万不敢当。臣以为,世无常胜将军,臣与满清交兵近二十年,大约是胜负各半。只是关键性战役,臣都因为仰仗天恩,侥幸取胜了。臣还以为,满清虽然蜗居关外,但满清小而强;大明虽然坐拥天下,但此刻的大明,却是大而弱。”
崇祯赞许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在家中呆了十年了,每天无不苦思平夷之策。臣以为,要战胜皇太极,关键仍在三策:一为练兵,二为守城,三为联防。”袁崇焕接着把他的谋略展开来诉说一遍:清兵们大都是游猎出身,茹毛饮血之辈,个个好勇斗狠。明军如想战胜他们,首先要练兵。第二,清军的强项是战马,明军的强项是城关。与清军做战,要尽量避免野战,应该坚守城关,相机歼敌。第三,清军八旗来去自由,而守城者却常常坚守不动,这怎么办呢?就需要城与城之间、镇与镇之间互相联防。战时全部出战,防时全部坚守城关,概不出战!如此,才能让清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使明军觅得更多的胜机。
崇祯高兴得仰面大笑:“哈哈哈,爱卿,重见天日的是朕哪!这些年来,朕被满清扰得昼夜不宁,有了你平夷三策,大明中兴有望。朕欢喜之至!”袁崇焕揖首称道:“上有圣君,下才有良将。微臣这些战法,件件都要仰仗天恩哪。”
崇祯满意地说:“朕明白你的意思。袁崇焕听旨。”袁崇焕跪下。“朕令你为蓟辽总督,领兵部尚书衔,赐蟒袍玉带及尚方宝剑,统领北疆三十八万兵马及所有文武官员,并授予你临机专断及先斩后奏之权!”袁崇焕激动叩首:“臣遵旨!”
“朕盼望你不负天恩,早日平定辽东。”
袁崇焕当即道:“臣保证在五年之内平定辽东!”此言一出,崇祯大喜过望:“五年?……好!好哇……家贫出孝子,乱世见忠臣!爱卿哪,你路途辛苦,先回去歇歇,晚上朕要大摆宴席,为爱卿洗尘。”
但是,侍立在旁的王承恩却大惊失色,甚至失手落下的折扇。
第六章 袁崇焕复出(五)
宫道内,王承恩伴随袁崇焕行走。袁崇焕显得意气风发,王承恩却是步履沉重。王承恩道:“老夫恭喜袁总督。今日起,除了皇上之外,袁总督便是天下第二人了。”袁崇焕惶恐地说:“在下不敢。天下第二人,只能是您王公公。”
“我不过是皇驾前的一个奴才。而袁总督所处的位置,早已盖过了我。”王承恩说,“过去,老夫遭百官们骂。今后,该轮到袁总督挨骂了!”袁崇焕微笑着说:“要想做事,
哪有不挨骂的。做得事越多,骂声也就越多。”
“袁总督有准备就好。还有一件事更重要……”王承恩看了他一眼,缓缦地说,“皇上给予的一切,皇上一句话可就又收回去了。”袁崇焕的神色已不似前,仍然故作镇静地说:“这个嘛……在下十年前就体验过了。万历朝时,万历皇上授我辽东总督。到了天启朝,天启皇上一句话就将我打做阉党、贬为废员,什么都扒干净了,只留下一颗脑袋。”
“当今皇上不是万历,也不是天启。”王承恩说,“当今皇上要收回总督大权时,只怕连脑袋也不会留下!”袁崇焕面露不安,沉呤着,问:“王公公,方才龙廷应对时,在下是否说错了话?”王承恩叹了口气,说:“袁总督的‘平夷三策’大受圣宠,句句都对。但有一句话,虽然没说错,会不会说过了呢?”看着袁崇焕询问的眼神,王承恩说:“就是最让皇上开心的那句话,‘五年平定辽东!’”袁崇焕一惊,沉呤不语。
王承恩紧追不舍,又问:“皇上没有生疑,但老奴斗胆替皇上生了点疑问。敢问袁总督,您做得到吗?”袁崇焕沉呤良久,终于说:“做不到……御前应对时;在下为了解皇上忧虑,讨皇上欢心,才那么说的。在下现在也有些后悔。”“敢问袁总督,如果五年不行,那您几年才能平定辽东呢?请赐老夫一句实话。”
袁崇焕三思,许久后,说:“大约八到十年。”
王承恩也就不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向前走,过了一会,王承恩又停下来。“谢袁总督信任。可老夫还有一事不解。”王承恩说,“御前应对时,您今日为何不向皇上要军饷?没有银子,您的‘平夷三策’岂不都是水中月镜中花!”袁崇焕长叹一声:“在下何尝不想要银子啊!只是宁远刚闹过兵变,国库空虚,在下不便立刻向皇上要啊。”王承恩说:“看来袁总督没有老奴脸皮厚。这么着吧,此事你不必开口,老奴帮你要。”
袁崇焕大喜,深深一揖:“谢王公公。”
远处,周延儒与洪承畴默默地看着王承恩送袁崇焕走过。周延儒眉头一皱,匆匆进入内阁签押房。
王承恩回到乾清宫,只见崇祯仍在踱步叹赏,口中不断念叨:“良将良将,得一良将,胜过百万雄兵啊!袁崇焕真是忠勇之臣……是不是啊……”崇祯见王承恩入内,得意地问他。
“是……”王承恩略显得迟疑地回答。崇祯觉察出王承恩异样,转过身来,看着他,问:“怎么了?”“老奴担心,袁崇焕忠勇有余,诚信不足。”崇祯眉头皱起来。王承恩秉报说:“老奴送他出宫时,直言问了他,他也实话实说了。五年之内,他并不能平定辽东。”
崇祯一怔,缓缓地问:“那需要多少年?”“妥当一些,大约需要八到十年。”崇祯欣慰地说:“这也行啊。辽东是大明半壁呢,能在八到十年平定,足矣!”
“可老奴担心,即使八到十年,他也未必能平定……”崇祯忧虑又起:“怎么?莫非袁崇焕老了,不再是皇太极的对手?”王承恩说:“袁崇焕肯定能抵挡皇太极。可他最担心的,是皇上能否忍痛支持他。”“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然全力支持他!”崇祯看看了看语气怪异的王承恩,说,“你这‘忍痛’二字什么意思?”
“军――饷。”王承恩一字一顿地吐两个字,又注意了一下崇祯的神色,说,“秉皇上,辽东的军饷,每年不下于三百万,七八年下来,国库难支。”崇祯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吟了一会,断然道:“传旨,辽东军饷,由朕亲自调拨。首批三十万,着即从皇银内帑中发出!”王承恩大感欣慰,不由地跪下给崇祯叩首,颤声道:“谢皇上。”崇祯奇怪地问:“咦,朕给袁崇焕军饷,你叩什么头?”
王承恩含泪激动地说:“皇上和以前不一样了,老奴是替皇上高兴哪!”
周延儒进入签押房,坐到洪承畴案桌旁,摇头长叹:“果然不出我所料,袁崇焕已经是王承恩同党了。袁崇焕进京当天,既没有向兵部报到,也没有拜访任何京城好友,独独私访了王承恩府。”洪承畴装聋作哑:“哦……是么?”周延儒道:“更有趣的是,在王府门口,王承恩故意拒见,之后却跑到小茶馆里与袁崇焕密谈。”
洪承畴仍然装聋作哑:“哦……是么?”周延儒正色道:“洪大人,你不必装糊涂!王承恩与袁崇焕,一个是内臣,一个边疆大吏,他们如勾结到一起,朝廷断无宁日!”洪承畴这才收起装聋作哑,认真地对周廷儒说:“周大人,在下到要劝您一句,别和王承恩斗,您斗不过这个人妖的。”
周延儒正声道:“皇上已授予我暗察密报之权,我是奉旨制约王承恩。”洪承畴一叹,说:“周大人哪,你侍候皇上才多少年?王承恩侍候皇上多少年了?到了关键时候,只怕皇上抛弃你而不会抛弃他……”
第六章 袁崇焕复出(六)
鲁四将宋喜引领入内。王承恩仿佛没看见宋喜似的,自顾饮茶,一言不发。
宋喜低声道:“王公公交待的差使,小的办妥了。上月十五夜里,晋见皇上的是周延儒;十六日夜里,晋见皇上的仍是周延儒;十七日夜里,晋见皇上的还是周延儒。”“就他一个,没别人?”王承恩似乎恍然大悟:“哦……宋喜呀,这差使办得好。回头到鲁四那里支银子吧。”“谢王公公!”
“还有件美差要辛苦你。宫门外头已经备好了三辆马车,你必须亲自护送。后天正午,将车上的货物完整无缺的送到宁远城,面交蓟辽总督袁崇焕。”王承恩吩咐说,“记着,你既不能早到,也不能迟到,必须在正午时分到达。”
宋喜诧异,问:“小的不明白,干嘛非在正午时分呐?”王承恩说:“你不必多问。这差使办好了,袁大人肯定重重赏你。”
城楼上,袁崇焕高居帅椅,点将阅兵。帅座畔架着那柄尚方宝剑。四周,旌旗迎风,刀枪排立。随着一声声巨吼,众将军依序参拜袁崇焕:
――宁远卫总兵官祖大寿,拜见大帅!
――关山镇总兵官韩子玉,拜见大帅!
――八里屯总兵官朱可望,拜见大帅!……
驿道上扬起大团灰尘,三辆满载木箱的马车正在轰隆隆向前飞驰。
驭手大汗淋漓,不时挥鞭策马:驾驾……
旁边,宋喜骑在一匹马上领着众护卫也在奔驰。他看看日头,急了,大喊:快快!娘的,来不及了……
众将军还在参拜:
――山南卫总兵官鲁大为,拜见大帅!
――北海子总兵官刘铁柱,拜见大帅!
――宁远卫标统吴三桂,拜见大帅!
袁崇焕看了吴三桂一眼。微笑:“闯宫夜报的,就是你吗?”吴三桂:“正是末将。”
“不错……”话音刚落,袁崇焕又突然变色,问:“前屯卫总兵官吴襄,为何不到?”吴三桂暗惊:“末将也不知父亲为何不到……”
袁崇焕严厉地:“本帅刚刚上任,吴襄就没有到位。着察明原因后,依军法严办!”
旁边的副帅道:“遵命。”
驿道,马车仍在急奔。突然,一匹马累倒了,口喷白沫,倒地不起,马车差点翻掉,不得不停下来。
宋喜看了看日头,再看看不远处的宁远城,高声下令:时辰到了!撂下马车,扛着箱子朝城楼跑。快!
宋喜跳下马,带头扛起一只沉重的箱子,奔向城楼。
众护见状,也一人扛起一只木箱,跟着宋喜朝城楼奔去。
宁远城楼,袁崇焕巡视众将,动情地说道:“列位弟兄,你们随本帅征战多年,都是从兵勇里杀出来的将军。十年不见了,本帅想你们想得好苦哇!今天,终于又聚到一起了。”祖大寿叫着:“袁督师重返帅位,弟兄们都高兴的噢噢叫啊!”众将一片声嚷着:“是啊!……又到了咱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啦!……清兵末日到啦!……”喊声中,众将个个意气风发,摩拳擦掌。
袁崇焕威严地:“弟兄们,本帅已向皇上立下军令状,五年之内平定辽东!”
众将闻言震慑,顿时一片寂静。
副帅小心异异地:“大帅雄心万丈,末将等愿意奋战!但是……平定辽东的关键是军饷啊。”祖大寿:“秉大帅,宁远卫又有三个月没发饷啦。”另一总兵道:“关山镇已经半年没领到饷银了!”
袁崇焕顿显忧虑。袁崇焕忧心忡忡地对众将道:“弟兄们放心,皇上答应过本帅,辽东的军饷会一文不少地发下来。”副帅道:“可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哇。兵部也多次答应过我们发军饷,可是……唉!”正在这时,一个军士奔来叩报:“秉大帅,御林军偏将宋喜,前来拜见大帅!”
袁崇焕奇怪地问:“他来干什么?”话音刚落,宋喜已扛着一只木箱奔至,气喘吁吁地:“大帅……宋喜奉旨前来……前来送喜……”袁崇焕惊讶地看着喘着粗气的宋喜,这时宋喜已经喘过气来,说,“皇上亲自从皇银里拨出三十万两银子,做为辽东将士首批军饷。王、王公公令在下……务必要在大帅点将阅兵前,赶到山海关……在下押解着皇银,没日没夜地赶,还、还是来迟了,请大帅恕罪……”
袁崇焕激动跳了起来:“皇银呢?”
箭道上,一列御林军军士,每人扛着一只封有皇宫标记的木箱,气喘吁吁地奔上敌楼。军士们扛着木箱登上城台,依次放下。渐渐的,银箱摞成高高的一堆。众将看得都呆了。
袁崇焕走上前,掀开一只箱盖,露出满满的银锭,众将一片惊叫……
袁崇焕激动地从箱盖上撕下一片黄纸封记,举着它叫道:“看见了吧,这是皇银啊!是三朝皇上积累下来的体已银子啊!”
众将欢呼着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