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渊当真重回内室,展开床铺,高卧而眠。
莫仁回来的很快。
他先是找到了春伯问了几句话,到了正堂之后见夏长渊正在安睡,没有打扰,静心守在廊下。
“进来。”夏长渊轻声唤道。
他不过是略微小睡了半个时辰,便收拾起身,走到了正堂,坐了下来。
莫仁走进来,行礼道:“师父,您回来了。”
“恩。”夏长渊问道:“我离开这段日子,看样子是发生了许多事?”他看见屋顶上逗留的鸽子,就知道,那其中,多半有莫仁的耳目。是以,莫仁回来的这么快,夏长渊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是,师父,您不在的时候,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情。”不必夏长渊再次开口询问,莫仁就低低讲述起来:“……如今京城已经很少再有人谈论起徐家之事了。”
“嗯。”夏长渊抿着茶水,似乎在细细消化莫仁告诉他的这些消息,良久才道:“玫儿离开了也好。”
或许是因为此时徐惠和徐玫都已经平安回到姑苏的缘故,夏长渊看似并没有因为两个女儿遭受委屈而生出太大的怒意。他面容平静,眉头微微拧在一起,陷入了沉思。
莫仁悄悄地打量夏长渊。
夏长渊清瘦了许多,甚至于颧骨已经突出来,让他原本十分俊朗的容貌降低的只剩了七分,又像是蜡黄,更像是不见太阳的苍白,显然,在过去的七八日里,他应当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我这次进入大内,主要是检查一下,原来太平观的那条通道似乎还能通行。”夏长渊回过神,向莫仁道:“如今看来,关于皇宫的秘辛,太上皇的确有许多不曾告知新帝。”
这也就意味着,太上皇并不甘心失败。
他把握着皇室的诸多秘辛,只为了将来有一日能重新站到台前君临天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严密隔离供奉在一座湖心山上,连自由都失去了!
“密道错综复杂……只怕少数几人才知道其中底细。”夏长渊轻叹道:“我若是想要营救太上皇,定然是要通过那些密道,悄无声息的进去,保证了其人身安全,再谋其他。”
“师父这些日子都在探寻那些密道吗?”莫仁抬眼问道。
“是。”夏长渊抿住了唇,目光再次看向了远方。
“那些身在宫外想要营救太上皇的人,未必知道那些密道。而太上皇心中却清楚,师父您是知道其中一条的。”莫仁轻声道:“若是太上皇将您的存在透露出去……师父,您万万要小心自身安全才是。”
知道的消息越是要紧,要担当的危险也就越大!
太上皇说不定会让他的人来找夏长渊“带路”,而新帝万一明了太平观观主所掌握的秘密,只怕会立即将夏长渊“请”过去!不然,新帝要睡不安寝了!
“我明白。”夏长渊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也觉得有一些压力:“京城事了,你跟着我回姑苏吧。”
夏长渊说到此处又顿了顿,看向莫仁,问道:“关于你自己的身世过去,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莫仁面容沉了沉,低声道:“弟子如今只是莫仁而已。”
“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夏长渊没有多谈,问道:“你刚才说,新帝整肃了三处官仓,抄了许多贪官奸商?是哪三处?”
“是京畿的昌平仓,山东的升冒仓、升斗仓。”莫仁回道。
“唔,那查抄过后,当地有新的民间动向消息送上来没有?”夏长渊问道。
莫仁摇摇头,道:“没有太多消息。”
事情才发生过去不过几日,朝廷雷厉风行,百姓们听到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只是兴奋高呼“苍天有眼”,暂时还不会做更多的思考。待冷静下来,怕要很久一段日子了。
“那我们绕路过去看一看。”夏长渊道。(未完待续。)
199 李氏
一路南下,一路春色。
到了姑苏城的时候,已经是满眼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到老爷子葬入祖地之时,正是漫山遍野山花烂漫之时——
再多的哀思,仿佛也被这般明媚的春日美景冲的淡了。
山坡下,有几间茅草屋。
据说,这几间茅草屋是伴随着徐师衣冠冢立起来的,供子孙后人守墓所用。二百年中,几经修缮重建,依旧是最初的清贫模样。
按照老爷子遗命,徐大老爷将在这里,住满一年。
才十来日,他就已经消瘦了好些,两鬓竟然有了风霜之色,看起来有些枯槁灰败,如同被浓重的哀伤紧密缠裹,难以透出精气神来。
徐大夫人打量着空荡荡简陋的房间,再看徐大老爷今日的样子,心中一酸,眼圈微红起来。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对呆坐在泥土炕上的丈夫道:“不知老爷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您放心,我必让人将饭菜做的精致可口一些,立明和立复也会常常过来陪您小住……”
徐大夫人说到这里,心头有些怅然。
她嫁进徐家,若是单论夫妻之情,实在是算不上浓烈的。在李氏的记忆之中,她与自己的丈夫,似乎就没有过什么举案齐眉的甜蜜时光。唯一庆幸的是,她身体好生养,不多几次同房,就接连生下了孩子,让她平日里心思有了寄托,少有闲暇时候,也因此少有伤春悲秋,不去计较些有的没的。
几个孩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孩子们与父亲的相处时间,少的可怜。
李氏此时不禁想:若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个儿子与父亲亲近些,总比见不到他的面,好上许多。
而对于她自己来说……
生怕头一次,她清晰地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落脚何处,怎么吃怎么睡的,而不是要去凭空猜想他身边新添的女子是什么模样,他们相处时候会不会有甜言蜜语温柔小意……说是不会多思多想,当夜深人静之时,辗转反侧之时,难免内心空荡荡的一片!
想来,接下来的一年,这种空荡荡的,应当会落到实处吧。
李氏看向自己的丈夫,轻声道:“妾身也不懂老爷喜好。老爷若有想看的书,拟下单子,妾身定会及时备齐送来。忠叔和诚叔都是服侍老爷子的旧人,跟在老爷身边侍奉,妾身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爷子故去,留下许多旧仆。
其中徐忠和徐诚二人自幼就跟随在老爷子身边的,而今已经是花甲之年,赐姓了徐,感恩旧主,自愿为老爷子结庐守墓,正好与徐大老爷作伴。
这两个老仆,是亲耳听到老爷子遗命的。
徐大老爷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坐在炕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李氏抿了一下唇,道:“妾身告退了。”
她走出了草庐,面色难免有些不好。但明媚的春光落在身上,她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心头多少开阔起来。她顿了顿,抬眼见徐夫人站在一处隆起的山石岩上,迎风远眺,静立沉思,想了想,走了过去。
“妹妹。”李氏轻轻开口唤了一声,却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一般,闭上了嘴巴。
“大嫂。”徐夫人回身,示意李氏同她一起并肩下行,边走边道:“大兄瞒着你找李家拿了银子给了新帝,想来你心中已经清楚了。以我看,既然不是从你手中出去的银子,大嫂你不如少过问吧。李家想要成大事,如今看似也走对了路,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大嫂何必要去干涉操心。”
李氏面上有了些难堪,低声道:“叫妹妹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默许徐大老爷将徐清带走,若说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她自己都说不出口。
而就在不久前,李家过来人吊唁之时,她的亲弟媳妇迫不及待地就找了她说:“……眼下姐夫和清丫头都要为老爷子守孝,京里也不能没人照应不是?我们两家给出去那么多的银子,总该有人盯着回报吧?姐姐,我跟老爷商量过了,看让老爷带着敏芝丫头上京,您看如何?姐夫那边,还要姐姐您开口帮忙说一说……”
李氏一听,一下子连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了。
她那时候立即让人将李夫人请了出去。
不过,这几日忙碌下来,尤其是看着自己的丈夫浑浑噩噩,大女儿如同赎罪一般跪在灵前,眼看着就憔悴了下去……李氏渐渐也想明白了:她自己有大本事能做大事的人!
从自己丈夫身上,从自己女儿身上,她再不能得到教训,就是傻子了!
李氏深深觉得,凭她的本事,最多也就能看顾眼皮底下,根本掺和不到大事之中去。所以,她如今,只想着当家作主的小姑子不要太与她计较……
“妹妹说的极是。”李氏轻叹道:“我嫁了二十几年了,再去干涉娘家的事情,的确徒让人厌烦诟病而已。我现在只想着,待老爷子的孝期满了,就在眼皮下给清丫头找个人家,再给立明娶个清白人家的女儿进来……立明还能再等几年,清丫头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再不想徐清能够入宫。
也不想再从李家娶个侄女儿进来了。
——李家既然找到了更好的路,她又何必拦着充当坏人?
“怕什么。”徐夫人轻声道:“徐家的女儿,不会愁嫁。”
李氏仔细留意着徐夫人这话里的意思,终于听出来她并没有将之前许多事情放在心上,也不打算责怪他们一家人什么的意思,不禁放了些心,微笑道:“话是这么说……我这个当娘的常在内宅见识的少,还要请妹妹多少费心。”
李氏道:“我也不求那家人都显赫,只要是和善的小康之间,本人品貌端正的,有本事养家糊口就好了。”
这绝对算是很低的要求了。
徐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李氏,问道:“大嫂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将请丫头拿来笼络人心?”
李氏心头一突,随即忙笑道:“能让徐夫人您着意笼络的,又怎么会是一般人?清儿可是叫你一声姑姑的,我当然放心。”(未完待续。)
200 话题
徐夫人嘴角浮动出一抹轻笑,并未再说什么。
李氏也不敢再开口。其实她也想如同其他姑嫂一般,谈一谈家常琐碎,或者张口问一问夏长渊的下落表示一下关心之意……但每每临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徐惠和徐玫坐了一辆马车。
徐惠突然盯着徐玫看了一阵,问道:“父亲去哪儿了,你真的不知道?”
“嗯啊,我是不知道啊。”徐玫解释道:“我不是与姐姐说过了吗?那****侥幸跑出来之后,就找了客栈藏起来了,一直到大兄进京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我才敢露面呢。父亲说是出一趟门,的确没有仔细说去哪儿的。”
“你就是这么跟着他的?”徐惠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徐玫笑了笑,道:“父亲从来都是云游天下行踪莫测的,这次肯带上我一路进京,是我苦求了好久他方才答应的。更多的时候,我都是被他丢在五柳观里的呢。”
徐惠想了想,冷哼一声,似乎陷入了沉思。
徐玫摆弄着手上的手链,没有去烦徐惠。她在姐姐面前,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此时,她手上只有黑色、银色、青灰色三个手链了。
其他绚丽的宝石水晶,因为孝期,自然不能再佩戴。
徐玫想着,是不是多弄几个银质的?万一一时拮据的话,还能直接当成银子使……
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他有没有脱身出来。不过,至少应该是平安的吧?
“以后多长点心,别又被人卖了。”徐惠看向她,淡淡地道:“人家卖了你,你还惦记着安慰别人不要愧疚难过……是不是太过了?”
“大伯父的错,与清姐姐关系不大吧?”徐玫双手交错,抬眼向徐惠看过去,疑惑地道:“难道我要迁怒她么?”
徐惠气结,伸出手指往徐玫额间重重一点,没好气地道:“就你这憨样,娘居然还夸你机灵看的长远!早晚有的你哭的时候!”
徐玫沮丧垂首,徐惠也一副懒得再管她的样子,打起车帘,看向窗外。马车缓缓行驶,一路山水田野,徐惠看着看着,又怔然出神起来。
徐玫低着头,继续玩弄自己的手链。
大约自己看起来的确很傻吧。不过,与前世大火焚身相比,这点儿傻气,又算什么呢?
想起前世,徐玫不禁又想到了胡不为。
因为她放了个纸条,他的人生轨迹,已经与前世大不相同了。只是,为什么,他依旧与徐家人有着牵连不断的纠葛?只是赶考,就与徐老爷子和徐惠碰上了,住进了徐家田庄?
品茶?赏梅?
与徐惠一起?
徐玫不禁又想起了那被刻意淡化了的、徐惠遇袭时候的场景。
红梅灼灼。
雪过天晴。
少年男女相对而坐,煮茶赏景。
多么美好的一副图画,是不是?
徐玫的目光,在徐惠脸上细细地扫来扫去,似乎想要从她白瓷一般的面颊上看出些什么。
她的目光越来越放肆,徐惠终于察觉,转头瞪了徐玫一眼,恼道:“你看什么?”
徐玫眼波一转,道:“姐姐,你说,经过了这一事,清姐姐不会再进宫了吧?”
“她要是再坚持,那我当真要瞧不上她了。”徐惠有些不屑,道:“大伯被祖父遗命困在山上,之前纵有再多谋划,待到他下山时候,也都晚了。不过我瞧着,大伯这一次像是被打击的狠了,一年后也未必能够重新振作起来。”
“而如今新帝已经从徐家等到了银子,听说又杀了几个贪官缴回来一大笔银钱,未必非要背负‘无能’之名向徐家伸手了……也就是说,徐家地位在新帝那边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大夏百废待兴,新帝要忙的事情那么多,恐怕不会记得徐大老爷和徐清了。”徐惠的声音有些微嘲:“再说,李家不是已经顶替上去了吗?大伯的那一笔银子,大头可是李家出的。而李家也不少美貌如花的姑娘家。”
徐惠顿了顿,又道:“你刚才没瞧见,大伯母又凑到母亲身边了吗?大伯母跟风呐喊还成,她本人是绝不敢领头与母亲作对的。”
“自开国之时,皇家就与徐家联姻不断。但玫儿你看清楚了,都是皇家嫁女进来,可从未有过徐氏女入宫的先例。”
“是吧?”徐玫应了一句。
徐惠轻嗤:“新帝得位太过仓促,只怕太上皇心里有许多皇室秘辛藏着掖着不肯告诉他呢。也幸好,清姐姐只是住进了太子府,也没几个人知道……不然,真的要纳入宫廷为妃嫔,说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呢。”
赵徐两家联姻的方式,既然是惯例,那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道理在。徐大老爷是自以为是,新帝根本从未正眼看过他和徐清,应的可有可无,真真是……
徐惠微微摇头,很是看不上徐大老爷之前的做派。只怕在她心底,连新帝也是看不上的。
徐玫挑起这个话题,本意却不是听她分析这些。
她应了一句,目光露出好奇之色,道:“……我好像记得,惠姐姐你之前有说过不嫁人,是不是?”
徐惠怔住了。
她是这般想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这般想了。而且,这个想法,她一直一直都在坚持。
徐惠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回答的肯定而干脆,但不知为何,她的眼前浮现出胡不为的样子,他看着她的目光,将整个星海银河都装了进去一般,深邃,神秘,让她的目光一下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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