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你若愿意跟着,就跟着。”徐夫人似乎并不如何赞同,但也没有反对。
徐玫于是也道:“那娘,到时候我也跟着凑凑热闹吧。”
“随你。”徐夫人瞥了她一眼,道:“老爷子身边不能没有人……立前,你下车步行扶灵去吧。”
徐立前连忙应“是”。
徐惠和徐玫紧接着,也被打发了出去。
车队缓缓而行,洒下漫天的白色纸钱。
……
才正月里,天气就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人们像是随着春天的脚步到来,也生出了力气有了盼头似的,京城的街道也格外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说着姑苏徐氏捐献家产以兴大夏的故事。
“两百万两银子,那得要多少啊!”很少有人能想象的出,这么多的银子,到底该是多少银子,不禁道:“只怕我要掉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一百个你都爬不出来!”其中有人眼神轻蔑,道:“我告诉你,这么多的银子,若是造成砖石的话,完全能够造一栋三间三层的银楼!真正的银楼!”
“那徐家真有钱啊!”许多人骇然无比。
“唉,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有人神秘地道:“徐家是做生意的不错,但在座大家有不少都是做生意的,到底能赚多少,心底难道没有估算?别说如今世道艰难,生意难做的时候了!徐家这是大义,为大夏,贡献出了全部的家底!我有个侄子在徐家分会做底层的小伙计,他说了,他们最下面的小伙计已经养家艰难,所以还没有被扣工钱,只是赏银少了绝大部分而已,他上头的人,越是在徐家干的久的拿的工钱多的家中日子好过的,就越是扣下的多!据说他们分会的大主事和两个副主事,最近半年都要一分钱也拿不到呢!真真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喽……”
“真的假的?”有人不相信。
“那还能有假?”那人继续道:“不信你们去打听!给徐家做事的有那么多人,难道个个都撒谎?我跟你们说,要说这徐家传家两百多年,代代都经商,肯定攒了不止这么多的银子这么多的家底不是?”
“对啊对啊,都说富不过三代,徐家都富了十了代了。”有人品出味,咋舌道:“家底肯定厚实着呢。”
“是啊,徐家原本攒了两百年的家底,的确很厚实……但可惜啊,十几年前,这家底都空了!听说就连祠堂里供奉的金银铜器,都被人融了带走了呢……”
“怎么会!谁敢对姑苏徐家动手?”有人惊呼起来。
“各位都不是傻子吧?”那人睨着眼睛,声音却放的很低:“十几年前是什么时候,各位不知道?”
十几年前,正是太上皇修建陵寝约十来年,国库压力大增入不敷出的时候……徐家那么大的金山银山又怎么能留得住!
那个时候被整个家族被搜刮一空的,岂止一个徐家!
多少有名的富商大族,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家破人亡!
只是徐家悄悄地度过了难关,很快重新以海路发达起来,让人误以为他们家没有遭劫呢……
人群会意过来,但已经涉及到了太上皇,就没有人再敢接这么话头,打起了哈哈,说起别的。但一阵哈哈过后,话题又情不自禁地绕了回来:
有人忧虑地道:“若是这两百两银子不够用的,怎么办?徐家都掏空家底了,怕是再供不上了吧”
许多人不禁忧心忡忡。无他,大夏太穷了,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儿!
但还是有人咬牙低声道:“我堂堂大夏国,怎么能将国运依赖在一介商家身上!徐家能掏出家底供应大夏度过一次难关,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朝廷依旧无用,白养他们做什么!”
甚至更有口不遮拦的:“这大夏又不姓徐!”
新帝高坐御座之上,听闻周太傅面无表情地复述着“民间言论”,终于控制不住,抓了面前一方砚台,猛地砸到了大理石地面上,砰的一下,摔个四分五裂!
“好!好的很!”新帝满脸涨红,激动得浑身发颤,咬牙道:“好一个徐家!好一个徐夫人!”
“陛下为何恼怒?”周太傅微微侧了下身子,躲开了溅过来的砚台碎片,面容十分沉静。
他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双鬓已经斑白,面容也已经苍老生出了许多褶皱。但他站在那里,身姿却依旧如同一座高山一般坚定挺拔,仿佛能承受住任何的重担,双目依旧如同深渊一般深沉宁静,充满了万事了然于胸的睿智。
“世人议论,乃是实情。”周太傅沉静地道。
“什么实情!”新帝恼怒道:“以为朕不知道呢!那个女人这二十年挣的银子,比整个徐家二百年加起来挣得都要多!两百两算什么!两千两她也拿的出来!什么发不出工钱节衣缩食,什么掏空家底支持大夏……荒谬至极,简直就是在放屁!”
新帝显然恼火极了,竟然是爆出了粗口!
徐元慎可是将徐家家底透给他了!他想的很好,只要将徐家通过一次捐献与大夏绑到一起,那么徐家那两千万两银子就能任他索取!有了那么两千万两银子,更有了徐家这个能够捞钱的钱袋子,中兴大夏,轻而易举!
可如今,那个女人竟然装穷!世人愚昧,居然真信了!
关键是,若他再向徐家要钱,就成了他这个大夏皇帝无能!整个朝廷无能!大夏不要再姓“赵”,姓“徐”算了!
“陛下慎言。”周太傅冷静地道:“徐氏拥有金山银山又如何?难道他徐氏愿意供养这大夏朝廷上下人等,陛下您就真的满意了?若真有那么时候,臣又有何面目位列百官之长,倒不如投在徐家门下做个账房!”
“老师!您!”新帝梗着脖子看向周太傅,不敢相信周太傅会说出这样的话。
“陛下,您要一笔银子度过难关,臣理解,臣也赞同。”周太傅施礼,道:“但救急不救穷。难关度过去之后,正是彰显陛下仁政爱民识贤任能,臣等兢兢业业发挥才干的时候!”
“唯有您我君臣同心同德,方能成就中兴大业!”
“而非单单指望着一介商人供养!”
“臣等丢不起这么脸面!”
“陛下您也丢不起这个脸面!”
“大夏更是丢不起这个脸面!”
泱泱大国,全靠一介商人支撑……说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新帝面上红一阵黑一阵,变幻许久,方才吐出一口气,握着拳头缓缓坐下,道:“老师教导的是。朕差点陷入了迷障,丢了祖宗脸面。”
“陛下心忧天下庶民苦难,心情急迫一些,实属难免。”周太傅声音缓和了下来,似乎对于新帝能够立即反省而感到格外欣慰满意,他开口道:“徐氏既然已经捐出了足够数目的银两粮食,陛下也当大肆褒奖,安抚人心才是。如今当务之急,一是征伐张贼,此乃维护陛下之名誉大夏之名誉;二是督促春耕,此乃国之根本,耽误不得;三是肃清吏治……此为收复民心,不过非是一日之功,且其中复杂不易操之过急;四便是新科取仕,年轻士子心怀正义且满腔报国之心,不能辜负。您的首届门生,日后也好填补整肃吏治后留下的空白。”(未完待续。)
197 春日来
“朕幸有吾师。”
待周太傅一一言罢,新帝恭敬的向其拱手行礼道。
周太傅侧身避让还礼,道:“臣不当陛下如此厚待,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别,老师一定要保存己身才是。”新帝有些惶惶,感叹道:“若无老师在侧,朕恐怕都不敢来坐这个位子,挑这份担子吧。”
感慨一番后,新帝又道:“徐家老爷子乃是朕的姑丈,之前听闻他病重,徐元慎还向朕请求御医来着,不知眼下如何了?徐家出此大力,朕要格外体恤才是。”
“皇上仁心。”周太傅道:“只可惜徐老无福瑞,已经去世了。其家人已经扶灵返乡。陛下有体恤,可直接往姑苏下旨便是。”
“徐老丧了?”新帝怔了片刻,道:“罢了,老师有空的时候,替朕拟旨致哀吧。”
“臣领旨。”周太傅恭声道。
……
京城永远不缺话题。
上元节过后,冰雪消融,柳枝转绿之时,有关徐家大义赠产的消息谈论的渐渐少了,人们开始关注着朝廷发布的每一道政令,如同看到了盛世盛景的希望,反复谈论,欢喜不已。
首先,新帝彻查三处问题严重的官仓,倒卖搬空官仓存粮的官场蛀虫,并以雷霆手段抓住了与之勾结的米粮奸商,抄查其家产所得,金银粮食古董字画等等,总价值竟然足有八百万两之多!
新帝无比震怒,当即下令,所涉大小官吏一律斩首示众!所涉不法不义商人均下狱坐牢,刑期不等!而新帝也仁慈,放过了罪者家人,允许其自力更生。
至于失去了所有家产的那些人家在这艰难的世道要如何过活,就不是皇上需要考虑的了。百姓们深受这些人相害,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唾骂尚来不及,又如何会同情他们!
而有了这些银两之后,新帝又开始颁布新政,补贴农耕,安置流民……一道道政令下来,在国计民生面前,征讨张贼似乎也显得没那么急迫了。
“若百姓归心,张贼不过跳梁小丑尔。”周太傅漫不经心地放下了一颗棋子。
春日明媚,暖风微醺。御花园之中,湖石边上的迎春花开的金灿灿的,明媚无比,一看就让人心情愉悦。
新帝心情十分不错,闻言笑着道:“老师话说的不错。不过,让一个跳梁小丑总在那蹦跶着打朕的耳光嘲笑朕,朕总不能放任不管。”
“那是自然。”周太傅点头道:“眼下我们手中有了点银钱粮草,勉强保证春耕之余,差不多也够去与张贼打一场了。不知陛下可有属于领兵的大将人选?”
其实粮食还是远远不够。
原本周太傅看的很清楚,大夏朝国库丰盈多年,养活了多少贪官污吏。不过才十几年,这些蛀虫基本上都还在,而且肥硕无比!正好拿来开刀,一为新帝收复民心,二是快速得到一批银钱充盈国库,不至于让他手头完全无钱可用——
在周太傅眼中,这些个巨贪让大夏国库之财躲过了太上皇的浪费,而后进献于新帝,其实是大大有功的!
而他打算的很好——
惩了巨贪,得了银子;拿了银子后,借助徐家商道之力,购买粮食物资;从而让大夏顺利地度过这个严冬再度过青黄不接之时,熬到田里有收获,大夏的这个坎,就过去了!
他原本就没打算请求姑苏徐家捐钱捐物!他看中的是能与徐家庞大的海上船队合作!他给徐夫人所写信中,也是这个意思!因为这远比单纯从徐家得到几百两银子要有利的多!
但周太傅没想到的是,他不过是一个疏忽,新帝就默许了徐元慎行事……如此,再要请求徐家给予方便,就难了!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周太傅只能予以补救,而不是愚蠢地去指责什么。是以,他在新帝面前,根本提也没提。
“老师以为呢?”新帝问道。
“桂全宗桂老将军镇守边线数年,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可堪大用。”周太傅沉吟道。
“桂全宗?”新帝皱眉,眼中露出狐疑。
周太傅轻叹道:“陛下知道,这些年大夏军备废弛,能战之军没有几人。桂老将军乃是太上皇老臣,战功赫赫,老而弥坚。陛下若能予以重任,更显陛下心胸坦荡,进而将士归心。臣与桂老将军也算是旧年知交,相信他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见新帝依旧皱眉,周太傅又道:“若陛下依旧有所顾虑,可用信任之人为副将。军中年轻一辈俊才不少,只是缺乏经验。略作锻炼,相信将来都能成为陛下左膀右臂。”
也就是说,这一仗重要,需要一个常胜老将来总领全局!新帝心腹将才,想要重用,得要多多磨练成长起来才行!
新帝缓缓低头,放下了一个棋子,道:“就以老师所言。不过,桂老将军镇守之地同样重要,不知该由何人接任?张贼不过跳梁小丑,但大康却是虎狼之敌,朕实在放心不下啊。”
“这也正是臣要与陛下所说的……”周太傅微微到来,仿佛是将棋盘作为沙盘,指点之间,听得新帝频频点头。
暖阳和煦,怕是不久,春日繁花就都要开了。
夏长渊在窗边站了片刻,俊朗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惊讶的苦笑,低头打量自己实在不能算是整洁一身,微微摇头,随即轻轻推开窗户,不过眨眼之间,人就落到了窗外。而他身后的窗户已经关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儿有人动过的痕迹。
这个房间,放置的是一些厚重的家具座椅等物,就算春伯夫妻,也不过三月才过来打扫擦洗一次,很是安静。
午后的阳光照在走廊下,寂静无声。
夏长渊在阳光里站了片刻,向前面正房从容走了过去。他才走几步,又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屋脊上正在晒着太阳梳理羽毛的鸽子,其中几只如同受惊一般盘旋飞起,再次微微摇头,继续向前走过去。
只是,他的小院,为何如此寂静?(未完待续。)
198 回来了
“春伯。”
夏长渊突然出现在春伯面前,将老人家吓的倒退几步。春伯认出来人,立即老泪纵横,跪倒在地,颤抖的道:“老爷,您回来了!”
“我回来了。”夏长渊有些惊讶于春伯的表现,问道:“小姐和莫仁呢?”
“莫仁小哥没有给老爷送信吗?”春伯跪在地上,道:“先前,初七那一日下午,小姐突然不见了,莫仁小哥回来说,小姐被人抓了去,让老奴守住家等老爷您回来,但老爷您一直都没有回来。初八一早,莫仁小哥又回来了,说小姐已经脱身出来,藏到了一个老爷您知道的安全的地方,依旧让老奴安心守在家里。老奴一颗心这才放下了些。”
他继续哭诉道:“再然后,到了十一,莫仁小哥又回来住了,说是小姐已经被送到夫人身边了,夫人让他留下来,配合老爷您做事。他告诉老奴,老爷您在外有重要事情要忙,暂时回不来……怎么,老爷您没有见到莫仁小哥吗?”
“哦,我出了趟远门,今日才回京城,尚且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夏长渊面色不变,对春伯道:“麻烦春伯替我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清淡的饭菜备上一些,我待会儿要用。”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春伯没有多问,从地上起来,扶了扶膝盖,赶紧忙活去了。
夏长渊离开厨下,回到正院,左右扫视几眼,目光落在桌子上。桌子上放了一本《论语》,中间夹了一页纸,上面写满了大字,似乎是随意而写,不成语句段落。夏长渊拿起来看了看,将其重新放好,揉了揉太阳穴,走近了自己居住的内室。
春伯很快送来了水。
夏长渊沐浴更衣出来,一身清爽。看着桌面上已经摆放好了饭菜,十分满意,胃口大开一般,用了不少饭菜。饭后他漱口消食,春伯一直伺候在侧,什么话也没有问,什么话也没有说。
“春伯,我要休息一阵。”夏长渊吩咐道:“若是莫仁回来,让人直接来见我就是。你自去忙吧。”
“是。”春伯上了茶,收拾了碗筷告退。
夏长渊当真重回内室,展开床铺,高卧而眠。
莫仁回来的很快。
他先是找到了春伯问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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