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蓝布衣裳,浆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乱地抓成了髻,用一块杏色的布包了,笑容满面,透着清爽利索劲儿,让人顿生好感来。
三年,他努力练习拳脚功夫,努力识字努力学习记账算账,是他们几个小兄弟之中进步最快的,加上人热情又机变,说话文雅多了,茶室便交给他负责。
才下过一场暴雨,将青石路面冲洗干净了,待太阳出来,路面很快被晒干,有一种一尘不染的干净清爽。河风中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那是一种熟悉的亲切,让邹大成不禁哼起了从船娘子那里听到的小曲儿。
他就要成亲了。
对方姑娘就是街坊邻里,家里开了一家杂货铺,算是殷实人家,知根知底,善良能干,长相还清秀好看。换成从前,邹大成从未想过能和这样的好姑娘成亲过日子!就算人家姑娘说看上他,他也只会诚惶诚恐怕姑娘家跟着自己吃苦!
但现在……邹大成看着滔滔大河,看着大河上来来往往永不停息的大船小船,看着晴朗干净的天和明亮的阳光,却有了从来没有过的信心!
他****忙碌依旧辛苦,但却不再是那么挣扎在生死线上的那个瘦小子了!
“夫人!您好!”邹大成站在茶室门口,一眼就看到那边站立的气质不凡的夫人会是他们茶室的客人,忙迎上去,热情地道:“夫人是要找短工做事吗?不如到我们大河茶室坐坐,说一说要求,我们立即就能给您找来,保证您不用费心,还能满意!”
离的近了,不知为何,邹大成都不敢细看眼前这夫人的长相容貌来,仿佛他多看一眼,就是失礼一样。这种感觉,让邹大成没了之前的笃定,心头有些踹踹起来。
来的正是徐夫人。
她的装扮低调,丝毫不显浮华,但一应之物全都非是凡品皆有来历,奢华内敛。此时,她正站在大河饭堂前面,微微抬头,审视眼前这一切。
片刻,她收回目光,看向邹大成。
在她身边,跟着银瓶玉瓶,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乃是徐姓旁支出来的管事,名叫徐伯仲,看起来老实敦厚,总是乐呵呵的。此时,他往前一步,和气地问邹大成道:“这位小哥,我们主家要在南通转运十五船沙瓜,一共在百万斤上下,需要大量大手且摔了要看情况赔的,你们这里能给找到人手?工钱从优。”
百万斤的沙瓜……
邹大成闻言心头暗暗咂舌,却依旧信心满面地道:“这位管事大叔,您算是问对了!你这么多货要转运,想要省力省心省时间,不是小的胡吹,您还真的来找我们大河饭堂不可!”
“诸位财东请进来稍坐片刻,容小的去给您找来各家的头领,您同他们再细说可成?”邹大成笑着道:“您们既然停在了这里,想来是听说了我们大河饭堂拥有这个能力了。”
“呵呵。”徐伯仲依旧和气地笑着,没有说什么。他看向徐夫人,徐夫人微微颔首,开始迈步向前走。
让邹大成有些愣的是,那夫人却是往饭堂的大门里走,而不是茶室。
大河饭堂,永远都不缺人在,也永远都是闹哄哄的。更何况,此时午间饭点才过,有许多人舀了粗茶一边喝一边与相识之人吹牛说话,也有那才结束了一份工大汗淋漓地从饭堂门边不远的水井里打上水冲过凉后,光着膀子进去饭堂才去到柜台选择饭菜的,更有一些人吃饱喝足不歇了,才大门走出来,看看外面码头是不是能找到零工。
如今他们这些苦力日子比从前好过,但想要挣钱,依旧不容易。而且码头上来来往往听到的消息,都是大夏怎么怎么不好了,难免会怕这南通码头也有一日凋敝下来大河上没了船,是以根本不敢懈怠,总多挣一文是一文……
比起喧闹,因为人多,又是夏天,饭堂里通风不错,饭菜的味道混合着各种人体汗液的味道,他们这些穷苦出身的人能忍,这样身娇肉贵的体面人怎么能忍!
“夫人?”邹大成下意识要劝。
徐伯仲拦下他,道:“我家夫人只是随便走走看看,放心,这笔生意肯定交给你们来做……”他这一次的确是运了沙瓜过来的。数量太大,又经不起磕碰,若是自己找零工,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趁着一阵子天热,而本地的沙瓜都没成熟,他们才能卖个稀奇,卖出好价钱。当然是能早一天是一天。
邹大成无奈,见那位尊贵的夫人已经踏进了饭堂大门,越过了门槛,只好跟着一起。
不过,他们饭堂虽然是供穷苦人吃饭的地方,但却是干干净净的,不怕谁来查看。
但这样的地方,来了这么几个人……饭堂里喧闹的人们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震慑了,有些傻乎乎地看向徐夫人几人,不自觉地紧闭了嘴巴,忘了发声。
闹哄哄的空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徐夫人仿佛并未察觉到满屋子的目光,泰然自若地走在卖饭收钱的柜台,看的很仔细。
打饭的伙计呆呆的几乎掉了大勺。
邹大成跟着进来,下意识就觉得安安静静的不太合适,鼓起勇气开口道:“这位东家有十五船上百万斤的货,运的是瓜果,来咱们饭堂找人来了。”
见饭堂里用饭的老少粗爷们闻言神色都松动了些,邹大成又一鼓作气,故作镇定地笑着点了几个人名:“大东,麻杆,顺子,这会儿都闲着呢吧,财东大方,说工钱优厚,你们难道没有兴趣接活?”
“那怎么能没兴趣接!”一个瘦高的汉子回了神,道:“只要有活,什么时候咱们这些苦力能耍滑偷懒了!”他看向徐夫人几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徐伯仲身上,起身抱拳,开口问道:“不知财东要多少人,时间上有要求没有?”(未完待续。)
121 新气象
“我们要求上百万斤的沙瓜最晚能在明天日落之前全部转运到来接货的六十艘大小不一的河船上。河船已经到位,若是诸位老少爷们能在今夜日落之前把活给干完了,工钱三倍,三更之前做完,工钱双倍……该找多少人,你们自己拿主意。”
“瓜果娇气,贵家要求这么急,那要的人可不少了。”邹大成心中一估算,就明白这不是几十个人能接的单子,忙对几个小头头使眼色,道:“花同样的力气同样的时间,难道各位不想要三倍工钱?几位还不赶紧出去多叫几个同行弟兄们过来一起发财?”
那几个汉子一合计,各自像身边人嘀咕几句,很快就有几个年轻些的汉子匆匆出了饭堂,应该是往外叫人去了。
徐伯仲不动声色,对那几人道:“稍后我们会到旁边茶室等两注香的时间,你们最好能找个人做代表,别到时候闹哄哄的。我们只管看什么时候干完活给一共给多少工钱,至于具体的,可没时间管。”
“财东放心。”邹大成忙拍着胸脯道:“我们茶室专门有人负责这个的,您只要给了总数给我们就成。大河饭堂在码头几年了,人人都信的过,大伙儿说是不是?”
饭堂内的汉子这会儿也大胆了些,闻言连忙哄笑着应和。
这时候,徐夫人仿佛也看完了,不用人指点,就发现了饭堂内通往茶室的道路,自然而然地往那边走了过去。两个婢女快走两步替她撩开了竹帘,徐夫人缓步走了过去。
婢女和徐伯仲都跟了上去。
邹大成忙示意还在饭堂的几个头头跟他一起,跟到了茶室那边去——
说是三倍两倍的,具体还要细谈。
且,说是信任邹大成,但也不能真的只让他一人直接与财东交涉。不然,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价,那就平白生出怀疑,说不太清楚了,是不是?
盏茶之后,邹大成将几人送了出来,低声叮嘱道:“咱们大伙儿一条河里讨生活的,这一桩活,不是你们任何一伙人能吃的下的。这次财东大方,一百斤给两文,总共算了二十两银子,若是三倍,那就是一百斤六文!只要搬个十来次,就抵得上半个月的收入了!我算过了,你们至少要二百人人手往上马不停蹄地干活,才能在日落之前把活给做完了!”
“我个人建议你们,再稳当一起,找齐三百人左右,才能挣这大钱!不然,就亏大多了!咱们这边的码头若是找不够人,就到北边的码头上去调人!”
“大成说的在理,我们也都不是明知会噎死也要吃独食的。”那个廋高的汉子道:“刚才我们几个都让人通知码头上的兄弟们了,估摸着能来一两百人。差的人,还麻烦大成你让人往北边去借点儿。”
“哦,一会儿我们竖起旗子在码头上再吆喝几声,这么高的工钱,不怕没有短工们抢着来。”又一个黑脸汉子建议道。
“就这么办,我让老八和小九跟你们去码头,让他们帮忙记人头。若是人不够,这会儿饭堂人少了,还能再抽出几个。”
“就这么着,麻烦大东兄弟了。”瘦高的汉子搓着手道。
如今码头上的规矩,若是能拉起五个人以上一起成为一个小组干活的,默认其中的头儿能从下面人的工钱中十文扣出一人为辛苦费……这钱很少,各个头儿本人也得干活,不然挣得肯定没有下面人多。而这一次财东大方,他们几个手头都是有十来个兄弟一起的,光是抽头,就已经让他们兴奋了!
而且,他们自己还能干活,挣更多!
再有一个规矩,若他们的活是经过了饭堂茶室揽到的,一百文才给一文给茶室,算作是茶水费……很少很少。
而茶室挣钱靠的是财东歇脚时候花掉的茶水点心银子……如此,大家真的你好我好一起好,融洽的很——
这两年,码头上常年做工就靠这一行吃饭的,基本上就都是十来个关系亲近的人成为一个小组,推举一个都服气的人当头儿,抽头那么少,根本谈不上压榨不压榨的。至于这个具体人数,是大家伙儿自己混出来的经验:人多了,不一定常常有需要太多人的大货船要人;人少了,稍微有个大单活就干不完,且太零散了……
而像现在这样,大家都是十来个人,遇上如今天这样的大单子,赶紧出去叫人就好了,也容易计算人头,以免临头才发现叫多了或是叫少了。
自有一套大家都觉得大家都方便信服的规矩。
……
茶室二楼。
这个位置很好,坐在窗边,就能看到大河滔滔,船帆点点,视野开阔的很。
徐夫人站在窗前,目光向下,看向饭庄前正奔波忙碌,口中兴奋地说了大单子的男人们,他们多半都是光着膀子只一个马褂,甚至是直接裸露着上半身,无论高矮胖瘦,年老年轻,都晒的黝黑黝黑的,一如河底的淤泥一般。
“大夏四处闹民乱,这南通倒是依旧热闹繁华。”徐伯仲感叹道。
“民乱都是在乡下乱,绿林好汉江湖侠士占的也都是山高水远的险地,哪里有能力闹到大城了。而富人们都深居坚城,手头里有的是真金白银,就怕路上危险,没有天南地北的好货。”
“我们这几船沙瓜,你只管告诉各地负责的掌柜们,给我可了劲儿的要高价,别怕烂在手里。”徐夫人语气淡淡的,仿佛有些嘲讽,道:“越是价高,越是好卖。尤其是京城人,别与他们客气。”
“是。”徐伯仲应了一声,感慨道:“如今这南通码头的气象真的不同了。我上次来的时候,还……”他摇摇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徐夫人微微勾起嘴角,心情很好。
今日的南通码头,都是她儿子的白手奋斗来的。她的心情怎么能会不好?
“几位财东放心。”邹大成再次走进来,信心十足地笑着道:“兄弟们联系去了,足足有近三百人手,保管不耽误财东发财。”他看向徐伯仲道:“一会儿人齐了,还请财东领着我们去干活的船上。这时间不早了,大家都不愿意耽搁的。”(未完待续。)
122 夏少
“小哥说的在理。”徐伯仲出生称赞:“稍后我自会出去张罗。”
沙瓜本来是寻常之物,不似南方其他水果,能耐储存,又颜色绚丽味美个头也大,形态全比内陆的水果不同,是以一直被当做稀罕物,卖的很不错,获利也高。这一趟贩卖沙瓜,是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的主意——
立夏之后,总难免有几天格外炎热的日子,让才经过寒冷冬日和温暖和煦春日的人们总觉得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三伏天一般,格外觉得难耐。这个时候,若是有最为解暑的甘甜沙瓜贩卖,不缺银子的富贵人家绝不介意花大价钱先尝为快!
他要动用超过三艘的大海船,当然要经过徐夫人的同意。
徐伯仲本以为需要多费口舌才能说服徐夫人,没想到徐夫人立即就同意了,而且大手笔拨了三十艘大船给他!
这让徐伯仲感动之余,隐隐觉得有些压力。好在徐夫人肯支持他,从海船经由长江口入内之后,家族给了他很多方便——
一半的沙瓜散入了江南繁华之地,销售十分客观。
而这剩下一半沙瓜将走漕运往北入京,甚至希望能一直卖到大康去!如果没有坏掉的话!
而徐夫人突然亲自跟来南通,这让徐伯仲有些惊讶。这一笔生意,无论如何,虽然数字也不小,盈利估算下来应该不错,但怎么也轮不到徐夫人亲自跟进吧?
也许徐夫人另外有什么事情?
徐伯仲在徐家身份十分一般,多少年打拼才终于到了这个位置拿到了这一次证明他眼光的机会,根本算不上徐家位高权重的高层。他很懂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就绝不知道的道理。
“小哥不错啊,弄出这么大的摊子。”徐伯仲看邹大成年纪不大行事利索,能在码头上有威信,尤其是这饭堂茶楼仿佛有什么内在名堂似的,不禁出口称赞。
“财东说笑了,小的哪有这样的本事。”邹大成忙道:“三年前,小的还廋的豆芽菜似的,差点儿死在码头上呢。我们码头能有今天这样,我们几个小兄弟能活的滋润,有大伙儿能舍得吃吃得起的饭堂,这都是我们夏少的功劳。”
“夏少?”徐伯仲有些好奇:“听你的意思,是个年轻的富贵公子?”
“我们夏少的确年轻,比小的还要三四岁呢,是不是富贵公子小的不清楚,不过夏少是一等一的能耐人,我们码头上人是没一个不信服的。”
提到夏少,他神色恭敬,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和崇拜之心。
“听你这么说,这位夏少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般的人物了!”徐伯仲更加好奇:“怎么,他平日不在这边坐镇?”
他没有提出要见一见。
在徐夫人面前,他也就是个身份能上的了台面的随从而已。徐夫人没有表示什么,他并不会擅自做决定。
“夏少事情忙,也肯信任我们,码头太平了之后,他轻易是不太过来了的。”邹大成说罢,似乎觉得有些怠慢眼前几位一看就身份尊贵的财东了,有些迟疑地看向徐伯仲。
若是财东提出要见见夏少,他当然要去通禀一声。但若是眼前的财东没有想见人的意思,那他就闭嘴不提——
来到这茶室之后,提出想见夏少的人还真的不少。最初夏少还会出来见一见客人,后来就见了少了。除非是摆明了身份一定要见人,不容人拒绝的。
徐伯仲闻言看了徐夫人一眼,没从徐夫人精致的面庞上看出什么,便和气地笑了笑,道:“那你们夏少当真对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