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追上来,赶紧替徐玫推拿一番。片刻,徐玫面上红云褪去,平复下来,往徐惠对面一坐,板着俏脸,不情愿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这样多好。”徐惠打量徐玫一眼,似乎对她此时的态度满意一些,示意婢女下去准备茶具。而后又沉默下来,望着四周翠绿的竹林痴痴出神,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
徐玫没有出声打扰。
有风拂过,竹林沙沙,越显静谧。
刚才徐惠运起轻功裹着徐玫一路疾行了半盏茶时间,已经远离了梧桐苑的范围,此时这个竹林小亭,徐玫就有些眼生,从前未曾到过。
回想着来时路线,似乎应该是比较靠近余荫堂?
也是。
这几年来,徐惠多次得到老太爷教导指点,有时候在余荫堂,有时在他处,其中就有一个亭子,常为祖孙下棋品茗之地?
这个地方,实在幽静。外面小路上的枯黄竹叶都落了一层,即便是有人刻意吩咐不做打扫,也能看出这里偏僻,几乎无人走动。
流苏很快就回来,身后跟着一对婢女,捧着泥炉茶具等物走近亭子里,轻手轻脚安置好,很快银壶里的水就开始咕嘟嘟冒泡。像是做过了许多次,不见一点生疏。
“姐姐常来这里?”徐玫嗅一口茶香,微笑道:“云雾山百年茶树产出的大红袍,这附近竟然也备着。”
乃是徐惠所钟爱的茶叶。
珍贵少见,却名声不显,并不在几种常备的珍品名茶的类目之中。若非徐惠常常来此,怕是这附近的茶水间根本不会有这种茶叶。
徐惠回神,俏脸更加沉郁,但之前的如同火山一般就要爆发的愠怒烦躁之意却是平复了许多,看徐玫的目光也不再满含着火气,说话呛死人。
呼。
这个发现,让徐玫舒心了一些——
只要冷静了下来,那就好沟通多了。
不然,就像刚才在梧桐苑前那么说话,自己是接也不是受也不是,肯定要郁闷难过多了。
“哦,我有时候心烦,会来这里坐坐。”徐惠竟然回答了徐玫的问话,却又陷在了自己的心绪里,忘记了徐玫。
徐玫不想这么等待下去了。
平静下来的徐惠多话肯定不会再那么让人着恼,但心思重重的她在出神下去,肯定又加几重顾虑。待她回神过来,怕就不肯再与自己真正沟通了!(未完待续。)
098 不接受
“惠姐姐听到大兄消息,不太高兴?”徐玫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徐惠脸色蓦然一变,似乎又要愤而发火,但见徐玫神色端正严肃,既无娇嗔,也无顽笑,那清澈无垢的眼眸之中似乎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徐惠心气一散,露出苦笑,又迷惑不解,开口问道:“徐玫,你真的觉得大兄现如今过的很好?”
“他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一个掌管着码头苦力的****头子!
粗俗,凶狠,卑劣,媚上欺下,无恶不作!码头、青楼、赌场!
徐惠实在无法将这些认知,安放在她崇拜多年的大兄身上!
在她心中,大兄就算没能游历山河品读诗书从未文人雅士,也仗剑江湖行为济困成为一方大侠也是极好的!
宛若光泽温润的华美南珠,却硬生生地脱变成了死鱼之目!
这让徐惠这么接受!
她无法接受!
偏偏,徐玫就罢了,连娘亲竟然也会觉得大兄这三年来所做的一切满意至极!连招他回来都拖后了!
娘亲难道真的看不见,她寄予厚望的麒麟儿,姑苏徐家的天骄之子,堕落到什么境地了!
还不如让他去科举!好歹不会丢人!
不能接受!
想不明白!
无法理解!
徐惠狠狠将那朵牡丹揉成了碎末,感觉自己仿佛要疯了要炸了一般!
原来是这样啊……徐玫恍然,略一沉吟,问徐惠道:“惠姐姐,你与大兄感情亲密,应当知道他心怀天下,一直很想济世惠民,替黎庶百姓做些事?”
徐惠怔住,片刻才道:“是,但是……”
徐立前略有一两次与徐夫人起争执、对徐夫人布置下的课业格外抗拒、心情沉郁失落的时候,都是他又听闻哪里天灾**百姓挣扎求生而巨富的徐家无动于衷不肯稍微伸手救援的时候。他冒着惹怒徐夫人的后果去参加应试,说到底也是他这种心情这种想法的体现而已!
大兄心怀苍生,志向崇高,为何如今陷在了污泥里,三年都不肯将自己拔出来!
徐惠依旧不能理解。
“路要一步一步走。”徐玫轻声道:“南通城数千人都因为大兄的所作所为而受惠良多!这难道不就是大兄想要的!”
“但是……”徐惠依旧猛烈摇头。
徐立前早年爱好诗词,最是尊崇闻名天下的文雅名士,如五柳居士;后来年纪大些,尤其是在胡不为来到之后,他才关注民生疾苦,想要一展所学,救国救民……徐惠崇拜徐立前的才华,也一样崇敬他的心胸抱负……
但,绝不是一个下九流被人鄙夷的****小头目!
这不对!
不该如此!
徐惠连连摇头,眼中悲愤至极,伤心至极。
这样的徐惠,让徐玫无法开口再劝:徐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肯接受!
徐玫端茶抿了一口。
太过浓郁的甘醇,不是她喜欢的口味。
徐玫没有勉强自己,放下了茶盏,也不再开口:大概一段时间之后,徐惠就能想通,并接受了吧?因为那是徐立前的选择,不是么?
端午。
心情很好的徐夫人,亲自过问了龙舟竞赛的筹备情况,不仅宣称会亲自到场,而且还散了请帖给姑苏名流,于江边楼船请宴!
要知道,徐夫人已经有十来年都不曾请宴了!而姑苏一地,甚至就连知府大人,往徐家投贴,身份也不足于让徐夫人招待一番!一般人根本不能生出邀请徐夫人赴宴的想法!
徐夫人不露尊容,但整个姑苏乃至整个苏州府,却无一人敢于轻视这一位传奇女子,更不敢有任何不敬之意。连带着,姑苏一地都跟着出现了一些抛头露面的女子做工做活支撑门庭,再不虑遭受无端的轻辱谩骂。
因为龙舟赛,是为龙舟贴。
十张龙舟帖一出,整个姑苏城街头巷尾谈论的内容就只有一个:谁接到了龙舟帖,为什么;谁没有接到龙舟帖,又是为什么。谁谁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到时候能被执贴人带着进去……
“我不懂娘亲此举是因为什么。”徐惠端坐亭中,替徐老太爷奉上一盏热茶,皱眉道:“难道真的是因为心情高兴?”
为什么心情高兴?就是因为徐立前的所作所为?
竹林声声,香茶袅袅。
徐老太爷轻叹道:“老夫只知道,若她心情不好,肯定是不会有这一次的龙舟宴。立前赤手空拳闯荡出一片天地,一如当年她独自招募水手雇佣船只出海之举,都是凭借自身而非家族之力有所作为……麟儿仿效母亲,虽方向不同,成就却一样让人侧目,你母亲又怎么会不高兴?”
“她当然该高兴啊。”徐老太爷仿佛有许多感慨。
徐惠俏脸平静,已经看不出愠怒愤慨之色,只是眼中依旧有光芒灼热,仿佛能将什么点燃一般。她开口道:“但大兄不肯归家,走的路又与她不同……她难道不虑她创下的这偌大基业无人继承?”
徐老太爷看了徐惠一眼,淡淡地道:“她不是提过三年之期?若是三年之后,徐立前自身更加强大,依旧不愿意听从你母亲安排的话……”
这样的局面,并非不是不能出现。
徐惠眼中火光闪烁,端坐不动,捧着的茶盏内,没有半点涟漪。
“你母亲总还有你在。”徐老太爷慢慢吐出这几个字,淡淡地道:“除非再有三年,你依旧不能向她证明你有不输于徐立前的经商天赋与能力。若你不能证明,便是太过无用,又何必非要同天下男子相争?嫁人生子,富贵无忧,也是一生。”
徐惠咬唇,看向徐老太爷,眼中有倔强的火光,低声道:“惠儿早已立誓不会外嫁!”又道:“还请祖父多多指点孙女!”
徐老太爷当年执掌徐家,也是徐家鲜花鼎盛之时!便是官商皇商,半辈子的浸淫沉浮,能力决不一般!能得他指点,她肯定能有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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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作者君完本之作《江南春》: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真相在意料中又在意料外……且不管****……世家那么大,她想要先去看看。(未完待续。)
099 祖孙
徐夫人虽不反对她学习经商之道,在她请教的时候也不吝指点,但总是少了寄语厚望赞赏有加的那种热诚,不过是按部就班,仿佛不肯上心的样子。
三年了。
大兄走了三年了,到底她要怎样,才能得到她的认可?徐惠心绪翻滚,难免有些幽怨不好受起来。她压住心中暗藏的情绪,再次为徐老太爷奉茶,乖巧而恭谨。
徐夫人不肯指点她更多,她想从众多族人之中脱颖而出,就必须另外找路子。幸好,祖父虽然养老不再过问家族生意,但他的眼界经验犹在,且祖父也认可他的志向,欣赏她的勤奋,心情不错的时候,愿意与她说些旧事。
徐老太爷不置可否,看向徐惠的目光之中,有了几分怜悯之意,轻叹道:“这世间,多少年才出一个徐元真?便是男子也要自叹不如!姑娘家本当安于内宅相夫教子,若非要学她,一但不成,则痛苦终身!”
他再次叹息,沧桑而沉重,道:“非是我这老头子老了老了还总想着为难你的娘亲让她隐退不做家主……只是,外面就不提了,仅仅我徐氏一族,有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不想着安于内宅而非要抛头露面!非是我迂腐,实在是许多小丫头空有她的好强争胜之心,却没有她的本事!害人害已!”
徐惠垂首听着。她有些能理解徐老太爷的想法,但却并不以为然。
“祖父,惠儿心志已坚。”徐惠沉声道。
徐老太爷看向徐惠,缓声道:“惠儿你虽然天赋心性都不错,将来未必不能继承你母亲创下的这偌大基业……但老夫也不怕明确告诉你,老夫不愿徐家再出一个女性家主,纵然你与你母亲一样是天纵奇才,老夫也会反对你坐家主之位。除非到时候老夫已经死了!”
徐惠猛然抬头,眼神之中有委屈有倔强,咬唇道:“孙女只想如母亲一般自立自强,而不是做那在内宅挣扎的女人,所有一切全都指望着男人怜悯恩赏!”
她摇摇头,轻声提醒道:“祖父,母亲正年轻。”
徐夫人才过三旬,风华正茂。若她不愿意,这个家主,她就是再当二十年三十年,又有谁能耐她如何?
而说句难听一点儿的,二十三十年后徐老太爷的确多半已经往生了!他想要操心下一任家主人选,那首先他得努力活到那时候才成!此时跟小辈提这个,根本没有意义!
徐老太爷脸色一阵难看。
徐惠又道:“祖父,如今天下大势乱象已起,徐家却在母亲带领下成为了一方独特的势力,地位超然,不仅不再受限于官府朝廷,甚至说各方都要巴结着我徐家……徐家有如此声势地位,家中的年轻人有谁还认同您一辈子的经验心得?”
恭谨求肯老爷子拿乔不愿意松口,那就说些能让他认清现实的。
徐惠仿佛没有看见徐老太爷更加难看的脸色,嘴角微微勾起,缓声道:“也只有孙女我,才依旧觉得您的经验经历依旧是了不得的财富!”
从古至今,所有的商贾,面对官府面对朝廷对面国家,都要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逢迎,大把的银子孝敬出去,却找不一定靠得住的靠山!时时刻刻,都要面临“破财消灾”的局面!有几个商贾难说,自己家赚到的银子就是自家的!越是巨富,越是不敢!因为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自身就是某些人的钱袋子!就像从前的徐家!
从来没有哪一个商贾能够在朝廷面前挺直腰杆说话行事的!
而徐夫人却让徐家做到了!
便是上一代依旧想着从徐夫人手中争权夺利,但新生一代人,他们能昂首挺胸地走出去,真真正正地是权贵公子,不再有天生就矮人一等的自卑!
因为这个,不管上一辈如何争斗,相信徐家年轻人绝没有一个会愿意回复过去依托官府权贵谄媚逢迎才能做生意的时候。
徐老太爷的经验,已经不合适现在的徐家了。
徐惠就在告诉老爷子,除了她自己,他便是想指点,也不会有人愿意接受!
“那你这丫头为什么还会看得上我这老头子?”徐老太爷面色黑沉,半是讽刺徐惠,半是嘲讽自己。
徐惠轻声道:“孙女是相信,这纷纷乱乱的世道,早晚会太平下来!”
天下天平,一介商贾,何以存身?!
徐老太爷诧异地打量徐惠,半晌才捋着胡须,满意地道:“你既然有心,又有这番见识,我若是再不应,那就是妄为长辈了。”他的面色好转许多,轻叹一声,肃然正色,道:“那,惠丫头,老夫就与你说一说这人心叵测……”
……
“莫仁回来了。”徐玫坐在亭子里,笑吟吟地开口说道。
徐夫人不再避讳谈及徐立前,南通也早已稳定,莫仁再紧紧盯着那边也就没有了必要,徐玫便去信将他招了回来。
莫仁的面貌没有太多改变,只是肤色恢复了一些,白皙了许多,让他看起来十分秀气。若非他眼神莫名,面无表情,一看就冰冷不好接近的话,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好看的小姑娘。
但还是不如徐立前俊美。
徐玫心中嘀咕一句,又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似乎颇有些惋惜之意。
莫仁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沉声道:“玫小姐相召,莫仁必然归来。”
是这样啊。
徐玫目光流转,托腮看向亭子外面明亮的初夏的光,道:“那你说说,你这三年,都有什么收获?”
她原本以为,莫言不会再回来。
——从他在桃树下捡到他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莫言出身并非一般。他长相秀美,心思深沉,懂奴兽,又要求去修炼那种痛苦无比且失败即死的毒功,再加上行事老练,小小年纪就十分能干……总之,徐玫一直心中有数:莫仁一直都记得自己是谁,而他在自己身边更是暂时的。
迟早,他要离开。
如今,他已经年满十三,武功有成,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做他需要做的事情……南通离的那么远,他孤身一人,完全能够一走了之!(未完待续。)
100 不走
就会那么好,他为什么不走呢?
徐玫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就暂时放弃。恩,有他在,她若是需要人跑跑外面做事,可要方便多了。
“按照小姐要求,在下一直关注着立前公子。”莫仁回答的时候依旧无甚表情,道:“因为小姐给的费用足够,在下并未涉及其他,其他时间,都在租住的小院练功。三年,在下武功进益,收获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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