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黯然,向徐立前磕了头,默默地爬了起来。
“王虎是吧。”徐立前开口,留下了欲后退的王虎,轻声道:“河上的徐家楼船会在半个时辰后。若是你能说服你父母同意及时上船的话,那我会留下下来观察一阵。先说了,若是你父母不同意而你执意上船的,就算船走远了,我也会派人送你回来的。”
“是,是,多谢徐公子!”王虎被这一番惊喜砸中,立即又跪在地上向徐立前连连磕了好几个头,随即一咕噜爬起来,翻身就朝着外面跑去,边跑边道:“我回去找我爹我娘!”
他跑的那么快,眨眼间就没了影子。
徐立行见周围人似乎有蠢蠢欲动的样子,连忙示意徐立前走出饭堂,低声道:“公子,我们赶紧上船吧。”
徐立前点了点头。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就在王虎跪在地上磕头的功夫,阮小妮踏上了小舟离开了河岸,很快就回到了徐家楼船上去了。登上了船,她不敢耽搁,立即找到了小红。
“小红姐姐,公子果然被那个高仁节骗了!”阮小妮消瘦的面颊上露出一抹异样的潮红,情绪十分迫切的激动。
“别急,你喘口气,慢慢说。”小红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又倒了一杯水给她,安抚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干着急也没有用。把话讲明白了,才能有用。”
阮小妮喝了一口水,三言两语,把自己听到的东西讲了一遍。
“……就是这样。”小红低声向徐玫回禀道。
徐玫褪下一窜手链安稳地把玩着,用微笑同正乘着小船过来的徐立前和徐立行打招呼,仿佛没有听到小红的禀告一般。
小红有些诧异,抿了一下唇,却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负责打听消息的,而不是负责猜测主子怎么想,要替主子做决定的。
徐玫站在甲板上,没有等着徐立前和徐立行上来,便朝着两人摆摆手,示意自己回船舱里去了。
关于洪光道长胁迫了新帝的情况,就算徐玫之前可以漏下没有同徐立前说,徐立前一时间思绪纷乱复杂也没有想到,但待他情绪冷静下来之后,核实消息也会看到,或者,他自己就先想到这一点来了。
所以,高仁节来了,替新帝诉了苦,又打动了徐立前,再一次成功地让徐立前配合朝廷涨声望的事情……徐玫不能说早有预料,但却也并不惊讶。
实在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徐玫又没有指望,只这一次,就将徐立前从一个“忠君爱国”之人,变成了一个野心家。
——只要有些东西在他心中落下痕迹,早晚都会生根发芽。
徐玫端起茶,默默地抿了一口。
“小姐,行管事正在外面,想要求见您。”大麦轻声禀告道。
“请族兄进来。”徐玫说罢,站起身。
大麦打开房门,徐立行快步走了进来,向徐玫施礼,道:“玫小姐,之前夫人有交代,说若是此行有变故,我觉得不妥,就来询问玫小姐您的意见……”他打量了眼前站立的少女一眼,见她身量还有些稚嫩单薄,心低不禁生出些好奇:徐夫人有一子儿女。这个玫小姐,往日一直都是身娇文弱的娇小姐的样子,没想到竟然如此得家主看重……
徐立前心中胡思乱想着,口中却丝毫没有耽误的将之前在茶楼里徐立前和高仁节的谈话说了一遍:“……关于这些,不知小姐怎么看?”
南通大灾,朝廷又没露面,而徐家成了救星。
虽然这一次,徐夫人暗示了他,这一次主要是让徐立前转变意识的行动……但徐立行也觉得,这原本是徐家大收人心的好机会!但高仁节出现后三言两语,就将这次两个目的都被破坏了!
之前,在与高仁节面谈之时,他来不及给徐立前提示和建议,此时想着徐夫人的话来找徐玫,心中还想,是不是能从哪里补救一下,趁着船还没有开,有些吩咐,还能立即传达下去之时。
“族兄告诉我这些,请示过大兄了吗?”徐玫没有回答。
徐立行怔了下,低声道:“回小姐,我临行前,夫人给的指示是,不要直接干涉公子的任何决定……但也要向小姐您禀告,尤其是在我觉得事情有所变化的时候。我来求见小姐您,是遵循了夫人的意思。”
“这样啊。”徐玫莞尔道:“没想到,娘是这么同你说的啊。”
她指了指对面椅子,轻松地道:“族兄坐下说话吧。”
徐立行有些迟疑,但还是坐了下来。
“其实,我反而觉得眼下这种情况,才是对徐家最好的结果。”顿了顿,她看着徐立行,认真地道:“首先,一个人的思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大兄对新帝和朝廷期望太重,就算一时失望,就算高仁节不来解释,那大兄仍然还是会自己找理由替新帝开脱的。洪光道长胁迫新帝修陵的事情,瞒不了大兄多久,他早晚会知道,也早晚会替新帝找到开脱的理由。”
“再者,徐家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老老实实纳税的商家……”她看向徐立行,问道:“要大笔的收买人心做什么呢?大兄这么一让步,在朝廷眼中,就成了他个人的仁义和热心,亦或是赚钱的心,总之不会因此就对徐家生出太重警惕的。徐家的主体还在姑苏,有一个宽松的环境,总是好的。”
“最后……”徐玫摇摇头:“你们当真以为,朝廷和徐家联手宣扬什么什么的,下面的百姓们就真的相信了吗?他们只知道,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官府装聋作哑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徐家却带着粮食物资赶到了,二话不说没有任何条件的,就将东西散了出去。”
“谁都不会这么卖东西。”
“南通百姓,会牢牢记住徐家善举的。这一点,族兄完全可以放心。”(未完待续。)
305 愚蠢
说徐家弄了一笔物资是想到灾民跟前发财的……
但徐家不是一到地头二话不说就开始散物了吗?他发财了吗?徐家发财了吗?
没有!
徐家散财了!
人人都会记住雪中送炭的人,而不是锦上添花的。
对于南通的灾民来说,徐家就是那雪中送炭之人。而朝廷的举动,不能说是锦上添花,但实际也差不远了。
“听玫小姐这么一说,我方才知道自己目光短浅。”徐立行再看徐玫之时,目光之中就多了许多尊重,道:“我没有疑问了。”
“族兄能接受就好。”徐玫微笑。
徐立行这个年轻人,的确是徐家年轻人之中十分不错的一位。用徐夫人的话说,他做事足够细致周到,也足够机敏能独当一面,可谓是人才难得。所以,徐夫人才将他派给徐立前做副手,协助徐立前做事是一方面,让两个年轻人熟悉一下,也是一个考虑。
但徐立行也有短处。那就是他的眼光看的不够远。站在一步,他最多能看到眼前的三步,而不是将前后左右的地儿都看在眼中。而这个眼界,一般时候够用了,但对于徐家产生的野望来说,肯定是要差一些的。
当然了,徐立行也足够聪明懂得进退就是了。
徐玫送走了徐立行,坐在窗边,默默地看着窗外。
水位在慢慢恢复,河岸两边还残留着淤泥浸泡的痕迹,看起来依旧让人不舒服。只是,几日晴天,留在外面的淤泥被太阳晒的发白变硬,从草叶根茎上剥落下来,掉在地上,散成了灰尘——
痕迹,一点点地淡化了。
有一片枫林,红的如同燃烧的火。
有一片银杏林,黄灿灿的如同铺成了黄金。
有一片梧桐树林,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干上满是虬枝疏离纵横。
这些,都是深秋的美景。
看,天时它就是这么没有被任何耽误地向前走着,很快就会有冬日美景,再就是春回大地。
它何曾会在意地面上生存的渺小人类呢?
额,想远了。
徐玫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了一下,收回了不知跑到了哪里去的情绪,轻轻感受一下船只在水上行驶时候的微微晃动,拉上了轻纱,准备看一看邸报。
都是之前的,也都看过了。
但有时候把好几个月的东西摆在一起看,会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挺有意思的。
徐玫一直将这个作为乐趣所在。
“玫儿,我能进来吗?”徐立前叩了一下门。
徐玫点点头,大麦连忙拉开门,垂首行礼。
徐立前对她道:“你下去忙吧,我与你们小姐有些话要说。”
大麦屈身,走了出去。
“大兄这会儿有时间找我说话了?”徐玫没有起身,坐在桌边,托腮含笑看着徐立前,道:“从昨日到今天,大兄忙坏了吧?哎,这一次灾民能有大兄惦记着,真是运气。”
“玫儿,你这话说的。”徐立前应了一声,苦笑道:“我的所作所为,前因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会来这一趟,弄出这么多的事情,可还是玫儿你提醒我的。”
“那大兄有没有后悔?”徐玫问道。
徐立前这一行,绝对谈不上成功。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尤其是,这一次算得上徐立前头一次兴起主动筹备的事情。之前,他的态度虽然变了,会积极配合处理家族事物,但都是听徐夫人的指派吩咐,并不是他的主张。
但可惜,似乎,有点儿……恩,反正不能说成功了。
而失败这两个字,放在任何一个被寄予厚望被关注多多的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一个词。
徐立前摇摇头,沉痛地道:“玫儿,你当时没有出来,没有亲眼去看一看,南通的百姓,到了一个怎样山穷水尽的地步。玫儿,你知道么?有一个母亲抱着孩子一直跟我们磕头,说我们再晚来一步的话,她襁褓里的孩子就要被人煮了吃了!”
“真正的易子而食!”
“徐家不来,南通城最后不知还有几人能够幸存。而幸存的人,恐怕也会痛恨自己为什么活了!”
“及时救到了人,我没有半点后悔。哪怕,会引起有些人的质疑。”
“大兄想的明白就好。”徐玫问道:“那大兄来找我说什么?”
徐立前略一迟疑,便将之前高仁节的话转述给徐玫听了,道:“……玫儿,新帝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我们……”
“我们应该体谅他吗?”徐玫收敛笑意,平静地道:“是,舍小保大,他的选择,是应该被理解。可是,大兄,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我们徐家不是,不是……”
徐玫平静的神情,让徐立前看着诧异极了。他磕磕巴巴,想说徐家不是有意逐鹿天下吗?怎么会与大夏的政局与大夏的皇帝没关系了!
“大兄,你最近变笨了。”徐玫严肃地看着徐立前,目光又复杂又怜悯,幽幽叹息道:“脑子也不好使了。唉。”
徐立前长大嘴巴,瞠目结舌。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是徐玫亲口跟他说徐家有逐鹿之心,此时她又亲口说什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徐立前不禁揉了一下太阳穴,苦笑道:“玫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立前突然发现自己当真是变笨了!脑子不好使了!
为什么他发觉自己好像弄不懂徐玫的意图了!或者,她一直都是跟自己开玩笑来着?!
“大兄。”徐玫轻叹道:“你想想,徐家的力量都在哪儿?是姑苏还是在海上?”
“嗯?”徐立前怔了一下,道:“肯定是在海上了。”
但徐家又不仅仅想在海上当个霸主而已!说是逐鹿,那至少要在路上上打下山河城池才叫算吧!
“所以呢?”徐玫看着徐立前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气鼓鼓地盯着他一阵,随即又颓然败落下来,扶额做极度失望的样子,口中嘀咕道:“好吧,我不跟一个熬夜失眠的人计较……这是病人,要原谅,要体谅。”
竟然是在自己劝慰自己接受徐立前的“蠢笨迟钝”。
徐立前这一下更是苦笑不得,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干脆也不去想了,摊手直接向徐玫询问道:“所以?”
“所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从大夏抢地方?”徐玫瞪着徐立前,依旧十分生气恼怒的样子,咬牙道:“南洋才是徐家能最大发挥实力积蓄力量的地方!从那里开始,我们徐家可攻可守!而那边那么大的地盘足够徐家折腾很久了吧!”
是啊。
徐立前猛然站起来,恍然大悟。
若是声望之隆,徐家在南洋的声望,并不比在姑苏两百年积攒的声望低!相比之下,徐家在那边是霸气的让人生畏的,而姑苏徐氏却是和善积德的!
而且,正如徐玫所言,那边那么大的地盘,足够徐家折腾很久了!徐家的确完全没有必要太关心大夏的政局变动!
“我这阵子,果真是脑子坏掉了。”徐立前想明白这些,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看了一眼只有几张邸报的桌面,拍了一下,不满地道:“怎么你这里连杯水都没有?”
他需要喝水来疏通一下脑子。
“出门不方便,好水也珍贵的。”徐玫理所当然地道。
但她还是拉了一下绳。
很快,大麦就端了茶水进来。徐玫也顺手将桌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徐立前瞥了一眼,见日期都是之前的,他也看过了,便没有再关注,捧着茶水坐回椅子里,嗅着茶香,神态间是说不出的满足与轻松。
原来,徐家想要发展壮大,是完全不用从大夏抢地方的。
多年以后,就算徐家最后失败,史书上写起徐氏,也不会将其写成“叛国奸佞”,不会是一个骂名。
那真是再好不过。
这是徐立前从海上回来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恩,也不算是消息。
谁让他之前蠢到脑子僵硬了,没有想到这一层来着。嗯,的确怪不上别人,是他自己蠢。
而这些天所有的纠结的挣扎的痛苦,那些失眠啊熬夜啊什么的……恩,都是他自己蠢出来了!
若是徐玫今天不提点他,他还不知道要继续蠢到什么时候呢!
想到此处,徐立前抬眼看徐玫,目光之中不禁多出了些怨念:这个丫头,这好几个月了,成天就憋着看自己的犯蠢偷乐呢吧!真是太不可爱了!
徐玫收到他的目光,毫不示弱,气呼呼地瞪了回去。
徐立前心虚败下阵来,但口中还是嘀咕道:“玫儿,母亲和你,也真是的……为什么就不能早跟我讲一声呢?”
“大兄,就你这样,恨不能替大夏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之士,娘又不傻,有什么计划都跟你透了?”徐玫不客气地嘲讽了徐立前一句,看着房间里就他们兄妹两个,干脆伸出手指头,差点儿点到徐立前鼻尖上去了,恼道:“大兄!自古朝代更迭分分合合的,还不都一样!”
“当年大夏太祖皇帝原来不也是前朝的子民,而且还是个大官呢吧!按理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什么太祖皇上就举了烦旗当了逆贼!又什么到现在所有人都不敢将太祖称为逆贼!”
“徐立前你说你自己是不是傻子!”
“大夏气数还在,大夏皇帝贤明,大夏官员清廉,大夏百姓活的富足有希望,那你忠君爱国是你品德高尚!若大夏气数不在,皇上昏聩官员贪腐百姓水深火热,你非要维护大夏江山,是什么道理!你对得起的谁啊你!”
之前她不敢说这些,是怕徐立前被刺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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