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让人印象深刻。
“贺公子懂医?”徐玫问道。
“只是家学渊源,对药材算是比较了解而已。”贺鸣十分谦逊,道:“并不敢真正替人看诊的。”言语之中,似乎透着一种敬畏之意。
“为什么呢?”徐玫似乎好奇。
“生命沉重,若无十分把握,那是草菅人命。”贺鸣慎重地道。
“贺公子如此心怀慈善,让人敬佩。”徐玫微微行礼,道:“倒是我言辞有些放肆了。”她与贺鸣并不熟,一直追问人家个人私事,实在有些不妥的。
“玫小姐是心思单纯。”贺鸣道。
夜风很凉。
大麦走过来,给徐玫送了披风。
在徐玫穿戴披风之时,贺鸣转过了身体避开,十分有涵养。
徐玫伸手拽了一下披风,继续看着夜色,没有开口。
贺鸣再次转身回头,一同看向黑夜,轻声开口道:“玫小姐到过很多地方吗?”
徐玫摇摇头。她去过的地方实在不算多。
“这几年,我倒是跟着家族商队,走过了一些地方。”贺鸣微微感叹道:“江南的百姓,无论怎么样,比起许多穷山恶水之地,活的其实还算是轻松容易的。当然,在天灾面前,人力总是渺小,也是无可奈何。”
“是吧。”徐玫随口应了一句,显然没有谈话的心思。
贺鸣倒也识趣,很快借口与徐玫别过,回到了宴席上。
因为为的是救灾,虽然有丝竹之音,但宴席总归是不便太过热闹奢靡,又过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徐玫走进大厅,就看到徐立前正与一名面相略显普通的青年交谈。
“玫儿,这位是陆伯坚陆大哥。”徐立前向着徐玫招手,笑着委婉介绍道:“陆大哥之前去过徐家,同清姐姐是见过的。”
“啊,你就是陆伯坚吗?”徐玫一边行礼,一边好奇打量这这个长相不算出众的青年,见他神色清朗,谦逊温和,于是对于这个将要迎娶徐清的青年人第一印象很不错,笑着道:“我是徐玫,见过陆大哥。”
“陆大哥什么时候再去姑苏?”徐玫问道。
陆伯坚面色微红,却也还算大方,道:“新年前腊月里会有几个好日子,陆家届时会再入徐家行礼下聘。只希望没有失礼。”
关于陆伯坚和徐清的婚事,两家已经有了口头上的约定。程序要一步一步走,但最近天时不好,是以拖沓了这一段日子。但怎么也不会拖到明年了。
毕竟,陆伯坚和徐清的年纪都不算小了。
“那挺好的。”徐玫微笑道。
“那是自然。”徐立前笑着附和一句,道:“陆大哥十分有心。考虑到了这之后一日比一日寒冷,所以准备了一些棉被棉服,到时候一并带到南通去。”
“陆大哥会和我们一起?”徐玫问道。
“只要两位不嫌弃。”陆伯坚道:“在下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整个江南,这一次数南通受灾最重。
之前姑苏是因为水利设施很好的缘故免于一劫,到松江后就是近海,雨水落在地上很快就回到了大海里,只是渔民不再能出海少了许多收入,说受灾也不重,只要天一晴,就能缓和回来。
而当船只沿着运河北上后,情况就越来越糟糕。
虽然,天已经放晴了。
深秋的阳光已经不能烤干雨水,反而让白花花一片污浊的水面看起来更让人恶心。尤其是河水淹没过河堤,将两岸树木泡在水中只剩下一些枯黄了的树枝树冠,而那些被浸泡的腐烂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被水流冲刷后挂在那些枝杈之间,简直触目惊心,让人不能直视甚至不敢深思!
徐玫渐渐不再出去。
但即便是眼不见,心却依旧不能平静。一日三餐的时光,也显得格外艰难。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样的场景,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她不必有任何负疚之感。而不吃饭,显然是极其不负责任不够成熟的表面,所以必须要吃……
一口一口。
往日洁白莹润的香米饭突然间仿佛粗糙的如同砾石,刮着她的喉咙,难受的紧。
她一遍一遍地写着大字,平复着心情。幸好,多少是有些用处的。
徐玫都是如此,徐立前看到这般情况之后,面色可想而知。他原本俊朗的面庞似乎一夕之间就变得黑沉消瘦,握着的拳头和拧起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看起来很吓人。
所有的商家的负责人都没有跟来。只是让家族不大不小的管事带着他们备下的粮食物资,跟着船过来了。再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陆伯坚,一位就是贺鸣了。
“小姐,刚才听贺公子说,按照眼下外面的情形,大水退去之后,瘟疫几乎是一定要发生的了。他开了药方熬了药,让我们注意防范呢。”大麦端了一盏茶色的药汁送过来,对徐玫道:“婢子和其他人刚才已经领过一碗喝了,没觉得太难喝。”
徐玫看了看药碗,本欲摇头,但想了想,问道:“贺公子开的是什么药方?药材是哪里来的?”
“开的是雄黄、板蓝根、丹皮……等等,婢子没有记住。药材刚好也是贺家这次备下的。”大麦道:“但我们的大夫将药方和药材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不妥的。若是小姐不放心,婢子这就去抄一份药方来。”
药方是惯用的。
药材也应该是好的。
徐玫有点儿不想喝,但转念一想,便端了药碗,一饮而尽。
味道还成。的确不难喝。
徐玫放下药碗,问大麦道:“这两天我都没有出门,船上有发生什么没有?”
“小姐,婢子叫小红来吧,她在船上比婢子活动的开呢。”大麦没有回答。
徐玫“嗯”了一声。
大麦收了药碗,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红轻声轻脚进来,行礼问道:“小姐,您要问什么?”
“大兄情绪怎么样?”徐玫道:“其他人呢?”
“公子的情绪很差。”小红低声道:“看外面那样子,大家都是高兴不起来的。”
“公子派了快船往南通赶,传回的消息非常不好,说南通城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全被淹了,一片一片的都成了大湖模样,死了很多人,田里的庄稼不能冒头,肯定是颗粒无收了。”
“南通城几乎成了孤岛,侥幸逃到城里的人将一个城挤的水泄不通,没有吃的穿的用的不说,整个地方污水横流,许多人都生了病。城里早就没了药,只能躺在污水里等死。”
小红咬着唇,眼中有水光闪烁,显然说这些的时候她也十分难受。
徐玫听到心头沉甸甸的极不好过。她甚至无法想象,小红描述的,具体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也不敢让自己去细想。
徐玫闭了闭眼睛,问道:“那现在水退下去了些没有?”
“退肯定是退了不少了。”小红面容依旧沉痛,道:“但水退下之后,什么都没有了,房屋家当,牲畜存粮,所有的一切,都全没有了。只能聚在城里,看看是不是能熬到有什么希望出现,活一命。或者等水再下去一些,就四散逃难吧。”
“那官府有什么作为吗?”徐玫问道。
“官府肯定也没有什么存粮的。就算想有作为,也没有法子。”小红道:“听说城里曾经有过民变,饿极了的老百姓冲进了官府,但却没有找到多少能吃的能用的。然后,许多人又冲进了富户大家,说是将人家洗劫了一空。但婢子又听说,那些乱民虽然饿红了眼抢东西的时候十分凶残,但却没有怎么伤人性命。”
“现如今,城里的情况是,不管官也好民也好,有钱人家还是穷人家,大家都在想法设法找吃的,活下去。也没力气冲突打架了。”
大家都没有了,当然就没了冲突。
除非,到了人吃人的时候!
徐玫立即将自己脑海之中可怕的想法掐掉。她沉默半响,道:“小红,你去请公子到我这里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小红怔了怔,行礼出去了。
徐立前敲了一下门,走了进来。他看到徐玫清瘦了不少,眼中有些心疼,又露出些苦涩的笑,道:“说了不让你跟来了……找我什么事情?”
徐玫示意小红关好房门,低声问道:“刚才小红说南通有过民乱……大兄,是不是你大河饭堂也参与了?”
徐立前眼中黯然,道:“你知道了。”
“能在饿红了眼抢东西的时候还留意到不肆意伤人,那肯定是有组织的。而这种风格,实在同你那一次在衙门前静坐有点儿相似,所以我一下就猜到了。”徐玫道。
徐立前点了点头:“那边情况不好,他们肯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说,若非是他们先动手了,后来再有人去抢大户,只怕情况会更糟糕。”
是啊,真正等到乱民暴动抢劫,肯定就是杀人放火无数血腥人命没了!
“为富未必不仁。”徐玫轻声道:“真因为富裕些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全家丧命,那是最残忍的不公和冤枉。”
徐立前面容再苦,再次沉默。
顿了顿,徐玫问道:“那大兄,你准备怎么办?朝廷总归有一日会注意到南通民乱,你的那些人,只怕一旦被供出来,肯定是杀头的罪名。”
徐立前脸色更加难看,一时难以回答。
徐玫看着他,又问道:“那大兄,朝廷到底会不会赈灾?现在处理虽然晚了些,但肯定还能多救很多人的。尤其是贺公子还说过,多半会有瘟疫。”
“就算是天气越来越冷,瘟疫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但大兄你再想一想,百姓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吃的穿的,没有房屋棉被,接下来的冬天怎么熬得过去!若是朝廷放弃了南通,只当看不到南通的惨状,所有的邸报上一个字不提南通的洪水瘟疫……那这里的人们,十个人,能活下来一个吗?”
“我让京城商会的人当街游行公告灾情,拦了周太傅和文武百官上朝的路……动静很大,朝廷不会不知道,皇上也不会不知道。”徐立前声音之中透着冰凉的寒意,道:“但官兵驱散了人群,抓了几个人。而后,朝廷开始动员京城上下进行募捐。”(未完待续。)
299 一把大火
“许多大人们都能舌灿莲花,一篇篇说辞无一不让人动容,老百姓们群情激动,纷纷慷慨解囊,少的一个铜板,小到一双袜子。只是杂乱的募捐之物需要整理运输,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呢”
徐立前言语之中显然蕴含着许多嘲讽和悲凉。
赈灾,绝对是朝廷该有的责任。
从前朝廷日子艰难没有银子,就连皇宫里的贵人们日子都紧巴巴的,用这种募捐的法子,那是无奈之举,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眼下,朝廷分明才收入了一笔意外之财!
却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
徐立前甚至怀疑,若不是他让徐家人特意闹了一场,对面南通的洪涝天灾,朝廷会不会一直装聋作哑视而不见甚至封锁消息!
“那笔银子呢?”徐玫轻声问道。
“据说,朝廷拖欠数年的俸禄,终于补上了两年的空额,大人们总算不至于挨饿了。”徐立前淡淡地道:“剩余的,依旧被封存着。”
徐玫已经料到这个结果,但听到这样的话,依旧十分失望。
她沉默片刻,轻声问徐立前道:“那大兄,你说,朝廷留着那笔银子做什么用呢?官员俸禄要补发一些,这能够理解,毕竟不是所有官员名下都有许多产业,也有一些清廉之人是需要俸禄买柴米油盐的。”
“但剩下的不是还有许多么?”
“眼下的大夏,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赈灾救民更重要的事情吗?”
“要知道,只要新帝拿出诚意赈灾,那就会赢来无数民心!若分明有银子不用在救民上,那岂非是昏君所为!”
徐玫多问出一个问题,徐立前的脸色就多难看一分。
他回答不出来。
曾经他在徐玫面前对新帝和周太傅称颂有多称颂,此时面对徐玫的疑问,他就有多难堪,多悲痛,多愤怒!
“大兄。”徐玫抬眼看向徐立前,眼神清冷,道:“有人想藏着那笔意外之财,我们不能让他如愿。”
“再说,胡不为肯定也是看着大夏朝廷需要银子,看着新帝和周太傅需要银子,才供出那笔失踪银子下落的。他肯定不会想看到,那笔银子被锁在暗室之中,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徐立前神色一肃,片刻道:“我知道了。”
“玫儿,你放心,我会努力去做的。”他再次保证道。
徐玫摇摇头:“我放不放心,又有什么关系?我在想,你留在南通的那个小婢女阮小妮,我还是很喜欢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活下来。”
那个小丫头,一开始黄黄瘦瘦的,失去了亲人庇护,茫然独立在天地之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那时候徐立前遇见她,十分怜悯心疼,将她带回了家。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在想:大约人最可怜最卑微最让人同情的时候,也不过就是阮小妮那样了吧?
现在看来,他那时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徐立前的心本来痛到了已经麻木,但此时就要是敷过了麻药的伤口又被洒上了盐一般,疼的他几乎就要抽搐!
“大兄,我们很快就到了。希望还来得及。”徐玫低声道。
“来得及。”徐立前沉重地道:“一定来得及。”
……
皇宫。
新帝面容沉痛肃穆地从天坛祭台上走下来,走过一路高呼叩拜的百姓,回到龙御之内,离开了百姓视线之后,脸色立即变得无比黑暗难看。
甚至有些扭曲了。
那些杂乱的捐赠之物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一个个大耳光子似的,打的他的脸啪啪作响!
他一个皇上,当成这样,只怕亘古难寻了!
“朕为什么就不是个昏君!”新帝恶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将桌面上的青瓷茶盏砸的跳动了好几下。
一边太监见状缩在角落里,半点不敢露头。
幸好,新帝砸过了一下之后,便颓然坐下,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了皇宫,新帝请了周太傅到乾清宫,黯然道:“老师,朕后悔了。朕当初就不该来坐这个位置。那样的话,大夏江山哪怕真的崩塌了,也不是朕的过错。朕根本不必负疚。”
“明明有挽回的心思,却眼睁睁地看着不努力去做……”周太傅摇头,道:“陛下您除非不是出身皇室。不然,若只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大夏江山崩塌而丝毫不曾努力,您只会更加内疚痛苦!”
“而眼下,陛下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努力挽救大夏江山,努力在让百姓们过好日子。”周太傅道:“陛下努力过了,且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他日回首,能问心无愧。”
新帝心情平复了一些,依旧苦涩地道:“老师,是不是做昏君都很容易,而做一个好皇帝却是非常之难?”
“那是当然。”周太傅道。
“南通的灾情,朕真的不是有意故作不知的。”新帝闭上眼睛,似乎十分痛苦。
“一切,都是老臣的意思。”周太傅平淡地道:“是老臣擅自主张,隐瞒灾情,隐瞒了皇上。皇上最后方才知情,是老臣的错,与皇上您无关。”
“老臣已经缴纳了罚银一千两,充作南通赈灾之用。”
新帝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江南入秋之后反常多雨,极有可能会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