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林行远不过是个稍有些脾气的顽劣少爷,仗着家中有钱,于是打着游学欧洲的旗号,弹弹琴恋恋爱。不想,眼前这架势,说明对方确实不仅是玩票的水平。
看来,是他小看了对方,幸好,自己及时纠正了这抹轻视,还不算太晚。
宠天戈虽然并不懂任何一种乐器,但他却懂得,一个能够在艺术上有所造诣的人,一定是耐得住寂寞又沉得住气,甚至意志力惊人。
若林行远将这份劲头儿同样用在其他方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面对即将可能的挑战,宠天戈不禁跃跃欲试,充满了期待。
“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隆重的演出。”
刻意忽略掉宠天戈问话里潜藏的揶揄,夜婴宁打量周围,喃喃吐出一口气,同时,她也努力压下即将夺眶的泪水,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复下来。
怎么能不感慨!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够切身体会到林行远对于音乐是多么热爱,那么这个人非叶婴宁莫属:她不懂钢琴,弄不懂黑白琴键的奥妙,但她清楚他的执着,他的付出,他的一往无前。
所以,在林家破产之后,她尽己所能,也要维持林行远的一切日常开销,让他心无旁骛地完成学业,参加国际大赛。尽管,那是一笔对她来说太过庞大的数字。
而今,就在此时此刻,他的梦想即将成真——在国内最顶尖的艺术殿堂举办自己的音乐会,一偿多年来的夙愿!
“注意你的一举一动,我宠某人在中海也算是小有知名度。我不想人家说,我宠天戈身边的女人好像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男人。”
见夜婴宁神色有恙,宠天戈双手抱胸,瞥了她一眼,声音愈发冰冷,压低音量提醒着。
言语虽然恶劣,但这番话确实令夜婴宁心神一凛,她有些心虚,好在周围的观众就已经被即将开场的音乐会吸引,并无人注意到她。
红色大幕徐徐拉开,并没有主持人上场,台上只有一束光,照在一架钢琴上,琴凳上的男人身着白色西装,尽管只是侧对着台下,但几近完美的面部线条还是令人确定这是一位王子般的艺术家。
开场曲是充满了波兰民间舞曲味道的《d大调马祖卡舞曲》,琴声欢快悠扬,很快将全场的注意力吸引。
这首曲子并不长,只2分多钟,却极富感召力,每一个音符都在林行远的指尖跳跃,犹如精灵。
一曲结束,台下掌声不绝于耳,一霎时灯光全亮,华美的舞台彻底展示在众人眼前,钢琴下方的地面缓缓转动,从一侧逐渐转到中央位置。
林行远起身,微微鞠躬,在场的2000位观众并不能令他显露出慌乱,反而激发出这许多年来他的热忱。
接下来,他按照曲目单,依次演奏了多首经典曲目,就像是外界对他的评论一般,林行远真的如同一位优雅的诗人,静静地谱写着属于他的乐章。
在林行远演奏完贝多芬f小调第二十三钢琴奏鸣曲《热情》之后,是中场休息时间,幕布徐徐合拢,一直鸦雀无声的观众席间这才再一次热闹起来。
夜婴宁站起身,握紧手包,准备去洗手间补妆。
刚好,宠天戈也要去外面打一个电话,二人偕同走出音乐厅,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尚未走到洗手间,夜婴宁刚拐弯,便有一个佩戴着工作证的年轻女孩儿迎过来。
“夜小姐,林先生邀请您到后台聊几句,他现在不方便出来,只能麻烦您过去了。”
说完,对方像是怕她不信似的,递过来手机。
夜婴宁迟疑了几秒,接过来,放到耳边,轻轻“喂”了一声。
“是我,我想见你,休息时间很短,只能请你过后台来了。”
果然是林行远的声音,从那一端传来,竟有几分不似真切。夜婴宁更加恍惚,不待拒绝,就已经被那女孩儿一路引领到了后台的方向。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穿过走廊,站到了后台休息室的门前。
房门大开,林行远就站在房间中央,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正帮他系领结,他刚刚换好下半场的演出服。
第三十九章
台前与幕后,不过数步之遥,但这几步,林行远却走了十几年。
他自幼便展露出在音乐上的强烈天赋,这令林润成夫妇既喜又忧,他们担心这唯一的儿子将来无法继承家族事业,而一心走上艺术之路。
但即便这样,林行远还是拜师名门,自八岁时开始学习钢琴。
“林先生,距离下半场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
助理小声提醒着时间,然后便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休息室,经过夜婴宁身边时,对方小心地半掩上了房门。
“其实我很紧张,所以台下坐了多少人,都坐了些什么人,索性都没有去看,眼前就只有那88个琴键。”
林行远对镜整理了一下黑色的领结,转过头来,冲着站在门口的夜婴宁苦笑了一声。
“……恭喜你,林先生。我叔叔也会很高兴的,安安终于有了个好归宿。”
咽下喉咙处翻涌的阵阵苦涩,夜婴宁挤出来一个微笑,口中祝贺。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他还是他,她还是她,让她能够以“叶婴宁”的身份来祝贺他梦圆。
他还是他,可她已经改了模样,换了个人。
待我长发及腰,你便娶我可好?
在来的路上,夜婴宁掏出手机打发时间,微信的朋友圈里,苏清迟转发了这样一句话,她无意间瞥见,当即险些泪湿于睫。
她早已亭亭,但也早已不能承|欢于他。
眉心微微一皱,旋即舒展开,林行远几步走过来,在夜婴宁面前站定。
两人离得并不远,所以,她几乎毫不费力地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你果然……有些紧张。”
夜婴宁不禁失笑,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握|住他的。
这完全是依循曾经的惯性,动作犹如完全不经过大脑思考一般,直到指尖真切地触摸到他手背肌肤的温度,夜婴宁才像是被烫到似的想要立即缩回手。
迟了一步。
林行远见她要退,果断地一翻手,趁机反握|住了她的手。
“放开我!”
夜婴宁一惊,手上立即传来疼痛感,他的力气很大,像是担心她会逃一样。
事实上,她也是真的想逃:只不过是十指交缠而已,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却犹如电流般,从指尖传递到心尖,眨眼间就将她最后的防备给尽数瓦解。
“给我一点儿鼓励。”
林行远压低声音,靠近她,絮絮低语,双眼扫过夜婴宁精致的五官,眉眼间闪过一丝伤痛。
他说不上来哪里相似,不,其实从外形上来看是不相似的——眼前这女人只一眼便知道自小养尊处优,那种淡然的气质即可看出她从不会忧心于生计,物质的富足带来了内心的宁静。
而婴宁,叶婴宁,想到这个名字,林行远情不自禁地双手一颤,收得更紧。
他无法想象她在濒死时到底遭遇了什么,甚至不清楚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像是草芥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只在郊区的墓园留下一座孤零零的碑。小小的照片上,她笑靥如花,美丽定格。
“你、你平复一下心情,下半场演出快开始了。”
大概是林行远的神色太过哀戚,夜婴宁眼含不舍,但最后一丝理智令她不得不出声提醒。
果然,等在休息室外的助理也小心翼翼地探头,告知林行远四分钟后准备上台。
原来时间居然流逝得这样快,两个人甚至连十句话都没有说上。
其实曾经便是如此,他一向不是多话的人,大多数时候的约会,都是林行远在练琴,叶婴宁安静地陪在一边。
“你能来我很高兴,你是……特别的。”
略显艰难地开口,林行远很快整理了情绪,也松开了手。
是的,他很清楚她不是心底的那个人,只是莫名的对她有一种信赖和熟悉,想要靠近,想要得到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
那温暖几乎是立即消失,夜婴宁有一秒的恍惚,后退两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为了不让宠天戈怀疑,夜婴宁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先拐进洗手间,补了下妆才快步走回。
“坐好吧,马上开始了。”
他并未多问,淡淡开口道,夜婴宁连忙坐下,按捺住怦然的心跳。
下半场的曲目大多是改编过的乐曲,包括多首中国民歌,熟悉的旋律经由钢琴演奏,呈现出中西方的交融,令在座的观众全都全神贯注,如醉如痴。
时间飞快,很快到了最后一曲。
灯光缓缓熄灭,全场陷入黑暗,只有台上一束微弱的光,白色的钢琴琴身反射着光亮,犹如皎洁明月。
琴凳上的男人先伸出左手,轻轻按下第一个音符,接着,流水般畅快的旋律便跃然于琴键之间。
再熟悉不过,是由流行歌曲改编的钢琴曲,在这一刻,这首《安静》出现在此,并没有人会产生违和感。
林行远的鬓角一片闪亮,是汗水,他闭着眼,从第一个音开始便再没有睁开,全身心投入。
同时,他身后的屏幕上也开始出现了事先制作好的视频,取材于林行远在国外求学的那段时间,生活,学习,比赛,一帧一帧,由照片拼凑而成。
第一幅照片出现的一霎时,夜婴宁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攫住,她目光贪婪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镜头。
这是一段她不曾参与的属于他的生活,不仅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还隔着太远太远的距离。
身边的宠天戈抬起手握拳,按在嘴边低咳了一声,眼中不满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夜婴宁只得稍稍控制,按下心头的狂跳。
是的,她并不是忌惮宠天戈,而是因为夜澜安一家就坐在不远处,女人都是敏|感的,若是她的堂妹察觉到异样,事情可能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她不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
而就在这时,眼前的屏幕画面定格,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跳出来,凑成一句最简单的话。
iloveyou。
画面变得更暗,近似于黑白两色,另一行字缓缓显出——missye。
坐在台下的夜澜安强忍着没有发出尖叫,她狠狠用手捂着嘴,眼中蓄满喜悦的泪水。
我爱你,夜小姐。
众人此前早已听说林行远与夜澜安的恋情,这样高调的表白简直是出人意料,也喜闻乐见,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整个音乐会推向了最大的高|潮!
刚好乐曲结束,林行远站起身,鞠躬,一次次致谢。
他的眼睛飞快地一一扫过观众席,最终定格在某一处,停留了几秒钟,这才佯装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呵,确实很浪漫,我看夜澜安非要哭花了妆不可。”
宠天戈一边随着全场鼓掌,一边在夜婴宁耳畔轻声开口。
她木然地点头,隐忍着心中的翻江倒海:为什么偏偏是这首曲子,为什么!
林行远出国前为叶婴宁弹的就是这首曲子!
弹完后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这句话!
他明明是在自己最辉煌瞩目的时候,在缅怀她,纪念她,与她共同享受这一刻的荣耀!
如此令人艳羡,又如此心生荒凉!
第四十章
夜婴宁原本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音乐厅,最好不要同叔叔一家碰面,但,天不遂人愿。
离场的时候,又是夜澜安眼尖,在人群中率先看到了高大的宠天戈,继而看见了走在他身边的夜婴宁。
于是,夜婴宁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先向叔叔夜皓和婶婶白思懿问好。
“宁宁怎么也来了,早知道就叫安安去接你,顺便一起吃个饭。”
白思懿亲热地拉着夜婴宁的手,她很聪明,在外人面前,她这个做婶婶的难免要显得格外热络些。
夜婴宁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答,正踟蹰着,一旁的宠天戈已经主动替她解围。
“婴宁是临时赶过来的,之前有工作,很匆忙,没和您二位提前打招呼也是情有可原。”
说罢,他倒是一反平素的倨傲冷漠,竟主动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
这还是夜婴宁第一次见到宠天戈的名片,黑色的薄薄卡片,烫金字体,因为设计得很考究,所以并不显得市侩俗气。
他到底还是骄傲,甚至连头衔都不屑去写,因此除了手机号码,上面便只有“天宠;宠天戈”这五个字。
但即便只有这一行字,也足够彰显他的身份了。
果然,就看一直面色平淡的夜皓眼中也露出讶然之色,似乎未曾料到会在此遇到这位年轻的地产大亨。
夜家所做的生意,与地产毫无关联,但宠天戈是中海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在商场浸淫多年的夜皓当然有所耳闻过。
“原来是宠总,失敬,鄙人夜皓。”
夜皓微微一笑,主动伸手接过,并将自己的名片交换过去。
这边,两个男人正在寒暄,夜澜安则眨了眨因为刚哭过而泛红的双眼,再一次将探寻狐疑的目光在夜婴宁和宠天戈的身上打了个转儿。
她刚要开口,身边的白思懿心思细微,不动声色地飞快伸手在她腰际轻轻抚了一下,不许夜澜安轻易多嘴发问。
“不知道行远那边的采访要多久,等得真着急。”
顿了顿,夜澜安咽下即将问出口的疑惑,转而焦虑地看向后台方向。按照惯例,音乐会之后,会安排有一段媒体采访的时间,不长,二十分钟左右。
宠天戈作势看了下时间,十分抱歉地向夜皓开口道:“夜叔叔,本来第一次见面,我作为晚辈本该好好向您求教一番。只是公司恰好有事,这次是同婴宁的公司合作,我俩还要赶回去……”
夜皓十分了然,叮嘱了夜婴宁几句,让他们先走。
夜婴宁生怕再同做完采访的林行远碰上,立即点头应允,几乎是落荒而逃。
望着她和宠天戈相偕离去,夜澜安皱了皱眉,似自言自语道:“宁宁姐怎么总和他在一起啊……”
闻言,白思懿神色微变,夜皓刚要说什么,不等开口,林行远已经走了过来。
“夜叔叔,白阿姨,安安,谢谢你们过来。”
他一边含笑道谢,一边向出口方向望了望,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
*****“十里红妆”的答谢宴早已结束,宠天戈不过是看出夜婴宁的不适,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带她离开罢了。
下午喝了酒,所以这次是司机开车,夜婴宁和宠天戈并排坐在车后座。
他一上车便靠向椅背,报上地址后双眼微阖,似乎在闭目养神。
夜婴宁心里很乱,像是塞了一个没有头绪的毛线团儿,几次欲开口,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也一路沉默。
好在,车子一路疾驰,很快将她送回家。
这一次,宠天戈一反常态,既没有像上次那样一脸无赖地索要亲吻,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在夜婴宁刚下车,尚未完全站稳时,他就吩咐司机立即开车,绝尘而去。
夜婴宁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站直身体,宠天戈的车早已开远了。
她苦笑一声,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不由得慨叹,这个男人的阴晴不定简直比女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捉摸不透他的喜怒,完全无章可循。
夜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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