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吃吃笑了,笑声却很萧索。
黎若轩见到她这样子,心里头更难受了,皱眉道:“你当时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其实……我可以救你的!”
“哦?”
“可是,你连机会也没有给我!你就那样自作主张地走了!”
“……”女孩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她叹息着说道:“你送我妹妹回府,等于是送羊入虎口。”
“那……我该怎么办?”少年苦恼极了。
“你带我妹妹走,好么?”
“那怎么可以?我都已经跟我娘说了,她是凤府的小姐……”少年为难地摇了摇头。
凤清鸣心中一片冰凉,想了一想,只得叹道:“好吧,现在只能这样了。不过一会儿你别说我是被大姐推下来的,就说我是自己掉下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大姐再记恨我。”
当老夫人和秦芷兰、黎夫人赶到时,黎若轩和凤清鸣已经被拉上来了。
拉他们上来的,是大公子凤清曦。当时,他刚好路过附近,听到大妹园子里一片喧哗之声,又惊闻二妹落水,立刻想也不想地奔过来了。
老夫人见清鸣浑身湿透,嘴唇也冻得有些发青,不由得心疼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竟掉到了池子里?”
凤清鸣偷瞟了大姐一眼,只见她神色慌张,竟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她心中一哂——可惜了,这出苦肉计本是做给黎若轩看的,只是如今看来是没用了。
于是,她定一定心神,答道:“奶奶,刚才我在池边喂鱼,哪知那岸边的石头太滑,我不小心便摔下去了。”
凤清华听了这句,诧异地抬起头来,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二妹。凤清鸣递给她一个善意的微笑。
“哦,是吗?果真是你自己摔下去的?”老夫人却并不相信二孙女的话。
她见凤清鸣怯怯的样子,又见大孙女心虚的眼神,心中隐约已猜出了几分,于是转头向紫鸢怒喝道:“紫鸢!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鸢见老夫人动怒,早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浑身发抖。
凤清华见状,终于忍不住说道:“奶奶!是二妹她自己掉下池的,跟我无关呀!”
这时,黎若轩也在一旁插话道:“老夫人,刚才的确是二小姐自己摔下去的,若轩亲眼看见的。”
他话一出口,众人皆安静了下来。
凤清华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黎若轩飞快地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她心一跳,赶紧又低下头来。
老夫人对黎若轩印象颇佳,此时相信了他的话,于是皱眉道:“既然如此,你们快回去换衣服吧!当心感染风寒!”
于是,这事就这么过了。
凤清曦对黎若轩一见如故,他还热情地邀了黎若轩去自己的园子换衣服。
黎若轩常年习武、身子矫健,这一次落水,对他来说不过是游了一次冬泳罢了。
到了下午,他已经和凤清曦两人攀着肩膀到靶场练箭去了。
凤清鸣却不同。
她身子向来单薄,今日又受了凉,因此换下衣服之后,被紫钰按到热水里泡了半个时辰,又被灌了几碗酽酽的姜汤,窝在被子里发了一身的汗,才算了事。
“紫钰,你先别管我了,去帮我看看妹妹怎么样了。”凤清鸣躺在床上,心里记挂着妹妹。
想起方才在荷塘边并没有瞧见她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小姐你放心,我听书桐说,刚才老夫人怕三小姐年幼,经不住湖边寒风却才没有带她过去的。过一会儿,老夫人大概会让赵嬷嬷带三小姐过咱们园子里来了吧!”
“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我现在就去找她!”清鸣一掀被子,踏上丝履,便要冲出门去。
这时,里屋的帘子一抖,却见老夫人亲自带着清梧过来了。
“姐姐!姐姐!”清梧一见到姐姐,立刻张开粉嘟嘟的小手,跌跌撞撞地朝清鸣奔过来。
“清梧——”
搂着妹妹,清鸣泣不成声。
妹妹,我的妹妹,你终于还是回到我的身边了!
她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忧愁,一时哽咽无语。
看着姐妹两个相对垂泪,老夫人亦是感慨万千。
半晌,她方对清鸣说道:“如今你们姐妹俩团聚,你娘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只是关于梧儿入族籍的事,还需再加斟酌。”
凤清鸣愣了一下,疑惑地抬头望向奶奶。
凤老夫人说道:“凤氏一族,多年来承蒙皇上厚爱,族里有所出者,无论男女皆须上报朝廷备案,以便择选品性兼优者入宫作皇子、公主伴读。”
“前段时间,我刚把你的名字加入族籍,现在清梧又回来了。若短时间内连报两个失散的孙女,怕是不妥;因此,她的名字是绝不可以再加到你大娘名下去了。”
清鸣点头,望着奶奶说道:“那奶奶可有何法子?”
老夫人看一眼三岁的清梧,说道:“我刚才跟你大娘商量过了,对外就先称她是我的干孙女吧!好在清梧年纪尚小,身份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凤清鸣点了点头。 虽然身份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关系到前程命运的头等大事,但目前情况特殊,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以后一定要办法给妹妹弄一个好出身,绝不能让她变成偏房庶出的小姐;否则,万一以后奶奶不在了,妹妹的前途可就毁了。
凤清鸣想着,更紧地抱住了妹妹。
原本,她是想将妹妹交给黎若轩,让她在安全的地方平安度过一生的;倘若能那样,那么身份一事根本就无关紧要。
但是,妹妹却被送回了将军府里,被卷入了凤府这个大漩涡里;既然如此,自己只有尽力帮她绸缪一个尊贵身份,这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才能为她图一个好的将来。
只是,自己原本预想的那种不顾一切的报复方法是用不得了,因为自己必须顾及妹妹的安全。
从今以后,自己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行事。
因为,从今天开始,她在这凤府里,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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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初长 012 听学
大兴国民风开化,陵安城又为旧朝古都,其文治武功斐然,教习之风盛行。
京中大凡高阀世家子弟,自幼时起便有教习老师教导;男子习武学文,女子亦要学习女红礼仪、琴棋书画。
如今,凤府的头丧时期已过,虽然凤氏子女仍需服孝三年,但少爷、小姐们的学业却不能再耽误了。因此,凤老夫人吩咐了管家,早早地把东侧的书楼收拾了,只待凤清鸣一养好身子,便要与清曦、清华一起听学。
她道这两个孩子生长在乡野,担心清鸣与清梧的修养不够,所以特别请了宫中退休的嬷嬷教导她们。
又何况,宫中如今有一位小公主快到入学年龄了,大概要不了多久,便会选几位贵族名媛入宫侍读;老夫人虽不想送清鸣入宫,但也不想在选拔的时候失了凤家面子,所以对二孙女的学习格外重视一些。
书楼号为听墨斋,有两间,公子、小姐各占一间,男女教学分开进行。
上午,男孩子学习四书五经、圣贤教义,女孩子则学习女红、女诫。
下午,是武术课的时间,因凤氏为武将世家,所以无论男女均需到楼前的校场练习马术。
大公子凤清曦本是四皇子侍读,因目前有丧在身,暂时不能进宫,所以此时就跟着妹妹们一起上学。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黎若轩。
黎若轩那日救了清鸣,又送还清梧,俨然已成为了凤家的大恩人。凤老夫人很喜欢这个帅气英武的少年,便常叫他过府里作客。
黎家与凤家同为武将世家,如今黎将军又已发兵前往流江;这一切诚如紫钰所言,倘若黎将军能击败延陵国,那么他的确是在为凤将军报仇雪恨了。
因此,凤家与黎家相见甚欢,大夫人甚至和黎夫人以姐妹相称。
黎若轩自此成了凤府的常客,隔三差五便来凤府一趟。有时候,他会与凤清曦切磋武艺;有时候,又给凤清梧带来许多好玩的东西。
梧儿也很粘他,三日不见,便会哭着嚷着要找“若轩哥哥”,凤清鸣对此常常感到无奈。
又因黎家初到陵安,府上许多琐事还未完备,尤其是陵安城教习成风,好的教坊先生难请,因此凤老夫人提出建议,干脆让黎若轩有空先到凤家的书楼听学;这样孩子多一些,也好作伴。
所以,黎若轩便跟着凤清曦他们一起听学了。
这一日,凤清鸣身子已经痊愈,于是来到书楼听课。 授课的嬷嬷翻开《女诫》,开始讲述女子之道。
古来为女子之道,左不过“柔弱贞顺”四字;嬷嬷絮絮叨叨地讲着,凤清鸣听得虽是极为不耐,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娘亲在世时,早已叫她把这些背得滚瓜烂熟;如今听到新人讲旧书,心中免不了黯然。
记得初学时,她也曾为背不下那些长篇著述而苦恼,也曾为书中那艰涩难懂的道理而疑惑,于是跟娘亲说道:“娘亲,书上讲为女子者,须‘柔弱贞顺’;可爹爹却叫我习武练剑、强健身体;这两件事情,不是互相背离么的?”
“那鸣儿是怎么想的呢?”娘亲放下手中的书卷,柔柔地问道。
“女儿认为,为女子者,当以柔弱为肤,以自强自为骨,以坚定为心;只有自己成为一名强者,才可上侍父母、下顾弟妹。否则,若成了一个弱者,怎么保护自己、保护妹妹呢?”
“嗯,那鸣儿便做一个强者吧!”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当然可以。”娘亲用温善若水的眸子看着她,柔柔说道:“我们鸣儿,自是与常人不同的。”
我们鸣儿,自是与常人不同的。
怎么个不同法,她并不知道。
但是,自从娘死的那一刻起,她便发誓,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她要为娘亲报仇,她还要保护妹妹。
她的妹妹,才是一个和娘样一样温柔若水的女孩子呢!想到妹妹,更觉得时间难熬。
梧儿还只有三岁,不够年龄入学,因此只能赵嬷嬷带着。
想到入府来,赵嬷嬷为人还算忠实可靠,心觉稍安。
这时,她侧眼朝凤清华看过去,见后者竟是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这倒奇了,这个成天舞刀弄枪的大小姐,何时竟变得如此安静了呢?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隔壁传来了一阵抑扬顿挫的论辩声,是公子们在上兵法课。
他们今日学的,是孙子兵法。
正在诵读之人,是黎若轩,他正在与老师辩论领兵之道。
黎若轩自幼跟随父亲驻守柳州,几乎是在军营里长大;他耳濡目染皆是擒拿格斗、征战杀伐,所以一番论述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倒是把老师给辨住了。
随着黎若轩清朗宏亮的声音响起,凤清华的脸上亦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种奇异的神彩。
原来,她竟是在偷听隔壁的论辩,而且还听得津津有味的! 前段时间,由于凤清鸣身子不大好,所以并未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听学;她并不知道,大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已经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了!
只见凤清华微微侧着头,入神地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她双眼明亮,放出了不同寻常的光彩。
而且,她的打扮也与平日很不相同了。
虽是服丧期间,穿着淡青色的素服和月白色襦裙,然而腰际却系了一条精致华美的丝带;丰沛乌黑的长发细心挽起,在脑后堆成青螺髻,发髻间还插着一排莹光闪闪的白玉响铃簪。
凤清华本就长得酷似其母,肌肤丰腴、粉面朱唇;今日这么细心一装扮,更显得体态端庄、恍若国色。
凤清鸣讶异地看着大姐,过了片刻,她微微抿起了嘴角。
这时,大哥凤清曦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是代老师出面与黎若轩辩论的。
两位名将之子各持己见,一来一往,精彩绝伦。
凤清鸣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也以手支颊,侧耳细听起来。
她听到两人的辩论,又回想起父亲在世之时,常给她讲的一些领兵打仗的道理,心中不由得对黎若轩和凤清曦甚为佩服。
不愧是武将世家,两位少年虽未亲历沙场,但讲起理论来,甚至强过那讲课的老师。
听着听着,女孩们都忘了自己正在进行的课业。
这时,教台之上,嬷嬷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神色。
卷一 初长 013 校场赛马
下午,为骑术练习时间。
今日阳光明媚、天高云淡,是个适合骑射的好天气。
听墨斋楼前宽阔的校场上,已经摆好了刀枪剑戟等各类兵器;公子小姐们的马儿,也早由仆从们备好,从马厮处牵了过来。
见到自己的爱马飞雪,清鸣不由自主地奔上前去,轻抚着马儿洁白的鬃毛。
那日若不是它奋力奔驰,一路驮着重伤的自己走街串巷、强闯进将军府里,她只怕此时已没有了性命。
而自入府后,自己又一直卧床养伤,也没机会见到飞雪;今日见了它,心中自是分外欣喜。
这时,飞雪也用嘴轻轻摩挲着主人的手心,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清鸣妹妹,你的马儿骨骼清俊,是产自西域的战马吧?”黎若轩打着驰墨踱过来,俯首对凤清鸣说道。
“嗯。”女孩点点头。
“看它毛色鲜亮、四肢矫健,定是一匹脚力强劲的好马!”黑衣少年赞道。
“当然了,它可是爹爹出征西夜国时给我带回来的。” 说到爱马,凤清鸣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她茶褐色的眸子迎着阳光,折射出水晶一般璀璨的光芒。
黎若轩居高临下,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怔,心“咚咚”地狂跳了两下。
接着,他的耳朵根“唰”地红了起来。
“驾!”
旁边,凤清华突然大喝一声,打着马儿便往校场另一头狂奔而去。 她的马儿名唤“胭脂”,是一匹产自北疆的枣红色大马;那马儿头细颈高、四肢修长,飞奔起来两胁如插双翅,亦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
不过,此时那价格昂贵的胭脂马儿却遭到了主人前所未有的荼毒。
只见凤清华用她那镏金镶钻的细鞭子狠狠地抽打着马臀,促使它如一阵狂风般朝着前方奔驰而去。 后头,公子小姐们愣愣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半晌,黎若轩方赞叹一句:“哇,原来清华妹妹的马儿也是一匹好马!”
凤清华打马奔了一圈,很快便折回原地。
此时,清曦、清鸣他们已经溜好了马,做好了热身运动,准备开始正式练习骑术了。
“喂!凤清鸣,你的马儿不是西域战马么,敢不敢跟我的胭脂比一比?”凤清华趾高气扬地指着妹妹说道。
“姐姐的马儿体格矫健,自然是千里挑一的好马,鸣儿怎敢跟姐姐比试呢?”凤清鸣垂首柔声答道。
这时,凤清曦亦在旁边劝道:“大妹,二妹她身子刚好,怎么能跟你赛马呢?若是扯到伤口那该如何是好?”
“哈!胆小鬼!你也就会装装可怜罢了!”凤清华讥笑一声。
“姐姐此言差矣!《女诫》有云,‘为女子者,当以柔为美’,姐姐难道忘记嬷嬷的教诲了?”凤清鸣狡黠地说道。
“你……”
凤清华语噎,转头看到黎若轩正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二妹,心里头不由得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这个贱妾生的孩子!”
凤清鸣双眼霍地闪过一丝寒光,双手攥拳,咬牙道:“姐姐不要欺人太甚!”
“欺负你又怎样?谁叫你不跟我赛马?”
“……好!我跟你赛马!不过倘若你输了,可得给我道歉!”凤清鸣怒道。
“你能赢得了我再说吧!”
凤清华扬一扬眉,一甩鞭子便朝远处奔去。
凤清鸣亦翻身上马,扬鞭直追而去。
“二妹——”
“清鸣妹妹——”
凤清曦和黎若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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