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话把侍卫营的人都骂苦了,可是他先骂了自己,大家拿他也无可奈何,只有马容紧张地问道:“这柄剑是偷来的赃物?”
高人凤道:“不错!而且是盗贼偷来的!”
马容又是一怔,几乎要叫了出来,可是高人凤又道:“不过那无赖却不能算犯罪,他挖的是自家的祖坟,偷的是自己老祖宗的东西,那家人丁单薄,只剩下那无赖后裔了,所以也没有人会去鸣官报失,告他偷盗!”
马容这才宽了心,咽了一口气道:“高兄真会开玩笑,何苦连自己的祖宗都骂在里面呢!”
高人凤一哼道:“那家人祖坟风水好,出了这种败家子,难道还不该骂吗?不过那批黑吃的骗子更该骂,他们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马容只能嘿嘿干笑,仲裁席上觉得不宜再闹下去,卜逸夫连忙道:“本人宣布第二场比剑开始,双方立刻起手发招……”
高人凤笑道:“仲裁人弄错了,这是下半场!”
卜逸夫瞪了他一眼道:“不错!下半场比剑开始!”
晏四的伤处已经敷上了药,专心注视场中的情形,这时才轻轻一叹道:“可喜!也可惜!”
谢文龙忙问道:“可喜什么?可惜什么?”
晏四道:“小伙子心眼儿很活,我激了半天,那具老僵尸依然无动于衷,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却能把娄子匡气得死去活来,的确是后生可畏,你能交上这一个好人才,岂不是可喜。只可惜他好逞心机之巧,有失忠厚,将来难望有所大成,武学贵于庄凝,大器成于浑厚!”
谢文龙焦急地道:“您看他能应付下这一仗吗?”
晏四道:“大概没问题,他心里的攻势已经成功了一大半,首先他使娄子匡放弃了双剑,单剑已非所长,再者他已激动了对方的杀机,可是比武场上例禁杀伤,娄子匡动手时,又将多了一层顾忌……”
谢文龙道:“可是娄子匡用的是宝剑!”
晏四微笑道:“你这个兄弟很不简单,他故意把宝剑输出去了又极力钻营参加今天的比剑,自然已想到了对方在今天使用宝剑的可能,我相信他一定早已胸有成竹!”
谢文龙还待发问,娄子匡已急于发动了,伸剑指指道:“你既然认识此剑,自然知道他的厉害!”
高人凤微笑道:“我不知它有什么厉害,只晓得名外面装饰得很好看……”
娄子匡怒道:“我说的是它的锋芒!”
高人凤笑道:“它的锋芒太露,已经不是佳品了,您老人家是个剑术名家,自然也知鉴别剑器,自古多少名剑宝刃,哪一柄是如此招摇的,只有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欺名盗世的无知之徒,才会拿它当宝贝!”
娄子匡又气得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厉声吼道:“臭小子,拔出剑来开始吧!”
高人凤微微一笑,拔出腰间的剑,却是曲柄蛇舌的一柄旧剑,典式古雅,色泽微暗,却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
娄子匡对他的剑倒是打量了颇久,然后微带诧异地问道:“小子!你这剑是什么家伙?”
高人凤的脸色突转为冷漠,哼声道:“我尊作为前辈,你叫我小子倒也没关系,可是你连这柄剑都不认识,我觉得你这个前辈也是虚有其表,看来还不如我呢,如果你改口称我老子,我就告诉你!”
娄子匡怒不可遏,连身份都不顾了,刷的一声,迎面挥剑急砍,高人凤轻松地挡住了。
娄子匡一击不中,手里的宝剑也没有如意料中那样将对方的剑砍断,也就沉不住气了,如同一头疯虎般地向前猛扑!
高人凤信手挥架,把式十分自然,仿佛没有用什么脑筋,只是顺着对方的动作而发出反应,可是每一挥都恰到好处,挡住了娄子匡风狂雨骤的攻势。
目光映照中,但见毫光四射,那是娄子匡的宝剑,有如万道银蛇乱窜,搏击着一条黑龙!黑龙是高人凤的剑,暗淡的剑身运动起来反而更黑了,在银蛇的围绕中从容来往游移,锵锵之声不绝,打得十分热闹!
观战的人也十分紧张,摒住了呼吸。
连仲裁人卜逸夫与史云程等沉着而见识多广的老江湖客,都忍不住从坐位上站起来,以期能更详细地观察这一场战斗,因为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娄子匡的剑术知者无多,可是大家都知道他精于双剑,这是第一次他用单剑与人对敌,攻之猛厉,剑招之辛辣并不逊于双剑,几个了解他较深的人,甚至可以看出他在单剑上的造诣尤深于双剑!
而最令人难解的是高人凤,这个曾经以纨袴子弟身份浪迹江湖的少年人,给人第一个印象是油滑,一口流腔更使人激赏,但也容易引人反感,但是谁都看不出他会有这一身绝技!
谢文龙是激于义愤与他订交的,并没有想到他会有这身武功,当他看见这位兄弟竟具有这么灵妙的剑技后,始之以喜,继之以惊,最后竟兴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被愚弄的感觉。高人凤能有这么好的功夫他自然很高兴,但事先应该告诉他一声。
晏四兴奋地走到谢玉茜身边低声问道:“玉茜!你看这小伙子怎么样?”
谢玉茜抬起头,忽然明白晏四问话中另一种含意,脸上先是一红,然后才正经地道:
“不怎么样,他的谈吐跟举动,甚至于剑法武功都带着一股流气!”
晏四愕了一愕,对这个答复感到很意外,但也承认她的话相当有道理,只好轻叹道: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放低眼界来看,他总算是很难得的了!”
谢玉茜还想说话,忽然被猛的一声激响引去了注意。
就在他们谈话疏神的一刹那,高人凤不知用了什么招式,陡地近着娄子匡的剑锋猛力一击,便生生将那辆价值连城的宝剑震成了两截。娄子匡愕然退后,高人凤却老实不客气地仗剑追击上去!
娄子匡没想到对方在这时候还会出招,基于本能的反应举起断刻往外挥架,可是他的剑只剩下一半,使用起来既不顺手,又漏洞百出,高人凤巧妙地滑过了他的挥架,剑身深进去,拍的一声,平敲在娄子医握剑的手掌上!
这一击用力不重,血肉之躯也禁受不了,一阵剧痛的刺激使得娄子匡再也无法掌握住剑了,断剑铮然堕地,高人凤这才哈哈一笑,收剑退后,捧剑拱手道:“承让!承让!娄老爷子太客气了!”
娄子匡抚着痛手,气得混身乱颤。高人凤又笑嘻嘻地弯腰拾起两截断剑,递给娄子匡道:“小可早就说过,这种外表好看的玩艺儿只能作为古董来欣赏,比武动手,还是找一柄结实的家伙管用!”
娄子匡接过断剑,把截断处看了一看,厉声问道:“这样就算你赢了?”
高人凤微笑道:“胜负有仲裁人明决!”
这一声才把两位仲裁人从诧愕中惊醒过来,对望一眼,不知该如何宣判。高人凤偏过头去问道:“二位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卜逸夫顿了一顿才道:“胜负难分,却与剑技无关,台端是仗着剑器之利……”
高人凤立刻道:“这是什么话,我虽然震断了对方的宝剑,并没有认为已经获胜,所以继续比斗,直到对方弃剑才停止!”
娄子匡叫道:“老夫几时弃剑的?”
高人凤一笑道:“娄老是否真心弃剑,小可不得而知,只是看见剑柄脱离了娄老的掌握,而掉下来!”
娄子匡被他一语堵住了嘴,无词以对,卜逸夫道:“按照一般的规矩,兵器被对方削断时,应该立刻停止,换过兵器再继续比赛……”
高人凤笑笑道:“这是那儿的规矩?”
卜逸夫怒声道:“那儿都有这规矩,除非台端从没有参加过比武才会不知道!”
高人凤道:“在下参加比武是第一次,参观比武倒有不少次了,兵器损坏后,换器再战的规矩是有的,那只限于棍棒之类,娄老的宝剑虽断,剩下半截仍然具有矛伤人的作用,没有再换的必要!”
卜逸夫叫道:“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高人凤一笑道:“在下的理由虽不够充分,可是二位仲裁人也有失职之处,如果二位在断剑之后,立刻叫停,在下自然应命住手,因为二位没有表示,在下以为二位同意继续比斗下去!”
卜逸夫也怔住了,当时他们过分惊愕,忘记了出声叫停,现在剑柄也被击落地,自然无法再要求换器比赛,可是如此判决娄子匡失败,未免又太冤枉了。
高人凤不肯放松,指着娄子匡手中的断剑道:“我们双方是比剑,娄子匡的剑断了,剑的形式并没有改变,有的短剑尺寸比断剑还短,大家仍然以剑名之,如果二位说这炳断剑不是武器,那就承认刚才的胜负不作数!”
卜逸夫与史云程被他紧紧相逼,弄得束手无策,还是娄子匡自己长叹一声道:“二位兄台不必犹豫了。娄某有生以来从未遭遇到这种情形,虽是无心之失,究竟是自己的经验不足,只好认输了!”
高人凤道:“还是娄老自己心胸开朗,方才那一招失手弃剑,以娄老之造诣,根本就可以避免的,结果娄老自己太粗心,忘记了剑上的尺寸,象娄老这种身份,实在不该犯此等错误!”
娄子匡大喝道:“老夫已经认输了,你还罗嗦什么?”
高人凤道:“娄老承认输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娄子医气得全身颤动,哇哇地大叫道:“老夫一世英明,败在这种情形下实在难以服气,因此想换双剑再战一场!”
高人凤一笑道:“娄老是有身份的人,可不能耍赖皮,输了就退下去,像四叔一样,何等干脆……”
娄子匡怒叫道:“你到底敢不敢?”
高人凤道:“无所谓敢不敢,只是干不干的问题,今天的比武不止一场,我们尽霸住场子也不象活,应该下去让给别人了,而且娄老在盛气头上,也不宜多作劳累,还是不去歇一歇平平气吧!小可纵然有心奉陪,也不能落个欺老凌弱之名!”
说完了回头就走,娄子匡将断剑一抛。抽出墩腰的双剑就想追上去,卜逸夫连忙喝止道:“娄兄!不可!比武场上规矩为先,娄兄犹须顾全身份……”
娄子匡虽然被他叫住了,胸中盛怒难平,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哇然张口,喷出一口热血,身子摇摇欲倒!
仲裁席上的史云程慌忙飞身下来扶住他,一面用手在他心口推揉平服逆血,一面低声道:“娄兄!这是何苦……”
高人凤走出十几步,回头一笑道:“对啊!娄老输得不甘心,大可约期再战,这下子气坏了身体,一两个月内无法平复,小可却不能老守在京师等您康复,如果小可一走,娄老的败绩是永远无法扳回来了!”
娄子匡推开史云程,大声叫道:“姓高的,哪怕天涯海角,老夫也一定要找你一战,以雪今日之耻!”
高人凤笑道:“那恐怕很难,小可萍踪无定,娄老身任大内供奉领班,护驾责重,抽身不开,依我说还是算了,上阵总有输赢,败在我这种无名小卒手中,对您的英名毫无所损,您还是在京师乐享天年吧!”
娄子匡气得又喷出一口鲜血,人跟着昏了过去。史云程托住了他,沉声对高人凤道:
“台端年纪轻轻,说话何苦太绝,对先人前辈这种态度,不怕激起公愤吗?”
高人凤淡然道:“在下说的句句是好话,而且还劝他少生闲气,他自己要想不开有什么办法呢?”
史云程哼了一声,因为娄子匡连吐了两口血,体力亏损过巨,他不敢多耽搁,匆匆抱着娄子匡到帐幕去了。
另外有侍卫营的亲随将断剑拾起送回帐幕,高人凤坦然走回这过帐篷。卜逸夫铁青着脸,坐在仲裁席上不作声,只有为高人凤鸣胜的大鼓,有气无力地敲着。
高人凤走到帐口,谢文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道:“好兄弟!你瞒得我真紧,原来你私藏有一身好本事!”
高人凤笑笑道:“大哥说得太客气了,小弟论真本事比人差多了,完全是靠运气。”
谢文龙道:“真刀真剑对阵,那有靠运气的!”
高人凤笑道:“是真的,娄子匡剑术精湛,要赢他是不可能的,小弟从开始接触后,一直采取守势,不敢回攻一招,就是怕他看出底细,因为小弟的功夫完全是杂凑而成的,固守还行,一攻就泄底了,最后如果不是利用他断剑疏神之际偷偷进招,就是一柄断剑,小弟也不是对手。
谢文龙一看那柄剑,根本就是一段方铁,连铸口都没有开,不禁怔然道:“你就是用这只剑去对仗的?”
高人凤道:“不惜!那口断毁的剑倒是利器,可是质地轻脆,经不起重击,这是一般利器的通病,求其利就无法兼及坚,小弟把宝剑输给他们后,防备到他们可能用于今日,特地找了这一只钝家伙!”
谢文龙接过那柄钝剑试试份量道:“这只玩艺儿很沉手,怕有几十斤重吧?”
高人凤笑道:“不错!足足三十七斤,小弟昨天一天就忙着它,因为要对抗那只利剑,必须要又重又实的家伙,幸好京师百物齐全,小弟找了个刀剑铺,选用上等精钢,渗入乌铜,赶工锻成,果然今天派上了用处!”
晏四道:“为什么要造成这个怪样子呢?两边又不开锋,即使真砍在人身上,也没有多大作用,剑法重在砍刺削劈,你这把家伙全无用处!”
高人凤笑道:“他们那把剑只有剑鞘是古物,剑身是小侄找一个名匠配铸的,锋口虽利,却不是什么珍器,识货的一看就知道,他们一定以为剑的原本还在小怪身边,所以小侄一出场,他们立刻就把剑取出来了,其实小侄只有一柄剑鞘,所以故意把这玩艺儿造得稀奇古怪,使娄子匡心有顾忌,不敢轻易进招,否则像一开始就用对付四叔的那种精招,小怪怎能招架呢!”
晏四道:“你心眼儿真多,可是用一柄不开锋的家伙去对娄子匡那种高手,不是太危险吗?”
高人凤道:“那只剑虽非名器,锋利的程度仍然可虑。小怪的剑如果开了锋,接触之下,立刻会露出马脚,被他在锋口上砍缺了几块,他就可以放胆进攻了,小侄可没有您这份造诣,岂非自寻死路,再说剑刃开锋,质地就会因锋势而减薄,就无法震断他的剑了,就是这只钝家伙也被地削去了几块外层,他已有所知觉,小侄只得拼险一击,如果不成功,小连只好弃剑认输了!”
晏四摸摸剑上被砍出的深痕,轻轻一叹道:“娄子匡应该输得心悦诚服,剑术精不如心思灵,你如果把话说明了,他不当场气死才怪呢。”
谢玉茜这才神色庄重道:“高先生,我有句不知进退的话,说出来望你别见怪!”
高人凤忙道:“小姐有何见教,高某洗耳恭聆!”
谢玉茜道:“先生以机智巧胜高手,我十分佩服,可是先生得胜之后,回去还不肯饶人,实为不智之举,轻薄之词,加诸君子则自据其德,加诸小人则把人之怨,对先生都没有好处!”
谢文龙横她一眼,觉得她说话太过价了,高人凤却红着脸道:“小姐教训极是,高某并非自甘下流,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谢玉茜哦了一声道:“先生能赐告一二吗?”
高人凤道:“现在可以说了,高某剑技不如人,对方又是一代高手,今天以侥幸获胜,他一定不甘心的,以后再找到高某时,就没有侥幸可言了,所以蒿某必须用言词刺激他,让他气急攻心,大伤元气,以求一时之安!”
谢王茜睁大了眼睛道:“如果他的修养够,不生气呢?”
高人凤—笑道:“如果他能忍得住不生气,足见他修养到家,对于这次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