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敢靠近的……你们还是消了这念头罢,求求你们了……若是出了事情,我们小小冰妖可担待不起……”
姻姒如同没有听见,只是垂目轻点着下巴琢磨心事:若是得以呈现旋涡之状,定然是有水在其中……
殷肆猜得她所想,亦知这女人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秉性,不由深深叹气,扭头嘱咐那些被吓坏的冰妖们,“你们先退下罢,若是需的帮忙,自然再会传唤。”
众妖面面相觑,三三两两接连行礼遁去身形。
年迈的冰妖行动略缓,欲走之前竟是转身又望姻姒一眼,踟蹰道,“小妖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人家但说无妨。”乃是殷肆回答。
须发花白的冰妖冲二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声音低哑干涩,“小妖曾在方丈仙岛跟随高人学过占卜之术,粗通面相,今日得见西参娘娘,不免惊叹其福泽之相,只是诏德泉刺骨阴寒,娘娘眉间隐有愁云……若是心有执念,在此久留,怕是会遗失珍爱之物,望娘娘……此行慎重。”
姻姒抿唇,犹疑着去琢磨那妖物所言。
殷肆却笑,“老人家你且也帮着我看看。”
似乎是想起什么事情,他紧接着又补一句,“……只看姻缘。”
年迈冰妖黯淡污浊的眼睛迟钝地动了动,向着殷肆俯身鞠躬,斟酌了许久才道,“东商君大人天劫已过,必将多福多寿,依我拙见,独独姻缘……却是大器晚成。”
暗忖那妖物口中所言天劫,指的正是他随沦落风尘的母亲在尘世中所度十多年生活,尝尽世间清苦卑贱,而今日海泽盛世殷实,扶桑神魔拱服,他东商君自然是多福多寿。
殷肆唇角禁不住上扬,手中折扇轻摇,“若只是大器晚成,老人家吱唔什么?莫不是还看出了其他玄机?一并说了罢,是好是坏,我都不责怪。”
“美玉藏瑕,好事多磨。”冰妖又行一礼,“东商君大人左眉中浅浅藏一痣,旁人难以寻得。而论及姻缘,这眉中一痔便是心中多一事,不分轻重,难辨好坏,若是执意,便是孤寡一生;若是随意,便是大器晚成……”
“啧啧,我当真不该多问——姻缘在此,横竖却没有一句欢心话,多叫人伤感。”殷肆言罢,抬袖指了指身边女子,面上虽是笑意,心中却不胜唏嘘:有些话自己说出口和由得别人说出口的感触当真大大不同,比如,孤寡一生。
东商君心中固然有一心结,扶桑神魔皆知,只是自己视而不见。
年迈的妖物自知失言,逃似的消失不见。
“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小妖,你莫要放在心上。”他径直走向姻姒,换做往昔神情,“阿姻若是真的丢掉什么喜欢的物件,我再给你买回来便是。”
她点了下头,凝视着他欲言又止。
“还是说,阿姻在意你我姻缘?”东商君轻笑,心中分明因她的担忧而欢喜荡漾,开口却是故意正经,“那妖物所言,当真不假。”
她心一凉,柔荑被他紧紧握住,男子眨眼解释,“这么久才见到你,讨得你喜欢,不是‘大器晚成’又是什么?东商君这辈子的故事都叫那些写三流小说的神魔女子编攥完了,冰妖们若是不知不晓,岂不太低估扶桑神魔快报的推广力度了?”
姻姒眯着眼睛不说话,反倒是玄苍,难得掩口笑出声。
这种卜卦,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她若是较真,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我只是不太明白。”想了想,她红唇轻启,“爹爹为何从未与我说起过诏德泉是这副模样?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怎会不知这里终年被冰雪覆盖,根本无水可取?”
她将目光移向白发侍从,像是在恳求他的佐证,后者则点了点头。
稍有顾虑地看一眼负手而立的殷肆,她又道,“现在叫我如何是好?如果能寻到爹爹;自然能水落石出,可扶桑如此广袤,要寻他又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我亦是大意,恪守着父王临终前的叮嘱,这些年独居海泽,竟是从未踏足过这里……若是早些知晓,当初也不会几番出兵与你争执,让你徒留这念想如此之久。”
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听罢殷肆所言,西参娘娘垂目,心下愈发不安。
“娘娘,既然都已至此,不如我们再往深处走?”玄苍提议,说话间夺目白光闪现,消散之际,东商西参面前已然出现一匹一人多高的白色天狡神兽,男子的衣衫徐徐落地,因灵体的变幻而褪尽。
“眼下也别无其他办法,便去四下看看。”随声附和,姻姒弯腰拾起玄苍的衣物裹成一团塞入随身行囊,料定主意之时却又似想起什么,迟疑着扯了扯殷肆的手,“你……真的要与我们同行吗?”
“自然。”
“可是……”她想起他的顾虑。
“无碍的。我娘亲肉身早已入土为安,魂魄入得六道轮回,这冰封之地,与她全无关系——父王之所以那样与我说,正是为了牵制于我,不得窥探这诏德泉的秘密。”了然她想到了什么,殷肆摇头,“……父王到底是知我性子,我也当真信了他的话,一直守着承诺……”
未等西参主仆二人说什么,殷肆翻身上了天狡脊背,居高临下顺势将手伸给姻姒,笑道,“不过既然来了,哪有不好好看个清楚的道理!上来!”
她面上舒展开笑容,将手神了过去。
哪知两人指尖相触及的那一瞬,诏德泉坚冰忽而猛烈地震动起来,冰面之下像是有什么在涌动,妄图叫嚣着冲破阻碍,整块整块的冰一点点碎成粉末,迅猛之势叫天地为之一颤!天狡四脚不稳,又护着背上男子,接连小退几步,姻姒惊呼一声,眼见自己与殷肆的手交错而过。
“阿姻——”他蹙眉,探着身子去够她。
“娘娘小心!”玄苍眼尖,俯身张口咬住姻姒衣摆,将其打横衔在口中。
随着视角的转换,惊魂未定的姻姒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一根腊肠。未来得及喘一口气,嘲笑一下狼狈不堪的自己,她便觉察玄苍动作愈大。天狡神兽甩着尾巴跃开几步,目光灼灼,在如同流星坠石般的巨大冰块中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这样的颠簸着实叫她胃中翻涌,然而形势紧迫,没有时间给她适应。
“只有往上去了!”殷肆抬头,用折扇挡开坠冰,指着一处断崖高声唤道。
天狡神兽会意,喉咙间发出警告般的低低吼声,踩踏着不断下坠的冰块向上猛冲……
时间不够。远远不够。
那震动忽而停止,取代之的却是从硕大黑洞中穿透出的一阵强风,所有的碎冰无一例外都被怪风吸入,难觅踪迹。
身下天狡动作越来越吃力,眼见几步便能到达安全之处,不想面前却再无可以踩踏借力的冰块……
殷肆恨恨低头,这般角度却是见得那黑洞周围冰棱造型独特,像极了急转的漩涡。
他想起那些冰妖所说的话。
“吼——”随着玄苍一声嘶吼,天狡甩头将口中所衔之人丢去断崖之上。姻姒滚落在地,顾不得身上疼痛,抬眼去寻数丈开外的二人——只见跨坐于天狡脊背上的殷肆借着轻功身法稳稳当当翻身落定,而天狡神兽因为借了东商君一道力,一个步子迈空,前爪搭在冰崖最前端,因身体的重量垂挂在断崖上摇摇欲坠。
“玄苍——”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几天身体不太好所以更得有点慢,之后会快一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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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珍爱之物
不能呼吸。不能多想。那种感觉;此生独独一次;她至今不想再感受第二遍。
姻姒只觉得心跳地厉害;又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勒在她的脖颈之上,直叫她窒息。断崖残壁;细碎的冰块随处可见,并非剔透玲珑;那种灰蓝色的冷酷只会令人压抑不堪。一只白色兽爪突兀显现在视野之中,紧紧扣住冰面;因承受不住庞大身躯悬空而微微颤抖,利爪在冰面上留下痕迹,一道一道,深深浅浅,仿佛是刻在她的心头。
天狡的低吼声仍在冰谷之间回旋,风声不绝于耳。
西参娘娘看的分明,断崖底下,分明是冰妖们口中所言的神秘漩涡。
刺骨的风由漩涡正中倒灌而出,将碎裂坠落的冰棱吸入其中,再也没有踪迹。
殷肆本已安然,心下却是担忧玄苍安危,急忙折返俯身抓住天狡神兽前肢,使力向上拉扯,近乎半个身子都探在断崖之外。巨兽两只眼睛紧紧注视着断崖上方的情形,神色平静,并未因躯体的悬空摇晃而有任何恐惧,似乎是坚信着什么。
风过,夹杂着碎冰,将断崖边男子的乌发撩起,和着黑衣,像是画卷中的一点墨滴,却生生刺痛姻姒的眼睛。
玄苍。玄苍。冷风倒灌,她说不出一句话。心底的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女子拢起衣裙便往断崖处飞奔而去,却被脚下崎岖不平的冰层绊倒,整个人刮擦在干涩的冰面之上,疼痛难耐,耳边猛然听得那再熟识不过的声音高唤:东商君小心——
又是一阵落冰,尖锐的冰棱深深刺入她身边的冰面之中,坚冰碎裂的声音如同骨骼被利刃破开,森森可怖。
姻姒扬起双臂遮了脑后,因浑身吃痛而发出惊呼。再仰面时,远远见得殷肆俯身的背影似乎是动了一动,不自觉往后退缩……仅仅是一瞬间的停顿,天狡神兽便从空中陨落,断续的低吼被风声掩盖,他像是秋风中的一片落叶,随风飘零。
一并落下的,还有悬崖上松动的冰片——残破的花瓣,安然渡过整个春夏之后,在秋日悄无声息地零落成泥。
万物仿佛一瞬间无声无息。
那个陪伴她数万年的白发男子,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离开她的视线,甚至连幻化做人形的时间都没有,就以最原本的姿态,去往一个没有她的世界。
殷肆双目欲裂,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无可奈何看着天狡神兽自断崖坠落,尖锐的冰棱顺着他的发梢擦面而过。目光一垂,手背上的几道红痕正是玄苍所留——若非是那男子千钧一发之际故意挣开他的手,利用疼痛迫使他侧身,只怕这支冰棱,此刻应该已没于他的身体里。
薄唇颤了一颤,殷肆怔怔看着天狡神兽被那暗黑色的漩涡所吞没。
姻姒跌撞着来到他身边,挽起的云鬓已然松散不成体统。她狼狈不堪地跪在冰面上向着断崖下张望,十指摩挲着侍从留下的抓痕,近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声音,“玄苍……”
可是那呈现出漩涡之状的黑洞之中,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连风声都不再有。
贪得无厌的妖魔吞下可口食物,心安理得沉睡过去。先前饥饿时显现的躁动不安,也随着吞噬了所能汲取到的一切而温和如初——诏德泉冰谷之下,不过是一处温和无害的泉眼,会吃人的漩涡被冰霜凝固,漂亮得如同檐角绘制的蓝灰色吉祥图案。
可她,她竟连玄苍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玄苍——”姻姒双手拢于面前,竭尽全力呼了一声。
风吹起她层层叠叠的华纱,空谷中一声又一声的回音甚是寂寥。像是带着哭腔。
“玄苍——玄苍——”
她不甘心全力又唤几声,得到的仅仅是一声比一声更加凄楚的回音。
终是放弃。姻姒慢慢站直身子,手臂无力垂在身侧,披在双肩的银狐裘也因沾满冰渣而显得有些污秽。如同被折断翅膀的蝶,在风雪中连振翅的勇气都不再有,遗落在旁的包裹里还有玄苍兽化前穿着的衣服,淡淡的檀香味,早已消散在风中。
若是执着此行,必将失去珍爱之物。
她忽然间明白过来那年迈冰妖预言不假:她的玄苍没有了,她的玄苍再也回不来了。
殷肆不忍见她如此失落,走近几步,伸手碰了碰她的肩欲揽她入怀,不想指尖轻触瞬间便被她反手打开,那女子眸中泪水打旋,红着眼几近是质问出声,“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玄苍?!这黑洞之中,怕是隐匿着混沌气息,玄苍仙灵之躯若是落入其中,定将受其反噬,便……再也无法……”
“抱歉,是我不好。”打断她的话,殷肆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中绵延纹路,脑中回想起玄苍落崖前的样子,忽觉无力,只得不停道歉,“我尽力了……玄苍他,他也是怕我受伤才……”他说不下去,手背上嫣红的伤口生生灼痛他的眼。
并非是他本意,却也再无力回天。
“抱歉?你与我说抱歉?”姻姒冷笑了两声,无声落泪,“抱歉有什么用?你对着我道歉有什么用?那可是玄苍!你怎么能不救他,你不是……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你是东商君啊,你那么厉害,截下浮台兵将一次又一次,戏耍我一次又一次,侮辱我一次又一次,这次,你竟和我说你没有办法……是你没有救他,你怎么能够……说你已经尽力?”
话至最末,她已哭出声音。
她的玄苍就这么没有了,多少钱也买不回来。
你还我玄苍。你还我玄苍。姻姒抓起一把碎冰就往他身上砸。
一点都不疼。殷肆微微阖眼,然他心疼。
你把玄苍还给我。你把玄苍还给我。她像是个哭闹吵嚷着要买糖葫芦的小孩子。
殷肆站着不动,任由她踢打责骂。他认识她许久,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模样,甚至在面临大敌生死难料之时,甚至在她得知九转合欢散阴邪药性之时,甚至在亲眼见到诏德泉无水之时,这个女人的眉宇间也从未露出绝望……可如今区区一个玄苍,竟将精明强干巧捷万端的西参娘娘逼至如此。
“是玄苍重要,还是浮台重要?”他冷漠开口,一柄折扇紧紧攥在掌中。
姻姒微怔,目含水雾,咬着唇答二字:玄苍。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拳头攥得更紧,“那,是玄苍重要还是我重要?”
殷肆的声音快要低到泥土里去,似挑非挑的双眸中隐隐透着决然。这个问题在他心间萦绕许久,答案或许是明了的,又或许,根本不明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没羞没臊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明明知道玄苍对于那个女人来说,仅仅是兄长一般的存在。
可身为东商君,他亦会嫉妒他人。
姻姒看了他很久,直到眼中水雾被冷风吹干,才轻声道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掉下去的人不是你……”
“你说……什么?”他凝视她,惊愕反问。
她不回答,将头扭向一边。
男子曜石般的黑瞳中燃起不可思议的愠怒,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慢走到断崖边,垂目深深望了黑洞一眼,任由寒风将半边身子冷透,这才转身,“阿姻,我再问一遍:你宁可掉下去的人是我,而不是玄苍,对么?”
她银牙轻咬,微微点了下头。
“好。很好。即使如此,我便也再无留恋,便随了阿姻心愿,以我一死,祭玄苍在天之灵。”男子言罢,竟是无畏向前迈出一步,身子徒然一空,仰面坠了下去。
“殷肆!你疯了吗!”
姻姒双眸一缩,清醒过来后箭一般冲过去想要拉住他,不想墨色衣袖自她指间滑过……
不要。不要。她低低念叨,眼泪又是决堤而下,随即向前跃了小步,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