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回答,只是陷入沉思。
阿姻。阿姻。勾陈帝君连着唤了姻姒好几声,她才回神,暗暗责怪自己胡思乱想。
“不与你说笑,依照方才所说,我便当你应允替我管这南坪妖物作祟一事。放心,就算是我的兄长,我也不会由着他欺负阿姻的;办法总会有,你莫要着急,更不要想着用武力去与哥哥硬碰硬。”殷泽暗忖片刻,幽幽道了句实在话,“并非是质疑阿姻的才华和能力,只是以浮台目前的实力,恐怕远远不敌海泽。”
是。谨记帝君所言。姻姒低低回了一声,立起身子欠了欠,算作临别行礼,“对了,忘了说:一月不见,帝君似乎又变黑了。”
于是男子的脸更加阴郁,嗔怪着说了一句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18青梅
姻姒几近要抓狂,自打勾陈帝君那里回来一觉睡醒,铺天盖地的传言就一窝蜂涌进了她的耳朵——玄苍所言分毫微差,隔日扶桑神魔快报娱乐版头条果然用头号字写着她与殷肆的名字,连插图都被特意画成暧/昧的心形。
又或许是因为东商君身份特殊,在扶桑女性神魔中人气过高,总之标题后的几页纸用极大篇幅详细分析了西参娘娘为何至今未嫁的原因,而至于东商君为何未娶……她顺势总结了下这篇文章的提出的观点:那就是扶桑之上实在找不出能与东商君般配的女子……以及男子以及不男不女子,所以殷肆注定一生无姻缘,并且从各个侧面影射出“两人绝对不可能擦出火花”这个事实。
素来在人前能够保持镇静的西参娘娘当下就捏着纸团恨得咬牙切齿:笑话,都当她是死的吗?
整件事的源头就是屏星道上她自作主张对着殷肆说了几句话,两人隔着镂花冰墙停了一停——若是寻常男女神明,这点小插曲哪里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只不过恰好主角是东商和西参,这便着实耐人寻味了。
这点破事不知被什么人撞见给传了出去,扶桑神魔一时间众说纷纭,据扶桑神魔快报娱乐版称,闲来无聊者还自发组织了配音海选活动,声势颇为浩大:
——我的书到了吗?
——还没有,明天再来试试罢。
——你的益达。
——不,是你的益达。
——你听说过安利吗?
以上类似对白稳居榜首。听罢诸多不靠谱不着调的揣测之后,西参娘娘终于萌生了想要一板砖拍死那些长舌仙娥的冲动。想她活到这么大岁数,对于成为公众人物早习以为常,然而这娱乐版头条,当真是头一回上。
还是和那么在意的一个人一起上。
越想越生气,姻姒重重拍着桌子,好看的眉紧紧蹙起,一句话几近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玄苍,玄苍……去备刀……备刀!”
白发侍从瞥一眼被撕碎扔在地上的纸张,嘴角微微上扬,正欲离开去厨房准备骨头和面团供她消气,哪知迎面冒冒失失跑来个人影,仔细辨认后才发现竟是平日里看守浮台城门的一名小仙,他望一眼姻姒,双颊涨得通红,站定之后才唤出声,“娘娘,城外海泽使者快马送来了一百筐青梅,您若是方便,是否要移步去城门亲自接见?”
姻姒微微一怔,缓缓站直身子,指着他鼻尖道,“你再说一遍,是……哪里的使者?”
“海泽。”守门小仙重复了一遍,目光中满满都是对浮台统治者的崇敬与憧憬,“娘娘,我和兄弟们已按照惯例验查了他们的令牌,是东商君的人无疑。”
她张着口,好半天才恢复往昔神态,“东商君送、送了青梅……给我,嗯?”
“回娘娘的话,正是这样。”小仙恭敬行了一礼,“人还没走呢,娘娘还是去见一面罢。”
“玄苍。”她低低一唤,眉眼间流转着别样的情愫,“将我去年祭天求雨时穿得那套描金凤纹衮服拿出来,我要见要客。”
*
当姻姒一袭华裳跨坐天狡神兽出现在浮台城门时,着实惊艳了很多人。
莫说是来自海泽的使者,就是守着浮台城门百余载的兵将们,也鲜有见到西参娘娘如此盛装展露人前。不过是个小小的使者便有此礼待……众人虽心生疑虑,然想到浮台与海泽这些年因为诏德泉的积怨与摩擦,还是将困惑吞咽回了肚中。
层叠华裳红黑交错,繁复数层,金凤纹案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熏风吹拂,潋滟数里,姻姒红唇轻启,将一方领主该有的骄傲与风范展露得淋漓尽致,“海泽使者不辞辛苦来我浮台,有失远迎,还望多多包涵。”
“西参娘娘言重了。”为首的年轻男子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风度非凡,半边脸上纹着的图腾彰显出他异族身份,“在下章哲,能亲眼见到传闻中的西参娘娘已是荣幸之至。”
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姻姒都没有听进去,只是趁着说话间隙偷偷打量这支自海泽而来的队伍。说是队伍,事实上只有六人,除却每人所骑马匹,剩下五十匹依马具断定应皆为战马,或许前不久还参加过争夺诏德泉的战役……马身左右皆携着一只大竹筐,用白色麻布包裹得严实,装的应该是青梅不假,一共一百筐。
“这些……”她故作惊讶,“东商君这是要做什么?”
“浮台临近沙海,眼下天气渐热,东商君命我将新摘的百筐青梅送至浮台,希望让浮台子民尝尝。”章哲笑了一笑,拱手又道,“长途跋涉运水不易,这些梅子由海泽最好的小妖栽种而出,多汁饱满,腌制泡酒都乃良品,娘娘就莫要辜负我主一番心意了。”
姻姒眯起眼睛,“那我唯有恭敬不如从命,替我谢过东商君。”
青梅的香气弥漫四周,一群人中已经响起了清晰的吞咽口水声。浮台之中梅子倒也有所栽种,只是因天气原因,每每收获都算不得佳品;海泽地大物博,盛产瓜果,更是以青梅闻名于扶桑。但然多年来从未有所表示的东商君怎么就突然脑袋一热送来百筐青梅,熟络得就像是自己人,这点着实叫人费解。
“对了,这一罐已腌制好的脆梅,是东商君特意嘱咐给西参娘娘尝鲜的。”章哲从身旁马匹箱囊中取出包裹严实的一罐东西,交至姻姒身边的侍从,“东商君还说,青梅虽解渴,多食却易伤身,希望娘娘莫为浮台之事操劳伤神。”
诶?她发出轻呼声,整个人怔在原地,失神重复道,“他、他真这么说?”
章哲点头。
姻姒略略沉思,继而盛情邀约,“时辰还早,你们一路想必也乏了,不如今晚便留在浮台,我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多谢西参娘娘美意。只是临行前东商君有叮嘱,需的速去速回。”他委婉推脱,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娘娘也见得,这些梅子都是清晨刚摘下,新鲜得很,为尽快送达浮台,我主调动了军中最快的五十匹战马,才得以穿越沙海……战马不宜久留他城,还望娘娘谅解。”
姻姒拢着耳侧的垂发,暗忖着心思缜密如殷肆,恐怕已经嘱咐过使者要如何应对她的各种为难和挽留。今日定然难以如愿,勉强不过徒劳。
挥动流云广袖示意也罢,红黑交错的色泽令她整个人显得尊贵且不可亲近。
*
不过半个时辰,百筐青梅已分发交至浮台各处首领。姻姒从侍从手中接过那罐脆梅,紧紧抱在怀中,屏退左右,执意要走回浮台宫。
她只是想静一静。
缓缓走在自己的城中,无人来叨扰。
巨大的白色猛兽紧随其后。它四肢修长,姿态优雅,双目狭长而清亮,长及地面的灰白色皮毛间隐隐看得出呈现流云状的银色纹案,在夕阳余晖下被沾染成胭脂红,十分漂亮。似狼非狼,似豹非豹,尾长而蓬松,相传一日可行数千里,是天下间速度最快的生灵——这正是传说中的神兽天狡,西参君的坐骑。
它的步子很轻,一直保持着与姻姒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抬头可以看见浮台宫的屋顶,才张开巨口呼了一声,再熟识不过的空灵男声响起,“娘娘好像并非很高兴。”
正是玄苍真身无疑。
“我倒是想高兴,有梅子吃,当然应该高兴,只是……”姻姒眸光轻瞥,幽幽道一句,“玄苍,我问你,以你最快的速度,从浮台穿越沙海去到海泽,要多久?”
“估摸着两个时辰。”天狡眨一下眼睛。
“海泽的轻甲战马,穿越沙海的屏障,从海泽到浮台也不过大半日的时间。”女子停下脚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仰面望着空中的染做通红的云朵,“我只是在想,倘若有一天,东商君送来的不是梅子,而是灾难……又会怎样?”
巨兽怔了一怔,正想上前说几句安慰的话,未曾料到抬手却是锋利而尖锐的爪子,不由尴尬退了小步,斟酌片刻才言,“娘娘担心此番东商君送青梅是假,出兵试探才是真?”
“我与东商君对峙数年,仅仅是视作对手,从未将他视作敌人,想必,他也与我有同样想法。我在屏星道与他说话,他继而赠我青梅,浮台与海泽两地关系稍有好转,从此之后绝不能再有战争……你所说‘试探’倒也算不上,更多的恐怕是警告。”她深深望了玄苍一眼,口气遇冷,“警告我不要再打诏德泉的主意,海泽若想出兵征伐浮台,不过是大半日的时间。”
怀里还抱着对她来说那么重要的人送来的青梅,却不得不说出近乎于绝情的话语,玄苍重重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刻意逞强的女子,无力地安慰一句,“娘娘莫要多想了,不过是送个吃食而已,东商君或许当真是想与浮台交好呢?”
顿了顿,巨兽又像想起什么来,接连呼了好几声,“娘娘当务之急,难道不该想想怎么回礼吗?”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些脆梅,可是东商君特意送给娘娘尝鲜的喔。”
一语惊醒梦中人。姻姒的双颊浮出淡淡红晕。
她对殷肆的感情很复杂,既厌恶又渴望去接近,人前佯装轻蔑不在意,又发自内心地尊敬和崇拜。
这种心情,至少比单纯地憎恨一个人要复杂很多。与如今的姻姒而言,唯有“周自横”三个字才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尽管这个名字曾经如同阳光般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将她从关于东商君的梦魇中解救出来……她也无比庆幸自己终究没有沦陷于这份孽缘,否则上神魔快报娱乐版头条的就该是那个混蛋了。
因为她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周自横更优秀的男人,无声地扮演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
“回礼自然是要回的,可我不知道东商君他喜欢什么,中意什么,浮台也没有什么特产……随便送出去的话,终归太敷衍,也不能显得太寒碜……”不自在地将脸转过去,双手却将怀中物件抱得更紧,英明神武的西参娘娘也唯有在熟识的人面前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我没有别的意思,稍微有点纠结也是为了与海泽交好,仅此而已。”
“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去问问勾陈帝君呢?毕竟是兄弟,应该会知道东商君的喜好罢?”玄苍目光温柔,张口却是狠狠一补刀,语气中带着调侃,“往昔想问,却苦于没有正当理由;眼下娘娘倒是可以借口回礼,向帝君多多打听一些关于东商君的事情。”
“玄苍,你是不是就认定了我很在意殷肆的事?”姻姒抬眼。
“难道不是吗?”
“是啊,我就是非常在意他,至始至终就在意他一个人。在我很小的时候,你就猜对了一件事情:我真的是很仰慕他,即便他处处棋高一着惹的我颜面尽失……我不想输,也不想被他无视,所以才会无比努力,想要变得与他一般优秀。”姻姒笑了起来,坦然说出这番情话,重新迈开步子,“有些人一辈子不见,就是让人有个念想;有些人萍水相逢,却从不曾将你上心,最后还要消失不见,你说,男女间的感情,是不是很奇怪?”
莫名想起周自横,她的眼神黯了一黯。
一切都说出口,心中那份沉重消失不少。
如果东商君知道娘娘的心思便好了。玄苍阖目一叹,愈发觉得裹在华贵衮衣下的女子纤细而脆弱。
作者有话要说: _(:3」∠)_最近比较忙,耽误了更新,8号之后隔日更一段时间,希望大家支持
此文成绩有点差,但不会弃坑的大家放心,也希望看文的亲们给个收藏留言什么的,给点动力
————悲痛欲绝的二二留
19金风玉露一相逢上
屏星道上也并非日日夜夜都有那堵镂花冰墙,阻绝西参东商视线——神魔皆会的小小术法,只在需要它出现的时候被筑起。
今日的屏星道,无端显得宽阔。
嘱咐玄苍在宫门外候着,姻姒独自一人缓缓走在通往勾陈帝君寝宫的回廊上。未有通报,不请自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自己作风;然怎么样才是对的,才是像的,她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希望从殷泽口中了解更多关于东商君的事情。
按照这个目的,来到这里约莫就已经是对的了。
临行前特意吃了几颗海泽送来的脆梅,口中还留着丝丝甘甜,垂目思量,心中莫名也多了缕复杂情愫:传闻中的东商君,从小念到大的东商君,精明强干巧捷万端的东商君……尽管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让这份仰慕变成厌恶,他也一定是个顶顶优秀的人,一定有许多旁人不了解的喜好。
她想知道。非常非常想。
此番造访勾陈帝君寝殿固然有些唐突,转念那一百筐青梅又何尝不是出乎意料呢?殷肆认为无碍的事情,自己当然也可以做。她也很感谢东商君殷肆这份始料未及的礼物,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抛出一丝丝希望的光亮:关于浮台濒临的灾难,关于她与周自横无疾而终的感情——尽管两点细细思量都飘渺如若云烟,但至少,她的脑袋里索性又有事情可想了。
“不知西参娘娘在此,小仙有失远迎。”正立在回廊外云海中的百花仙子见她不由有些惊愕,慌忙收了修剪园中奇珍异草枝叶的金色剪子恭恭敬敬欠身行礼。
姻姒望着纷飞花瓣沉思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接话,“不必多礼,我只是忽然有些急事要问勾陈帝君,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起了罢。”
“是。已经起了。”仙子点点头,又言,“那我去通报。”
“不用劳烦仙子。此事甚急,我自个儿与他说去。”她与殷泽在先任帝君葬礼上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幼时一包松子糖骗得这家伙几万年来推心置腹和“苦苦相逼”;即便殷泽成了扶桑千万神魔之上的帝君,她的顶头上司,二人交好关系却从未改变,自然而然也带来了很多所谓“特权”——每每回忆至此,姻姒就会觉得当年的决定还真是在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可惜殷泽不并知道松子糖是因为姻姒没有机会送出去给他哥哥才随手给了自己……年幼的男孩子本能地又将糖果分了一半给九天娘娘家的小女儿,于是之后的很多年,勾陈帝君的私人生活过得一直不怎么太平。
“西参娘娘……您莫要去……在里面呐。”
仙子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姻姒只想着自己的心思并未听得清晰:见到勾陈帝君之后究竟要问什么呢?虽说“不知道送些什么回礼”是个绝好的理由,但问得不得体,恐怕也免不了叫他调侃一番罢——问殷肆平日喜欢吃什么小食吗?还是问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什么料子?又或者喜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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