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她还想着要笼住他的心,待他还算温柔,后来发现父亲一点用都没有,他们一家只能在异国看别人的眼色活着,她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易怒。
有时候连父亲都打,导致父亲的姬妾全是温柔小意类型的,沉溺在温柔乡里,去看她的次数更少了。
父亲由于母亲的缘故,并不喜欢他,母亲因为他不受宠,更加憎恶他。
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溯光在云国皇宫中上学,额头上没流血了,随意擦拭了一下,也没人问起。
在这里上学的人大多数是云国的皇族和贵族,他们兴起会欺负一下其他国家的质子,其他时候不乐意搭理。
今天下午他们要去赛马,只随意嘲讽了溯光几句,得到他拒绝的答复后,就各玩各的,整个上午都相安无事。
溯光只是听着,很少去问不懂的地方,家里虽然贫穷,书却很多,多看几遍便渐渐明白了。
这里的人待他十分排斥,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聪颖优秀的异国质子。
懦弱愚笨才能安稳过下去。
这种生活,从他出生时就开始了,还要持续多久,是个未知数
也许是磕到了头,有些晕眩,溯光不知不觉偏离了出宫的道路,等他意识到时,已经走进了一片陌生的宫墙。
“你是谁?”
稚软悦耳的声音传来,溯光回头看见一个矮矮的小姑娘,仰着头,一脸严肃认真,然而她两颊丰润,像个包子,怎么看怎么好笑。
“我是景国溯光。”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小姑娘点点头,很是沉稳淡定。
溯光便看出来她不认识自己。
若是认识自己的人,都会下意识露出轻蔑、嫌恶的表情。
连他的母亲云姬也是如此。
“不知道。”
“哦。”小姑娘脸上露出几分失落,转瞬又恢复成严肃面无表情。
“继续朝前走,总能遇上认识路的人。”看她的衣饰,大约是一位受宠的公主,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了。
“嗯。”看见溯光这么淡定,姜萝也放心了很多,不愧是大佬。
天色渐渐黑了。
越走越幽深,路两旁没有灯笼,石板也开始凹凸不平,磕磕绊绊,姜萝目前是普通的肉体凡胎,绊了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溯光听见“咚”的一声,转头一看,小姑娘跌在地上,趴着不动弹。
不会摔死了吧!
溯光小心翼翼凑过去,姜萝突然蹿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你走慢些不行啊!”
要不是他长得高一点,腿长一点,步子迈的大,姜萝也用不着小跑着追赶,再被石头绊倒,犯这种低级错误。
“流血了。”溯光在给姜萝拍灰的时候,发现她裙子上膝盖位置渗开的一小片血迹,粘着青苔和污泥。
然后姜萝又在他眼前摊开手。
一双白白胖胖的小手,手掌处都磨破皮了,看起来有点惨。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倒映出溯光的脸,氤氲着一点水雾,清亮明净。
小脸上的表情,是控诉无疑了。
溯光揪了一把,很软,看见她惊愕的表情,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我背你吧。”
“我自己走。”姜萝打量着溯光瘦弱的身板,摇了摇头。
万一把他压得跪了
“那你抓着我的袖子。”溯光伸出手,让姜萝抓好袖子后慢吞吞走了两步。
“能走吗?”
“能。”膝盖有点痛,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你叫什么名字?”两人离得很近,溯光能看清楚小姑娘梳得精致的包包头,能闻到浅淡清新的花香。
“阿萝。”许愿的少女,是姜神宫的宫灵,历史上历经多朝,经历了数个皇朝更替,气运交织,是一个十分珍贵的灵体。
“阿萝?很好听。”
溯光又笑了,眉眼舒展,看起来十分悦目。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是这一个阿字,萝是念二声。”
“小小年纪,惦记什么死啊。”溯光又捏了一把姜萝肉嘟嘟的脸。
“”姜萝也回捏了一把,然而溯光眼疾手快,后退了一步,姜萝没有够到,还把他的袖子扯坏了。
“”两人面面相觑,溯光蹲下来,把脸伸到姜萝面前去。“给你捏,别把我另一个袖子别扯下来了。”
他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身量修长,五官虽好,却在姜萝见过的美人里排不上名次,唯独笑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惊艳感,有一种美玉润泽、辉煌之光华。
姜萝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住他左右两边的软肉,向外拉开,又松手让它弹回去。
“太瘦了,手感不好。”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摸到他的脸时露出得逞的笑意,揪的时候笑意盈盈,像偷到鸡的狐狸,十分可爱。
软乎乎的手带着暖融融的温度附在脸上,溯光的脸稍微红了一点,夜色太深,姜萝并没有注意。
“走吧。”他咳了一下,把另一个完好的袖子给她拉。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若有若无的女子低泣声被风吹来,一阵一阵凉意蔓延到全身。
“你头上为什么有个伤口?”
“不小心摔的。”
“痛吗?”
“有一点。”
“我也有一点。”
干巴巴说完几句两人又沉默下来,然后听着越来越近的哭声。
“你怕鬼吗?”身畔的少年身体越来越僵硬,脸上还云淡风轻,然而听到姜萝问的话后,脸皮抽动了一下。
“不怕,我不信世上有鬼神。”
溯光一脸淡定,顿了顿又说,“真有鬼也是先吃你,你长得白白嫩嫩,鬼最喜欢了。”
“呵呵。”幼稚鬼。
溯光虽然不知道呵呵两声有什么特殊意味,但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吓到阿萝,有点迷之羞耻
两人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但是那个哭声如附骨之蛆,阴森癫狂,尖锐刺耳,又从两人前方传来,着实不像人能发出来的。
溯光牵住了姜萝的手,他的手很凉,手指修长,手上有些茧,体谅到姜萝摔倒后擦伤了手,力道很轻柔。
“我怕你一害怕把我袖子扯断。”
“我知道你害怕。”姜萝安抚性地拍了拍溯光的手,转而握住。
被戳穿反而更加淡定的溯光也没反驳,任由她牵着。
两人前前后后反复走,最终只有一个结果,离那个哭声更近了。
溯光已经打算抱起姜萝逃命了,然而却被她拉着往前走。
“你就不想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吗?”
溯光确实有一点点好奇,如果他是一个人肯定不敢去看,有这个装作老成样子的小姑娘陪着,就分外有底气。
“要是鬼把我抓走了,阿萝要叫人来救我啊。”
“好。”
两人勾了勾手指,算是立下约定。
溯光又补充道,“要是你被抓走了,我也会救你的。”
姜萝倒不是很怕,她还没有看见过鬼,又不是每一个宫殿都能像姜神宫那样,存世几千年,生出灵魄。
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怀里还抱着一个漏棉花的枕头,不停哭喊。
看见了姜萝和溯光,她缓缓把头过来——
嘶
一张满是烙印和伤疤的脸,惨不忍睹,连五官都变了型。
第24章 溯光【二】()
“跑不跑?”溯光轻声问道。
“等一等。”
“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那个女人盯着溯光和姜萝看了几眼,猛得把破枕头一丢,张牙舞爪追过来。
“赔我孩儿命来!”
“快跑!”
姜萝还没说完,溯光就一把把她抱起来疯狂跑路。
那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追上来了。
溯光的脸色渐渐苍白。
“把我放下来把我放下来!”姜萝也知道自己的体重对于溯光来说是个大包袱,不停催促他。
“别动。”
溯光这个时候把她抱得更稳,箍得更紧,跑得飞快。
“姜殿下——”远处有许人拎着灯笼,在高声呼喊。
“是在叫你吗?”溯光看见那个白衣女人跌倒了几次,稍微舒了口气。
“是。”姜萝屈指一弹,不动声色用灵气又给了那个女人的膝盖一下,要不是她不停暗算那个疯女人,早就被追上了。
“你跟他们走吧,到时候我偷偷跟着你们出去。”溯光又跑了一段路,放下姜萝,那些火光渐渐近了,很快就会找过来。
“你会被发现的。”姜萝再度拉住他的袖子。
“我有办法”溯光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被发现是什么结果,总归不会很好。
“这个送给你。”姜萝从胸口拉出一个竹哨子,用力吹了一口。
溯光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却看见月下一点剑光倏然而至。
一人步法轻灵,在宫墙间飞跃腾挪,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就来到了两人身前。趁她不注意,溯光把姜萝塞给他的竹哨子又塞回她袖子里。
“小丫头,这可是第二件事。”来人出乎意料的年轻,面容冷峻坚毅,有些江湖侠客的不羁。
“叔叔送他出宫吧。”姜萝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
“好。”
溯光看见那个侠客应下,还没来得及与阿萝道别,就被拎起来,体验了一把腾云驾雾的感觉。
在高空看,那些火光星星点点,一点点朝姜萝靠近。
她却在灯火之外,最后在溯光眼里变成一个小黑点。
阿萝。
溯光回去后,没人问起他去了哪里,一室空寂,即使强迫自己看着竹简,还是能清晰想起来阿萝的样子。
她好像在揪自己的脸时笑了一下。
想到这里脸有些发热。
溯光忍不住把竹简盖在脸上。
那一天过去,生活又像以前一样,平静无波。
只不过那些云国皇族说起后宫里哪个公主最好看时,他会偷偷听几耳朵,从来没有听到别人提起阿萝的。
他不知道她的大名,应该有一个姜字。
有一日大雨忽至,倾盆而来,天色渐晚,其他人都被人接走了,溯光没有带伞,不敢冒着雨回去。
自从那日被铜爵砸中后,就时常有些头疼,针扎般疼一下,就消失不见,无迹可寻。
他本就体弱,淋一场雨,不知道要病多久。
“溯光!”
要不是她举着两把伞,溯光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阿萝比上回看见要瘦一些,然而脸上还是有些肉,看起来很软很好捏。一身浅紫色十二瓣襦裙,下面一大截被水沾湿,变成深紫色。
云国皇宫中,女眷的裙子都有规制,普通宫女四瓣襦裙,单薄方便,方便做活。女官六瓣,稍微好看点儿,掌事局的女司八瓣,庄重沉稳。妃嫔十瓣裙,华丽秀美,公主十二瓣裙,行走时裙子微微摇曳如花绽放,灵动飘逸,只看裙尾,也徒生出距离感。
“这个送给你。”姜萝把两把伞中、大的那把给溯光。
“阿萝赐,不敢辞。”溯光接过去,露出一个微笑。
“就算不下雨也要带伞啊,天晴也可以遮太阳。”这时候好像没有遮太阳的说法,不过姜萝也不在意,反正是私下里说一说。
有的朝代,只有下雨天才能打伞,这里好像没有这个规矩,遮太阳也不违背律令。
“我记得了。”溯光握着伞柄,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东西给他。
“我要走了。”姜萝偶尔支开婢女,能得片刻时间,不能在外面久待。
“这个给你。”溯光把大伞给姜萝,拿了那把小的。
“不行!”
姜萝眼睁睁看着溯光打着那个堪堪遮住他全身的小伞远去,明明穿着木屐,却没有溅起水花,走得又快又稳。伞也打得很好,没被淋湿多少。
姜萝也把伞打开,很大一把伞,身体被遮得严严实实。她不太习惯穿木屐,总能带起水花,盯着水花,不知不觉就走远了。
她不知道溯光早就驻足在出宫的那条路上,看着她走进宫门。
宫墙上的红色被雨晕染,殷红如血。
她应该知道我是谁。
景国留在云国的质子之一——溯光。
愚笨胆小又懦弱。
她并不介意这些。
如今这样低微的身份,能安稳活着就好了。
其他的,不能多想,徒添伤感。
直到那个打伞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小点,溯光才转身回去。
至此一别,两年未见。
溯光偶尔也会听到其他人谈起阿萝,她随母姓姜。
她的母亲姬国公主原先嫁给了楚王,楚王病逝,她的哥哥姬国国君立刻将她嫁给云国君王,不过七个月,姬国公主——现在的云夫人便生下了姜公主。
姜公主的出生有些尴尬,然而她的生母地位高贵,云国君王也十分宠爱她。
虽然在生活上没被苛待,云国的其他皇嗣待她却不怎么友好。云王不在的时候,她常常会被人欺负。
景王病重,召溯光之父景襄回朝都。
景襄和云姬在收拾东西,就算两人感情不怎么好,这时候也欣喜若狂。
他们要回自己的国家了。
溯光一开始就出生在云国,不知道景国人是什么样子,他也没有见过祖父景王。
明明是期盼多年的心愿,顷刻间实现,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或许,他日思夜想着脱离这样孱弱无能的境地,只是表面上的想法,与内心真正的欲求相驳。
有些不想离开。
溯光去云国王宫上课的时候,看见一道竹帘,隐约能透出那边跪坐的纤弱少女。
或许称之为少女还有些过早,只是长高了很多,初初显露精致无暇的美。她应该有十多岁了。
竹帘并不能挡住其他人窥探的目光,即使是模糊的面容,也令人心向往之。
她姿仪完美,不显得稚嫩年幼,垂首的弧度恰到好处,乖巧优雅,那些曾说过她生父不详的人都选择性遗忘了当时评论她时的鄙薄。
往常有些顽皮的少年们这一节课都守礼得很,甚至争相表现自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性。
溯光看的次数并不多,他很克制。多看一眼心中就会添些怅然,今此一别,不知是何年才能再会了,或许终身都不能再见一次。
下课前所有人听见帘子里传来少女说话的声音。
“姜缠着父王来旁听一日,今日叨扰诸位王兄,望海涵。”
云国公子很客气的回了一句,帘子里的姜公主便退出去了。
很快帘子也放下来,宣布放学。
余下的人都有一点怅然若失,还没有看清楚姜公主的脸呢
溯光悄悄留了下来。
他的存在感不强,趁别人不注意留下来还算容易。
“阿萝,这个送给你。”
他看着从后面走出来的姜萝,掏出一只莹白顺滑的兔子,眼睛是用红宝石做的,栩栩如生,摸起来手感十分柔软。
“要好好长大,若有机会,我”
溯光终究没有说下去,他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敢许下承诺。
“你也是。”姜萝接过兔子,看着又蹿高了一截的溯光,只够得到肩膀,轻轻拍了拍。
少年啊,你还要征服星辰大海
有时候姜萝也会远远看一眼溯光,他最开始打着她送的伞,后来伞破了,他小心打了一个补丁,再后来它实在撑不住了,姜萝再没有见过那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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