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的情绪是为她,那些辗转的难眠是为她,那些窗棂上浸着月光的思索也是为她。
她不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是因为她不爱他,但他明明知道她不爱,却还是爱着。也许有时候,忽然的冷漠,若近若远的疏离,不是因为逃避什么,而是在等待什么。
相比与平日里孤高冷淡的她,他更喜欢此时安静的她。这样想着,他拥着她的手,不由得又增了几分力道,他与她如此之近,分明一直在她身边,为何她的眼中,却始终看不到他?
唇畔干燥。下意识的一舔咸腥之气没入口中,让我愈发的口干舌燥,空气里馥郁着芬芳的气息,瞬间流转,浓郁的香气离我愈近,满满充斥着我的鼻腔。
微微睁眼,竟是莞辰将我圈在胸前,而我肘下却正压着他的手,他眸子紧闭,似是睡着了,呼吸是那般的平稳,仔细想想,我却是第一次如此看他。
他的肤如脂,不失魅态,眉不修而利,如那出鞘的寒剑,鼻高悬,却又不显多余,薄唇润红,却并非那妖艳之红。
如他这般面容俊俏的男子,且贵为一国帝王,什么样的女子没遇过,什么样的温情没有感受过,只要他愿意,这世间便有无数女子,自告奋勇的献身于她,为何他眼中偏偏会只纳我一人?
若那夜在灯会,遇到的是莞辰,我还会百般抗拒吗?不过是先后遇见而已,为何这心境会如此不同,虽说他时而暴戾阴冷,也是导致我与苏瀛分道扬镳的罪魁祸首,但我分明不恨他,却又莫名的想要远离。
他山中遇到的若不是我,而是一个善解人意,心无所属的女子,这境况又会不会有所不同?
明明很想靠近,也深知他心意,可身体好似被什么捆绑,让我无法朝他伸出手。
第三十五章 璎珞响()
天色微亮,悉索的脚步声在殿内穿梭。
禄元压着嗓子,在外殿请了莞辰好几回,他这才松开环抱着我的手,招来宫人更衣。
早在半个时辰前,我便醒了,只是没有让他察觉而已。此时的他正被宫人围绕,殿内也竟是忙碌身影,透过明黄纱帐间的缝隙看去,他的身量颇高,修长挺拔,神色略有倦怠,但当穿上那件绣有金龙腾云的朝服时,却又恢复了往昔那高高在上他。
看着莞辰的脸,总会不经意的想起那个人的样子。那些埋藏在心里的痛,终究是岁月里的一道阴影,挥之不去,不经意的触摸还会感觉到疼。
所受的苦痛威逼,踏过荆棘坎坷,遭受过的冷漠白眼,就算那深存在心底的温柔再暖人,也无法再抹平经历的种种。
那个人既然想去追寻富贵荣华之路,牺牲这段无果情缘,我又何必紧抓不放,当人家的绊脚石呢?这不叫爱,也不是痴情,我死不放手的样子,只会叫人家徒增厌恶罢了。
从前的一切回不到过去,就这样慢慢延伸,一点一点的错开,到头来还是一样,有些事情依然没有改变。
我裹着锦被呆坐在榻,怔怔的看着莞辰,他穿戴妥当不经意的回眸,见我怔瞧看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遂而微微欠身,没入榻中吻住我的眼。
殿外禄元催促声再次响起,他附在我脖颈之上的手紧了紧,似是不舍离去,帐外的宫女纷纷撇过头去羞红了脸,我见此张口轻唤道:“莞辰,你该上朝了。”
“你方才叫朕什么?”他抬首一脸讶异。
我垂眸,并不答话,只是轻抓着胸前的锦被,盯着被上的纹路出神。
他托起我的下颚,展颜一笑:“朕下朝便来看你。”随后用力的握了握我的手,便起身离去。
数十名宫人簇拥着莞辰上辇,他坐在暖轿上,仍是不忘侧首瞧瞧那人儿所在殿宇,如此恋恋不舍的神情,让一旁的禄元忍俊不禁捂嘴笑出了声。
莞辰倏地垂眸,一个眼神飘过去,禄元顿时敛去笑意,这才扯着嗓子喊道:“起驾!”
辇轿直朝着御銮殿行去,莞辰单手托腮,想起方才在殿中的那一幕,一丝笑意蔓上唇角,脸色甚是愉悦。
莞辰走后,本该平静的龙霄殿,却显得愈发忙碌。我本想扶着床角下榻,乍一起身,眼前竟有些黑,头昏昏沉沉的让人站不稳,幸得一宫女搀扶我才定神立稳,不然怕是就要栽倒在地了。
“多谢姑娘。”我抽回手轻声说道。
她颔首回道:“娘娘客气了,伺候好主子,本就是奴婢份内之事。”她语毕便拿起床边的衣裳为我换上,动作轻柔小心,生怕碰着我肩后的伤处。
我抬高了手让她系上衣带,却无意瞟见窗边搁置的楠木桌上,摆放的各色茶点,于是便对那宫女道:“把那些东西撤下去,分给宫人们吃吧。”
宫女听此,神色仓惶的道:“娘娘不可,那是皇上为您备下的。”
我垂眸轻笑:“我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放在那也是摆设,还是你们拿去吃吧。”
宫女施礼应道:“奴婢红英替他们,谢过娘娘赏赐。”说着便唤来宫人将食点撤下。
莞辰性子暴戾,想必我昏迷之时,她们定也没少受责难,那些茶点就当是,犒劳她们为我费心。
刚步至窗边饮下一口茶,便听帘幕作响,环佩轻撞,我转眸望去,只见一身披印花披肩的佳人,素手挑帘入内,满目笑意。
红英神色慌张的进来,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我出言阻止:“你下去忙吧。”红英颔首退下,一步三回头,好像很是担心我与陆嫔独处。
我也深知,陆嫔在此时来此,并非是来探病的,这龙霄殿乃天下居所,她不过是区区嫔位,岂敢擅闯?若不是来者不善,就是有意来此。
“早就听闻琼妃娘娘容颜绝美,宫中传言果真如实,嫔妾自愧不如。”陆嫔微微福身,朝我拜道,口气平缓,并无异处。
我莲步轻移,扶椅坐下,也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说道;“不知陆嫔娘娘冒雪来此,所为何事?总不会是担心妯烟身子这般简单吧。”
陆嫔闻言一笑:“娘娘心如明镜,又怎会猜不出嫔妾的目的呢?还有娘娘现下入住这龙霄殿,皇上对您又无微不至,您为何还自唤闺中之名呢?”
我撇了撇唇,云淡风轻的说:“不管怎么说,妯烟也仍是带罪之身,岂能还当自己是一宫之主,无视圣令,还请陆嫔娘娘缄口,莫要引那流言四起,让妯烟难做。”
“娘娘此话差矣,无视圣言的是元美人,皇上既已将娘娘带入龙霄殿,这意图也已经很明显了,娘娘早晚都要复位,皇上圣意于此,宫中人心已变皆道娘娘可怜,这圣心与人心都被娘娘收入掌中,您又何必谦虚呢。”陆嫔端茶凑唇,眉梢轻挑,仍是满面笑意。
看似清雅秀丽,这人却深不可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日流音阁中,她与李美人是唯一没有同钱嫔一并离去,而是静坐到尾的人,不论淑妃是否被贬,她陆嫔仍是那一列的人儿,本就是敌对之势,她为何不去瞧那元美人,却来看我?
若说是刁难奚落,她将眼下事态看的如此清楚,不该如此冒险,若是示好,又不太可能。她是莞辰新宠,又得慧妃相助,就算我复位得宠,对她也无益处,她又何必来这一趟,平白落得他人口舌。
“娘娘无须再猜了,嫔妾是来投诚的。”陆嫔侧眸看我,脸上笑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正经。
我听闻此言,浅笑出声:“投诚?陆嫔娘娘莫不是觉得,妯烟日子过得太无趣,所以便讲了个笑话与妯烟听吗?”
陆嫔弯眉轻拧,正色道:“嫔妾没有与娘娘开玩笑,嫔妾是认真的。”
我轻哼一声,说:“就算妯烟真的重得宠爱复得妃位,首先要对付的就是慧妃与元美人,并非是陆嫔娘娘你,娘娘那日从头坐到尾,并未出言挑唆,亦或是其他,所以不必讨好妯烟,请求宽恕。”
“谁说嫔妾投诚,是希望娘娘饶命的?”陆嫔水眸微沉,神色淡漠的说。
我心生疑惑,笑道:“不然是什么?”
陆嫔长舒了口气,叹道:“娘娘还真会装糊涂,事已至此,嫔妾就照实说了,慧妃是提拔了嫔妾不错,不过嫔妾根本没有打算要一辈子屈居她身下,慎刑司是嫔妾叫她去的,那日流音阁叫来皇上的也是嫔妾,现在娘娘明白,嫔妾为何来此的目的了么?”
想她慧妃聪明一世,也没有料到,自己竟养了匹喂不熟的狼在身边吧。
一边讨好慧妃,一边挖好坑让慧妃心甘情愿的往里跳,让慧妃在得意之余,又得宫人话柄立于风口浪尖之上。她深知慧妃在宫中日子已久,想要扳倒慧妃是根本不可能,况且慧妃嫉妒心重,也不会让她继续扶摇直上,所以她便转向淑妃。
这慧妃与淑妃交情颇深,后宫人尽皆知,想必那日淑妃无故唤我去流音阁,也是受了她的挑唆。今日慧妃虽看似风光,却无故被疑,淑妃被贬慧妃虽不在场,但却也脱不了干系,她这一石二鸟,打的两人手足无措,并且还能轻松脱身,这陆嫔的心机果真不浅。
“照你这么说,那万玉德也是你派来,说服我趟入后宫纷争中的说客?”我眉头轻皱,小心试探道。
陆嫔温婉一笑,眸光流转:“不然娘娘以为,慎刑司的一百大板会那么容易就熬过去吗?万玉德虽是个奴才,但却也是这皇城内最精明城府最深的奴才,众人只知娘娘风光一时,却不知皇上圣心早就在娘娘身上,这蓄意逃宫还能无恙活命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皇上最在意的人,这个她们不懂,嫔妾却看的甚是清楚。”
我闻言心尖一颤,遂而不动声色的道:“这宫里美人如过江之鲫,陆嫔你都参的这般透彻,旁人又岂会不知?”
“慧妃也看出来了,不过明白的太晚,百官连跪是她从中作梗,后宫不得干政,尽管此事涉及后宫也不得参与其中,谁知她的胆子那般大,居然敢试图挑衅皇上,嫔妾不过添了一把柴,让那火烧的更旺了些,至于李美人左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虚有其表,难成大事。”陆嫔单手撑桌,神色闲适,漫不经心的说着。
我与万玉德并无交集,还正奇怪他为何想助我一臂之力,原来是陆嫔在后推波助澜。
她深知慧妃虽无生育,但要击垮并非易事,朝堂关系又盘根错节,任凭她慧妃无子,也能手揽大权,这也正是陆嫔助我复位,逼我出手的原因。
我受尽慧妃等人的凌辱,华熠宫上下宫人均死于慧妃之手,心中本就愤恨,换做别人理应当即反击,可我却没有。
所以她便让淑妃出手,逼迫我萌生恨意动了杀机,后又堵住李美人的嘴,生怕她告知慧妃,出手阻止我复位,让这满腹的怨恨胎死腹中,不得发泄。
陆嫔竟有如此心机,又有万玉德相助,对付慧妃轻而易举,为何还要我出手帮忙?
她与慧妃之间的关系也让人匪夷所思,她并不是想让慧妃失宠那么简单,而是想将慧妃与其母家连根拔起!
她和慧妃究竟是有多大的仇啊,甘愿得罪后宫众人转而出手助我,这陆嫔不是简单的货色,更不是不懂世事的千金小姐,而是一匹随时都会扑向人的恶狼!
“一手遮天就能遮的住吗?慧妃目中无人,其父更是嚣张狂妄皇上有意除之,但却抓不住治罪的理由,后宫之事左不过是女儿家争风吃醋上不了台面,也不能重创慧妃,嫔妾并不想爬上高位不过是想让慧妃死罢了,而且还要她们全家一起为她陪葬!娘娘心中怕是也咽不下往日之事吧,不如咱们联手除了慧妃可好?”
陆嫔端杯饮茶,眉如柳弯,面若芙蓉,语调平淡无奇,我抬手举茶碰杯,她朝我温婉一笑,美眸流光溢彩,却暗藏杀机。
第三十六章 衣诀扬()
拢城。
一阵马蹄踏雪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足迹,干枯树杈轻晃,抖落杈上积雪,凝霜雪片随风飘,驾马军将勒紧缰绳,直奔城郊皇子府。
临门关乃通往邻国要道,山脉蜿蜒,易守难攻。周围盘踞着元国,金顶,齐云三国,属齐云最近,眼下齐云屡犯临门关,其余两国更是虎视眈眈。
齐云是一个小国,兵力并不强盛,但却不能轻易攻打,怕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将齐云和金顶比作饿狼与猎豹,那元国就是蛰伏在暗处的狮子。
“殿下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去驻守临门关吗?”
苏瀛收起桌上的图纸,披了件黑色长袍坐在窗前,长长的黑发随意的扎起,又懒散的在他肩上散了几缕,淡淡散发出一种清冷脆弱,纤尘不染的纯净。
他漆黑的眼眸暗淡,薄唇无色,似是心事颇多,他倚坐在窗边,皎洁的月光倾泻在他的墨色长发上,隐隐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乍眼看去的瞬间,他沉静优雅端坐的姿态,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
朝堂上因妯烟逃宫之事闹得不可开交,此事他也有责任,如若他不曾那般莽撞行事,不曾对她许下无法实现的空口承诺,或许她也就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为人鱼肉。
自请去边陲,是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同时也是为了她。父皇之所以不立即对此事下结论,其原因还不是想让他自己站出来请愿吗,他并不傻,又怎么不知道父皇此举深意。
退一步说,就算他不请愿,支持他的那帮老臣们也断然不会,放过这个能让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毕竟他是楚嘉现下唯一的皇子啊。
打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要被别人所牵引,也斩不断与权谋利益的纠葛,更无法反驳无上皇权,一边为自己的前程绞尽脑汁招贤纳士,一边谄媚的笑着讨好宫里的长辈,这就是皇家人,一生只为利益而活。
身份尊贵又如何,衣穿绫罗绸缎,餐餐吃山珍海味,时时被人吹捧讨好又怎样,这样虚伪头顶的生活,日日要面对那些表里不一的人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有时候他在想,若是当初自己也在生父被诬陷叛乱时,一并死了就好了。
这样便不会被他的皇叔收养唤他为父,也不会被皇家规矩所缚,更不用被迫与相爱之人分离,可是他又想自己若真的在那时死了,便不会遇到妯烟,也不会同她度过那段美好难忘的时光,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消极。
此去边陲不知要驻守多久,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尽管前途未卜一片迷茫,他还是会竭尽所能平复战乱,然后让自己的力量变的强大,只要他强大了就能离她近一点,就算夺不回她,只要能在她身边看着她笑,就足够幸福了。
深宫难测,妯烟又太过天真单纯,虽然父皇待她是真好,但难免也会有在朝臣,后宫夹击之下两面为难之日,到了那时,他若能无恙归来,定会守在她侧替她挡下所有威胁流言,护她一世安好,不会再因惧怕而颤抖着缩回,想要抓住她的手。
“时辰不早了,随行的将领们也该到了,去沏壶茶吧。”
清风望着倚在窗边,低垂着眼帘出神的人儿,似感同身受般垂下眼,殿下还真是用心良苦,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其实这心里想必早已千疮百孔。
明明对秦家小姐用情极深,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说出那些决绝无情的话,分明互恋有缘,可却被迫分离不得相守,这老天爷还真是会捉弄人呢。
第三十七章 两袖香()
夜幕降临,月色横斜,宫灯轻悬一明一暗,皇城寂静无声,夜色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