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部医生,你在家吗?我是水泽。”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对里面招呼。
还泛着新建筑味道的玄关,放着一双被雨水濡湿的皮鞋。
“日下部医生,你在吧?”
水泽又叫了一声,下定决心脱了鞋。
他不了走廊,蹑手蹑肢的。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但是心里有点畏缩。
来到走廊尽头推开嵌着毛玻璃门。
“医生,你怎么了?”
一副刚从外头回来,还穿着西装的日下部的身体,以半落在地上的姿势横在窗边的沙发上。
水泽跑过去抱起那瘫软的身体,瞬间他发现——
“睡着了……”
水泽仔细一瞧,日下部正在他怀里发出安稳的鼻息
疲累重重地压在他的双肩上。
水泽原本不想理他的又觉得这不是一个成熟的大人该做的事。
水泽弯下身体,小心地杨将日下部扶上沙发。
“……啊,水泽先生?”
这时日下部微微睁开了眼睛。
美丽的眼睛好似还没睡醒过来茫茫然的无法对焦。好似罩着一层烟雾一般。
日下部的眼神,让近距离俯视的水泽慌了手脚,发现自己的失态更使得水泽焦躁不安。
结果,他不知道该拿抱着日下部的手怎么办,动都不能动。
“对不起,我听到门铃响可是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水泽突然想起一件事。
“医生,我是来拿回驾照的。我得趁假日把公务车停回公司的停车场。”
他就着抱住日下部的姿势说道。
日下部突然把手伸向水泽的脸,用指尖轻轻的触摸着。
“难不成你昨天淋雨回去了?你的脸好红,发烧了?”
“不,我搭计程车回去,没淋雨,我没事。”
感觉到日下部指尖的炙热温度,水泽又是一阵慌。
他不理会日下部,粗暴地将他抱起来,企图让他坐到沙发上。
他慌乱地从夹克的口袋里拿出日下部的驾照。
“还好,你也得开车上班吧?还好吗?”
日下部缓缓接过驾照,然后从西装的内袋里拿出深绿色的名片来。
仿佛交换什么似的,将放在夹内的水泽的驾照拿给水泽,同时说道:
“平常我是走路上班的,这里离医院不远。”
水泽差一点要骂一声:狡猾的人!
他极力忍住,接过驾照放进口袋里,确认过后俯视着仍然一脸睡意的日下部的脸。
水泽的心头有一股怒气:如果走路上班,就不要带着驾照四处乱晃!
可是,精神不济地坐在水沙发上的日下部,好像完全没有发现水泽的不悦,又优雅地捂着脸打了个呵欠。
水泽虽然觉得漂亮的人不论什么表情都一样漂亮,可是大概是看惯了吧?心头也不太悸动了。
他只是对那看起来美丽无比的睡脸感到生气,同时胃又钝痛起来。
因为驾照被拿走而感到不便的只有他。
他因此没办法翅公务车还给公司,也没办法处理做了一半的工作,甚至还要假日来加班。
“你的房间在起居室隔壁的客房。停车信是地下的203号。如果身体不舒服,半夜叫我也无妨。不要工作过度,早餐要吃,午晚餐也最好定时吃。三餐饭后一定要吃药。……报告完毕。”
日下部毫无条理地用充满睡意的声音说道。
然后在水泽还来不及反问的时候,就横倒在沙发上,一副要睡回笼觉的态势。
“医生,请你不要自说自话。我并没有决定要来这里住!”
“这是主治医生的指示。”
他用半昏睡的声音说着,随即摸索西装的口袋,拿出和名片盒一样颜色的钥匙夹。
“这是房间的钥匙,你拿去……”
话才刚说完就沉沉地睡去了。
水泽呆立在沙发旁边,,愕然地俯视着那张安适的睡脸。
——这个人到底在搞什么?
擅自要自己搬来住,还把一张跟医院里截然不同的毫无防备的睡脸,呈现在别人面前。
要说截然不同,这个房间也一样。
水泽这时才有时间好好地打量着起居室。
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二十叠宽的起居室里,只看到和玄关呈一直线的窗边大沙发。
其他的就是罩着清洗袋的西装和衬衫。外套散落一地,堆起一座小山。
后面则是一样罩着清洗袋的夏季薄上衣和冬天的厚羽毛被。旁边则是薄薄的白色窗帘。
起居室南向的大窗户外只能看到仍然暗沉的雨云。
还好这附近没有比七楼更高的建筑。隔着没有窗帘的大窗户可以看清楚外头。
除了清洗袋外,还有很多书和报纸,以及不常见的装潢杂志。
水泽捡起沙发底下翻开着的杂志。
名称是《最新循环器研究》。
难怪水泽没看过,这是一般书店没卖的医疗相关人士专用的情报杂志。
底下则是一些报纸,还有很多广告单。
至少也该整理出一个干净的地方。
水泽无意识地开始整理起报纸,将他看到的报纸和《最新循环器研究》放在一起。
水泽又到起居室对面的厨房去看了看。里面简直就像一个不可燃垃圾场。
空啤酒罐和细长的洒瓶,塞在半透明的垃圾袋里,地上还滚躺着一公升装的日本酒。
水泽捡起一看,是他也听过的不容易拿到的大吟酿的酒瓶。
冰箱里可能全都是酒。
水泽看着量身订做的双开式在冰箱。
瞬间他有打开来看的冲动,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一个医生在指导患者遵守规律的饮食生活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纠正自己这种靠酒瓶过日子的生活啊?
这时起居室那边响起金属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医生 ?”
水泽从厨房回到沙发前面。
日下部仍然像小孩子一样,靠着的自己的手臂酣睡。
地上有日下部刚刚拿也来的钥匙夹,里面隐约可看到银色的钥匙。
大概是钥匙落在地上的声音。
水泽捡起来,将钥匙放回夹中。
他发现里面有两支形状一样的钥匙。
从三小来判断,可能是这个房间的钥匙。
难道他把平常用的钥匙跟备份钥匙一起带在身上?其实以日下部的生活来看,这也不无可能。
两把钥匙放在一起,万一钥匙夹弄丢了的话怎么办?
水泽松开环扣,拿出一把钥匙。
他把钥匙夹和其他钥匙整理好,想放回日下部手中,倏地停下动作。
这么一来钥匙夹是不至于弄丢,可是备份钥匙可能会掉在地上或沙发细缝。
最后恐怕就找不到了吧?
既然他都说要水泽拿钥匙了,水泽拿走或许孔没什么不好。
与其在这里弄丢,不如先帮他保管一下,以后再还他就好了。
水泽想着,把钥匙放进口袋里,然后把钥匙夹放在日下部的手里。
他翻找着清洗袋,找到深茶色的毛毯,拿也来盖在缩在沙发上的日下部的身上。
我是不是太鸡婆了?
瞬间水泽这样想着,可是看到穿着外出服蜷缩在沙发上的日下部时,就觉得不能丢下他不管。他私底下的样子,实在跟在医院里那种完全没有生活感的冷酷模样判若两人。
水泽想了下,瞄了手表一眼。已经过了中午,虽然是休假日,但是过了中午才加班,工作根本做不完。
水泽赶紧悄悄地拉开通往玄关的门。
临走之际,他回头看了一下仍然在沙发上睡觉的日下部。不知为什么,他脸上竟带着笑意。
窗外仍然下着雨。
又来了……。
假日加班,把工作做完时已经超过晚上七点了。水泽提着料理店的袋子,来到日下部大楼下的大厅。从日下部的钥匙夹里拿下来的钥匙,温热地躺在口袋里。水泽用手摸了摸钥匙,看着眼前的面板。
在对讲机底下有住户用的钥匙孔。只要插进钥匙,就可以直接进到日下部的屋里了。
不,问题不在这里。 我为什么要买两人份的晚餐到这栋大楼来?
水泽自问自答了好几次,瞪着自动锁面板。
加班回家时他顺路到刚出炉的杂菜店去买菜,因为他已经吃腻了外食。
胃不好时最好吃容易消化、低脂的食物。蔬菜和纤维质多的东西,会刺激胃的形膜。不过老是吃稀饭也不好,得多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
但是水泽的生活方式,让他根本无暇每餐都顾及到这些。
他常常早餐没吃,中午吃外食,晚上则在加班途中到便利商店随便买来吃,或跟同事一起去吃。 他常常因为工作忙碌而没吃饭,因此也忘了饭后该吃的药。
昨晚日下部说的没错:“得有人盯着你过日子才能治好病。”
——可是,该有人盯着过日子的人应该是日下部医生吧?
于是他在购物篮里放了两人份的食物。
就这样,他自行提着塞满了食物的袋子来到日下部的公寓。
可是——
水泽却提着购物提站在门口。
装着杂菜的袋子还是温热的,他一双手提着袋子,面露苦恼地呆立着。
日下部擅自决定要他到这里住个两、三星期,还把钥匙交给他。他是拿了备份钥匙,但他只是想帮日下部保管而已,等日下部醒来之后再还给他。
怎么会买了食物来找他呢?
.尽管他在杂乱的房里,穿着外出服睡在按发上。房里都是酒和空酒瓶,也不知道他值晚班时是不是吃了饭。
这是日下部医生的事情,不是我该插手的。
水泽提着食物袋摇摇头。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摸微温的钥匙。不知道为什么,提在手上的食物袋突然变得沉重了。
还是放不下他。
水泽下定决心,把备份钥匙插进自动锁面板下的钥匙孔,瞬间,自动门喀的一声开了。
水泽拿着食物袋,走进大厅。
“对不起,日下部医生?”
水泽拉开玄关的门,只看到屋内洒满了蓝色的月光。
看日下部白天那么疲累的样子,现在大概还睡着吧?
水泽抱着袋子,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在走廊上。
“医生,你醒了吗?”
他先招呼了一声。
窗边的沙发上有编成一团的毛毯。不用说他也了解。
水泽悄悄走近,俯视仍然保持着和白天一样的姿势昏睡的日下部。
长长的测海覆在额头上。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也映在他低垂的睫毛上。
瞬间,水泽的心头狂跳了一下。
“……啊,是水泽先生啊?”
日下部好像听到了水泽的心跳,微微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带点温柔,嘴角做出微笑状。
那是让水泽昨天深夜看呆了的笑脸。
水泽内心极度地恐慌。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擅自闯过来的缘由说清楚,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水泽惊慌失措地看着日下部,这时日下部又闭上了眼
睛,将盖在肩头上的毛毯拉到嘴边。
“好香啊……”
他用梦话似的模糊声音说道。水泽这才想到,赶紧把食物袋提了起来。
“对了,这个。我按照你的嘱咐,好好吃饭。我多事,连医生的份也买了,我想你可能值夜班之后都没吃什么东西。”
水泽无意识地挤出一张公务笑脸说道。
“只要戴上这张面具,大概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两年的业务经验,至少也学会了这一点。”
日下都用毛毯遮住了大半的睑,用视线盯着水泽瞧。
水泽被他看得不知所措,那张笑脸眼看就要崩散了。
“医生,怎么了?”
日下部还是无言地看着水泽。水泽发现自己红了脸,紧挥挥袋子,企图掩饰过去。
“没什么,赶快吃!我买了热热的栗子饭。有肉丸子炖马铃薯、凉拌萝卜和南蒿。”
“……嗯,就消化和营养方面来看,这菜色倒不错,及格!”
日下部这着半张脸微微地笑着。
一股晕眩的感觉袭上水泽,下一瞬间他赶紧镇定下来。
为什么看到主治医生的笑脸会发昏?他再怎么漂亮,但同样是男人就不具什么意义了。
水泽的脸上仍然一阵躁热,赶紧用力摇摇头。怀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半强迫地扯下毛毯。“不用讲大道理了,赶快起来吃饭了,医生!”他扶起发呆的日下部,然后让他端坐在沙发上。他把堆在桌上的报纸和书拿下来,从袋子里拿出装在简易容器中的食物。摆好免洗筷子和湿纸巾,放好罐装茶。
“都是买现成的,不过还是热的。”
水泽说着打开容器的盖子,撕开免洗筷。看到旁边的日下部还在发呆,便哄孩子似地把筷子拿给他。
“医生,你清醒了没?吃得下吗?”
“啊,谢谢。”
日下部好像大梦初醒一般连连点着头。
他夹起炖菜吃了一口,用力地嚼着。
‘好好吃。”
他抬起眼睛,微微露出笑容,水泽又倒吸了一口气。
水泽怀疑自己动不动就心神荡漾是不是有病啊!随手又拿起另一双筷子。他拉开易开罐拉环,喝了一口微温的茶。
刚泡好的热茶才好喝吧?
水泽往厨房的方向看去,可是他只看到堆积如山的报纸和书本。不难想像,厨房的地上定都是空瓶子和空罐子。
水泽叹了一口气,又拿起易开罐。
他转头看日下部,发现他好像难以下咽的样子。
水泽难以置信,试着拿起日下部面前的茶罐,帮他拉开拉环,放回原位。
日下部放下筷子,恭谨地伸手拿茶罐。
他两手包也似地拿起罐子,咕喂咕嘻地喝起来,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气。
“医生,你不是很怕麻烦啊?”
水泽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可是忍不住要问。日下部拿着茶罐,歪着头想了一下。
“或许吧?我不是很清楚。”
——他没自觉吗?
水泽觉得双肩好沉重。
房间如此杂乱,即便快噎住了,也无意去打开近在眼前的茶罐。
想起今天早上水泽之所以能直接进屋里来,也是因为伞柄顶住了门之故。
这个人过去是怎么一个人生活的啊?
水泽有点愕然地望着日下部。
日下部正吃着凉拌菜,他的食欲似乎不错,大概是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的关系吧?
当时他匆匆离开急诊室去照应急诊病患,如果一直忙到早上结束勤务后,回到家里一直睡到刚刚的话……
当然肚子会饿。
水泽东想西想的当儿,日下部已经把东西都吃光了。他满足地双手合十说了一声:“我吃饱了。”然后转过来看着水泽。
他的表情是那么端整,看不出一丝丝感情。
“怎么了?你几乎都没碰嘛!不是告诉你要治好胃溃疡得要有规律的饮食吗?”
水泽拿着筷子和茶罐,没力地垮下了肩膀。
“好痛!”
水泽忍着胃痛,压低了呻吟的声音。他在阴暗房里的陌生床上翻滚着。
这里是日下部的家,平常空着被日下部称为客房的房间。
小巧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床,旁边则有张小桌子跟台灯。右边的墙上有一整面的橱柜,左边的大窗户上挂着色调沉稳的窗帘。房间这样空着真是太可惜了。
水泽这样想着,又翻了个身。房里只有台灯的照明,看起来有点朦胧。
胃部隐隐作痛。和工作中发作时的疼痛相较之下,这种痛算不上什么。可是这们很难入睡。
饭后确实是不该喝酒吧? 水泽抱着肚子,侧躺着想。
听完日下部的说教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一场酒宴了。
厨房里那个不像一个独居男人会用到的大冰箱,果然就是一个惊人的酒库。
水泽真的吓了一跳。
要水泽注意规律的饮食之后,日下部从冰箱里拿出一公升的瓶子。
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把酒倒在漂亮的鸡尾酒杯里,拿到水泽面前。
“……医生,让胃溃疡的患者喝酒不好吧产?”
“是不好,不过忍着不喝的压力更不好。”
日下部面不改色地说道,也在自己杯子里倒了酒。透明的液体几乎要溢出酒杯了。
“医生,我的酒量不是很好。”
“是吗?”
日下部敷衍似地回答道。随即拿起杯子,喝水似地把酒灌进肚子里。
“办果你不喜欢日本酒,冰箱里也有葡萄酒跟啤酒。”
“问题不在这里。”
水泽忍不住拿手抵着额头。眼前的酒杯因为温差而开始泛着水气。
日下部又为自己倒了酒。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