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瞬间被小孩子团团围住的身影,雁非满意的点点头。转头间,眼角里瞥见了一抹湖绿色的身影正娉娉婷婷向算命摊走来,又急忙正襟危坐好。
定睛望去,来人虽然粗布荆钗,全身上下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清丽容颜,赫然是个绝色佳人。
旁边的人群不由发出了一阵惊叹声。
佳人来到算命摊前坐下,伸出纤纤柔夷,柔声道,“先生,自上次算命至今已经三个月了,再替小女子看看罢。”
雁非仔细看了一阵掌纹,摸着胡子沉吟道,“这位姑娘掌心纹路已经完全断开,最近必有丧亲之痛……”用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低低问道,“云老弟,刚才那个人解决了?”
佳人神色黯然,用衣袖捂住脸低泣道,“实不相瞒先生。家父昨日因病过世了……”低声回道,“已经打昏了,今天晚上之前不会醒过来。”
雁非点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加三百两。”随即丢下笔,仰天长叹。
旁边早有人注意着这里,只见那算命先生长叹道,“唉,果不其然!这位姑娘,早在三个月之前老夫就提醒过你,你的手相掌纹将断未断,若不早作提防,只怕逃不过为人作妾的天命啊~~~”
偷偷注意着这美人的登徒子们猛然听到这句话,顿时不少人两眼放光,暗自盘算起来。
那佳人捂着脸哭泣了一阵,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坚决的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道,“承蒙先生早日点拨,没能听取先生的话早做安排,也只能怪小女子命苦。这就告别先生了。”
只见她起身衽了个万福,随即走到角落,素手执起一根草标插在头上,低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小女子身子异乡,孤苦无依,只求卖身葬父。”
围观人群大哗,当即有数十个年少子弟争先恐后的直奔过去,齐声道,“我买你!!!”
佳人羞涩的看了眼周围的几十张脸,垂着头道,“价高者就能买得妾身……”
话还没说完,只听四周的竞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最后,一个肥头大耳的官绅子弟叫出五百两银子,见再也没有人应价,欢天喜地的带着佳人走远了。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叹息懊恼的声音。
雁非竖起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当即笑眯眯的提起笔来,在纸上写道,“再加五百两。”
刚放下笔,算命摊前面已经围了里外几层的人,拥挤着大声叫道,“先生,帮我算算吧~~~”
“先生,帮我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祸事~~~”“先生~~~”
雁非呵呵笑道,“排好队,慢慢来。算一次命十两银子~~~”
忙碌的赚钱活动中,不知不觉,天色已经过了午时。
突然的,一阵震睽耳膜的声音如闷雷似的自天边涌起,沉闷的响彻天际。
江边等候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无数的声音纷纷惊喜叫嚷道,“来了,潮水来了!”
放眼望去,果然见宽阔的江水与蓝天交接之处,一道白线缓缓推进而行。
隆隆的轰鸣声越发响了。
不过片刻时间,潮水渐渐近了。水起积涌,夺路叠进,浪头拍打在暗礁之上,不时掀起的滔天巨浪竟有数人高。
观潮的人群正看到屏息的时候,一排巨浪倏然涌起,带着滔天气势直扑向岸边。围观者有离岸近的,眼见这个浪来的骇人,不由纷纷惊呼着向后面撤。
直撤到后面几十丈的距离,还是能感觉的到扑来的水汽,背后的衣衫打湿了一片。
正惊魂未定时,只听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滔天巨浪中,竟然隐约有个白色人影,跟随着浪头起伏飘荡不定!
又一波浪打过,那个白色的人影登时被淹没在汹涌的浪涛中。几十个人的声音同时惊呼,“难道是被卷进浪里去了?”
浪涌。浪消。
波涛中的那人居然又出现了。
靠岸近处有个人眼尖,仔细看了几眼,顿时脸色吓得煞白,结结巴巴的大叫道,“他、他是站在浪里的!”
众人齐齐望去,顿时大惊失色。那白衣人在浪中那么久,果然真的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半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冷冷盯着岸上的人群看着。
人群猛的一静。
雁非看看机不可失,急忙从摊位底下捧出准备好的大堆护身灵符,大声的吆喝道,“潮神显灵喽!大家快过来求个灵符护身~~~”
几千只眼睛齐刷刷的扫过雁非手上的灵符,又齐刷刷扫回那个白色影子的方向。
诡异的寂静。
突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大叫一声,“是鬼啊~~~~~”
刹那间,惊呼声四起。上千的观潮人群顿时四散奔逃。
不过片刻时间,挤满了人的江岸立刻空荡荡的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几百只踩掉的鞋子,被人流冲倒的算命摊,还有躺在地上差点被踩扁的关小开。
江里的苍子夜依然面无表情的定在原处,冷冷瞪着岸上的雁非。
风很大,浪很急,命很衰。
关小开哼哼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脱下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外衫,仔细数数上面的脚印,五十八个。
他仰起头,愤怒的视线对准树上的雁非,“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得小爷被人踩了五十八脚,肋骨都差点踩断了。”
“那个,是五十九。”另一棵树上的朱慕云指着他,小声道,“关兄,你脸上还有个脚印……”
“……”
看看关小开的脸色不对,雁非干笑几声,急忙岔开话题道,“云老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慕云微笑着柔声回答,“就在你卖护身灵符的时候。”
“……”从江里传来的杀气顿时又浓了几分。
雁非抓抓头继续干笑几声,赶紧运起内力对着江水的方向大喊,“苍少爷,现在都没人了。上来吧。”
苍子夜面无表情的瞪了他许久,身形一闪,从巨浪滔天的江水里腾空掠起,湿漉漉的走上岸来。
仔细望去,他的腿上竟然绑着十几丈长的超长高跷,下面泥水淋淋。
关小开顿时恍然,“我说他怎么能在那么大的浪里站着不被冲走,原来是在江底固定好了的。”
雁非得意的笑,“当然。就算是苍家的人也是人,不固定好当然会被冲走的嘛。”
朱慕云吃惊的盯着雁非,“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雁非笑得更加得意,“这么天才的主意,当然是本人想出来的。”
关小开叹气道,“只可惜这个天才主意却没什么效果。”
朱慕云点头,“还把人都吓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偏偏不知哪些缺德的趁乱把我的糖葫芦都抢光了。”
“不仅如此,关兄你还被踩了很多脚。”
“你也挺惨,半天之内卖身了三次。”
“嗯,其实我倒还好了。苍兄他……”
“是啊。今天就属姓苍的最可怜了,白白被浪打了那么久,还没赚到钱……”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到投契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衣袂风声。扭头看去,身边居然已经刀光剑影打成了一团。苍子夜剑势凌厉异常,招招不离雁非胸腹要害之处,气势惊人,直要把他砍成十七八块。
关小开立刻跳起来,仔细看了几招,见雁非虽然躲得狼狈,却还不至于有什么大危险,顿时放心了。
扭回头来,见朱慕云目不转睛的正盯着他们打斗的身影发怔,便大大咧咧的拍拍他的肩头,“朱兄弟,没事没事,他们是对头,这么多天没打架已经是奇迹了……”
“好帅啊~~~”
“呃?”
关小开呆了呆,只见朱慕云定定的望着打斗的两个人,脸上升起一片飞红,喃喃道,“他怎么能把剑舞得这么帅……”
关小开差点栽倒,用力托住朱慕云的头,把他的脸扳过来。
朱慕云被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的问,“你、你要干什么?”
关小开放大的脸从正面狠狠瞪着他,“拜托!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们像舞剑?有人在舞剑的时候表情这么咬牙切齿象两头窝里斗的猪吗?”
“你说他们象、象、象……”朱慕云吃惊的盯了他半天,回头望望苍子夜的飘逸身影,最后那个字始终说不出来。
憋足了气正想争辩两句的时候,眼见了关小开瞪起眼睛准备应战的神情,宛然就是每天和雁非斗嘴时的样子,朱慕云忍不住扑哧笑了,“关兄弟你真的很可爱。”
关小开霍然向后退了几大步,瞪着他道,“我明明比你大一岁,不许你学那头死雁摸我的头!”
朱慕云一愕,顿时想起每次雁非说关小开可爱的时候总是会顺便摸摸他的头,为此被狂殴数次而坚决不改的事来,忍不住又是嫣然一笑。
他长的本来就好看,此刻正穿着淡绿色女装,笑起来竟如春风般明媚照人,关小开只觉得眼前一亮,呆呆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
朱慕云抿嘴笑了一阵,忽然察觉了关小开的视线,也是呆了呆,白玉般的脸孔上顿时晕了淡淡的绯红,恼道,“你看什么!没见过男人吗?”
关小开也觉得不好意思,呐呐的收回了视线,抓抓头道,“云老弟,没想到你穿起女装来,居然比真的大姑娘还好看……”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雁非声响彻云霄的惨叫声成功的打断了两个闲人的对话,“你们两个站着干嘛?快点来救救我啊~~~”
关小开猛然住了嘴,摇头叹气道,“明明都是自找的麻烦,每次都要小爷帮着收拾烂摊子~~”
走过去蹲在算命摊子里东摸摸西找找,翻出个包裹解开了,从里面抽出一把没有鞘的破剑来,随手往后面抛过去,“大雁,接着!”
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抛,力量,方向,时机,却是拿捏的正好。雁非闪身避开眼前的剑光,倒退跃起,伸手抓住半空中的剑反手疾速挥出。
只听叮叮碰撞之声疾速响起不停,两道人影瞬间交错,又倏然分开。
雁非左手倒提着那把破剑,剑尖垂地,喘息着笑道,“咱们还要不要再打了?”
苍子夜瞪了他半日,反手归剑入鞘,大步走到朱慕云面前,伸手道,“银票给我。”
朱慕云怔了怔,急忙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来,红着脸交到苍子夜手上,“苍兄,这里是五百两……”苍子夜看都不看一眼的收了银票,转身就走。
关小开在后面大叫道,“喂,你拿了银票去做什么?”
苍子夜听而不闻,径自走得远了。
雁非眨眨眼睛,嗤的笑道,“还用问么?苍大少爷有那么一点点的洁癖,如今浑身被江水打得湿透,当然是拿了银子去买衣服了……”他轻松的声音猛然顿住,大叫道,“云老弟,你给他的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朱慕云讶道,“是啊。怎么了?”
雁非跌足叹道,“完了完了,这五百两银子这下可是有去无回了~~”
关小开插嘴道,“买衣服用不了那么多罢?就算是苏州锦绣坊的绝品衣服,最贵的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一件。”
雁非苦笑,“你不知道苍大少爷的脾气。他的洁癖一上来,每次至少买二十件……”
三人无语。
朱慕云小声道,“那个,我们还是回客栈等他罢。说不定苍公子还能用剩下点……”
雁非和关小开互视一眼,无奈点头。
三个人,一个身着女装,一个举着算命旗子,一个提着糖葫芦长竿,对着势如惊雷的钱塘大潮无声长叹,齐齐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并排离开这个伤心地。
在客栈等了半个多时辰,苍子夜终於回来了。
见了他空无一物的双手,雁非大大松了口气,欣喜万分的迎上去,“你什么都没有买?奇迹啊~~”
话音还没落,从苍子夜的背后闪出两个青衣夥计来,每人手里捧了个大包袱,费力的道,“大爷的东西都在这里……”
雁非立刻闭上了嘴。
关小开呆呆的看了那两堆小山似的包袱很久很久,艰难的问道,“他、他到底买了些什么?”
店夥计道,“这位大爷在小店订了三十件长衫,三十件中衣,三十条腰带~~”
雁非听得脸色发黑,苦笑道, “苍大少爷,您老人家穿得了这么多件吗?”
苍子夜轻哼道,“方才在街上问过路人,从这里到金陵,若是赶车的话大约用十天左右。”
“所以?难道说你每天要换三套?”
苍子夜摇头,“你,我,关小开,每人每天一件。”
关小开诧异的插口问道,“你怎么没算上云老弟?”
苍子夜瞥了眼旁边站着的朱慕云,却不说话。雁非笑了笑,接口道,“当然是人家云兄弟爱干净,不象咱们俩邋邋遢遢的被苍大少爷嫌弃。”
苍子夜哼了一声,提起那两包衣物笔直向房间的方向走去,遥遥抛下一句话,“付帐罢。”
雁非的表情顿时僵硬了几分,转头问旁边的店夥计,“他的五百两银子没有给你们么?”
店夥计恭恭敬敬的回禀道,“回这位爷的话,苍大爷的五百两定金小店已经收到了。”
“什么,定金就要五百两?” 关小开跳起来大叫,“你这是什么黑店?这三十套衣服到底要多少钱?!”
那店夥计挺直了腰板,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自豪,“小店是锦绣坊在浙江的首家分店,每件衣物都用了省内最顶尖的衣料手工。三十件衣物中原统一价:共一千二百两整。”
关小开听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满脸的欲哭无泪,“大雁,这下怎么办?”
雁非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大把或零或整的纸票碎银,当着店夥计点清了七百两交过去,把人打发走了。
见他们走得远了,关小开松了口气,仰天大叹道,“大雁,我本来以为你是天下第一会花钱的,原来我错了……”
说了几句话,始终没有人搭腔。他摇摇头,了解而同情的望去—…
雁非保持着把钱交出去的姿势,无比孤寂而凄凉的站在门口,一双眼睛仍然死死盯着拿走了银票的店夥计的背影……
望着站得像个门神似的雁非,朱慕云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怯怯的道,“雁兄,他们已经走远了。”
雁非依然满脸茫然若失的神情,喃喃道,“一千二百两。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我们只拿到三十套破衣服。”
“是三十套极品衣物。”苍子夜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回来,施施然纠正道。
关小开瞪了他一眼,道,“大雁,别发呆了。数数看我们还剩多少钱?”
雁非背对着所有人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沉默的伸出四根手指。
关小开猜测,“还有四百两?”雁非摇头。
“四十两?”还是摇头。
关小开的脑海里隐隐闪过不好的预感,艰难的道,“难道……我们……”雁非满脸悲戚,缓慢的摊开手掌——
四枚大钱闪耀着光泽,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
关小开盯着那四个铜板发呆,“我们今天辛辛苦苦了一整天,最后只能每个人分到一个铜板……”
朱慕云的眼眶又发红了,“为了筹钱,人家今天还当街卖了三次……”如水秋眸幽幽的望着苍子夜,却始终不见他的视线顾及到自己身上。
痴痴望了许久,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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