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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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5-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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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里的菜帮也捡起来,装进麻袋,拉回家堆在仓房旁,作为猪饲料。最后,他们踏着更浓重的霜,去了大草甸子,夏天时大鲁打了一些猪草,早已晾干了,他们用绳子把猪草背回来。干草在他们背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他们觉得背着的不是草,而是戴着花环的小女孩。 
  就在大鲁二鲁扛回猪草的那个夜晚,天空悄然凝聚了一团又一团的乌云,星星和月亮全然不见了。乌云越聚越多,夜色浓重,气温骤降,雪花就像一位端庄、美艳、率性的公主,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乘着冬天的雪橇来了。金井人没人注意到下雪了,因为雪是在夜里来的,在森林河谷中奔波了一天的采浆果的人,都沉浸在梦乡中了。 
  雪越下越大,到了清晨,雪深近两尺。当金井的主妇们推开家门抱柴生火时,发现世界已改变了颜色。雪没有停的意思,仍然漫天飘舞着。女人们慌慌张张进屋喊起了丈夫,又吆喝起了孩子,他们纷纷奔到窗前,看着苍茫的大地,一个个目瞪口呆。 
  金井人一年的收获,就这么掩埋在大雪之下了。大地彻底地封冻了。 
  人们脸上满是凄苦的表情。有的女人甚至扑倒在雪地上哭了起来,哭他们的土豆、白菜和红红的萝卜,好端端地就被冬天给糟践了。他们冬天吃什么?他们的牲畜和家禽吃什么?他们觉得上了收浆果的人的当,纷纷走出家门,不约而同地朝卡车停放地走去。哪里还有什么卡车的影子,它早已不见了,村路上连个车辙都没留下,可见他是在雪花到来前就走了。想着卡车上那些装载着浆果的坛子,金井人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他们认定这辆卡车是魔鬼变成的。 
  卡车曾经停留的地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王一五一家也来了。豆芽跟在父母身后,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披散着长发,有着狐狸一样秀丽的脸庞,唇角漾着笑意,眼睛明亮极了,所有在场的人都认出那是年轻时的苍苍婆。豆芽并没有见过那时的苍苍婆,那时他还没出生呢,可他却逼真地画出了旧时光中的苍苍婆,让所有见着这画片的人都大吃一惊。这个声称人都是丑的、绝不能让人人画的孩子,终于画了一个人。大人们默不作声地垂立在风雪中,在他们眼里,豆芽提着的就是一幅女人青春的遗像。 
  只有苍苍婆没有来到卡车平素停靠的地方。不是她没出家门,她出来了,到大鲁二鲁家去了。她站在他们的院门前,隔着白桦木栅栏,望着这户唯一收获了庄稼的人家,想着这个冬天只有他们家是殷实的,她的心中先是涌起一股苍凉,接着是羡慕,最后便是弥漫开来的温暖和欣慰。 
  二鲁推开屋门,她出来抱柴火了。大鲁也出来了,尽管雪仍在下,他还是拿起扫帚清理积雪了。他们抬头眺望着远处金井的山峦,看着昨天还是花花绿绿的日历,今天就突然变成了白的,他们相视而笑了。 
  苍苍婆注意到,二鲁的脖颈上有一圈火红的东西。虽然离着很远,无法仔细辨别,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串野刺莓。金井的女孩,最喜爱穿这样的项链来戴。野刺莓多生长在田间的高岗上,它们春天开花,夏季结果。到了秋天,它的果实就风干了,像是一粒粒火红的珠子。看来在秋收的间隙,大鲁二鲁也采了浆果。只不过他们只采了很少的一种,并且为它们做了最美的镶嵌。 

 
去张城
手 指 


  你应该去她那一趟。在一个回民饭店里,老鸟一边往嘴里塞牛肉一边用一种模糊不清的语调跟我说话,真的。他在后面加的这个真的让我觉得有点可笑,什么是真的?我问他。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说。算了吧,我跟他说,反正我是不想去了,没什么意思。什么有意思?老鸟瞪着眼睛说,不能因为没有意思你就不去做这件事情。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觉得在生活中已经不再有值得一个人这么严肃的事情了,我跟他说,放松点吧,不去又不会死人。 
  是这么一回事,我原来认识的一个女的,名字叫小艳。老鸟出差的时候在另外一个地方碰到了她,本来老鸟这次山差特别无聊,看到一个长得还可以的女人,并且还能通过我这么一层关系挂上钩,他立马就来劲了。老鸟和我谈这件事情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一个问题,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和她说了会话,真的什么也没干。我说,干没干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个老鸟,我为什么要去相信或者不相信呢?即使你干了,干了就干了,我会因为你没干对你心怀感激么?这不可能嘛。老鸟终于吃饱了,他抹了抹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女的让我给你带了句话。 
  这个名字叫小艳的女人,据老鸟说她现在过得非常不好。她跟你说她过得不好么?我问老鸟。不是,老鸟说,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所有的人都过得不好呢。我跟老鸟说,你过得好么?他因为坐长途车而疲惫不堪的脸在我面前摇晃了一下。就是嘛,我接着说,大家都一个样子呢。可是她怀孕了啊。老鸟叫了起来,一个还没结婚的女人,突然有了孩子,作为制造者的一方,他用手指着我说,总该负点责任吧? 
  那个下午老鸟终于把我给说服了,其实也不能算是说服,只是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哕嗦,我觉得他还没有从长途旅行的疲劳里恢复过来,他说的话我有一半听不懂,不知道他在这次出差里是受了打击还是受了启示。他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我不知道跟我有什么联系。但关键是他把什么都能跟我联系起来,比如小艳怀孕,小艳在千里之外怀孕我能起什么作用呢?但是,老鸟就认为我有责任,不知道是小艳告诉了他什么还是他自己意会到的。看样子要是我不承担这个责任,老鸟的后半生就跟我耗上了。我跟他说,好了好了,我去看她好了吧?老鸟说你这种态度,你应该感到内疚。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应该感到内疚。那天下午他说了好多个应该,应该这个,应该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站得那么高地跟我讲话。 
  晚上他又专门跑来我家一次,他一进门就不满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还有心情看碟啊?你还不快收拾东西?我说我不需要收拾东西,我是这么和他说的,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说,你这个人,真不知道怎么说你!电脑仍然开着,电影正演到紧要关头,我突然对他感到烦,我说,好了好了,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知道,他突然很大声地说了一句,坐到椅子上后他接着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他托在桌子上的手开始发抖,仿佛面对着一个已经长大成人却不成器的儿子。我不明白他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激动起来,是啊,我怎么能理解一个比我大整整十多岁的老男人的心理呢,我也犯不着去理解,所以我就没理他,接着看自己的电影。过了一会,老鸟平静了下来,他站在我的身后要把心掏出来似地说,手指啊。老鸟哭的声音都带出来了,我只好停下来,我觉得我要是再不停下来,老鸟非给我下跪不可。 
  那天晚上我就一直被老鸟牵着鼻子走,他不停地跟我讲话,他甚至把他妻子未婚先孕的事都说了出来。当然,这些跟我毫无关系,但是因为他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了我,我就只好听从他的建议去张城看小艳。我不知道这个逻辑是怎么建立的,但是我确实心悦诚服地答应了他。我看到老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松了一口气。 
  我要去张城。当天晚上王爱国给我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跟他说。他是我一个原来住在王城的名字叫张文的朋友的朋友,在一个中学当老师。因为一次意外,张文出了车祸,这个王爱国作为我朋友的朋友,显然要比我称职得多。在张文死后的第四天,他给我打来电话,他表现出来的伤心让我都有些不安起来,他说他从张文的电话簿上看到了我的名字,你还不知道吧?他问我。我说我不知道。张文是个单身汉,王爱国给他电话簿上的每一个人都打了电话。你们这些他的朋友,他跟我说,我得一个一个通知到。其实我跟我的朋友并不是很要好,大学毕业以后他去了王城,而我就呆在了这个城市,自此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不值得深交的人。我朋友已经死了两年多了,在这两年里,王爱国断断续续给我打了许多电话,后来两个人就熟识起来。不过,我倒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去张城?王爱国在那边大叫了起来,那你一定要来我家玩玩。他家所在的王城是去张城的必经之地,这样的邀请是情理之中,但关键是他的邀请是脱口而出,好像在心底里酝酿了好多年一样。我一下子就被他的情绪给感染了,也有些兴奋了起来,张城之行似乎有了点新的味道。我跟王爱国说,好吧好吧,我就先坐车去王城,然后从王城去张城。就这么决定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怎么亮透,我坐上了去王城的车,车上人很少,我把窗户玻璃打开,靠在椅背上,在朦胧的幻想中一觉睡到了目的地。 
  王爱国骑着辆自行车站在火车站门外的广场等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他是个和老鸟年龄差不多大的老男人,这么一个男人居然推着辆自行车来接从远方来的朋友,稍稍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身体给我最强烈的印象就是肥大,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了动物园里的河马。他的脸有点扁,嘴巴阔大,全身所有的东西的宽度都几乎是我的两倍,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他身边的自行车。 
  我感觉王爱国对我的到来是兴奋的,但他不是表现在紧紧地握住我的子,或者说一些热情幽默的话,而是急走几步,一只脚踏在自行车踏板上,一只脚在地上蹬了两蹬,跨上了自行车,然后他费力而满足地把头扭回来对我说,坐上来吧,我载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离我有段距离了,加上他说的是方言,我根本没听明白,怔怔地看着他,不,是望着他。他看我发愣,突然恍然大悟地改用蹩脚的普通话跟我说,这下我听明白了。我看着他那辆单薄(跟他相比)的自行车,不知道是不是该听他的话。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又从车上跳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雪白的毛巾,那条毛巾洗得太干净了,只有十七岁的少女才会用那么白那么干净的毛巾。他拿着那条毛巾用力地在后座上擦拭了好一会,一边朝着我笑一边把毛巾塞回口袋里说,好了,能坐了。他长长地小了口气,脸上还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我说,算了吧,咱们走着好了,看着他有些不高兴的表情,我又加了一句,都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了,屁股都坐疼了。说完我还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好像它真的已经疼得不行了似的,他看着我做完这些动作,说,也好。他说得有点无可奈何,好像不充分利用自行车浪费了很大的资源一样。 
  我和王爱国走在王城的街道上,两句话我们就把全部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比起与张文的陌生来,我发现我和王爱国更陌生,谈论张文使我们变得更加沉默,但是除了谈论张文,我们又能谈论什么,这一点,我们似乎谁也没有想到。我们默默地走着,王爱国似乎一直在因为没能载着我走感到可惜,当然,他没有这样说,这是我像老鸟一样意会出来的。 
  在一个没装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王爱国和我站住了,他推着自行车站了足足有十分钟,还用一只手紧紧拉着我,惟恐我会往车轮子底下钻似的。后来终于一辆车也没有了,王爱国才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拉着我,小心翼翼地穿过了马路。他的手心里不住地往外冒汗,我走得浑身不得劲。我开玩笑地说,老王,你松开我的手好了,我自己会走。王爱国说,没关系,你路不熟。他话说得天经地义,我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就只好老老实实地被他牵着走,有几次,我打了趔趄;有几次他的自行车差一点滑手。但是,他一直坚定地拉着我的手,他的于心汗津津的,我真恨不得剁掉我那只被他紧紧攥住的手。有几次,我暗暗地用了点劲,想从他的手心里挣脱出来,但每次都是把自行车搞得一摇晃,结果是他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说话了,他说的还足方言,我一直没有吭声,他一直就没有醒悟过来。或者,他醒悟过来了,但是,普通话说得太费劲,他就不惮哕嗦地用方言给我讲着什么。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说他回家后要去单位请假,陪我在王城转转。我微微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他一切都安排好了呢。但是,他真的要请假,我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我赶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再说我也不想转,只是想休息一下,有点累。他说,那哪行呢。我说,真的不用了。他还是说,那哪行呢。说到最后,话里都有点诚惶诚恐的味道了,好像我是从中央下来的什么领导一样。 
  那哪行呢?到了王爱国家后,我又一次阻拦他去单位请假的时候,他还是这么对我说。我把手里的烟头扔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突然有些生气地对他说,怎么不行!我都说了不用你去清假了,我只是想睡一会,该上班你就上班去。他仍然在坚持,说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说也得带我转转。他妈的我不想转,转个鸟啊转,我没有冲他说,但我心里确实想要这样说。这么一个王城,它出产了王爱国这么一个奇人,那还有什么值得转的呢?说老实话,现在我对这个王爱国已经有些厌烦了,既而对他的家,对他在一旁呆站着的老婆,也对他生活的这个城市感到厌烦了,至少没有什么不可抑制的兴趣了。 
  吃饭的时候王爱国征求我的意见说,我们喝点酒吧?我推辞道,不用了吧,就咱两个,喝起来没什么意思。他却坚决起来,一定要喝。我以为,他家里放着什么有名一点的现成的酒,就动摇了。结果,他还要跑到楼下去买酒,他下楼的时候,我感到整座楼都在微微震动着。他老婆端来了瓷质的酒杯和酒壶,它们以酒壶为中心在一个白底红色小花的大盘子里围成一个标准的圆圈,我拿起来一看,酒壶里面黑糊糊的沾满了灰尘,很明显已经好久没用过了。王爱国接过去让他老婆去洗,他老婆就又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去了厨房。隔着窗户玻璃,我看见她在里面弯着腰,双手用力地在水龙头下摸那些酒杯,仿佛酒杯是落在她手上的蟑螂似的,她要抓紧机会把他们掐死。 
  王爱国的老婆很少说话,她和王爱国简直是天生一对,也是胖,胸脯和屁股小山似的。我看着她在窄小的屋子里艰难地移动。王爱国坐在我对面,他几乎没说什么话,不停地把酒倒到酒杯里,然后举起来对着嘴唇灌下去,房子里只有两种声音,一是王爱国老婆的脚步声,二就是酒从王爱国的喉咙里下去的咕噜声。我突然就有了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他们仿佛恢复到了平常时候,好像我不存在似的。我匆匆吃了两口饭,正准备去找个地方睡觉的时候,王爱国说话了,他问我,你去张城干什么呢?我含糊地说去看望一个朋友,我希望他就此打住,不要再跟我哕嗦了,但是他兴趣上来了,追着问我,那是怎样的一个朋友?我岔开话题说,我想休息一会,你去上班吧,咱们呆会谈。 
  睡到四点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话。原来是王爱国回来了,他小声地问他老婆,还没醒?没听见他老婆说什么,他接着说,不可能吧,连厕所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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