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凯瑟琳,凯瑟琳,而且我还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我不敢告诉你!
可要是你离开我,我就要给杀死啦!亲爱的凯瑟琳,我的命在你手中: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要是真爱,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你不要走吧?
仁慈的,甜蜜的好凯瑟琳!也许你会答应的——他要我死也要与你在一起啊!“
我的小姐,看他苦痛很深,就弯腰去扶他。 原有的宽容的温情压倒她的烦恼,她完全被感动而且被吓住了。“答应什么!”她问,“答应留下来吗?
告诉我你这番怪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就留下来。 你自相矛盾,把我也搞糊涂了!镇静下来,坦率些,立刻将你心中的忧虑讲出吧。 你不会伤害我的,林敦,你会吗?要是你能制止的话,你不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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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敌人伤害我吧?我可以相信你自己是一个胆小的人,可你总不会是一个怯懦地出卖你的最好的朋友的人吧。“
“可是我的父亲威吓我,”那孩子喘着气,握紧他的瘦手指头,“我怕他——我怕他!我不敢说呀!”
“啊!好吧!”凯瑟琳说,带着讥讽的怜悯,“保守你的秘密吧,我可不是懦夫。 拯救你自己吧;我可不怕!”
她的宽宏大量惹起他的眼泪;他发狂地哭着,吻她那扶着他的手,但还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我正在思考这个秘密会是什么,我都决定了绝不让凯瑟琳为了使他或任何人受益而自己受罪,这是本着我的好心好意;这时我听见在石楠林中一阵簌簌的响声,我抬头看时,看到希刺克厉夫正走下山庄,快要走近我们了。 他瞅都不瞅我所陪着的这两个人,虽然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足以使他听见林敦的哭泣;但是他装出那种好像是诚恳的声音,不对别人,只对我打招呼,那种诚恳使我不能不怀疑,他说:“看到你们离我家这么近真是高兴,耐莉。你们在田庄过得好吗?说给我们听听。”他放低了声音又说,“传说埃德加。林敦垂危了,或许他们把他的病情夸大了吧?”
“不,我的主人是快要死了,”我回答,“是真的。 对于我们所有的人,这是件悲哀事,但对于你倒是福气哩!”
“他还能活多久,你认为?”他问。“我不知道,”我说。“因为,”他接着说,望着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在他的注意下都惊呆了——林敦好像不敢动弹,也不敢抬头,凯瑟琳为了他的缘故,也不能动——“因为那边那个孩子好像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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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使我为难;我巴不得他的舅舅快一点,在他之前死去!
喂;这小畜生一直在耍把戏吗?对于他的鼻涕眼泪的把戏,我是已经教训过他了。 他跟林敦小姐在一起时,总还活泼吧?“
“活泼?
不——他表现出极大的痛苦哩,“我回答。”看到他,我得说,他不该陪他的心上人在山上闲逛,他应该躺在床上,并有医生照料。“
“一两天,他就会躺下来啦,”希刺克厉夫咕噜着。“可是先要——起来,林敦!起来!”他吆喝着。“不要在那地上趴着:起来,立刻起来!”
林敦又在一阵无能为力的恐惧中伏在地上,我想这是因为他父亲瞅了他一眼的原因:没有别的可以产生这种屈服。他好几次努力想服从,可是他那仅有的可怜体力暂时是消失了,他呻吟了一声又倒下去。 这时希刺克厉夫向前走去,将他提起来,靠在一个隆起的草堆上。“现在,”他带着压抑住的凶狠说,“如果你不能振作你那点元气的话,我要生气了——你这该死的!赶快起来!”
“我就起来,父亲,”他喘息说。“只是,别管我,不然我要晕倒啦。我保证我已经照你的愿望作了。凯瑟琳会告诉你,我——我——本来是很开心的。 啊,在我这儿待着,凯瑟琳,把你的手给我。”
“把我的手拉住,”他父亲说,“站起来。 好了——她会把她的胳臂递给你,那就对啦,望着她吧。 林敦小姐,你会想像我就是激起这种恐怖的恶魔吧,做做好事,请陪他回家吧,可以吗?我一碰他,他就发抖。”
“林敦,亲爱的!”
凯瑟琳低声说,“我不能去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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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不允许我去……他不会伤害你的。 你干吗这么害怕呢?“
“那个房子我不会再进去了,”
他回答。“不和你一块进去,我就不能再进去啦!”
“住口!”他父亲喊。“凯瑟琳出于孝心而有所顾虑,我们应当尊重这个。 耐莉,把他带进去吧,我要听从你的关于请医生的劝告,决不耽搁了。”
“那你可以带他去啊,”我回答。“可是我必须和我的小姐在一起;照料你的儿子可不是我的事。”
“你很顽固,”希刺克厉夫说:“我知道的:你这是在逼我把这婴儿掐痛,让他尖声大叫,别让他打动了你的慈悲心。那么,来吧,我的英雄。 你愿意回去吗,由我来护送?”
他再次走近,好像还要把那个软弱的家伙抓住似的;但是林敦向后畏缩着,粘住他的表姐不放,现出一种疯狂的死乞白赖的神情,简直不容人拒绝。 无论我怎样不赞成,我都不能阻止她:实际上,她自己又怎么能拒绝他呢?是什么东西使他充满了恐惧,我们无法看出来,但是他就在那儿,无力地在他掌握中,似乎再有一点恐吓,就能把他吓成白痴。我们到了门口:凯瑟琳走进去,我站在那儿等待她把病人引到椅子上,希望她马上就能出来;这时希刺克厉夫先生,把我向前一推,叫道:“我的房子并没有遭瘟疫,耐莉;今天我还想款待客人哩;坐下来,让我去关门。”
他关上门,并锁上。 我十分吃惊。“在你们回家之前可以喝点茶,”他又说。“只有我自己在家。哈里顿到里斯河边放牛去了,齐拉和约瑟夫出去玩了;虽然我习惯于一个人,我还希望有几个有趣的同伴,如果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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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林敦小姐,坐在他旁边吧。 我把我所有的都送给你:这份礼物简直是不值得接受的;但是我没有别的可以献出来啦。我意思是指林敦。 你干吗瞪眼!真古怪,对于像是怕我的任何东西,我就会产生一种多么野蛮的感觉!
如果我生在法律不那么严格,风尚比较不太文雅的地方,我一定要把这两位来个慢慢的活体解剖,当作晚上的娱乐。“
他倒吸一口气,捶着桌子,对着自己诅咒道:“我可以对着地狱起誓,我恨他们。”
“我不怕你!”凯瑟琳大叫,他所说的后半段话她受不了。她走近他;她的黑眼睛闪烁着激情和决心。“把钥匙给我:我要!”她说。“就是饿死,我也决不在这里吃喝。”
希刺克厉夫把摆在桌子上的钥匙拿在手里。他抬头看,她的勇敢反使他感到惊奇;或者,可能她的声音和眼光使他想起把这些继承给她的那个人。 她抓住钥匙,几乎是从他那松开的手指中抢出来了,但是她的动作使他回到了现实;他很快地恢复过来。“现在,凯瑟琳。 林敦,”他说,“躲开,否则我就打倒你;那会使丁太太发疯的。”
不顾这个警告,她又抓住他那握紧的拳头和拳头里的东西。“我们一定要走!”她重复说,使出她最大的力量想让这钢铁般的肌肉松开;她发现她的指甲没有效果,便开始使用她的牙齿。 希刺克厉夫望了我一眼,这一眼一下子使我不能干预。 凯瑟琳太注意他的手指以至于忽视了他的脸了。 他忽然把手指张开,抛弃这引起争执的东西;但是,在她还没有拿到之前,他用那松开的手抓住她,把她拉到他面前跪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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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另一只手朝着她的头脸一阵暴雨般的狠打,要是她能够倒下来的话,打一下就会实现他威胁的愿望了。看到他穷凶极恶的狂暴,我愤怒地冲到他跟前。“你这坏蛋!”我开始大叫,“你这坏蛋!”他当胸一拳使我说不出话了:我很胖,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加上那一击和愤怒,我昏沉沉地蹒跚倒退,感觉快要闷死,或者血管爆裂。两分钟这场闹剧便结束了;凯瑟琳被放开了,两只手放在她的鬓角上,神情正像是她还不能准确知道她的耳朵是否还在上面。 她像一根芦苇似地哆嗦着,可怜的东西,完全惊慌失措地靠在桌边。“你瞧,我知道怎么惩罚孩子们,”这个无赖汉凶狠地说,这时他弯腰将掉在地板上的钥匙拾起,“现在,依照我告诉过你的,到林敦那儿去哭个痛快吧!
我将是你父亲了,明天——一两天之内你就将只有这一个父亲了——你还有的是罪要受。 你能顶得住,你不是个草包,在你眼睛里如果我再瞅见这样一种鬼神气,你就要每天尝一次!“
凯蒂没有到林敦那边去,却跑到我跟前,跪下来,将她滚烫的脸靠着我的膝,大声地痛哭起来。 她的表弟蜷缩到躺椅的一角,静得像只耗子,我敢说他是在私下庆贺这场惩罚降在别人头上而不是在他头上。 希刺克厉夫看我们都给吓呆了,就站起来,利落地沏好了茶。 茶杯和碟子都摆好了。 他倒了茶,给我一杯。“把你的脾气冲洗掉,”他说。“帮帮忙,给你自己的淘气宝贝和我自己的孩子,倒杯茶吧。 虽然是我预备的,但没有下毒。 我要出去把你的马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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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开,我们第一个想法就是找一条出去的路。 我们试试厨房的门,但那是从外面闩起的:我们望望窗子——它们都太窄了,甚至凯蒂的小个儿也钻不过去。“林敦少爷,”我叫着,眼看我们是正式被监禁了,“你知道你的凶恶的父亲的想法是什么,你要告诉我们,不然我要打你的耳光,就像他打你表姐一样。”
“是的,林敦,你一定得告诉我们,”凯瑟琳说。“由了你的缘故,我才来;如果你不肯,那可太忘恩负义了。”
“给我点茶,我渴啦,以后我就告诉你,”他回答。“丁太太,走开,我不愿你站在我跟前。 瞧,凯瑟琳,你把眼泪掉在我的茶杯里了,我不喝那杯,再给我倒一杯。”
凯瑟琳把另一杯推给他,揩揩他的脸。 我十分厌恶这可怜家伙的坦然态度,他已不再为自己恐怖了。 他一走进呼啸山庄,他在旷野上所表现的痛苦就会全消失;所以我猜想要是他不能把我们诱到那里的话,他一定要受一场暴怒的惩罚,那事既已成功,他眼下就没有什么恐惧了。“爸爸要我们结婚,”他啜了一点茶后,接着说。“他知道你爸爸不会准许我们现在就结婚的;如果我们等着,他又怕我死掉,所以我们明早就结婚,今夜你必须在这儿住,如果你照他的愿望去作了,第二天你就可以回家,还要带我跟你一起去。”
“带你跟她一起去,可怜的三心二意的人!”我叫起来。“你结婚?那么这个人是疯了!要不就是他以为我们是傻子,大家都是。 你以为那个美丽的小姐,那个健康热诚的姑娘会把她自己拴在一个像你这样快死的小猴子身边吗?就别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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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小姐吧,你居然妄想任何人会要你作丈夫么?你用那怯懦的哭啼的把戏骗我们到这儿来,你简直该挨鞭子抽;而且——现在,别现出这样呆相啦!我倒想狠狠地摇撼你,就因为你那可鄙的奸诈,和你那幼稚的幻想。“
我真的轻轻摇撼了他一下,但是这又引起了咳嗽,他又来呻吟和哭泣那老一套,凯瑟琳责备了我。“住一夜?不!”她说,慢慢地望望四周。“艾伦,我要烧掉那扇门,我反正要出去。”
她将她的威胁立刻就要实行起来,但是林敦又为了他所珍爱的自身而惊慌了。他用他那两个瘦胳臂抱住她,抽泣着:“你不喜欢我,不救我吗?不让我去田庄了吗?啊,亲爱的凯瑟琳!
你千万别走开,别甩下我。 你一定要听从我父亲,你一定要啊!“
“我必须服从我自己的父亲,”她回答,“要使他摆脱这个残酷的悬念。 一整夜!他会怎么想呢?他肯定要难受了。 我一定要打一条路出去,或是绕一条路出去。 别响!你没有危险——可要是你妨碍我——林敦,我对爸爸的爱远远胜过你!”
对希刺克厉夫先生的愤怒所感到的致命的恐怖使他又恢复了他那懦夫的辩才。 凯瑟琳几乎是精神错乱了:但她仍然坚持一定要回家,而且这回轮到她来恳求了,劝他把他那自私的苦恼克制住。他们正在这样纠缠不清,我们的狱卒又进来了。“你们的马都走掉了,”他说,“而且——嘿,林敦!又哭哭啼啼啦?她怎么对你啦?来,来——算啦,上床去吧。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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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之内,我的孩子,你就能够用一只强有力的手来报复她现在的暴虐了。 你的憔悴是为纯洁的爱情,不是吗?不是为世上其它的东西:她会要你的!那么,上床去吧!今晚齐拉不会在这儿;你得自己脱衣服。 嘘!别出声啦!你一进你自己的屋子,我也不会走近你,你也用不着害怕啦。 凑巧,你这回终归办得不错。 我办其余的事好了。“
他说过这些话,就打开门让他儿子走过去,后者出去的神气正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唯恐那开门的人打算恶意挤他一下似的。 门又被锁上了。 希刺克厉夫走近火炉前,我的女主人和我都默默地站在那里。 凯瑟琳抬头望望,本能地将她的手举放到她脸上:有他在近旁,疼痛的感觉又复苏了。这孩子气的举动任何别人都不能够以严厉来对待,可是他对她皱眉而且咕噜着:“啊!
你不怕我?
你的勇敢装得不错:但似乎你是怕得十分厉害呢!“
“现在我是怕了,”她回答,“因为,要是我待在这里,爸爸会难过的:让他难过我又怎么受得住呢——在他——在他——希刺克厉夫先生,让我回家吧!我答应嫁给林敦:我嫁给他爸爸会愿意的,而且我爱他。 你干吗要强迫我作我自己本来愿意作的事呢?”
“看他怎敢强迫你!”我叫。“国有国法,感谢上帝!有法律;虽然我们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即使他是我自己的儿子,我也要告他;这是即使是牧师也不能宽赦的重罪!”
“住口!”那恶徒说。“你嚷嚷个鬼!我不要你说话。 林敦小姐,你父亲越难过我就越开心;我将满意得睡不着觉。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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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会出这样的事,那正是再好不过的理由让你非在我家里呆二十四个钟头不可了。 至于你答应嫁给林敦,我会叫你遵守诺言的;因为你不照办,就别想离开这儿。“
“那么叫艾伦去让爸爸知道我平安吧!”凯瑟琳叫着,苦苦地哀哭说。“或者现在就娶我。 可怜的爸爸,艾伦,他会以为我们走失了。 我们怎么办呢?”
“他才不会!
他会以为你侍候他烦了,就跑开玩一会儿去啦,“
希刺克厉夫回答。“你不能否认你是违背了他的禁令,自动走进我的房子来的。 在你这个年龄,你热望一些娱乐也是很自然的;自然,看护一个病人,而那个病人只不过是你父亲,你也会厌倦的。 凯瑟琳,在你的生命开始的时候,他最快乐的日子就结束了。 我敢说,他诅咒你,因为你走进这个世界(至少,我诅咒)
;如果在他走出世界时也诅咒你,那正好。 我愿和他一起诅咒。我不爱你!
我怎么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