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吧,那很容易,”葛莉娜说:“非常容易,你要办到这一点,就是娶个
富家女——全世界最富的妞儿之一,而我可以使你走上这条路。”
“别异想天开了好不好。”我说。
“这并不是异想天开;而且容易得很呢!”
“不干,”我说:“那对我没有好处,我并不想做阔太太的老公。她会替我买东买
西,我们会干事儿,她会把我关在金笼子里,那可不是我要的事情,我不想做一个被捆
住手脚的奴才。”
“你也用不着呀,那一种情况用不着过得很久。只要日子久一点,你也知道,太太
会死的呀。”
我骇然盯着她。
“这一下你可吓着了吧。”她说。
“没有,”我说:“我并没有吓着呀。”
“我想你也不会吓着;或许业已——”她怀疑地望着我,但我却不想回答,还有些
自卫心存在。人总有些秘密,不愿意任何人知道呵。它们倒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但我
不喜欢想到。没有半点儿要紧,只是当年有种孩子气的狂热,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学
校里的朋友——人家送他的一只上等手表。我好想要,好想要得紧。那只手表价值不菲,
是他那个有钱的干爹送的。不错,我好想要,但是也知道没有机会弄到手。后来,有那
么一天,我们一起溜冰,冰层并不够溜冰的厚度,我们溜以前并没有想到,就出事了,
冰层一裂开,我从冰上向他溜过去;他攀住了,人已经掉进冰洞里,但手攀住了冰块,
而冰割了他的手,当然,我溜过去拉他出来,可是我刚刚到那里,只见到那只手表闪烁
发光。我想:“如果他沉到冰下淹死的话:那会是多么容易……
我想,那似乎毫无意识地,我解开表带,一把抓住手表,不但没有设法把他拖出来,
反而把他的脑袋往下按……把他的脑袋按住。他没法儿多加挣扎,人已经在冰下了。看
到的人向我们赶过来,他们还以为我在设法把他拖出来呢!他们花了好大劲儿,才把他
拖出来,想对他实施人工呼吸,可是已经回天乏术了。我把这件贵品藏在一处特别的地
方,那是我不时藏起东西,不愿妈妈见到的所在,因为妈妈见到了就要问我是从什么地
方拿来的。有一天她老人家弄我的袜子,凑巧见到了这只表,就问那可不是皮德的手表
吗?我说当然不是——这只表是我从学校一个男生那里换来的。
我对妈妈一向紧张兮兮的——老是觉得她对我认识得太清楚了。她发现了我的表时,
我就紧张起来。心中想,她犯了疑心了,当然,她没法儿知道。也没有半个人知晓,但
是他老人家时常望着我——一种可疑的方式。每个人都以为我在设法拯救皮德呢,我想
她老人家从来没这么想过,她一定知道实情。她老人家并不在现场,可是麻烦就出在对
我认识得太清楚了。有时,我觉得有点儿罪孽感,但很快就消失了。
后来我在军营里——那是我在军中受训期间——有个叫艾迪的小伙子,和我一起到
一处赌场里去。我手气不好,输得罄空;而艾迪却大赢特赢。他换成了钱,我们便回营
去,他几个口袋里鼓鼓的都是钞票。那时有两个粗汉从街角上转出来冲着我们,他们手
上有刀子,使用得非常灵便,我手上挨了一刀,可是艾迪却被捅了很重的一刀,人就倒
了下去了。这时传来有人走来的声音,两个粗汉便溜之大吉了。我看出来了,如果动作
快……我真是动作快!反应相当好——用手帕裹住手,抽出艾迪伤口上的刀来,朝致命
的地方狠狠又补上几下子,他喘了口气就昏过去了。当然,我吓得很,不过,只怕了一
两秒钟,然后就知道这不会要紧。所以我觉得——这个——自然对自己的想得快、动得
快而得意!我想:“可怜的老艾迪,一向都是个傻蛋。”我立刻把那些钞票全都放进我
的口袋里。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迅速反应,而把握住自己机会更美妙的了。麻烦却在这种
机会并不常来。我想,有些人知道自己杀伤了人而吓得要死,但我不然,这一次就没有。
提醒你吧,这码子事你可不能干得太频,只有真正值得时才能做。葛莉娜对我这些
并不知道。但是她会知道的,我的意思并不是知道我真杀过两个人;而是她知道,这种
杀人的念头,不会使我震惊或者讨厌。我就说了:
“葛莉娜,你这个异想天开的故事是怎么回事儿?”
她说:“我的地位可以帮你的忙,能使你和美国一个最有钱的妞儿碰面。我多多少
少在照料她,和她住在一起,对她有很大的影响力。”
“你以为她在找像我这一号儿的人吗?”我说,半点儿也不相信。一个富家千金可
以随便挑选中意的、有性感的男人,何必要找上我?
“你自己就有很大的性感呀,”葛莉娜说:“好多马子都找你,不是吗?”
我笑了,说这方面我做得还不赖。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儿,被人看管得太周到了,能让她见得到的年轻人,都是传
统型的——银行家的少爷啦,大老板的少君啦;教养她要同有钱阶层缔结良缘;他们怕
死了她和那些也许是为了钱的外国年轻人会面。但是当然啦,她更渴望像那样的人,也
就是对她来说很新奇、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你一定得为她演一出好戏,要一见钟情
和她男欢女爱起来,用闪电爱把她打垮!这种事容易得很,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其正在
性方面有过接触,你可以办得到的。”
“我可以试试。”我疑惑地说道。
“我们可以布置布置。”葛莉娜说。
“可是,她一家人会插一脚来阻止呀。”
“不,他们不会,”葛莉娜说:“他们会一点儿也不知道,知道时已经太晚了,知
道时你们已经秘密结婚了。”
“原来这是你的主意呀!”
所以我们谈到这件事,拟定了计划,不过得提醒你们,并不怎么详细。葛莉娜回美
国,不过随时和我保持联系。我继续干了好几种工作,我告诉过她“吉普赛庄”的事,
说我要那块地方,她说在那里布置一个悱恻缠绵的故事也恰到好处。我们定下计划,使
我在那里和爱丽邂逅。葛莉娜则怂恿爱丽在英国有一幢宅第,一到成年就立刻离开她的
一家人。
呵,不错,我们行动起来了。葛莉娜是一个计划大家,我想我自己没法儿策划得出,
但却知道自己这一角色会唱得很好,我一向都喜欢演此类角色的嘛!因此这就是事情发
生的原委,我如何邂逅爱丽的经过。
这一切一切都很有趣;有趣得要死,当然,完全是因为总有冒险在——一直有不成
功的危险性。使我真正紧张兮兮的一件事,便是我不得不和葛莉娜见面的那几次。你们
也看得出,我不得不要有十分把握,望着葛莉娜时能不露出马脚来。力求不望着她,我
们都同意,最好我应当装成不喜欢她,佯装嫉妒她,这一点我做得很好。我还记得她下
来待一待,我们演出一场吵嘴——爱丽听得到的一场吵架。我也说不上是否做得过火了
一点,大概不至于吧。有时我紧张兮兮的,怕爱丽也许会猜出来或者其他什么,但我想
她并没有。说真格儿的,不知道,不知道,我对爱丽的一切从来都不知道。
和爱丽做爱非常容易,她非常甜蜜。不错,她真正可爱。只是有几次我很怕她,因
为她做了事情而不告诉我。她所知道的事情,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但是她很爱我,
不错,她爱我。有时——我想到我也爱她啊……
我倒不是说,这种爱就像是葛莉娜,葛莉娜是我所归属的女人,她是性的化身。我
为她疯狂,而我不得不忍耐下来。爱丽截然不同。你知道,我很享受和她一起的生活。
不错,现在回想起来,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我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生活。
现在我把这些搁下,因为这是我从美国回来的这一晚,我所想到的事情。这一回我
回到了世界的巅峰,尽管冒险、危险,犯了一次干净俐落的谋杀案——这是我对自己说
的——我已经有了一切一切自己所渴望的东西了。
不错,这可有点儿巧妙,我想过一两次,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指得出来,更不必提我
们实施的过程了。而今,冒险过去了,危险结束了,我正回到了“吉卜赛庄”这里——
就像那一天见过墙上的海报,走上山来看这幢旧宅的废瓦颓垣一般。走上山来,转过那
处转弯——
而这时——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见到了她,我的意思是说,就在这时候,我见到了爱
丽。正当我在公路车祸频繁的危险地段转过弯时,她就在那里,以前就在那里的同一处
地方,就站在那株枞树的阴影中。她正站在那里,见到我时动了一下,我见到了她也吃
了一惊。我们原先就在那里彼此相望,我走上去和她搭讪,演的是惊艳的小生一角,而
且演得也十分好呢!呵,告诉你们吧,我是名角呵!
可是,我却没料到现在还见到她……我意思是,现在没法儿见到她了,是吗?可是
我看见她了呀……她正望着——直勾勾望着我呢。只是眼光中——有些什么使我害怕—
—有些什么使我怕得要死。你明白吗?那就像是她并没有看着我——我意思是我知道她
真正不可能还在,她死了呀——然而我却见到了她。她人已经死了,尸体安葬在美国的
一处墓地里了。然而还是一样,她站在那株枞树下,望着我。不是,并不是望着我,那
种眼色就像料到要见着我似的,脸上含得有爱意——那一天我见到她时同一样的爱——
那一天她在六弦琴琴弦上轻轻捻拨——那一天她对我说:“你在想什么?”而我说:
“你为什么问我?”她说:“你望着我,就像你爱我一样。”我说了些蠢话,就像是那
么一句:“当然我爱你呀。”
我死死地站住了,就在公路上死死站定,全身发抖,大声说道:
“爱丽。”
她并没有动弹,人还站在那里盯盯地望着……直勾勾望着我,望过了我。这可把我
吓惨了,因为我只要想上一分钟,就知道为什么她不看我,这个原因我也不愿意知道。
不,我不要知道。直勾勾望着我在的地方,而不看我;我十分确定不要知道这原因,这
时我撒腿就跑,就像个孬种般跑完了其余的路,一直跑到我的庄宅灯光明亮的地方,直
到这时,我才从这种傻不可及的恐慌中镇定下来。这是我的凯旋归来嘛,已经到家了;
我是山上归来的猎户,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超出全世界其他一切的地方——到了我
灵魂和肉体都隶属的绝色女人身边。
现在我们结婚了,住在这幢“宅第”里了,我们为了要而假装的东西都已经到手!
赢了——垂手赢得!
门没有扣,我走了进去,跺着脚步,走过藏书室敞开的房门,葛莉娜就站在窗户旁
边等着我呢。她兴致勃勃,也是我所见过最愉快最美丽的可人儿,就像是督师作战的布
隆妮王后,金发闪耀的一员女将,她是性的色香味呵,除开偶尔在“痴争”作过短暂的
幽会外,我们抑制得太久太久了。
我径直进入了她双臂的拥抱里,海洋的水员回航到了他归属的地方。不错,这是我
一生中最美妙时刻中的一次呵。
不久,我们又降落凡尘,我坐下来,她把一小堆信件给我,我几乎立刻自动挑出有
美国邮票的一封,是厉安德寄来的航空信。我不知道他信中写的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
给我写一封信?
“这个,”葛莉娜满意地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办到了。”
“是胜利日,没错。”我说。
我们俩都哈哈笑了,笑得发狂。桌上摆着香槟酒,我开了一瓶,彼此敬酒。
“这处地方太美好了,”我说,向四面看看:“比我所记得起来的更漂亮。桑托尼
——对了我还没告诉过你呢,桑托尼死了。”
“呵,天啊,”葛莉娜说:“太可怜了,原来他真的病得很厉害吗?”
“当然他病了,我从来不愿这么想,在他临死之前,我去看了他。”
葛莉娜打了个冷噤。
“我可不喜欢那么做,他说什么来着?”
“并没怎么真正说,他说我是个该死的蠢才——我应该走另外一条路。”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路?”
“我不知道他意思是什么。”我说:“我想他当时神志昏迷了吧,不知道他在说些
什么话。”
“唔,这幢房屋可是回忆他的好纪念碑嘛,”葛莉娜说:“我想我们会一直住下去,
不是吗?”
我瞪着她:“当然啦,你以为我还会住到别的地方去吗?”
“我们不能一直都住在这里呀,”葛莉娜说:“可不能一年到头都住,埋在像这么
个村庄的坑坑里吧?”
“可是这儿却是我要住的地方——是我一直期望着想住的地方。”
“是呀,当然,不过话得说回来了,美克。我们有全世界的钱,可以到任何地方去!
我们可以逛遍全欧洲——我们可以到非洲去游猎远征,去蛮荒探险、去观光、去寻找—
—兴奋的油画;我们可以去安哥古迹,你不要过一种冒险的生活吗?”
“这个,我也这么想……但我们总要回到这儿来,不是吗?”
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很不舒服,有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我
一直想到的所有事情,便是我的宅第和葛莉娜,没有要过任何别的事情。可是她却要别
的,我看出来了。她还只是开始呢,开始要有很多东西,开始知道她自己有能力弄得到
了。突然间我有了一种残酷的预兆,便哆哆嗦嗦起来。
“美克,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嘛,感冒了还是什么?”
“不是那么回事。”我说。
“美克,那又是怎么回事?”
“我见到爱丽了。”我说。
“你说些什么,见到爱丽了?”
“我从公路走上山来时。在转弯的地方就见到了她,人站在一株枞树下,望着——
我意思是说,望着我。”
葛莉娜眼睛瞪得好大。
“别荒唐了。你——你想出来的事吧。”
“或许一个人的确想得出事来,毕竟,这是‘吉卜赛庄’吧。爱丽在那儿,没错,
看起来——看起来相当快乐呢。就像她自己一样,就像她以前——她以前一直在那里,
一向会要到那里一样。”
“美克!”葛莉娜抓紧我的肩头,一个劲地摇我:“美克!别说这种活了,你来以
前喝了酒吧?”
“没有,我等着一直到了这儿同你喝酒,知道你会准备了香槟酒等我。”
“那么,我们就把爱丽抛开,喝我们的酒吧。”
“是爱丽呵!”我顽固地说。
“当然不是爱丽!只是光的把戏——像那一类儿的事。”
“是爱丽呵,她人就站在那里,在找——找我、望我,可是她没法子见到我,葛莉
娜,她没法子见到我。”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我知道为什么,知道为什么她没法子见
到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我头一遭儿屏住呼吸悄悄地说话。
“因为那不是我,我并不在那儿,她什么都见不到,只除开‘此夜绵绵无尽期’。”
然后我恐慌地高声大叫:“有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人生而甜蜜欢畅,而有些人生而此夜
绵绵,我啊,葛莉娜,是我啊。”
“葛莉娜,你还记得吗?”我说:“她是如何坐在那软椅上的?她惯于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