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岑歌艰难地翻过身,仰躺在地上,放松身体,感受了一下疼痛的部位,又按了按肋骨,嗯,还好,都是皮肉伤,刚想勾起嘴角笑一下,却“嘶”地倒吸一口气,还是伤到脸了。眯了眯眼,朝教学楼外挂的那只巨型大钟看去,已经快十点了,马上就要到上班时间了,最后一趟公交也没有了了,不过答应了人家的事就要做到,岑歌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轻轻蹬了蹬腿,拍了拍身上的土,拉好了外套的拉链,上了最便宜的夏利出租车,直奔巴黎小镇。
小镇不算太远,不过晚上的出租车要多收30%的钱。其实夏利还好,5公里10块8毛钱,要是桑塔纳的话,5公里要14块4毛钱,夜车更是要加一半的价。岑歌算了算,大概这个月又要节衣缩食了,其实在晏冷看来,他哪个月不是节衣缩食呢?只是岑歌从来都不会示弱,他的冷硬和理智让晏冷忘了,他的岑歌也是需要被照顾的人,他也需要明明白白地被告知,除了是岑歌,他还是晏冷想要一辈子照顾的人,是他想要和他一辈子一起走下去的人。
其实岑歌倒不是连一点打车的钱都付不起,只是他现在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要高考了,他需要自己支付高考报名费和大学的路费还有住宿费和生活费,这对于晏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对岑歌来说就算得上一笔需要他一直工作,而且不能有任何大的额外支出的钱,他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十点的时候,岑歌已经准时在小镇的员工间换衣服了,还飞快地把校服洗了出来,把外套上的土也擦干净了。
岑歌照了照镜子,看着嘴角上的一点血痕,心里暗叹,到底还是伤到脸了,嘴角也裂了,这下这几天吃饭估计不会舒服了。不过也是小事一桩,他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查看了一下身体,没伤到肋骨,也没踹到胸口,头也没受伤,只是腿和后背伤的比较严重,可以说这次的防护非常完美。
岑歌换好了工作服,向往常一样,拎着两打啤酒要去推销,却不想领班突然拦住了他。
“小岑!永和厅的张先生你去陪一下!”领班一边用手绢擦着汗,一边喊话。
岑歌看了看领班,又皱了皱眉,很明显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一般的客人,领班应该会让玫瑰、青青她们去陪酒,才能给客人留下好印象,没必要非要找自己这个大男人去,这种情况,应该是人家点名要男人,或者是要他去陪酒。
岑歌是发自内心地抵触这种人,一般这种人都会叫他来玩玩,不玩的话就狠命地灌酒,吐出来也接着灌,直到你醉。如果你醉了,那酒吧楼上的客房你就可以有幸住上一宿,如果你没醉,那就得一直喝下去。他真的不想陪这样的个人,虽然他自己催吐的话,能撑过去,但是免不了要被他们摸上几下,占占便宜。一想到那些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岑歌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岑歌刚想拒绝,就听见了领班的话,一时间进退两难。
“小岑啊,想必你也清楚,是那位张先生亲口点你去陪酒的,你要是给我这个面子,给张先生这个面子,这五百块,我作主,给你了!可你若是不去,嘿嘿,下周你也就不用来了!我们请不起你这样的大神!”领班一把扯住岑歌的手,把五百块拍在了岑歌的手中,狠狠攥拳握紧,语气和力道都不容岑歌拒绝。
领班这话说得不客气是真的,可岑歌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他需要手上这五百块钱,他更需要这份工作。他还没有成年,高中也没有毕业,敢用他的、工钱又不低的地方是真的不好找,他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干下去的,如果没有了这份工作,他可能真的撑不到大学。
岑歌握住手里的钱,挣开了领班的手,迈步走向永和厅。他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再难、再辛苦,他都要走下去。
岑歌看着门上“永和厅”那三个精致的小字,深吸一口气,紧抿着唇,推开了大门。
只是永和厅里的情况和他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一间酒吧的包厢里,没有横七竖八的瓶子,也没有醉眼朦胧的酒客,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晏冷。
这个在岑歌的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人。
岑歌一手还按着门,看着晏冷转过来的脸,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他没有惊慌失措,因为他从没对晏冷做过亏心事,他只是觉得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他既做不到面不改色地说张先生好,请问您中意什么酒,也做不到立马换一张笑脸,热情洋溢地走过去,拍拍晏冷的肩膀问你怎么在这儿,所以岑歌只是沉默。
而晏冷呢,他是特意来和岑歌谈谈的,可看见了岑歌,他竟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想说的话太多,却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昨天他去找宋人良,问他如果他是他,该怎么做。
宋人良想了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问了句你是不是傻。
晏冷看着宋人良颇为鄙视的眼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让他这样鄙视,可看见他那鄙视的眼神,想问出口的话又堵在嘴边,问不出口。太丢人了,自己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还不如宋人良一个愣头青懂得多。
晏冷不问,宋人良也不说,急的还是晏冷。没办法,别的事也就算了,他可以忍住,可这是他的岑歌,鄙视就鄙视吧,豁出脸面了。
晏冷没好气地催他快说,宋人良嘿嘿笑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眼看着晏冷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马上就要抬脚踹他了,他才忍住得意的笑,问了晏冷一个问题,人家岑歌是你什么人啊,管你那么多破事。
媳妇!
晏冷刚想脱口而出,可又咽了回去。是啊,岑歌是他的什么人呢,连恋人都不是,他凭什么要岑歌关心他们要怎么走下去呢,他又凭什么要求岑歌要对他负责?是凭他上了岑歌,还是凭他上辈子的爱和愧疚,还是凭他的恳求和赎罪?
而他又为岑歌做了什么呢?除了给他带来痛苦,自己还为岑歌做过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照顾岑歌?那是他把伤到了之后的照顾。
挽留岑歌?那是他把岑歌逼走欠下的债。
表面上的伪装?那本来就是晏家带来的麻烦,他凭什么要岑歌为他承担代价。
晏冷不由得在心里悲哀地想,晏冷,你真的有爱岑歌的那个资格吗?你为他做的够多了吗?你让他因为你而感到快乐、感到幸福了吗?你重活了一世难道只是为了后悔吗?岑歌原谅了你,你能原谅你自己吗?除了原谅,你真的不奢求岑歌的爱了吗?
晏冷在那天晚上做了一个决定,但是他还需要准备,所以今天晚上他来了。
晏冷站起身,把岑歌手中的酒接了过来,放在地上,一手拉着岑歌进屋,后背一靠把门关上,手一用力,把岑歌拽进怀里。
岑歌突然一惊,然后就发现自己离晏冷如此之近,都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也能感觉到晏冷迅速升高的体温。除了那次不愉快的经历,这是两个人最近的距离,也是最暧昧的姿势。
岑歌感觉到晏冷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有力,他毫无防备地就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刻在了心上。
晏冷说,岑歌,我喜欢你,所以,能不能求你收下来,给我一个可以和你一辈子走下去的资格。
第十三回 一丝丝情意()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说完之后,晏冷目光灼灼地盯着岑歌的眼睛,再不躲避,因为岑歌需要的不是他那无用的愧疚,而是让他一辈子的幸福。
岑歌说好。
然后拿起地上的一打啤酒就要推门出去,晏冷立刻伸手拉住岑歌。晏冷看向岑歌,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却读出了满满的疑问,一目了然。
明明白白的疑问,晏冷读懂了。
为什么不放我走,还有什么事吗?这是晏冷读出的岑歌的情绪。
晏冷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刚认识岑歌那会儿,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点都不浪漫,也一点都不解风情,但对他却一直都很温柔,也很照顾,后来……晏冷的心中不由得一痛,那么刚硬却只对他那么温柔的岑歌后来被他折磨成那个样子。
他到现在都记得找到岑歌时他侧着头,瘦得都脱了相的样子,也那么清楚地记得最后岑歌躺在他怀里无力回握他的手的样子,和岑歌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永远睡着了的样子。岑歌永远都不会知道,这辈子再见到岑歌的时候,对于晏冷来说,是多么清清楚楚的恍若隔世。他也不会知道,对于晏冷来说,见到他棱棱角角的肌肉的时候,是多么地感谢老天的恩赐。
当晏冷读懂了岑歌的疑问,他只能无奈地放开了岑歌的手,叹了口气,低语道“岑歌,你真是……”。随即想到,这个年纪的岑歌、还没有被他折磨到遍体鳞伤的岑歌,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吧,又高傲,又纯粹,硬得像一块石头,不会向别人祈求一分一毫的优待。
可晏冷这时候却不敢将岑歌留下,因为他不是什么张先生,而是晏冷,是愿意和他互相尊重、互相信任的晏冷,他不能逼着那只他心爱的鹤折了脖颈,低了头。所以,他放了手,没法开口挽留。
门合上的一瞬间,岑歌低着头,两行泪就这么顺势淌了下来,可脸上是带着笑的,肩膀是在颤抖的。在晏冷独自煎熬纠结的时候,岑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骗着自己,如果晏冷不在乎他,不喜欢他了,那么他可以潇洒放手,毫不纠缠。是的,他可以做到,可他却做不到不再喜欢晏冷,做不到在没有了温暖和希望的生命中肆意。
岑歌刚才本就是故意要走的,他不是真的不明白晏冷的想法,可他不是女人,不能容忍自己靠着另一个男人活着,做另一个男人的依附品。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会靠着任何人,再难,他都会用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晏冷放开了手,岑歌明白了晏冷懂他,愿意让他拥有一个完整的自己,愿意成全他的骄傲,愿意和他并肩而行。
岑歌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只有岑歌自己知道,晏冷的话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救赎,是在他跌入绝望时的一双手,是他生命的新的意义。
他,真的孤独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都快要忘记,被人珍视的感觉。
小镇舞池里的人,就那么尽情地摆动着自己的腰肢,甩着各种颜色的头发,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大力摇摆,在妖艳的灯光下的他们,就像是卸下了白天各式各样的面具,在这一刻放纵自己沉迷。
舞池外面的人,认识或者不认识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们只想从酒精当中找到虚假的快乐和自由,岑歌瞧不起他们,不管他们白天的时候是多么的衣冠楚楚,在借着酒、借着醉轻卖着他们的光阴、他们的**的时候,他们已经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了。
岑歌提着啤酒,在这群男男女女中穿梭。把酒卖给一心想要喝醉的人总是容易的,很快,岑歌就卖光了两打啤酒,也灌了一肚子的啤酒,可他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洗手间里,岑歌将手指探进喉咙里,几声干呕之后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刚才灌下去的酒就这么吐得一干二净了。
岑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青白的脸上还带着些水滴,不知道是疼出的冷汗还是没干的水渍。岑歌只觉得背上的伤突然烧灼得厉害,腿也有些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胃里也不知道是因为呕吐还是因为饿了而感到一阵阵抽搐。
可岑歌只是掀起了上衣,擦干了脸,对着镜子,作了个有些僵硬的笑,转身出门,又回到了那个虚妄的地方,脸上却没有了笑。
也不知道刚才的笑是笑给谁看,明明那么僵硬,那么难看。
就在岑歌仰起头,灌下不知道第几瓶酒的时候,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就在那舞池前方的高台上,原本的主唱不知道去了哪儿,剩下的人也不见踪影,只有萨克斯手和他还站在台上。
晏冷。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晏冷的声音很低,旁边哄杂一片,可岑歌就是听得那么清楚,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晏冷和岑歌之间隔得那么远,隔着那么多的人,可当他们的遥遥相望却像是近在咫尺,这声音仿佛响在耳畔,响在心底。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岑歌知道晏冷这首歌是为谁而唱,他也读懂了晏冷的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所以,他轻轻地哼唱,他知道晏冷听得到。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这一刻,晏冷的眼睛格外明亮,亮得耀眼。
岑歌/晏冷,我只在乎你。
一首歌的告白,两束眼神的交汇,无言的对白,仿佛已经一起度过了那样漫长的时光,这一刻的晏冷和岑歌,都似乎已然忘记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他们的眼里,除了对方,再无其他。
他们都被对方看在眼里,装在了心里,几乎满溢。
除了你,我再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第十四回 心疼()
没有人注意到晏冷看向了谁,也没有人会注意岑歌为什么喝光一瓶啤酒要一首歌的时间,这个夜里,他们两个去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也是他们两个人一首歌的旅行。
他们在旅行中忘记了一切伤害和愧疚,他们只记得,他们看见了那么美的风景,那是他们会那么美好的未来,走着、走着,就到了。
晏冷留在了永和厅整整一夜,岑歌也没有像昨天一样,一个人走回了宿舍,而是留在了小镇,因为就在这个夜里,他有了一个可以让他停留的地方,有了一个让他看上一辈子也看不够的风景,有了一个愿意和他紧握着双手一直走下去的人。那个人给了他一个理由,一个让他们可以那么心安理得走在一起的理由,对于相爱,他们彼此欣喜。
第二天一早,岑歌闭着眼睛,感觉到有灼热打在脸上,不是阳光,因为那比阳光还要发烫,岑歌几乎都想跳起来,可他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只是睫毛微微轻颤。那熟悉的气息在一点一点地靠近,灼热的视线也一寸一寸地扫过他的全身。
岑歌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结果却掉进了另一个温柔的陷阱。
岑歌不由自主地被那双眼睛吸引,又温柔,又深邃,他忍不住想触碰那双眼睛,可刚抬起手,又放下。
那么美好,美好地让他不愿触碰,怕这些美好像他的那些过往一般,轻轻的触碰,就会碎了一地,这就是他的过往,他能够接受,能够咽下,却不容人去触碰。在他过往的生命中,他的美好,最终都离他而去了。它们都不肯为他停留,没有什么美好是属于他的。他怕,怕最后连晏冷也走了,怕这些美好都变成那么疼,却不舍得忘记的过往。
可这美好消失之前,他却只想一眼不错地看着,连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他有着那么多心酸的过往,可他更有着一个男人的坚强,他岑歌永远都不会因为疼痛而退缩,他会用尽全力去守护着这份美好,对于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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