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时期,世人皆认为“傩”之一物,是带来灾祸疫病的根源,年节遂有跳舞“逐傩”的仪式。而且口口相传,越是德高望重者主持这项仪式,“逐傩”效果愈佳。
汉中王刘备此时的声望,放眼天下,只在汉天子和魏王曹操之下,由他亲自主持这项仪式,围观百姓皆声言,来年定当平安顺遂、诸邪辟易。
一时,阖城上下欢声雷动,汉蛮军民士气高涨。
数日之前的愁云惨淡,终随着刘备的到来,早作烟消云散。
末了,刘备还在诸人的陪同下,探访了焕然一新的伤病营。一路行来,入眼皆是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自二十余岁起事,戎马一生,见多了伤病和生死,却从未见过哪个伤员脸上会有如此笑容。
再往来观,屋舍干净,温度舒适,被褥整洁,更有专人随侍在侧,这哪里像伤病营,倒更像是一个简易的驿站。
却说江尚此时已经能够下地,他见到刘备大驾后,竟一瘸一拐行到他身前,用羽林卫特有的方式参拜:“末将江尚,拜见主公!”
羽林卫为君主亲兵,常年在身边走动,刘备看他多少有些眼熟,问道:“你是羽林郎?”
江尚当即大声念出自己的屯队番号,言语中尽显亲兵应有的自豪与亲近。
刘备于是亲手扶他坐到榻上,细细察询问他的伤势。
换了一般士兵遇到这种情形,早就慌张得语无伦次,但江尚毕竟时常在王府内走动,激动归激动,尚能做到侃侃而谈。
刘备闻罢,感叹道:“受了如此重伤,尚能恢复,足见你福大命大,你且好生养伤,等回去后,孤晋你为屯将。”
江尚登时大喜过望,不住拜谢之际,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其实若非姜左丞百般呵护,石先生巧手施术,末将也捡不回这一条命来……”
刘备闻言,召来石斌,温言鼓励了几句,当场加封他为医官。
医官也是官,石斌蹉跎了一辈子,终于靠一身所学混成了官身,欢喜之下,忍不住老泪纵横。
姜维逮住机会,趁势讲述一番护理于伤员恢复上的紧要性,奏请设立救护营;又将向宠推倒台前,直言向宠性情贤淑,机敏于事,此间多亏了他照应,才能顺利运作云云。
刘备眼见此处布置的井井有条,又得知向宠是向朗的子侄,不假多想,当场拍板同意设立救护营,以向宠为第一任领军,负责草创事宜。
向宠由是一跃从一介白身,成为独领一军的主将,虽然只是二线的军队,更关键的是,从此进入汉中王刘备的视线,若肯克己奉公,衷心实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本人倒还好说,作为叔叔的向朗早已感激涕零,拉着向宠不住拜谢。
姜维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浑然不觉刘备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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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除”的晚上又叫“除夕”,刘备下令解除酒禁,允许满城军民欢度年节。
当日晚,刘备于公署设家宴,受邀嘉宾不过关羽、张飞,及关平、张苞、关兴、关银屏,几个小辈而已。几人都是江湖草莽出生,又在战时,浑没有世家大族“女子难上宴席”的讲究。
姜维因为与张苞、关兴义结金兰,也收了邀请。
这场家宴虽是以接风洗尘的名义召开,实则刘备还存了给关羽压惊的心思。
这一夜,刘备、关羽、张飞围炉置酒于内室。兄弟三人一别经年、再得重逢,皆是放开来饮,间或说些陈年旧事,高兴了,皆笑逐颜开;不平时,又高声怒骂;伤心时,俱抱头痛哭。
几个小辈不愿打扰父辈,皆聚于外室。不同于父辈戎马一生,尝遍世间酸甜苦辣,张苞、关兴、姜维新结金兰,胸中更多的还是喜悦与激动。
关银屏整晚都是晕乎乎的,小小的脑袋反复在思考一个问题:“姜将军与二兄结义,以后当叫他什么?是叫兄长好呢,还是叫伯约好呢?”
正魂游天外之际,忽闻见兄长关兴粗豪的叫声:“三妹,伯约已经敬过一轮了,而今轮到你了,还不速来!”
关银屏只得收起思绪,捧了酒爵,轻轻盈盈走到诸位兄长跟前,依次向关平、张苞、关兴拜年祝酒。
等敬到姜维时,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叫出“姜将军”三字。
关平心情也是大好,笑着纠正道:“伯约既然已同安国义结金兰,以后便是自家人了,三妹当以三哥称呼。”
关兴嚷道:“一个是三妹,一个是三弟,都是小幺儿辈,日后须多多听为兄的话!”
年轻人最爱起哄,边上关平、张苞二人闻言俱是捧腹大笑。
关银屏闻言,俏脸登时通红,她朝着姜维重又一丝不苟行了一礼,双手捧杯,波光流转,郑重道:“小妹银屏,恭祝三哥身体安泰,万事顺遂。”
关兴又嚷道:“跟我们贺酒,都是‘武运方昌’,如何到了约伯哪儿,却成了身体安泰这般不痛不痒的祝辞?没点武人的气概!”
关银屏蹙眉瞥了一眼姜维,暗忖道:“‘武运方昌’这些说辞是小时候母亲教会的。而今我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念头想法……我只盼你当将军也好,做平民也罢,一辈子都身体安泰,平安喜乐。”
如是,春节便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过完。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初二,刘备旋即下令戒严,秭归城旋即进入战备状态。
与此同时,蜀中后续援军陆续开拔到来。
荆、益两州边境,车辚辚,马萧萧,旌旗飘扬,长刀耀目。
局势一触即发!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计将安出(二合一)()
荆州南郡,当阳县,魏军大营。
此前,司马懿奉魏王曹操之命,聚齐南阳、汝南二郡万余屯田兵后,即赶赴襄阳,与时任平寇将军的徐晃麾下三万精兵合于一处,号称五万,以夹击关羽为名,南下侵攻原属蜀汉、而东吴尚未来得及消化的城池。
数日来,大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接连取得中卢、临沮、邔县、编县、宜城五个县,兵锋直抵夷道和当阳县。
东吴吕蒙考虑到沔水水军未至,未免野战失利,在尽迁当地百姓后,只得这几个县城拱手相让。
但徐晃和司马懿也深知,魏国先后历经汉中大战、襄樊大战,以及境内各种叛乱,外表看着来势汹汹,内中实在已是行无余力了。
由是,经过多日试探,魏、吴两方以当阳一带为界限,平分荆州南郡诸县城。
总算孙权请求归附的奏表还没凉透,两军虽然形势紧绷,总算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冲突。
这几日来,司马懿实在忙碌得很,同时也恼火得很。
主将徐晃仗着资历军功,不太看得上他这个文官出身的将领,从没给过什么好脸色;又兼屯田兵战力不强,故而他只得了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安营扎寨、巡逻警戒之类的活计,攻城略地的功劳,几乎没有他麾下屯田军什么事。
尽管如此,司马懿却十分珍视这次机会,只因这是他第一次以屯田军主将的身份参战,而非一直以来扮演的谋臣角色,故而纵然再微小之事,也莫不亲力亲为。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炼,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关注整齐威风的骑兵和那些手持盾剑和弓箭长矛的战士,或者敌我背后你进我退、暗藏机锋的谋略兵法;他更多的开始关心大军作战期间,几万人所需的吃喝消耗。
原先他在曹操身边充当谋臣时,也曾经手过数以万计的粮草、兵甲,与他而言,当时这些只是记载军帐簿上的一串数字而已。
但等真的到了军中,他才发现想要将这些数字落实到实处,其中所蕴藏的学问极大,以他聪明绝顶的智商,一开始也被搞得头晕脑胀。
不得已,他只能舔着脸向徐晃求教。
其实,他早就看出徐将军不太看得上自己,但他并不在意,所谓君子忍人所不能忍,只要对自己有用,忍受些冷言冷语有什么关系?
他时刻就像进入一个崭新的天地,如饥似渴地吸收先前从未接触过的知识。
如此十几日下来,他已经知道每个民夫可以背六斗米,士兵自己可以带五天的干粮;一个民夫供应一个士兵,一次可以维持十八天。如果要计回程的话,这些士兵就只能前进九天的路程。
他也知道了一支军队到达一个地方以后,先要在军营附近建立一个流动市场,靠附近的商人和民众进行交易转换,从而获得当地的各种物资,这叫做“因粮于敌”。
大抵粮食运输效率极低,运输过程消耗之严重远超常人的想象。
故而为主将者,一定要要周密安排,合理调度,做好发生任何意外的预案。
司马懿是一个能够举一反三之人,他在意识到己方运粮困难的同时,对于敌方而言,这个难度可能更甚。
故而,假如正面战场不胜,如果能够从这方面着手,未必便不是一个破敌的思路。
如是这几日下来,他处理起这些事情,终于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就在前天,魏王传来一道令旨传来,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孤闻刘备东来征吴,当为其留一箭之地。即刻起,公明(徐晃字)西取上庸三郡,仲达还镇襄阳,宜速行之。”
司马懿接到令旨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猜到魏王曹操的心思了。
几天前,刘备亲自领军东来的消息已经在荆州传开了。蜀军眼下正在巫县、秭归附近集合休整,等到三军齐聚,肯定要向东讨伐背盟夺城的东吴。
魏王这时候让下达撤军令,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他派了徐晃向西去收复于汉中之战时失陷的上庸三郡,就是为了制造魏军退出南郡的假象,好让蜀、吴放心得斗,大胆得斗。
这当真是一箭双雕之计啊!
司马懿想通其中关节后,不禁暗叹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玩弄群豪于股掌之间的枭雄又回来了。
徐晃早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拔营西去。
司马懿料他久经沙场,又有当地豪族申耽、申仪兄弟为内应,蜀国的刘封孟达必不是对手,此行上庸三郡必是手到擒来。
自己这边接连忙碌两日,屯田军的开拔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退回势力范围之内。
但他心中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他知道等到刘备、孙权斗得不可开交之际,魏王定然会果断出手,争取最大的收益。但在魏王南下之前,必定会来向他问计。
而身为谋主,手上掌握的消息越多,对战局的判断自然约能准确。
一想到大军明日一早才开拔撤回,司马懿决定趁着最后半日,轻装简行远赴长江沿岸勘测地形,他知道蜀、吴之争必定会发生在这里。
“能潜入自然最好,若吴军守备森严,也不过白走一趟。”
主意既定,司马懿当即引了百余轻骑,从大营出发,一路快马加鞭,飞驰南下。
一路上俱是一马平川,沿途居民早已被东吴迁移干净,路上见不到半个人影。
一行人复行出三、五十里路,忽见前方地势一变,无数山川丘陵拔地而起,将不远处的长江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员副将凑近来报:
“禀报司马,这儿叫做夷山,往西五十里便是秭归;往东五十里是夷陵,是个登高望远的好去处。我军有一队斥候正埋伏于此,刘备东来的消息便是他们先探到的。”
“哦?”司马懿当即来了兴趣,颔首道:“既然来了,便去看看。”
当下一行人便在副将的指引下,沿着蜿蜒山道向上而行。
山势陡峭,不利于行路。
司马懿一边注意脚下湿滑,一边四处打量连绵山势,暗忖道:“此处倒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复行数里山路,眼前景色顿时为之一变。
但见前方就是江面尚不算宽广的长江,江两岸峰峦高耸,夹江壁立,峻岭悬崖横空,奇石嶙峋,飞泉垂练,苍藤古树,翳天蔽日。
江水颇为湍急,满耳只闻哗哗水流声。
不多时,众人登到山顶,只见百步开外扎了两顶不起眼的灰色帐篷,帐篷外有三五人正围着一位二十来岁的高瘦汉子说话。
看衣着装扮,皆是魏国的屯田兵。
司马懿定睛望去,只见外圈的几人脸上俱是轻蔑、讥笑之色,似在取笑正中那名年轻的汉子。
而那名高瘦的年轻汉子却是一脸云淡风轻,仿佛被笑之人不是自己一般,竟是丝毫不以为意。
也许是江流声大,盖过来时的脚步声,这几人不曾注意到司马懿一行人的到来,兀自在那大声争吵。
司马懿来了兴趣,当即派副将上前将他们召至自己跟前。
不一会儿,那几名屯田兵跟着副将回转,方才他们已经得知眼前之人的身份,纷纷跪地抱拳道:
“小人见过军司马。”
司马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后,径直问道:“方才为何争吵?”
一员瞧着颇有些机灵的汉子躬身道:“回军司马,因军中下了命令,明日全军撤退,故而小人等正抓紧收拾行李。”
他说着,忽伸手指向那名高瘦的汉子,又道:“但他说下令撤退的主将无谋,小人等气愤不过,便与他争辩,惊扰军司马,当真该死。”
副将闻言便是一惊,怒喝道:“哪来的小子,胆敢妄自诽谤主将,不要命了吗?”
那年轻汉子却八字而立,纹丝不动,竟是毫无反驳之意。
司马懿扫了他一眼,淡然问道:“我便是你口中的主将,你有何话说?”
那汉子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嘴巴,缓缓道:“请…请以笔谈。”
“还会写字?”司马懿眼中讶色更盛,旋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汉子见状,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拾起一截枯枝,竟以地为纸,以枝为笔,在地上写起字来。
“蜀军东来,与东吴必有一战。”
“此事谁人不知?”司马懿看罢,不由哂笑。
那汉子下笔不停,继续写道:
“此处衔远山,吞长江,登最高峰者,方圆百里景色可尽收于眼底。一日我据此地,则蜀吴交战胜负,顷刻可知。”
这一桩好处,司马懿方才来时路上已经领教,旋即颔首道:“不错。”
那汉子继续写:
“刘备东征,必遣一部伏于江北,以做监视我军之用。”
司马懿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些动容,心忖这个小子可以啊,居然能有此见识,于是挥手道:“你继续写。”语气中已经多了一分鼓励的意思。
“蜀军江北一部,为求传讯快捷,必据江津渡所。而此处山林密布,足以藏军千人,又在蜀军身侧,彼必不设防。可寻机拔之,则刘备于江北耳目尽没。”
“某观魏王所图者大,必不在南郡方寸之间也。此地可攻可守,又鲜为人知,正是奇兵用武之地也。”
他手中枯枝笔走龙蛇,不做片刻停顿:
“而主将勒令全军弃返,岂非无谋忽?”
写完这句话,那汉子丢掉手中枯枝,重又昂首而立。
司马懿盯着这几行字,心中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复。
魏王目前摆出的态势,是坐山观虎斗,那么虎斗之后呢?
都知道魏王要诉求最大的收益,但什么是最大的收益,只怕谁也讲不清楚。
目前可见的,不外乎要么拓地千里,要么要回受困江陵的于禁和三万降卒。
但司马懿知道,其实魏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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