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关切,姜维纵是穿越之人,心中也自感动莫名。
只是此番他欲携全家投奔蜀国,却拿捏不准母亲是否愿意轻易离开祖地。他苦思半晌并无半分良策,故而叹气,个中缘由,又教他如何说得出口?
夏夜的屋内有些闷热,姜维心中气闷,索性站起身来,将窗格推得更开一些。
时夜已深沉,窗外明月如灯,衬得满天星斗羸弱无光,唯有北斗七星长明不灭,气贯长虹,耀眼异常,因时下是夏季的原故,斗柄指向南方。
望着南指的北斗星,姜维脑中灵光乍现,倏忽有一妙计浮上心头。
第六章 北斗指南()
略一思忖,他转身道:“适才已是小睡了一刻,不料被梦惊醒,此梦奇幻异常,儿不甚解,故而叹气。”
姜母面露关切神色,皱眉道:“梦有预报吉凶、探知祸福之用,我儿梦境奇幻,必有所指,且细细说来,为娘也好为你参详一二。”
姜维端坐正色道:“适才儿梦见一群人左右分立,当中一位乃是武将打扮,须发皆白,神色肃穆,手持我姜家独传的八面威风枪,直唤我为姜家小子。”
姜母思索片刻,迟疑道:“传闻我天水姜氏先祖睢公不苟言笑,寿至八十,鹤发童颜,与你所说之人,到是有些相似……”忽又诧异道:“莫不是是先祖公托梦?我儿,你在梦中还见了什么了,快快道来!”
姜维应了声,又道:“这位将军身后左右分立十数人,嗯,十一、十二、十三,不错,连带这位将军一起,共是十四人无疑。最远处两人,瞧着像是阿爷和阿爹,只是仓促间看不真切,难以确定。”
“这便是了,这便是了!”姜母站起身来,神色甚是激动,道:“先祖睢公昔日追随光武大帝转战南北,解甲归田后定居天水,开枝散叶,至你已是一十五代,你梦中所见这一十四人,定是我天水姜氏列祖列宗无疑。我儿,这是先祖公显灵,托梦于你啊!”
古人敬天法祖,都相信祖先托梦一说。姜维乃天水姜氏这一支独传的嫡子,姜母已是认定姜维此番必是得了先祖托梦,怕是有要事相告,因此忙追问道:“先祖公可曾说了什么?”
姜维叹了口气,道:“适才梦中,先祖公竖指戳儿,言我姜氏屡受国恩,满门忠烈,问我今日为何助纣为虐,污了家门名声,还骂儿是不忠不孝的子孙。”
姜母闻言大惊失色,重重跌坐在凳子上,过了好半晌,方幽幽道:“我儿自小苦学兵法武艺,寒暑不休。出仕后与羌人大小十余战,每战必身先士卒,不避刀箭。远的且不说,上月自武都迁来的羌人作乱,若非你领兵弹压,三日而定,此时天水应已是在水深火热中了。你保境安民,州中郡中屡有褒奖,先祖如何说你是不忠不孝之子啊?”
“是,儿当时正是这般应答。”姜维装着无奈的样子,道:“岂料先祖公。。。先祖公他说。。。他说。。。”
“先祖公倒是说了什么,哎呀,可急死为娘了。”姜母方寸大乱,此刻当真如坐针毡。
姜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先祖公说,魏王。。。魏王已是篡位在即了。”
姜母惊呼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她虽是一介妇道人家,也知道魏王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上朝不脱履、不解剑之事。天下只知有魏王,而不知有汉帝。即便天水一地,令之所出,皆由魏王,从未听说过汉帝下过什么令旨。这世道,不曾有改朝换代之事,却已有改朝换代之实了。
先祖以汉室忠臣自居,而姜维此时却效命于曹魏,难怪被骂不忠不孝,只是眼下世道如此,他们孤儿寡母又能有甚法子?
姜母终究只是个妇道人家,陡然面临这般难题,已是有些六神五主了。她忽又想到,先祖公定然不会无缘无故托梦,必有所明示。念及此处,她猛地握住姜维的手臂,追问道:“先祖公还有何言?你且细细说来!”
姜维搔搔头,道:“倒是不曾明言,只是叫儿抬头观望星象。他说完这句话,西边忽刮来一阵风,众先祖公便一一消散于风中了。儿也从梦中惊醒,起床抬头看天,百思却不知玄妙何在,故而叹气,不想惊扰到母亲,当真不该。”
姜母闻言,快步走到床边,运起目力,往天上眺去。
只见苍穹漆如墨染,群星皆黯,只北斗七星长明如故。
姜母指着北斗星,问道:“我儿,你少时曾随大儒郑玄公的弟子学经,可知这北斗七星,有何学问么?”
姜维道:“先生确是教导过天文之术。先生曾说,自古以来,朝廷星官皆以星象变化预测人事吉凶。这北斗七星在星宿中属紫微垣,紫微垣对应的是人间帝王,是帝星所在。”
“原来如此,你瞧这北斗七星斗柄所指之处,却是何方向?”姜母又问。
姜维假装着观望一番,答道:“斗柄所指,南方无疑。”
“斗柄指向南方,莫非先祖公暗示其处有明主乎?我儿,南方如今为何人所据,你且说来?”姜母毕竟是妇道人家,只知天下诸侯林立立,她不识地理,对东南西北方向却是全然不知。
姜维道:“此去东南方向扬州一带,为吴侯孙权所有,往西南去,为荆益二州,当下为汉中王刘备所领。”
姜母忽转过身子,问道:“莫非是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当今天子皇叔刘备刘玄德乎?”
姜维颔首道:“不错,正是此人。儿听闻,刘皇叔领兵与魏王对决于汉中,大胜,顺势夺了汉中、上庸之地。上个月,已是进位汉中王了。刘皇叔有位嫡长子,传闻其母因夜梦仰吞北斗而得,故小名叫做阿斗。”
姜母闻言,一拍大腿,激动道:“我儿,你,你,你如何不早说!早闻刘皇叔信义著于四海,礼贤下士,汉中又是高祖昔日龙兴之地,这位刘皇叔及其嫡长子必是兴复汉室的天命所在。痴儿,先祖托梦,必是要你投奔刘皇叔父子,辅佐于他们,这般明示,你。。。你竟无所察觉么?”
姜维心中暗笑妙计得售,面上却装出瞠目乍舌的表情,半晌方道:“原来如此,若非母亲指点,儿险些误了大事。”
但他旋即又做出为难神情,迟疑道:“只是刘皇叔远在蜀地,距此千里之遥,大战方歇,路上绝不太平。儿实不愿母亲以身犯险。”
姜母端坐正色道:“先祖之志岂能轻违。你身为姜氏子弟,当以门楣家声为先,莫以为娘为意。况且我儿武艺高强,姜文姜武两个也是靠得住的,有你们在身边,为娘不怕。”
姜维当下点头道:“母亲既有此意,儿也不愿祖宗蒙羞。此事就此定下,待儿细细谋划,以保万无一失。”
姜母自然点头称是。
姜维又道:“此事机密,倘若泄露,则是满门伏诛之罪。母亲明日作息当一如平日。便是杨姨那边,也不要透露分毫。只等儿筹划妥当便是。”
姜母又点头称是。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姜维见母亲神色间有些疲乏,想来应是困了,便起身将她送回房中。待服侍好母亲脱鞋盖被。正要关门而出时,姜母忽小声道:“你。。。梦中所见,仲奕他可还好吗?”
仲奕是他父亲姜冏的表字。姜维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顿时呆立无语。
姜母见状,讪讪道:“仲奕他即已和先祖团聚,有列祖列宗照看,又岂会不好?倒是为娘多言了。夜深了,我儿且去安歇罢。”
姜维闻言,如蒙大赦,转身关上房门。尚未走远,隐隐听到房中传来叹息之声。
他心中也暗叹一口气。
上一世的知识告诉他,北斗星在不同的季节和夜晚不同的时间,出现于天空不同的方位,所以古人就根据斗柄所指的方向来决定季节: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当下正是酷暑夏季,斗柄指南。针对母亲敬畏祖先的心理,利用这个简单的天文知识,终于说服家人。他心中原本十分高兴,只是不经意间牵动母亲心底深处最刻骨之思念,终又有些自责不忍。
姜维独自转回房中,一夜无语。夜深人静,李氏思念亡夫,自己何尝不是思念上一世的亲朋好友呢。自古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终觉不美。
不过想到自己身负重任,心中又稍稍安定了一些。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他强迫自己睡下,这一夜酣然无语。
第七章 天水幼麟()
翌日一早,姜维在阵阵鸡鸣中醒来。
到底是十八岁的身躯,只消三四个时辰的休憩,精力便已恢复如初。天已大亮,时辰却是尚早,正是平常练武之时。姜维依着习惯赤裸上身,走到院子里。
姜氏先祖睢公昔日追随汉光武帝刘秀转战天下,战功彪炳,名位仅次于云台二十八将。解甲归田后定居天水冀城,留下兵书、枪法各一册。
姜维自六岁时便由父亲指导,学习家传的枪法,风雨不辍,至今已有十二载。
姜宅的院子方圆有四五丈大小,一半地方用大青石砖铺就,一半地方用黄土填充,自幼便是他习武的地方。半数青砖上有大小不一的裂纹,均为他这些年练武时用劲踩踏所致。院子左首有一排武器架,上立长枪、木棍各三柄,右首立有一个木人。
他此时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用力之下,胸腹手臂上的肌肉贲起,线条纵横分明,在阳光下更显熠熠生辉。只一呼一吸间,一股沛然的精力顿时涌入。他猿臂轻展,一柄枣红杆的八面长枪已然被握在手中。
姜维收敛心神,依着往日的样子,深深下蹲马步,前手持住枪身中段,后手握把根靠腰,自然而然做到了头顶平,肩平,足平,枪平。此四平为姜家枪技法之要领。盖因此时尚未有马镫一物,马战时下盘势必要稳,稳则进可攻,退可守。倘若交手时夹不住马腹,身子必然不是前倾就是后仰,须臾间有性命之虞。故而姜氏家传武艺极重下盘根基。
正所谓四平则八稳。这四平之法,正是姜家先祖在经年累月的战斗中总结出来的一套法诀,乃姜氏家传枪法中的绝技。
其实无论马战还是步站,只肖身子做到四平八稳,手中枪法运出拦、拿、圈、转四诀,便可见招拆招,先行立于不败之地了。姜维练习此法十余年,马上马下持枪平稳,早已如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扎马步,平举长枪约莫三刻钟,他脑门上已有汗珠细细渗出。不多久,就觉全身温热,气血充盈,想来已是热身完毕。
姜维缓缓起身,右脚弓步向前,前手如管一般握住枪杆,后手如锁一样牢握枪把,而后将家传枪法一一使将出来。
或扎、或崩、或劈、或托、或抽、或拉、或云、或拔,或拦、或拿、或圈、或转,只见这杆三十斤重的大枪,在他手中越舞越快,裂空之声大作。远远望去,当真是枪头如银龙,棍身如满月,攻时宛如风雷激荡,势不可挡,御时又犹如铁锁横江,密不透风。
忽得,他往左踏出一步,变右为左,前后手交换,反向又舞了一遍。这一次,明明每一挥均是快逾闪电,却是毫无声息,过得片刻,方有裂帛之声隐隐传来,却是用上了暗劲。
姜维自小熟读家传兵法典籍。孙子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这一句最得其心。他自小喜欢异想天开,有一日练武时,他福至心灵,竟将兵法中的至理融入枪法中。
若明劲不足以制敌,则以暗劲辅之,或明或暗,忽快忽慢,打乱对手方寸,取胜之机就在正奇转换之间。
由是在少年时,就凭借手中一杆长枪打遍天水,又兼好学上进,一时名闻全城。前太守姜叙遂称其为“幼麟”,随着年纪渐长,屡立功勋,这“幼麟”之名也越发响亮起来。
姜维约舞越是兴起,这一缕来自后世的灵魂,终在一挥一刺间,与这具年轻的身躯彻底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难分彼此。
耍了近半个时辰,他已是满身大汗。忽然,他右脚快速踏出一步,这一步,似要把地面踹裂一般,直发出闷闷的响声。只一瞬,便侧身向右闪出一丈有余,朝着木人的鼻尖、心尖、脚尖方向各刺出一枪。
“少主好枪法!”
“少主好本事!”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姜维收力后回身一看,原是姜文、姜武两个家生子。他刚才舞枪已然进入忘我的境界,浑然不知道姜文、姜武两兄弟已经在旁观望了好一阵子。
两兄弟俱是一十六岁大小,姜文早出生几个时辰,是为兄长,为人谨慎,做事周到;姜武则是弟弟,心思单纯,从小视姜维为英雄偶像。兄弟两人从小跟随姜维习武,三人一同长大,可谓情同手足。只在这几年间年岁渐长,方有主仆之分。
两兄弟一齐到前躬身问候。
姜维将长枪扔向两兄弟,笑道:“今日我要去上值,你们若有闲暇,好生练枪,过几日有大用。”
两兄弟接过长枪,口中称是,开始捉对练习起来。
姜维指导了一番,见两人耍的有模有样,暗自点头。遂转身行至木人处查验。
只见三个创口保持在一条直线上,每一处伤口均是入木三分,可见出枪时子午不偏,目标准确,已经初窥三尖相照之境界。此乃姜氏家传枪法中的杀人绝技,并无一丝多余的动作,一个呼吸间便可连取数人性命。
方才姜维连刺三枪,每一枪的力道都控制得甚是稳健,他这一份把握寸劲的火候,已是超出乃父多矣。
姜文、姜武两兄弟随他练武多年,如今仅能做到枪扎一线,平直而快准,即便如此,在天水地界也已是难得的好手了。
一想到穿越后武功倒不曾荒废,姜维甚是满意,对接下来的南下之行不由多了几分信心。
他出了一身汗水,便自个走到井边汲了一桶水。水桶里的水在阳光下倒映出自己的脸来。只见桶中之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气度甚是不凡。姜维不想自己这一世除了身高八尺,虎背狼腰外,还长有一副俊朗的好相貌,老天确是待他不薄。
他将水当头淋下,只觉畅快之极。
待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姜文、姜武的母亲杨氏便请他去用早膳。早膳是早上刚做好的麦饼,新鲜热乎,麦香四溢。时天下人一日只食两餐,姜维因为练武的缘故,一日得享用三餐,这还是他父亲当年留下的规矩。
实则自他懂事后,每日都会叫杨氏做八个麦饼,他自己吃四个,剩下四个则悄悄揣入怀中,私下分与姜文、姜武两兄弟。时间一久,杨氏知道了此事,心底对这个小主人更添感激之情。
用完早膳,姜维便行至母亲房前,躬身问候。他事母至孝,每日昏定晨省,一日也不曾间歇。姜母睡过一夜后,精神已是好了许多。姜维放下心来,又讲了好些趣事,直把母亲哄的眉开眼笑,方才转身离开。
姜文早就备好乘马在门外等候。姜维上前道:“适才练武时,我见家中长枪棍棒俱有损伤,阿文,你今日便找铁木工匠仔细修理一番罢。”说完掏出一吊铜钱,塞与姜文。
姜文随即应承下来,道:“城南工匠聚集,小人一会儿便去探访。”
姜维点点头,不复多言,转身上马,双脚一踹马肚子,向城北郡公署行去。
时天已大亮,街上有了些生气。姜维交游广阔,无甚架子,因而人缘甚佳,一路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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