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糜威颔首道:“正是应该。”
“其二,治军当上行下效,中郎将需与士卒同食同宿,一同参与训练。军中物资供应,金银布帛,职务升降,末将也当参赞一二。”
这是要插手军中的人事、财政大权了,糜威略一沉思,点头道:“这也不难。”
姜维见糜威渴求的面庞,凝神道:“这第三点,也是最难的一点。末将若代为治军,治军期间,便是中郎将大人,也要听从末将号令。”
他话因刚落,糜全旋即斥责道:“放肆,我家少主乃是一军主将,如何能听你佐贰官之调遣。”
姜维丝毫不理会,直把一对眼睛望向主座上之人。
糜威一愣,他找姜维来帮忙,但姜维却要取他权柄,心中不免有些犹豫,本欲婉拒,但他忽想起那日他在花厅的身姿,又想到凭自己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张苞了。
念及此处,糜威银牙一咬,沉声道:“我自是信任伯约的,这一条,也依得!”
姜维豁然起身,抱拳道:“如此,末将愿立军令状,以一个月为期,定将这只羽林卫调教得焕然一新,定教赵将军对中郎将刮目相看。”
糜威大喜,起身握住姜维双手,激动道:“如此,则有劳伯约了!”
第五十七章 新官上任()
营中生活本就十分单调,等闲不许外出军营,每日训练也自十分辛苦。将士们用罢晚饭,大部分人会在营房中吹牛,闲扯。也有些胆大者,会在营帐中聚众赌博,只是不以现钱交割,寻营士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由了。
但此时马厩中,有十来名身着便服的军汉正一边闲聊,一边细细洗刷各自的马匹,赫然就是一股清流。
姜维就任羽林左丞一事,当日就在营中传开了。马厩中的诸人你一言,我一句,聊的正是这件事。
“听说新任的左丞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小子,还是北边来的降将。”
“我们羽林卫真是后娘养的,主将是个啥都不懂的富家公子,这次又塞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做我们副将。”
“谁让我们是由刘璋组建的,自然不受主公待见……”
“住嘴!”忽有一人厉声喝道:“这话也是你可说得的?可是嫌命太长了?”发话之人年约二十五六,浓眉大眼,身量高大,隐隐为众人之首。
众人听他呵斥,都是噤若寒蝉,各自将注意力转回洗刷一事。好半晌,方有一人嘟嚷道:
“句屯将,平日里都是你教我们骑马射箭,在你的教导下,我们甲字屯在整个羽林卫中向来都是标杆。你做屯长已经两年了,换我说,要提拔就该提拔你这样有真本事、能服众的,找个降将来,又算个什么事儿?”
他这番话一时引起诸人的共鸣,纷纷点头应和。
句姓的屯将冷冷道:“就属你话多。”
众人见他表情严肃,吐了吐舌头,也便不再说话。
句姓的屯将目不斜视,待到将眼前这匹栗色战马细细洗刷完毕后,方道:“倘若这位新来的左丞是个有本事的,我们自当听从。如果不是,那我们接着练我们自己的,不用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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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不过卯时,姜维就穿戴整齐,在姜武和几名昨日刚拨付的亲兵的陪伴下,来到校场。
时近十月,已是昼短夜长之象,天色尚且蒙蒙,校场里空无一人。
姜维端坐在点将台,面色如水,对着姜武道:“擂鼓,聚将!”
一通鼓是三十六声,前击七,后击八,中间十八徐徐发,更兼临后击三声,三通鼓奏成一百八响。
“咚咚咚咚”一通鼓后,营区内顿时骚乱起来,星星点点的灯光火把间或亮起,嘈杂喧嚣之声渐起,但也有个别营房帐丝毫没有动静。
姜维沉声道:“加重擂鼓。”
姜武咬紧牙,将第二通鼓擂得震天响。第二通堪堪擂罢,只见一队约莫百余人的士兵,鱼贯跑入校场。
姜维定睛看去,这一队人,虽然有些睡眼惺忪,但衣着、动作皆是十分整齐,不过几十息的功夫,他们就找到自己平日的位置列队完毕。领头之人二十五六岁,身量高大,浓眉大眼,也正打量着台上的自己。
姜维微不可见得点了点头:“总算还有一队周正的。”
第三通擂到一半,校场中陆陆续续跑进许多士卒,他们大多衣衫不整,骂骂咧咧,四处寻找自己的位置,倒像一群无头的苍蝇。校场中一时十分喧嚣。
第三通鼓擂毕,场中已经聚集了数百人,黑压压站成一片。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原来是糜威和糜全二人到了。
他们两人下马后,快步走到点将台上。糜威想是起得仓促,一身上好的玄甲上,仔细看竟然还有好几个扣子不曾扣上。糜全则是一脸愠色,悻悻地望向姜维,似在责怪他擅改擂鼓聚将的时间。
姜维与糜威见礼后,请他入座。按制,羽林卫一千二百人,除了守卫王府的三百人当值之外,营中应有九百之数。但在此时,三通鼓后,场上只有七八百人,尚有百余人未到。
场下各路人马均已找到自己的位置列队完毕,不少人正前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还有人拿手指向点将台上。
姜维知道他们正在议论自己,他却并不理会,也不发号施令,只做冷眼旁观。
糜威见军纪如此涣散,面上露出羞赧神色,道:“伯约,平日里将士们并非如此,也许是今日提前一个时辰擂鼓聚将的缘故。”
姜维面无表情:“中郎将勿虑。”
时间悄然流逝,姜维于案上点起线香,直到燃烧了一大半,校场门口方有动静响起,这最后一屯的兵将终于还是到了。
他们的位置倒是好找,就在点将台对下的第一列。左右两屯站定后,早早给他们预留出空档。
姜维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他见方才各屯兵将都是跑步入场,眼前这群士兵竟然簇拥着一个二十出头,面容白皙的武将,大摇大摆得步行而来,虽然是迟到了,却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
糜全露出不忿的神色,附耳道:“禀左丞,方才迟到的是乙字屯,屯将叫吴骁,是讨逆将军吴懿的侄子。他仗着自家族姑是主公的夫人,平日里十分嚣张,有时连我家将军都不放在眼里……”
他还要再说,边上的糜威却早已羞红了脸。他知道糜全是好心,希望借姜维之手治一治这个刺头,但他身为全军主将,镇不住手下,这事说出来终不光彩,只得重重咳嗽几声。糜全这才讪讪住口。
姜维心中暗道:“又是一个世家子弟、官二代。”
话说吴懿当年随刘焉入蜀,深受刘焉父子信任,后刘备进攻刘璋后,顺势归降了刘备,并将妹妹嫁于刘备为妻。他为人高亢强劲,又因其妹的身份,是蜀汉的极为重要将领之一,地位仅在关张赵马黄魏等数将之下。
等到这最后一屯人马站定,糜威上前,道:“各位将士,羽林卫身为三大宿卫亲军,主公十分关心。特调派姜维任羽林左丞。姜左丞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从今日起,将负责羽林卫的日常训练。各位且来参见。”
姜维抢先上前一步,抱拳环视一圈,气运丹田,朗声道:“本将就是姜维,忝任羽林左丞。今日既与诸位一道,同为羽林卫的一员,日后自当同甘共苦。本将受糜中郎将委托,负责军中训练事宜,必竭尽全力。本将也知道诸位兄弟能进入羽林卫,自然都是军中翘楚,希望我等通力合作,将羽林卫打造成一支天下强军,任谁见了都要夸赞一番。”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得体,台下兵将又大多挑选自蜀中良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汉子,闻言后纷纷抱拳参见。也有一些心思重的,见他年纪不大,也不回应,只做冷眼旁观状。
随着姜维摆了摆手,台下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他却忽然收起笑容,话锋一转,沉声道:“但既然你我都在军中,自然以军法为重。军法官何在?”
台下走出一员小将,抱拳躬身道:“末将徐文廷,参见姜左丞。”
姜维冷道:“方才本将擂鼓聚将,请问军法官,按照军法,三通鼓后不至,该当何罪?”
徐文廷答道:“三通鼓后不至,按法当杖责十下。”
姜维点了点头:“很好。”他又一指方才姗姗来迟的吴骁一屯人马,喝道:“众目睽睽,你们一屯人马却是迟到了,上来领罚罢。”
第五十八章 愣头青()
迟到的那一屯的士兵顿时向炸了锅一样喧闹起来,不住向屯将吴骁抱怨。
吴骁自诩是吴懿的侄子,平日里迟到早退,糜威并不敢处罚于他,不料今日却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姜维轻视,当下大怒道:“平日都是辰时擂鼓,你今日提前一个时辰,又未提早通知我等,此时却要做处罚,是何道理?”
姜维冷道:“军营之中,军法最大,身为军人,自当服从。本将不过提前一个时辰擂鼓,倘若换在战时敌袭,你也这般懒懒散散的模样吗?”他转过头看着军法官,又问道:“他当面顶撞上官,又该当何罪?”
“按照军法,当杖责二十。”
姜维望向吴骁,沉声道:“两罪并发,一共杖责三十。你是自己上来领受,还是要本将捉你上来?”
吴骁闻言,既惊且怒,心道:“这个姜维难道是个愣头青,不知道我的身份吗?难道今日真的要受辱于他?”不过姜维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他自己确实理亏,再次顶撞只怕落不得什么好处,他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呆立原地。
糜威看得心中暗爽,他早就看吴骁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不顺眼了,只是看在其叔父的份上,不愿撕破脸皮。此时陡见姜维发难,狠狠地挫了他的锐气,心中不由大是解恨。
这时,边上一名士兵悄悄在吴骁耳边说了几句话。吴骁惊怒的表情顿时散去,他瞟了一眼在边上暗自得意的糜威,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高声问道:我“等迟到自然应当受罚。但敢问姜左丞,若其他人迟到,是否也应按照军法处罚?”
“这是自然。”
“那好,方才有人亲眼看见,糜中郎将也是迟到了。”
糜全闻言,大声呵斥道:“胡说!我家将军将身为主将,与你们能一样吗?”
吴骁得意洋洋道:“方才也不知是谁说的,军营之中,军法最大。怎么,这军法管得了我等小卒,却管不了糜中郎将吗?”他一说完,他身后的那一屯士兵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糜威不发一言,脸色通红。方才他前后脚踏进校场之时,第三通鼓确实已经擂完。吴骁说他迟到,并不算冤枉。他悄悄往姜维望去,却见他紧皱眉头,并无任何表示。
句姓屯将所领的甲字屯是最早到的,他看这场上剑拔弩张的样子,心道:“真是有趣,这位姜左丞上任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且看他如何收场。”台下不少人,都存着同样的心思,此时皆是默不作声,望向台上。
场上的局面对于姜维而言,可谓左右为难。若按照军法处罚了糜威,那么主将的威严则荡然无存,两人也势必心生隔阂。若网开一面不做处罚,自然也没办法处罚吴骁那一屯人马,军法和他自己的权威也必定受损。
糜威正站在姜维身后,看他身影依旧沉静如水,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心中忽有些失望。念头闪烁间,他又想起昨日给予姜维的承诺,咬了咬牙,已是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正要上前自承错误,却见姜维侧身朝他微微摇头,旋即面相台下,朗声道:“中郎将既然将练军一事全权委托于我,他有失职之处,自然是我这个属下没有尽到规劝提醒的义务,此乃本将之疏忽。这十杖,就由本将来受。军法官,你上台来罢。”
他说话间,已是开始自行除甲。不一会儿,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徐文廷提着一条水火棍上前,姜武拦住他,对姜维急道:“少主,这十棍就由小人代为领受罢!”
姜维笑了笑,小声道:“你还不够资格呢,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且退下。”他北向而跪,将后背露给台下众人,向徐文廷道:“开始行刑罢。”
徐文廷低声道了句“得罪”,抡起手中哨棒,就向姜维后背砸去。
“噗噗噗”,棍棒入肉之声闷闷传来。不过几下,姜维后背就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片。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
糜威目睹姜维为了维护自己,竟然甘心代为受罚,忽生出一丝感动。
句屯将也是见之动容。这位羽林左丞确实是个狠角色,对自己硬得起心肠。如此一来,不仅顾全了主将的颜面,吴骁等人也再无话可说。最为要紧的是,他以身作则,严格执法,只怕日后没有谁敢当着他的面违抗军令了。
军中法度严谨,杖击力度自然不比民间。十下军杖打完,姜维已是面色煞白,满头都是大汗。他颤颤巍巍站起身子,对吴骁道:“你还有何话说?”
吴骁面色铁青,心道:“这人果然是个愣头青,发起狠来,竟然连自己都打!”他本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不过仗着家世背景这才有恃无恐。此时已是有些服软。但众人正齐刷刷地看着他。他不愿失了面子,仍是傲立场中,并不除甲跪下。
姜维眯起双眼,忽从腰间抽出麟嘉,右臂用力,以刀作箭,飞也似地往吴骁掷去。这几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呼,只见麟嘉破风而至,正中吴骁兜鍪,刀势劲力强大,纯铁的兜鍪竟然被剖成两段。
吴骁只觉脑袋受到重击,头皮一阵发凉,只吓得呆立原地,动弹不得。
姜维缓缓踱步走到他面前,拾刀在手,冷道:“若再不领罚,本将就以不听约束之罪,用汉中王钦赐宝刀,斩你人头!”
糜威福至心灵,高声道:“吴屯将,你就别再挣扎了。姜左丞武艺高强,方才若非他手下留情,你早已性命不保。前几日在汉中王府,他与虎贲卫张苞将大战三百回合,一招险胜,他要杀你,实易如反掌。”
他话刚说完,场下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须知张苞可是号称年轻一辈第一人,尤其在虎贲、羽林两支年轻的禁卫军中,名声尤盛。众人此时乍听到如此豪杰竟然被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所败,皆觉不可思议。
但糜中郎将自然不会骗人,主公钦赐宝刀也锋利异常,见此情状,不免便信了三分。场中士卒望向姜维的眼神顿时便有些不同。
吴骁陡见姜维这般强硬,只怕他真的会下狠手,心中已是惧怕,只得乖乖除下甲胄,跪地受罚。有他带头,他那屯的士卒也无话可说,纷纷跪地领罚。
姜维看着糜威,心中暗赞,这厮倒是在关键时刻送出一计神助攻。
场下百来人服服帖帖跪了一地,都脱了上衣,露出白花花的腱子肉。徐文廷点了十名同伴,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击杖行刑。
百来人一同受罚,场面何其壮观。只见场内血沫翻飞,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羽林卫成军以来,还尚未有此血腥震撼之景象。
糜威此刻却生出半缕明悟。他平日里多以加餐、赏赐等方式维系同中层军官的关系,看到士兵违反军规,大多数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并不愿处罚士兵。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性子宽和的缘故吗?不,也许更多的还是自己不够自信,怕彼此撕破脸皮后,将士们再不愿意听从自己了。唔,赵将军常说带兵须恩威并济,我这是有恩而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