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军阵前已经垒起高高的尸堆,鲜血遍染、但观其穿着朝向,大多数是羌人的尸首,魏军死伤者可谓寥寥无几。
地上同伴尸首横列,对面那群魏骑状如杀神,面无表情,无情屠戮。
眼前的局面终于让羌人渐渐冷静下来。
这时,魏军阵中一员铁甲覆面的将领蓦然冲至阵前,但见他长弓在手,先发一矢,三矢夹于三指间,相继拾发,不至断绝。
长箭例无虚发,每发一矢,必能夺走一条人命,不过短短十来息功夫,就有五名羌兵死在他的箭下;双方又离得极近,他又射得极准,射到后来,但凡魏将长弓所指之处,便会激起羌兵一阵哗然,下意识就要侧身躲避。
羌兵的锐意正在逐渐消退,恐惧之感油然而生,若再无变数,溃败就在眼前。
“三千羌骑先机在手,却战不下眼前的三百魏骑,反而被打得束手束脚,溃败在即!虎豹骑之威,竟至于此!”
姜维被羌骑堵在战阵后方动弹不得,急得欲把钢牙咬碎的同时,亦深深震撼于虎豹骑的战力。
此时,他见到魏将手持长弓,在马背上耀武扬威的模样,忽然起了狙杀敌军大将的主意。
“来而不往非礼也!”
姜维默默擎弓在手,瞄准对岸那道黑影,将弓拉至满月,倏忽松弦送箭。
第二百七十六章 姜维战夏侯()
姜维瞄准的目标自然是魏军虎骑司马夏侯霸。
这一箭蓄力已久,破空斩浪,瞬发即至。
姜维满以为十拿九稳。
熟料夏侯霸似乎早有感应一般,箭矢甫一离弦,他便微微侧首,下意识地做出躲避动作——这是他侵淫箭术多年练就的本能。
千钧一发之际,长箭贴着他的脖颈堪堪掠过。箭势劲锐,带起的劲风竟然刮得他耳畔生疼,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啊——”
箭声之后旋即响起一阵凄惨的叫声,夏侯霸用余光可见,这支长箭已经直直射入身后一员魏骑的胸口,余势还将那骑手从马背上掀了下去,足可见这一箭的力道之大。
又闻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斜刺里又激射出两箭,将拱卫在他身畔的两骑尽数射落马下,观其中箭之处,不是咽喉就是脑门,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三矢连发!”
夏侯霸方才命悬一线,当真又惊又怒,立时顺着来箭方向望去,但见隔着混乱的人群,有三员全身披挂的将领正骑马挚弓,端立于百步之外。
这三箭既准又劲,阵线上的魏军虎骑之胆不由为止一寒,情不自禁举起圆盾试图采取守势,攻杀之势顿时消减了三分。
这三箭亦引起羌骑的注意,他们爆发出海啸般的呐喊,士气顿时大涨。
有识相的羌人终于看出姜维三人被堵在阵后不得寸进的窘境,于是忙用羌语招呼道:
“让开一条道,让将军进来!”
“让开!让开!”
话语迅速激起响应,中间的羌人纷纷向左右挤靠,正中部位渐渐露出一条可供一骑通行的小通道。
姜维二话不说,扬蹄而上,奔驰的同时,拨弦不停,冲着夏侯霸再次举弓;魏荣、赵统二将寸步不离,紧随其后。
魏荣实在厌极了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羌人友军,跟进的同时,不住拿着马鞭抽打四周。
“碍事的家伙!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开!”
此刻的夏侯霸已经调整好气息,目光紧紧锁定在高速驰来的三员将领身上。
直觉告诉方才那一波连珠箭是由当中那员银甲绿袍的年轻将领所发。
此刻又见那员将领拉弓射箭的模样,夏侯霸钢牙紧咬,不欲让上寸步,于是取三支箭矢在手,亦是迅速弯弓搭箭。
驰到彼此相距五十步之际,两人将手中硬弓同时拉至满月,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松弦送出。
却说夏侯霸自诩箭术高明,方才受姜维袭击,犹如当头棒喝,顿生出一争高下之心。而且双方隔了不过五十步距离,他自忖凭借手中两石强弓,闭着眼睛都能射中,故而这一番施为算是克尽全力了,再无后着了。
一时,弓如霹雳,“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在众人看来,两人四手竟是六箭齐发。
实则羌骑也好,虎豹骑也罢,只觉平地里箭发连珠已是匪夷所思,遑论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射出?他们这辈子都未见过如此神术,一时瞧得尽皆呆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上半口。
终是姜维弓长力劲,他的三箭比夏侯霸所射先半息而至,直扑对手眉心、咽喉、胸口三处。
此时的夏侯霸已然力尽,除了一脸惊愕,再无余力躲避,眼看就要被射中。
要不说虎豹骑皆是身经百战的锐士,每一骑的反应、速度都不在一般武将之下。
当此之际,夏侯霸左右两侧将士飞速展臂伸出圆盾,紧紧护住主将左右。
但闻“噗”、“噗”、“噗”三记重器砸物声,三支羽箭尽数钉在了圆盾之上,因箭势力道极大的缘故,箭尾的羽毛还在不住抖动,而持盾的骑士手臂被震得疼痛难忍,臂骨几欲碎裂,忍不住叫出声来。
与此同时,夏侯霸射向姜维的三支箭也已堪堪抵达。
电光火石间,姜维弃弓取枪在手,飞速挥击,将直取中门的长箭击落;他身侧的魏荣、赵统二将一左一右,亦各自挥舞武器,一一击落分取姜维肩膀的两箭。
这一番针锋相对,两将于技巧一道可谓棋逢对手,但诸人看在眼里,若论及应变迅捷,还属姜维技高一筹。
只这一番交锋的功夫,姜维三人已经冲到两军交接处,开始悍然冲阵。
他们都已看出,虎豹骑坚不可摧,仅靠羌骑人海战术已经行不通。时不我待,当此之际,唯有主将挺身而出,方能打破这般尴尬局面。
一声昂嘶,小白马蹄翻飞,突入敌阵;姜维面沉如水,手中绿沉长枪左右翻折,撞开对方一骑又一骑;魏荣、赵统二人紧紧跟随,牢牢护在姜维身侧。
远远望去,三人恍如神兵天降,枪刀迭出,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却说虎豹骑身着坚固的明光铠,一般刀剑等锐器攻击几乎很难奏效。但姜维手中绿沉长枪重六十八斤,使将起来惯性极大,拿它用作棍棒挥击,可收重锤猛击之效。
往来观,但见所中者莫不口吐鲜血,跌落马下——显然是伤及肺腑,受了内伤。
重枪无锋,大巧不工,这便是姜维与绿沉人枪合一形成的破甲之术。
于是乎,羌骑破不开的敌阵,就在姜维、魏荣、赵统三将合力冲击之下,生生被撕开一道口子。
夏侯霸见状大为着急,他深知敌方毕竟人多势众,阵线的口子一旦被撕开,敌骑若是一拥而上,便是踩也要把己方几百人踩死了。
惊怒之下,他舍了弓箭,取了长刀在手,策马直取敌将。
“那厮箭术不在我之下,那么就看看他手中长枪抵不抵得过我手中大刀!”
同一时刻,姜维也看到急剧靠近的魏将身影,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方才教你侥幸逃得一命,此时居然还敢送上门来?当真妙极!”
不及细想,亦狠狠一夹马腹,骤然加速。
不过三五息功夫,两人已经冲到一处,彼此可见对方掩埋在兜鍪下的面庞,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怎得这般年轻?!”
但两人的武器却是毫不留情,全力倾斜,直刺对方胸前要害。
一连三声“当”、“当”、“当”得震响,姜维的长枪已与夏侯霸的刀刃互击三合,闪出一溜电光火花,一时间罡风四溢,劲气排空。
周遭士卒只觉胸遭重击,气血翻涌之下,忍不住就要举手掩耳。
此刻,两人都想要狙杀对方以求挽回局势,故而皆咬牙切齿,毫不容情。
但闻刀枪互击之声不绝于耳,转瞬间,两人已交手数合。
说起来,夏侯霸的天赋、武艺在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但终比不得姜维一路上刀头舔血,突飞猛进。
十合后,姜维一个虚招,诱得侯霸力道用老,收不住势,动作稍有迟缓。他抓住机会,迅疾变式,一枪疾刺敌方胸口。
这一变发生于兔起鹘落之间,周遭魏骑将要救援已是不及,见状纷纷惊呼道:
“夏侯将军小心!”
“将军小心!”
就在此时,“夏侯”二字亦随风飘入姜维耳中,望着眼前那一张即惊且怒的年轻脸庞,他的心中电闪疾念。
“此人莫非是夏侯霸?!”
夏侯霸何许人也?
在三国后期的历史上,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诛杀执政的曹爽,身为曹爽好友、以曹家亲信自称的夏侯霸心怀忧惧,投奔蜀国。自此,与历史上的姜维相交莫逆,屡屡以首席副将的身份追随北伐。
有了这一层考量,姜维心肠倏忽一软,心思传递到手中,这一枪蓦然从刺变成了横扫。
但闻“咣当”一声震响,枪柄如风,重重砸在夏侯霸胸口护心镜处。
“啊——”
夏侯霸口吐鲜血,直直跌落下马来。
“将军!”
周遭魏骑见状,纷纷欲上前抢夺护卫。姜维、魏荣、赵统三人转瞬就被团团围住,但他三人品字而立,各朝一边,不断挥舞手中武器,魏军攻势如潮,亦不得寸进,他们的阵型亦随之彻底大乱。
正所谓将为兵之胆,有姜维三人勇猛至斯,羌骑无不精神大振,高声呼喊着再次沿着空隙杀入。
魏骑人数本就不多,此番失了指挥,猝不及防之下,再难抵挡,终于被一拥而上的羌骑人海彻底淹没。
第二百七十七章 问计()
这一战,虎豹骑爆发出极其坚韧的战意,三百骑士,当场阵亡一百二十人,重伤百余,被俘虏着不足五十人。
这个结果颇让姜维感到惊异,毕竟冷兵器时代,在正面战场上遭遇八成伤亡而仍能坚守阵地、战至最后的部队可谓绝无仅有。
反观己方,三千羌骑围攻三百虎豹骑,竟然被打出五百余人的伤亡。若非几位将领及时挺身而出,差一点就要被只有他们十分之一人数的敌军击溃了。
他自从军以来,冲击过羌人的营帐,也曾撞击吴军的阵型,皆能凭借长枪快马、无往不利,只是今日攻击魏国骑阵,却让他凭空生出一股艰难之感。
魏军虽只区区三百人,但迸发出的气势,呈现出的组织、纪律,莫不让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望着那群不听指挥,自行其是,打输了哭爹喊娘,打赢了却又开始洋洋得意起来的羌人,姜维不由得摇头苦笑道:
“真他娘的靠不住啊!”
一个一直横亘在他心头,他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忽然浮现——为何三国前期猛将迭出,但到了三国后期,便几乎再没出现几名像样的猛将?
今日,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大抵三国前期诸侯混战,军队主力都是由未经训练的农夫、流民构成,士气、纪律皆参差不齐,根本拦不住猛将发力一冲。这也无怪乎,官渡之战之前,中原大地上充斥着绝世勇将单枪匹马驰骋沙场的传说和战绩。
但时至今日,诸侯割据、军阀混战已有三十余年,天下仅存最强的曹、刘、孙三方势力。奋战至此时,各方麾下精锐兵马皆可谓久经沙场,兼之训练有素,装备亦称得上是一时之选,故到了战场上,这些兵马进退有序,战力弥坚,其实力绝不容轻辱。
此时战场上克敌制胜之关键,已经从武将的匹夫之勇,渐渐转化到对军队素质、指挥之道的竞争上来。这就是在三国后期的历史上,再也少有猛将直接冲阵记录的原因。
姜维自忖,若此番遇到的不是误打误撞进入埋伏圈的三百哨骑,而是曹真五千主力,那么只凭手下这帮乌合之众,能顺利打出伏击的意图吗?
只怕强弱悬殊之下,别到时候伏击不成,反而被曹真大军按部就班、各个击破了。
念及此处,不由生出一阵后怕来。
许是此处沸反盈天之状惊扰到了前方,等到羌骑粗粗打扫完战场,马超已经领着埋伏在山谷出口处的西凉铁骑赶至。
他见到眼前这番景象,嗤笑道:“曹真那厮竟只派了这几百人马?当真胆小至极!”
姜维苦笑道:“便只这几百人马,也已足够让维拼了小命了……”
他看了看四周,又道:“魏军实力强劲,而羌人不堪重用,难当伏击重任,还望将军与我易地设伏。一会儿曹真大军到来,由维吸引魏军正面注意,等厮杀正酣时,将军从侧面斜刺里杀出,将魏军拆分作两端,首尾不相连,马岱将军再从背后夹击,唯有如此,方有取胜的机会。”
马超望着散落了一地的羌人尸首,情知姜维说得在理,便颔首道:“这样也好。”
当下二话不多,领着麾下铁骑奔赴羌骑原先所处的埋伏位置。
姜维留下赵统并两百人马看管俘虏和战马、盔甲、武器等战利品后,重新召集羌骑,准备赶到山谷出口处布防。
就在此时,小径上烟尘滚滚,数骑飞奔而来,远远望去,当先一人赫然是马岱的身形。
须知马岱埋伏在山谷入口处,身负断敌后路的重任,可谓责任重大,等闲不可能轻离。此番亲来,必有要事发生。
马超、姜维见状,急忙拍马迎上。
马超更是一把攥住乃弟坐骑缰绳,急问道:“何事?”
马岱匆匆停下,面色古怪。
“曹真……曹真他退兵了!”
“啊?”马超与姜维二人瞪大双眼,目目相觑。
却说方才姜维与夏侯霸大战之际,木巴觑了个空档,慌忙向后奔逃出十里,回到魏军阵中,将前方遭遇伏兵一事报知给了曹真。
曹真为人向来体恤士卒,视军中同袍为兄弟手足,闻讯自是大急。
且不说夏侯霸与他儿子关系密切,是他极看重之人,只说这三百虎骑皆是大魏精锐,须臾不可有失,他不假思索,就要下令全军向前救援。
就在此时,忽闪出一员年约四旬,须留三缕的中年将领,一把拉住曹真坐骑,正色劝道:“已知前方设有埋伏,此时不宜再行进军……”
曹真认出来人是他的副将费耀,盛怒之下一马鞭抽在他的脸上:“本督岂能置兄弟们的安危于不顾?还不给我滚开!”
费耀脸上浮出殷红血迹,他却不为所动,依旧牢牢抓住曹真坐骑辔头,继续苦劝道:
“都督且听末将一言……依末将之见,此时氐人强端定然已被击败了,否则敌军何敢分兵到谷中设伏?此其一也;再者说,谷中树林密布,根本摆不开阵型,非是我虎豹骑用武之地,在此接敌,实是舍长取短,正中敌军下怀啊!更何况,都督身负魏王之殷期,千金之躯岂能轻易赴险?万一有所损伤,雍凉大事该怎么办?魏王的重托又该怎么办?万望都督三思啊!”
曹真听到这里,眉头紧皱,高高扬起的马鞭再也挥不下去了。
冷静下来想想,情况却如费耀所言。
强端可能真的已经死了。强端一死,那么大军南下救援的意图可算是彻底破灭了,而且大军离境日久,此刻已经算得上孤军深入了,这实在犯了兵家大忌。
他面上阴晴不定,伸手招来木巴,问道:“你且说说,敌势如何?可曾见了马超?”
木巴伏于马下,战战兢兢回道:“只怕有三千多羌人,打头那个叫姜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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