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相思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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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相思赋-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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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稍候片刻。”

    她向长廊走来,淡淡说道:“不用通报,我就在长廊外等候着他。”

    我借着宫灯的光亮,见徐昭佩身着一袭粉色宫裙,头戴着一枝精致的金步摇,其形状似是一枝桂花,工艺十分精致,连细小的花瓣都清晰可见,数朵花瓣上栖息着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钗头下坠着几串光华璀璨的极品明珠。

    我惊诧于那金步摇的美丽和光华,注目她的乌黑鬓发,轻声赞道:“姐姐的金钗真好看!”

    徐昭佩见我凝望着她,抬眸向我温婉一笑,她身上有一种明朗率真、毫无掩饰的美,如同荒原上盛放的一丛鲜花,或如同漫天乌云中透出的一道金色霞光,令人为之心动。

    我不由自主走到她身边,说道:“姐姐是来找七王爷的么?他们此时正以秋夜为题各自赋诗,姐姐不妨去看一看。”

    她摇了摇头,向楼阁方向注目了一眼,说道:“我向来不擅长作诗,不必看了。你也不与他们一起写诗文么?”

    我微笑道:“与其勉强写了在萧郎面前献丑,还不如藏拙好些。”

    她秋波微转,走近我说:“原来我和你的心思一样,让他们写去吧。今日既是诗酒之会,他们可以焚香作诗,我们亦可对月把酒言欢……你会饮酒么?”

    我点头道:“我会。”

    她神情欢悦携起我的手道:“六弟王府中多有善乐之人,我们过去那边小亭,一边听曲一边对酌,好不好?”

    我见她性情爽朗,十分欣赏仰慕她的洒脱态度,于是跟随她一起行至湖畔小亭内。

    邵陵王府中侍女急忙跟随前来侍侯,将各种糕饼点心、新鲜蔬果等等小碟摆上桌案。

    徐昭佩轻执酒壶,将美酒斟满玉杯,杯中美酒芬芳四溢,较之兰陵郁金香更加醇厚香浓,隐约带着桂花的香甜气息。

    我略加分辨,问道:“这是桂花所酿之酒么?”

    徐昭佩将一盏玉杯递与我,说道:“秋时桂花正盛,如今正当畅饮桂花美酒之时,妹妹万万不可错过这天赐琼浆,品尝一下它的味道如何吧。”

    我饮下一口,只觉清甜中带着些许苦涩,过了片刻却又转为绵绵无尽的甘甜,花香滞留齿颊之间,久久不散,果然是难得的美酒佳酿,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赞道:“桂花酒如此香浓,果然与众不同。”

    徐昭佩起身执壶替我斟酒之际,她鬓角的那枝金步摇仿佛并没有插稳,向小亭石栏杆外直直坠落,几乎就要跌入燕雀湖水中,我眼疾手快离席而起,凌空将它紧紧攥在掌心。

    她乍见金步摇落水,急忙腾出手去抢救,原本手中的酒壶酒杯齐齐跌落在石桌面上,碰撞出清脆的“叮叮”声响。

    我将那枝金步摇捧在掌心递与她,轻声笑道:“姐姐不须担心,蝴蝶安然无恙在此。”

    她接过金步摇,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将其插入发间,脸色恢复了镇静,淡淡说道:“王府中多有此类珠宝玉饰,我才不会为他担心。”

    我见她此时之言与适才担心紧张的情形全然不符,且见她重新戴好金钗时有意将它插在发丝最密集之处,显然十分重视此钗,不由暗忖道:“这金钗对于她必定有非同凡响的意义,难道是七皇子萧绎送与她的定情之物么?”

    我虽然心生疑窦,却不便贸然相问,与徐昭佩一边欣赏王府中乐伎吹笙,一边尽情对酌。

    6 白露欲沾衣

    王府中的陈酿桂花酒看似花香浓郁,实则极易醉人,夜风吹来,将我们的脸颊沾染上几分酡红醉意。

    徐昭佩手执着碧玉杯,仰头痴痴遥望天边明月,曼声吟诵道:“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如霰……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我眼前一片朦朦胧胧,微微带着薄醉,举杯称赏道:“这是姐姐所作的诗文么?……月夜昆明湖水与上林花苑相映生辉,如此美景佳句,着实难得。只是不知姐姐为谁而忍相思,又与谁不得相见?”

    徐昭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美丽的容颜露出一丝落寞和幽怨,恬然笑道:“此诗系王爷所作,他的文采从来都只因别人而发,心中自然有值得相思之人。我与他数年夫妻,只怕尚且远远不及那些行宫歌女、渔家碧玉,更不及他那身带吉兆的侧王妃!不知妹妹可曾听闻过他的另一篇《采莲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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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徐昭佩的话尚未说完,长廊尽头走来一人,正是身着浅淡灰色锦衣的七皇子萧绎。他行走得极慢,两名侍卫小心翼翼跟随在他身后,似乎在悄悄保护着他,亦不敢过于招摇,以免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别人帮助的眇目之人。

    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他睁大眼眸向我们所在之处张望,仿佛在努力寻觅着什么,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徐昭佩的鬓发间,发现那枝蝶栖桂枝的金步摇闪烁出耀眼的光亮时,他声音低沉,似乎极不情愿地轻声道:“昭佩,你竟然真的跟随我来此处了……”

    徐昭佩将手中空杯搁置在石桌上,起身应道:“王爷当日在文思殿中曾对臣妾承诺过‘日后但赴诗酒之会,必定携卿同往’,王爷虽然忘记了,臣妾却并没有忘。今日既然是诗酒之会,王爷为何又要独自前来?”

    长廊内灯火并不明亮,栏杆旁放置着数盆楠木所制苍松盆景,那苍松遒劲挺拔、枝繁叶茂,翠绿的青枝伸展至长廊中央,萧绎加快了脚步向我们走过来时突然顿住步伐,我们立刻发觉他的衣襟被一根过长的松枝所勾住,他向前的势头将那松枝一带,那架盆景直直向地面摔落下来。

    萧绎身后两名侍卫急忙同时伸手搀扶着他,叫道:“七王爷小心!”

    他们的注意力皆在萧绎身上,并无一人关注那盆景是否安然无恙,我们身边侍女与他们相距甚远,想救亦已来不及,眼看就要连根倾倒,却见一个白色身影翩然而至,轻巧灵活又准确无比地接住了它。

    长廊下数盏红色宫灯随风轻轻起舞,那些光芒照射着萧统的太子华服,更加衬托出他风姿卓绝之态。

    他走近萧绎身边,叮嘱道:“夜色晦暗,七弟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萧绎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形成胁持之势,神情微带一丝狼狈和慌乱,他站稳脚步后立刻甩开了他们,说道:“多谢大哥关怀。”

    徐昭佩见萧统到来,向他微微一笑,裣衽下拜,萧统与她十分有默契,同时向她轻轻颔首。她向萧统展现的笑容如同春回大地时百花盛放一般灿烂美好,那间杂着妩媚与娇美的微笑,让人忍不住心生嫉妒;萧统看她的眼神中亦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温和与关切之意,那是心灵相契的挚友才会有的眼神。

    我的心霎时翻涌出一阵酸涩与失落,第一次见到萧统与徐昭佩打招呼时,我并没有这种奇异的感觉,可是此刻我却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他与徐昭佩绝非大伯与弟妹礼仪场面后的泛泛之交。

    因为,萧统从来不曾如此看过别的女子,即使是在他注目蔡兰曦或沈忆霜时,都不曾如此认真过。

    萧绎停在原地注视着徐昭佩,没有再移动脚步,我发觉他未眇的那一目中射出一道奇异的光影,尚未到达徐昭佩的面容便在中途折返,随后飞快湮没在他那一只幽深的瞳仁内,消逝无痕。

    一阵熟悉的香气袭来时,我软软倚向来人怀中,故意佯装醉倒,以手扶住头,嘟嘟囔囔道:“萧郎……紫儿要见萧郎……”

    萧统一手扶住我,轻声问:“与昭佩一起喝醉了么?我们这就回宫去。”

    我听他如此亲热称呼“昭佩”,心中醋意更甚,借着佯醉之机会伸手搂住他的颈项,整个身子都依附在他身上,说道:“我不要回宫去……我想听萧郎今晚所赋的诗句……今晚你们赋诗是谁胜出了?我要敬他一杯酒才好……”

    萧统低声道:“是七弟胜出。你今晚暂且不要与他喝酒了,改日再喝好么?”

    我听说萧绎赋秋夜景色竟胜似萧统,暗暗觉得好奇,于是扭转头向他娇笑道:“七王爷,能将今日佳作给我鉴赏片刻么?适才听徐姐姐吟诵王爷的一首‘昆明夜月’……”

    徐昭佩突然匆匆打断我的话道:“妹妹喜欢桂花酒,改日我送几坛珍藏十年的好酒与你吧!”

    萧绎闻言身躯微微一震,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声音缓慢低回,说道:“皇嫂既然有命,小弟无不依从之理。今晚拙作《乌栖曲》一首,本来不及大哥拟古诗,全因大哥力荐方才忝为榜首。”他顿了一下才吟道:“月华似璧星如佩,流影澄明玉堂内。邯郸九枝朝始成,金巵玉盌共君倾。”

    我心念一动,立刻听出其中一个“佩”字,今日诸位皇子初会时曾经论及萧统为我所作藏字诗,六皇子萧纶为绿萼赋诗时,因未虑及此而略逊萧统一筹。莫非萧绎有感而发,故将徐昭佩的芳名其中一字嵌入诗中?此诗虽然文辞华美,却称不上是绝顶佳作,萧统又为何会如此极力推崇萧绎之诗?

    萧统见我怔怔不语,以为我酒意渐深,轻轻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向身后侍女道:“速备车马回东宫。”

    告别萧绎夫妇走出数丈远后,我悄悄回头,却见萧绎夫妇对面而立,似乎正在对答着什么,二人脸色都极差,徐昭佩似在微微冷笑,萧绎仍自伫立不动,身躯却轻颤了一下。

    长廊内众侍女皆袖手远离,默默垂首不语,气氛紧张怪异之极。

    萧统见我回顾张望,顺着我的视线看去。

    我不愿让他注目徐昭佩,举起双手遮住他的眼睛,说道:“萧郎抱我!”

    他语气温柔,在我耳畔低声道:“小紫儿,此处是六弟的府邸,举止不宜过分,我们回去再说……”

    马车摇晃着返回东宫,我趴伏在萧统肩上翻来覆去思索今日之事,心中暗自不解。

    据徐昭佩所言,萧绎除她之外尚有一位侧妃和几名侍妾,他年纪轻轻便姬妾众多,与萧统、萧纲等皇子相比较而言似乎太过于风流。我暗自窥测萧绎多时,他身上透出一种淡漠孤僻的清冷感觉,绝非喜好声色之徒,他心中必定还喜欢徐昭佩,只是在她面前故作淡漠无意而已。萧绎与徐昭佩一个珍藏着昔日定情的蝴蝶发饰,一个将爱意暗隐于诗中,明明相互心许对方,却为何在长廊内当众发生争执?

    颈间传来一阵微痒的触感,让我身体不由自主轻轻颤栗,娇唤道:“萧郎,不要……”

    萧统与我新婚后不再似昔日一般循规蹈矩,只要在避人之处就会对我逐渐亲昵起来,他亲吻我片刻后,嘴角带着一丝淡淡微笑道:“小紫儿想听故事么?”

    我好奇问:“是关于谁的呢?”

    他神色从容:“紫儿此刻最想听谁的故事,我就给你讲谁的故事。”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难道萧统识破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对徐昭佩心存醋意?难道他所要讲的故事内容与七皇子萧绎有关?

    他见我如此惊愕,将我拥入怀中,缓缓说:“七弟系阮修容所出,生下来便眇了一目,恰在当天夜晚父皇梦见一名眇目高僧进入皇宫,因此十分钟爱七弟。七弟虽然有眼疾,却一直聪明善文,他九岁的时候被父皇封为湘东王之后,父皇就降旨替他迎娶信武将军徐家的大小姐昭佩为湘东王妃。”

    我静静等候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眼中透出淡淡的无奈和惋惜之色,说:“七弟新婚的那一天,本是炎炎夏日,京城内突然下起了暴风雪,前往将军府迎亲的队伍彩旗桅杆尽数被风吹折,昭佩乘坐的大红花轿亦被白雪覆盖……有僧人对父皇言道她身带大凶之兆,将来恐会不利于七弟,父皇当时便有赐死她之意。”

    我忙问道:“后来呢?”

    他俊朗的面容不无遗憾,说道:“七弟跪在父皇面前求他放过昭佩,发誓只要能够保全昭佩的湘东王妃地位,一切都听凭父皇安排,从此以后决不会轻易接近她。父皇应允了七弟的恳求,七弟搬离正殿到书房居住后,父皇替他另择了穆家小姐为侧妃。”

    我听完他的话,心中不由大为震动。

    原来萧绎与徐昭佩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尴尬,一对本可以恩爱甜蜜的夫妻被迫分离,仅仅只是因为皇帝认为徐昭佩是个“不祥”之人。萧绎不敢在人前表达自己对徐昭佩的爱意,更不敢让皇帝知道自己心中依然牵挂着她。他广为蓄纳姬妾、故作夫妻相处不睦之态,或许只是为了制造一幕幕假象让皇帝满意,让他觉得徐昭佩不再会成为危及儿子的祸害,让她能够平平安安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女人心柔如水,徐昭佩能否理解萧绎的这份深沉爱意?还是似所有外人一般,被萧绎精心设置的迷局蒙蔽了清澈的双眼,以为他对自己负心薄情,以至对他心生误会和怨恨?

    徐昭佩与萧绎吵架之时,神情虽然带着冷笑,眸中却蕴含着缕缕伤心与幽怨、蕴含着一种源于内心、悲哀绝望的深深痛楚,她是如此美丽、自信、高傲的一个女子,却不能得到丈夫的倾心爱恋,更不能成为他的惟一,心中对他的失望和落寞可想而知。

    我低低叹息了一声道:“世事有时候真的很残忍。不知七王爷是否向徐姐姐解释过为何要如此待她?”

    萧统并不回答我,却道:“紫儿,你此刻不再怀疑昭佩心中另有其人了么?”

    我见他终于一语道破我的女儿心事,粉面霎时羞得绯红,举起小拳头轻捶他的胸膛道:“萧郎在笑话我么?原来你今晚一直都在看人家演戏,坏萧郎!”

    他低头握住我的拳头,说道:“萧郎倾心相爱者惟有紫儿一人。昭佩幼时入宫为湘东王妃,曾在宫中居住过一段时间,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若不将此事说明白,让你将这些猜测怀疑闷在心里,久了还不闷出病来?”

    我心中无限感动,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你我已是夫妻,即使到了天塌地陷、海啸山崩之时,萧郎亦会与紫儿共同承担。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对我坦诚直言,不要隐瞒我,好么?”

    我见他神情真挚,不忍拂他之意,垂首应道:“我一定不会再像今晚一样了。”

    他双手捧起我的下颌,语气轻快:“其实,我很愿意看到……紫儿刚才的模样很可爱。”

    我主动迎上他的亲吻,车内顿时弥漫着一种甜蜜旖旎的气息。

    次日清晨时分,曙光穿透了玫瑰红色的薄薄纱帘,萧统仿佛极为疲累,仍在我身侧静静合眸沉睡。

    我趴伏在香枕上用一根柔细的发丝逗弄着他的鼻端,见他依然未醒,便停了手认真端详凝视着他的脸。他面容美如皓玉,鼻梁高而挺直,薄唇微微有些红肿,眉宇间显现出一抹淡淡的暗青色,仿佛是一条深色的经脉。

    我伸手抚触那暗青色脉络时,他发出一声轻柔低缓的呼唤,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见他醒来,顽皮撒娇说:“五更刚过,还早着呢,萧郎不多睡一会儿么?”

    他欠身坐起,将贴身的白色薄绸衣衫穿上,温和微笑道:“按理亦不算早,昔日此时我早已在朝堂等候父皇驾临和群臣朝见,如今不知为何,竟然开始贪恋枕席了……”

    我隐约觉得他额头的暗青色非安康之兆,忙道:“萧郎若是身体不适,即刻宣太医进宫来诊视吧。”

    他系好腰间玉带,转身坐在床榻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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