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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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未醒-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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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却无人接。

连打多个,总算听见他声音:“对不起,是不是LUNA的狗粮没有了?我很快就到。”

居然不用我说一个字。

我在家中坐等。打开电视,一连三个频道都在播放同一个电视剧:女演员与男演员分明都是近三十的人,却厚粉浓妆抹出少男少女模样,从欢喜冤家做到痴心情人。

男的不外乎富家子弟。女的也多是平凡愚钝。看第一集便能猜出结局:男女主人公排除万难,从此山盟海誓,永不分离。

我百无聊赖看女主角披头散发疯狂追赶男主角的汽车,一面跑一面指车破口大骂。男主角得意洋洋转身挥手:“有本事就追上来!”脚踩油门,一路扬起尘土滚滚。

门铃响起。

开门果真见到林徐。几日不见,似乎神色有些憔悴。

“你好。林先生。”

他点一点头,“你好。”将狗粮递到我手里,软声说:“刚才临时有事,没有接到你的电话,非常抱歉。”

我说:“没有关系。”

他转身要走。我阻止他:“林先生,请稍等,上次的事情……”

他回头看我:“什么?”

我突然觉得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谢谢你帮忙。”

他微怔片刻,才笑起来:“哦,这个。”

看神情并不介怀。

我不知如何接话。

他看着我:“你喝得太多。以后还是多注意身体吧。酒并不好。”

“只是偶尔。”我解释,“和老朋友难得见面,高兴得忘了自己还要开车。”

“哦,付小姐?”

原来他们已经互相自我介绍。

我点头:“对,大学同学。”

他笑:“我很理解。”

对话到这里便无法再继续。

我说:“有冒犯的地方,希望你能多多包涵。”

他还是笑:“我很理解。”

夜里正要入眠,牧牧来敲房门:“妈咪。”

我起身开门。

她站在门口,抱着枕头:“妈咪,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我连忙把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身体:“梦可以明天再说。现在都几点了?冷不冷?”

“不冷。”她看着我,细声说,“我梦见妈咪没有了。”

我抚摸她柔软鬓发,用手指顺拢,绕到耳后。

“胡说,妈咪怎么没有了?”

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滑下来:“我梦见妈咪一百岁了。”

她还在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安抚她:“妈咪就在这里。你看!”

她伸出手轻轻碰触我的腿。

“妈咪会不会有一百岁?”

“不会。”

当然不会。除非将来科技进步,食品安全,人人都是长寿明星。

“那我还有妈咪。”她抹眼泪,“妈咪晚安。”

她抱着枕头回自己卧室。

我目送她消失在门后,转身关门。

周宴在墙上合照里看我。表情冷漠。

我靠在门上,从口袋里摸出烟与打火机。

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当年的我何等抗拒烟酒。母亲的洁癖遗传到我这里,连饮料都无法接受。渴了只喝白水清茶。

造化弄人。

一支烟转眼只剩烟头。

我看着眼前袅袅余烟,渐觉双眼沉重,无力挣开。

模模糊糊里听见狗叫声。

我猛地惊醒,手机翻落在地,电池啪的一声从摔开的后盖里掉出来,一直滑到衣橱前面。

天色已经大亮。

我捡起手机装好电池,开机,屏幕上显出时间——09:01。

要命,又睡过头。

即使即刻送牧牧上学,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在手机里寻找幼儿园号码,推开门,厨房里传来响动。

“牧牧?”

没人应我。我打开牧牧的房间,只见里面被子已经叠好,玩具也整整齐齐摆在床的周围。

没有我的催促,她竟然可以自己起床,相当难得。

我穿过客厅。

“牧牧,你在做什么?”

厨房里突然转出一个颀长人影:“是我。”

周宴!

我停住脚步。

“牧牧呢?”

他身上挂着围裙,手里还有一杯牛奶:“牧牧已经上学去了。”

“是吗。”我拐进洗手间洗脸,关上门。

他的话音隔着门传进来:“你的早饭在桌上。”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看着镜子里刚刚打湿的脸,抓起毛巾猛力开门:“这是唱哪出戏?”

只赶上他关铁门声音。

走得不露痕迹。

桌上一碟酥黄面包。牛奶刚刚热过,还在冒汽。

我将牛奶面包通通倒进垃圾桶里。用软布蘸清洁剂擦遍整个厨房。

最后整个人倒进沙发里,欲哭无泪。

为什么睡得这样死?连他来了也不知道。

——万一突然带走牧牧,消失匿迹……

不能再想。

我头痛欲裂。起身去倒水喝。

电话却突然响起。

我捂住额头,从柜子里拿出水杯:“你好。”

“你好,是周牧的家长?”

我看看屏幕,上面显示着“幼儿园”。

来得很巧。

“我是。”我转身走出厨房,“牧牧在学校里闯祸了?”

“哦,不,是这样的。”对方说,“今天牧牧在家里吗?”

“在家里?”

我愣在原地,“在家里……是什么意思?”

“今天我们没有在园里见到牧牧。为慎重起见……”

如一盆冰水当头扣下。一瞬间我周身寒透。

我紧紧握住手机:“牧牧,她不是去上学了吗?”

那边吃惊:“啊……难道,您送她来了吗?”

仿佛大脑中一根弦骤然绷断。

我顿时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右腿传来剧痛。

身下是一地玻璃碎片。小腿肚上被两块碎片划出伤口,鲜红的血缓缓淌到地上,十分狰狞。

手机就在手边。我用颤抖的手指按下周宴号码。

忙音。

再打,还是忙音。

我深吸一口气,默数二十秒再打,总算接通。

他心不在焉:“什么事?”

“还我女儿。”我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周宴,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什么意思?”他反问我,“牧牧不是我的女儿?”

“你明知故问!”

“木晓,不要这么大声。”他说,“我在开车。”

“你说过,不和我抢牧牧,为什么反悔?”

“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你要带牧牧去哪里?”我挣扎着站起来,“把她还给我!”

他愣一愣,“木晓,你的精神不正常。”

“把牧牧还给我!”我咆哮。

“她在幼儿园。”他说,“你现在去接她放学正好,找我发什么疯?”

“她难道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开玩笑,木晓,我现在要去公司。”

我靠着墙重新滑到地上。

“你再说一遍。”泪水顺着嘴唇滑进我的嘴里,“周宴,我不信你还有多少良心,可是我要你发誓,不是你带走了牧牧。”

“我送牧牧去的幼儿园。”他终于生气,“这样也不可以?”

我竟然天真地以为,牧牧被周宴带走,已是最绝望的可能。

什么是绝望?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我摔掉手机,掩面大哭起来。

神给我当头一棒。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地狱。

为配合调查,母亲连夜飞到这里,有问有答,也什么都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商量。”她坐在我旁边数落,“怎么能随便离婚?”

人的观念多么奇怪:结婚是谨慎的,离婚是随便的。多么鲜明的对比。

我怎样解释我的决定?

“牧牧失踪和你们都有关系。”她说,“你看看你……”

我捂住眼睛。这房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牧牧的影子。我痛苦不堪。

因为我是她的母亲。她身体的来源。

因为她是我最后的天使。

“周宴也太不像话了。送到门口,马上就掉头开走?多看一眼能耽误什么事情?”

“妈,你回去吧。”我说,“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哦,结束了?牧牧和我没关系?”

“爸爸还在家里。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看看你……”

她又开始。

“你拿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像不像一个人?我要问问姓周的,为什么我的女儿以前高高兴兴地嫁给他,现在却把她弄成这个样子还给我。”

我的泪水又涌上来。

“以前需要钱的时候怎么说得那样好听?发誓会爱你一辈子?贱人说贱话。”

“别说了。”我打断她,“这个没什么可讲的。我只想找到牧牧。”

她又站起来:“我去想想办法。”

她靠自己多年的交际网去托人帮忙。也确实有贵人愿意鼎力相助。

然而我们没有等到多少好消息。

警方先前怀疑牧牧是因为身份特殊而被歹徒绑票,以此勒索。但我们都没有接到绑匪电话。

我时刻不敢离开手机。铃声开到最大。缺一格电马上就充。

偶尔夜半被噩梦惊醒,正逢手机响起。我情绪失控:“谁?”

草木皆兵。我已经濒临崩溃。

“太太。”

我愣一愣:是老陈。

母亲从隔壁房间匆匆赶来:“谁的电话?”

我掩住手机,“朋友。”

她带着失望的神色,微微松一口气:“不要讲太久。”为我带上门。

我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

“老陈,大半夜的,有什么要紧事?”

“先生在公司里,到现在也没走。”他压低声音,“他在看小小姐拍的录像。”

是家长会时我看到的牧牧拍的录像。整段录像,牧牧只在最后十秒钟出现,说了一句:“我爱爹地和妈咪!”

不知他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这么一盘录像,从幼儿园里搞到手。

“很好,”我说,“就让他看到明天,后天,大后天,随便看。”

“先生心里也……很不好受。”

“那没有用。”我说,“不好受的不止他一个。可是牧牧在哪里?”

他不再吭声。

“假如他当时愿意抬一抬他高贵的腿,送女儿进教室去,哪怕把车多停五秒钟!”我越来越激动,“我一直以为他很爱牧牧,奇…书…网可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丢了女儿,我向谁诉苦?”

“老陈,我是一个母亲,麻烦你想一想,我是一个母亲!”

我眼前浮现牧牧站在我卧室门口的样子。蓬乱的长发堆在肩上,抱一个枕头,眼角有泪。

她是一个何等孝顺的孩子。小小年纪便会担忧我百年之事。

我在她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把曾经给周宴的部分也取回来给她。

为了她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我性命。

第八章

睁眼到天亮,母亲开门进来,皱起眉头:“怎么又抽这么多?”转身去拿吸尘器。

我起身披衣:“让我来吧。”

她已经拖着吸尘器过来。

“我买了咸菜。你去吃一点稀饭。”

远远飘来饭香。

“又不是外国佬,吃面包有什么营养?你以前在家的时候养得多胖?”

我默默走进厨房。煮稀饭的小锅已经洗好,用布抹干了挂在架子上。阳台上传来LUNA扑啃玩具的声音。

一切好像回到少女时候。每日课业繁重,早起晚睡,饭厅里总是在我起床前就摆好了饭菜碗筷。也许一转身,还能看见煤气炉子上架着一口铁锅,里面烧着热水,几块抹布正被一连串巨大的水泡拱上水面。

洗漱完毕,我走出洗手间,母亲正拿着布块用力擦拭客厅的沙发。

“以前怎么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她问我,“我记得这个扶手没有这么弯。”

“被LUNA啃坏了。换了新的。”

“噢,大白咬的?狗的牙就是厉害。”

她永远记不住LUNA的发音。这个名字太洋气。狗是白的,又那样大,就成了大白。

LUNA也愿意接受这个名字。母亲走上阳台,叫一声大白,它就摇着尾巴过来嗅闻她的腿。

我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电灯也换了。”她自言自语,“这个楼也旧了。以前多高级,买的人也少。”

“现在也还是很少。房子比以前更贵。”

“阿晓,你要不要回去?”她突然拉开椅子坐到我对面,手里还拿着那块抹布,“等找到了牧牧,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我与她对视。

“你爸爸就是不喜欢大城市,所以在你七岁的时候决定搬走。小地方有什么不好?吃的喝的,都比这里干净。人也不复杂。你自己想,从你考到这里念大学开始,什么事情是顺的?嫁了个什么人?——回去吧。”

她顿一顿,说,“你爸老了。我也老了。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带牧牧,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住到一起,家里也热闹。”

“你要是怕牧牧知道你和周宴离婚会做出什么事情,那我去和她说。”

“妈,”我放下筷子,“我不想走。”

“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这样说也是为你好。”她说,“难道你在这里找到了新的结婚对象?”

“我不结婚。”

她一下子站起来:“不结婚?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当寡妇?”

老人当然忌讳这个。

“培养牧牧。”我仰头看她,“结婚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孩子我也生过了。没什么别的事情。”

“老了怎么办?”

“牧牧会孝顺我。”

“那是两回事!”

她与付景惠女士的回答如出一辙。

“以后我和你爸爸死了,你就是一个人!牧牧难道学你不结婚?”

“妈,我不想和你吵。”

“你以为我愿意?”她坐下来,叹一口气,“不用说了,等牧牧找到了,你们都和我回去。把这个房子卖掉。”

“牧牧还要上学。”

“全中国只有这里才有幼儿园?”

“这里的教育资源比那里更好。牧牧是我的女儿,我希望她受到好的教育。”

“你还不是在我们那里念书考的重点大学?”

“那不一样。”

她打断我:“都一样。阿晓,你把自己弄得太累了。”

她丢下我去洗手间里清洗抹布。

我勉强吃完一碗,收拾碗筷去厨房。

她又开门问我:“阿晓,我和你爸爸都没有的脾气,你到底是遗传谁的?”

我确实将自己弄得太累。什么都要最好。上天慷慨抛来一个柔情蜜意的富家子弟,我以为是真命天子,倾尽所有去爱,结果错了。

如果当初不这样想呢?老老实实寻一个普通青年,相安无事,一过一辈子。

那么我可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甚至根本就不是木晓。

时间一天天过去。报纸上连续刊登寻人启事。印上牧牧笑脸正照。

有线索者重金答谢。

重金有多重?拿我命去也好。

可惜无人愿发此财。

我整夜看着手机出神。

直到有一日发现家里存烟抽完,母亲不肯为我捎带:“自己去买。我不碰那东西。”

她向来就不喜女子抽烟,觉得形象败坏,不够淑女。劝过几次,终于放弃。

我不与她辩解。步行出门,拐进最近一家超市,隔着货架看见两只眼睛。

是林徐。

我愣了几秒,看见那双眼睛移开,林徐从对面绕过来:“木小姐?”

“你也来买东西?”他说,“好久不见。”

我挤出一个微笑。自知如死人一般。“你好。”

果然,“你的脸色……”

他像看流落国外的佛首一样悲悯地看着我:“木小姐,你需要好好休息。”

警察找过他问话。他什么都知道。

“谢谢。”我说,“我会的。”

我提着一条烟去结账。他来买辣椒酱,抱着整整两瓶。

“要不要吃饺子?我自己包的。”他在我身后排队,“虽然包得不怎么好看。”

“谢谢。不用了。”

“可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我回头看他一眼。

他笑:“我给你送过去。味道应该还不坏。”

我无法再拒绝,只有点一点头。

回家时发现口袋空空,母亲来开门:“你也不带钥匙!”

“反正有人在家。”我低头换上拖鞋,愣住了。

周宴的拖鞋不在玄关。

前面传来低沉男音:“木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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