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木辰来,就说:“我有一个堂弟,从小与我感情最好。也是你这么大。”
“小时候看他一张圆脸,经常泛红,睫毛也长,又爱哭,大家都笑他该是女孩子。他母亲是舞蹈家出身,觉得他是一块好料,险些送他去学舞蹈,谁知道他反抗得厉害,死也不去,甚至扬言要剃光头。”
他抬起头来。
我笑一笑:“没什么,最近经常想起些过去的事。”
我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林徐看着我,声音低低:“今天去见谁了?”
我心中一震。
他不该这样敏感,一句话便点中我心事。
我保持笑意:“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和生意有关的饭局都是你在替我联系。”我说,“中午只是见了一个朋友。”
他收回目光,不再多问。
吃完饭已是晚上七点,雨势丝毫不减,只有越来越大。
天色浓黑,我看着满天雨丝,无奈打电话回家:“妈,今晚雨太大,我就在这里住宾馆。”
“今天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母亲说,“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这个一定放心。”
我与林徐在饭店门口道别。
“离家远不远?”我说,“雨这么大,不如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了。”
他说,“我去坐地铁,很快就到。”淋着雨出去。
我于是自己开车到附近宾馆登记房间,一见床便觉一身疲乏,将提包外套通通甩在床上,先去淋浴。
中途听见手机铃声,我洗澡刚刚过半,置之不理。
出来时又有铃响,我从包里翻出手机一看,又是陌生号码。
我接通电话,不等那边开口便说:“沈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边的人却不是沈珺。
“木晓。”
我愣了一愣。
周宴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说:“离婚证是不是在你手里?”
第二十七章(上)
我说:“是又怎样?”
“沈珺找过你?”
是又怎样?我懒得说了。
我坐到床上,伸手散了头上的毛巾。
“早知道这个小本子也会这样值钱,当初我该多办几本。”我说,“沈珺出价五十万,你出价多少?”
“你收了她的钱?”
“支票被我丢在咖啡里。东西没给,倒是另外赠送了一些小礼物。”
电话那头有一瞬短暂的沉默。
“我已经劝她坐飞机回去。至于她肯不肯走,是她的事。”
“如果沈珺说了什么,你不用在意。”他说,“我只是来说这个。”
“好,没有别的话要说,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周宴不作声。
我自己挂断电话,起身走到窗边拉了窗帘抽烟。
隔一个窗子,外面车声雨声人声声声入耳,好不喧杂。里面静得只有空调送风声音。
老梁说,“周总好像又要离婚。”
我看着窗外沉沉黑夜想,沈珺手上戴的是什么?一个钻石足有她手指宽,价值不菲,我的却完全不可比。
带着这样的钻石离婚走掉,即使她没有陪周宴打拼江山,照样坐享其成。
我沉思片刻,把烟头掐熄,又拿起手机——周宴没有再打电话来。是的,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们到底是两路人了。
我等头发晾干便去睡觉,挤空满腹心事,只想明天。
墙壁粉刷已近完工,办公桌椅是林徐负责去订,谈妥了价钱,不日定做完工便会送来。
晚上还有另一场酒席,是本市商界名流的聚会。我吩咐林徐:“衣服都在家里,这里先交给你,我需要回家一趟,晚上直接到聚会现场。”
时间太紧,我一到家便急匆匆去翻礼服,做头发,项链耳环统统上阵,手忙脚乱。
没有司机为我开车,我顶着浓妆坐在驾驶位,礼服的腰又太窄,颇不自在。
准点赶到酒店,我让接待替我把车泊走,自己提了裙角进去。
谁知在酒店大堂门口遇见林兆。
他迅速地看见我,微微一笑,等我过去。
“确实还是女强人形象适合你。”
“我已经佩戴这顶高帽快七年了。”我说,“想摘,心有余而力不足。”
“真的想摘?”
我无奈笑答:“又被你看穿。”
我挽了他的手同行。
电梯轿厢已经站满,我们在门口等下一部。
“一个人来?”
“与你一样,我身后还有肉眼不可见的无形加强排。”
他笑。
“分公司什么时候剪彩?”
“装修快结束了。”我说,“总部还要拨人下来,顺便再招一批。”
“等每个部门都落实清楚,可以开始正常运行,选个黄道吉日,剪完了事。”
“注意自己身体。”
“自从见我病过几次,每次见面都要说这个?”
“才刚夸过你是女强人。”
他只是笑,“我就事论事。”
身后却突然有人叫我:“经理。”
我与林兆同时回过头去,只见林徐站在我们身后,直直看着我。
他这样的眼神我第一次见。
我突然被看得心虚,勉强笑说:“林徐,我正好遇见你哥哥。”
他浅浅点头,对林兆说:“林总。”
一对亲生兄弟,竟生疏至此,我没有想到过。
我不好再说话。
正好有电梯上来,我低头快快进去,靠边站定,两兄弟随后进来。
里面还有几位领导,我只在电视中见过一二。不知是谁先说一句:“这不是林总?”两边立刻谈笑起来。
我无意间瞥见林徐淡漠面容。
他在我面前出现,从来微笑如暖风和煦,眼睛与嘴唇皆是弯弯,说不出的年轻可爱。只有抿唇沉思的这一瞬间,酷似林兆翻版,目光里渐渐透出成熟男人的意味来。
他也是林家一份子,本该与兄长一同挑大梁,继承林家家业,但始终心不在经商,只爱与宠物为伴——这是否是他内心真实想法?
我不及多想,电梯门开,只有随人流步入会场。
宴会正式开始前安排有领导讲话,邀各位齐心协力共建城市繁荣。
我举起酒杯,嘴唇才沾到杯沿,忽听有人唤:“木总,木总!”
会这样叫我的人只可能是当初睿博的老客户。
回头去看,果不其然,“你怎么也在这里?”来人且惊且喜,连忙与我碰杯,“好久不见!”
“你好。”我说,“我已经离开睿博很久,一听有人这样叫,突然有些怀念了。”
两人分别饮了酒。
我示意林徐,“这是关总。”
“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点。”他说,“留着一身本事,还可以东山再起,怕什么?”
我笑一笑,“是的,东山再起,这不是就起在关总面前了?”
林徐替我将新名片递给他。
“现在转行了,等于是新人,以后还请关总多多关照。”
他看一眼,交给身后的女秘书,回过头来。
“这位是木总的秘书?”
他望着林徐,“看起来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面熟倒是好事。”
“他也是新人,刚从大学里毕业出来。”我笑说,“关总怎么会见过?”
他呵呵地笑了。
“有这么帅气的男秘书,木总的新工作一定事半功倍——”
面对这种带有颜色的揶揄,林徐面色丝毫不变。我觉得宽慰,说:“是的。”
我看一看远处,林兆已经被团团围住,不能过来。
如今城市建设处处不离开发商,林家这样的大房地产商是各界重点结交对象。何况林兆还是单身。
第二十七章(下)
——单身多么好!发财致富的快捷大道就在眼前,哪怕立在那里的是一块白板,上书:身家三十亿,也会有娇艳美女拱着胸脯前仆后继。
我整个酒会下来,一次也没有靠近林兆。
他有他的交际圈,我也有自家生意要做。有酒过来,我就接一杯在手,与人碰杯而尽,言谈甚欢。
只要我自己还撑得住,便不用林徐替酒。
酒喝得多了,也会腹撑,我对林徐低声说:“我离开片刻,很快回来。”旋身匆匆往洗手间里走。
会场来客太多,几个隔间都已占满,我先在大镜子前放了包,取了粉盒与唇膏出来补妆。突然听一个隔间里传出不满声音:“……真不知道是不是上帝造人偷了懒,变不出太多花样,总有人长得那么像!”
“你说那个董小姐?”
“还能有谁?一眼就能认出来。简直是转世投胎,我一直不敢上前认。”
“她死了几年?”
“三年前就没有再见过。”
有人从里面出来洗手,“要说起来,好像也是四年前才出的车祸。”
一抬头,见我也正往镜子里看,冷不丁“吓”的一声,瞪圆眼睛,避瘟疫一般连连退后几步,险些跌倒。
我收了化妆品,对她笑笑:“你好。”
径自往空出来的隔间里走。
旁边有人开门出来:“老董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真是……”
见我正要进隔壁里去,顿时瞠目结舌。
我关上门,两眼望着天花板,心想:化妆果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能将已经三十岁的我与年纪轻轻便惨死于车祸的董佩宜捏成同一个模子,达鬼片之神功。
回去时林兆抽身过来问我:“这么晚还回家去?”
“已经快十一点,酒喝多了,不敢开长途。”我说,“已经订了宾馆,先将就一晚上,天明还要去公司。”
林兆看看门外,“我让林徐送你。”
“你们一路,他还是和你一起回去好了。”
我坚持说,“真的不远。”
搭电梯到楼下停车场,我寻到自己车子,打开车门,坐进去,还没有点火,远远看见林兆上了另一辆车,打亮车灯。
林徐却不在那里。
我开车出了斜坡,才拐几个路口,突然觉得一腔酒意上来,胸口拥堵,连忙停车靠边。才降下车窗,外面有热热的夜风扑面而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忽听后面喇叭作响,窗外有人俯身问我:“木小姐?”
来人是林兆的司机。
我被请进林兆车里。他坐在后排,递水给我,轻轻说:“我不放心你。”
哪里还用解释呢。我并不傻。
我点点头,说:“林徐呢?”
“他可能有事,先走了。”林兆对司机说,“你去开她的车,跟在我们后面。”
他放我在后面休息,自己到驾驶位上坐着。
我听着车子启动,说:“我们去哪里?”
“我家。”
“半夜拜访高堂?”
他忍不住笑,“怕什么,你正好正装出席。”
“可是我有一身酒气。”
我故作懊恼,“但愿你那里有空气清新剂,多少帮我减几分尴尬。”
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林兆不会唐突我。
他带我去的不是林家的房子,而是自己的私所。在一栋商品楼的顶层,开门进去,什么都是窄的,十足的单身公寓味道。
他先进了玄关,开了灯,转身来扶我手臂:“有台阶。”
我笑,“你以为我醉了?”伸出另一只手要去勾鞋。
“你没有醉,是我醉了。”他说,“这样行不行?”
我觉得肩膀被人扳住,下一刻便有唇紧紧贴在我唇上。
门在身后乓的一声锁起。
也许是酒精作用,我什么都来不及想。
林兆的吻甚至使我有些沉醉,有些朦胧,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谈恋爱的少女,第一次应邀踏进一个男人的居所,呼吸着充满男性气味的空气,半憧憬半害怕着什么。
他贴耳与我说话:“今天晚上你太漂亮。”像是在感慨。
“被一群妙龄美女包围,还能想到我?”
“能。”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假话,林兆。”
他看看我,笑起来,直了身子说:“先进来坐。”
里面已经开了空调,非常凉爽。
空间不大,只摆几样黑色家具,衬着白墙。电视柜上有一盆绿色植物,有不爱声张的生气。
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另一端的扶手上丢了一件外套,不知是不是穿过。
他在厨房问我:“还是喝水?”
“冰水就好。”
他带着两只纸杯回来,坐到我对面。
“原来你平时就住这里?”我说,“还以为你和长辈一起住。”
“大部分时间还是回去。”
他喝了水,说,“只最近几个月经常在这里。”
“工作太忙?”
“这是一部分原因。”
他示意我看那片通透的落地大玻璃窗,“夏天来了,在这里看夜景不错。”
该城少有重污染工厂,大气还算洁净,可看见闪烁星空。
“真懂得享受。”
我说,“这里一定已经有不下一百的美少女来看过夏夜星空,一听见门铃响,就慌慌张张躲进衣橱或者床底——”
他只笑,并不作答。
“有什么不能承认?我们都是成年人。”
我继续说,“何况你三十多岁,连一个正经拉上台面的女朋友都没有,没有人愿意信。”
他摇头反问我:“从这里向下看,你能有什么感觉?”
我怔一怔,起身过去开了窗子,“天子俯瞰众生,尽在掌握?”
但是星空真美。每每静下心来看天,可以沉淀自我,万物都相形失色,显得渺小。
“我还算有自知之明,哪里是天子?”他说。
“林家家大业大,至少在本城可以呼风唤雨,和天子无差。”
他说:“你再想一想。”
可是我想不出更多。何况酒使我有些熏熏然,无法集中精力去想。
“大千世界,无穷可能,林先生,还是饶了我吧。”
我说,“我愿意坦白交代,我智商不高,当初连重点大学也是擦边才考进去的。”
他失笑,“这和智商有什么关系?”
他这才说:“那次去山顶,你说自己已经像上帝,可以坐拥无数俊男美女,我才想起来,自己原来还有一套这样的房子。回来以后再看,觉得自己一个人做上帝,其实没意思。”
“木晓,你说的对,我三十多岁,家大业大,寻常人到这个年纪,已经可以送儿子去念小学。我却不能。”他说,“我必须结婚。”
我笑了。
“作为一个从围城里出来放风多时的人,林兆,我想告诉你,那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男人或许都喜欢探险,但需要选对地方。那不是猎奇的好去处,远不如商场。”
他低低地说:“那时董佩宜死去,我一个人去了香港,在她的墓碑前想,人一生其实要进两次坟墓,第一次是婚姻,第二次才是死亡。”
“你是对的,林兆。”
我说:“爱情使人中毒,婚姻是活埋,钉好棺材就撒土。半死的也能很快死透。”
我们都不再说话。
林兆有宽厚肩膀,我渐渐靠在他身上。
我们喝的都是同一种酒。气息融在一起。
我说:“今天的酒会,有人以为我是董小姐怨灵转世。”
他胸腔微微震动:“怎么说的?”
“只是随口闲谈。见到我真人近在眼前,吓好大一跳。”
他轻轻说:“不用在意。”
第二十八章(上)
那天晚上我就在林兆床上睡了。男人居处没有卸妆油这样的物件,我拿他的洁面霜洗了脸,犹觉得清洁力不够,往脸上多泼了一些热水。
洗澡也没有女人睡衣可换。我对着半空的大衣橱横挑鼻子竖挑眼:“设备这样不完善,女人住一天就要发疯,还怎么留人?”
他坐在床上,闷声发笑。
最后只好穿着浴衣睡觉。
关了灯,窗帘拉得严实,什么也看不见。林兆在被单下渐渐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指似有独立生命,将我指缝填得严丝合缝,务必要将我整只手裹在手心。
我背对他,说:“怕我半夜偷走你的金卡?”
“怕你欲行不轨。”他说:“密码也可以告诉你。”
我无可奈何地笑:“女人才吃亏!”却没有动。
然而他只是一夜都握着我的手。
我是真的困了,自顾去睡,哪怕下一刻天塌在头上也不想管。恍惚里不知究竟做梦没有,但记得身在何处,与谁牵手。次日醒来,林兆已经先行出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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