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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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未醒-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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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请的酒,该办的事,一件件在脑里过去,渐渐变快,渐渐变快,走马灯也似。

我想得有些困倦,抬手在桌上摸索:烟呢?

才记起来,与庄秘书通电话前刚把空烟盒丢进纸篓,手边没有新的,得回卧室去拿。

趁林徐的短信还没有来,我拿起打火机,起身去卧室。在床下隐秘的暗格里取出一包,放进口袋。

窗帘未拉好,漏了一缕阳光进来,照得眼花。我顺手过去扯一扯,一眼看见楼下院子里LUNA的狗窝。

昨日才答应过清洗狗屋,现在母亲带了牧牧一起在外遛狗,狗窝正好空着。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我立刻转身回书房里去。手机上已经接到林徐的短信,我按照地址给他发了计划书,而后去楼下穿围裙戴袖套,提了刷子与清洁剂出去。

掏空狗窝里的玩具和软垫,我打开龙头,捏着水管冲洗狗屋外部。

狗屋在高压水柱下微微摇晃。

是地面不平?

我放下水管,过去按住狗屋顶端,摇一摇,四角果然有些不齐。

已经是炎夏,不如把狗屋挪到花阴下面,狗也可嗅花乘凉,做个风雅。

我立刻抓住狗屋两边屋顶,稍一使力,便把它整个搬了起来。

余光只见下面有一片绿色。

我以为是树叶一枚,不经意间低头看去,顿时周身如遇电击,动弹不得。

流水缓缓将它推开。

上面那十个大字,我一生不会看错。

中华人民共和国。

离婚证。

第二十四章(下)

我不知站了多久,才有气力蹲下来,从地上拾起打湿的离婚证。

打开来,里面写着:离婚申请,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予以登记,发给此证。

一枚大大的公章,比血更刺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宴话音犹在耳边:“……证先放在我这里。免得被牧牧在家里翻出来。”

不,不可能。

不会是他。

——但会是谁?为何将它放在这里?谁要这样处心积虑,一再干扰我的生活?

母亲知不知道?牧牧又是否看见?

连周身空气都像嫌疑犯。瞪着眼睛在监视我。

我茫茫然站起来,四顾一周,回到客厅里去,坐在沙发里,捏着证件发呆。

院子里还有哗哗水声。狗屋才洗了一半,要不要继续洗它?我想了很久很久,但是没有动;我站不起来。

突然有电话声音。异常刺耳。

我接起来,听见母亲问我:“晚上要不要吃卤猪耳?”

里面有菜市场才有的嘈杂人声。

我略略有些心安,说:“牧牧愿意吃就买。”

“她想尝尝味道。”

“好。”

我握着话筒,听牧牧在里面大叫:“外婆!外婆!”

我觉得心跳又突然快起来,脱口说:“妈,叫牧牧来听电话。”

母亲毫无觉察,把手机交到牧牧手里。

“妈咪?”

她很快乐地说,“妈咪,我和外婆在市场里买菜。白菜一斤一块两毛钱,我考一考你,两斤是多少钱?”

我强行镇定自己,说:“两块四。”

“答对了!嘀嘀嘀,一百分!”

她继续说,“那猪耳朵好吃还是猪舌头好吃?”

我的天使这样高兴,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叹一口气,把离婚证缓缓放在茶几上,“牧牧如果喜欢,就都买。”

抽了两支烟,腿上终于有一些力气,我起身把离婚证用电吹风吹干,拿一块软布包好,收进柜子里。而后回到院子里洗狗屋。

洗完已是傍晚时候,夏天太阳落山得晚,我顺便浇了花,又回厨房里煮晚饭。

六点才听见母亲开门,LUNA吠叫着跑回自己老窝,牧牧还在和母亲对话:“……外婆,为什么我们要吃被虫啃过的菜?”

“阿晓!”母亲在玄关里叫我,“快拿桶来。”

我拿了小桶出去,母亲果然买了螃蟹,在我面前展示,“渔民在海里打的,很新鲜。”

我无声接过牧牧手里的白菜和卤味。

“煮饭没有?”母亲脱鞋,回头对牧牧说,“下次还去不去菜市场?”

“去!”

“好,明天去看看有没有比目鱼,买回来给你煮汤喝。”

母亲向厨房走去。

我随在她身后进去,把菜放在水槽里。

牧牧自己去开冰箱,拿了一盒雪糕出来,呵着气大叫:“呼呼,好热!好热!”

母亲连忙去厨房门口吩咐她:“不要对着空调吹!小心感冒!”

回来对我说,“牧牧也学会还价了,在市场里,一斤螃蟹,别人开四十块,她还价三十九块……”

她满脸笑意,非常高兴。

我看着母亲,心里千斤沉重,话到嘴边,终究又咽回去,只说:“牧牧是很聪明。”

一群螃蟹不安分地挠抓着桶壁。她忙着去洗菜,用筷子提了螃蟹出来,按住后盖,拆掉麻绳,送到龙头下清洗。

我帮她热锅,倒了油在里面,不久便听见啪啪炸响。

螃蟹在案板上被菜刀一切为二,继而丢进锅里,立刻转红。

母亲下了盐和料酒,合上锅盖,随口说:“你把狗屋洗了?”

我怔一怔,尽量用平静语调答她:“正好狗不在家里,洗起来方便。”

“狗看着可爱,却比人蠢,吃的拉的在一起,都能生活。”她说,“只有小孩子才喜欢。”

我陪她做好晚饭,一起端菜出去,招牧牧来吃饭。

她替我打汤:“这是妈咪的。”

我接过来,静静看着她。

她专心致志看着汤碗,“这是外婆的。”

母亲笑着接过去。

“牧牧想做新娘子,以后也给新郎打汤喝。”母亲整一整菜碟,叫我,“吃菜。”

我食之无味,吃一口,心里想一遍:是谁?

是谁?是谁?是谁?

晚上等牧牧睡去,我轻轻拉开被子,到母亲房里去。

她正在看京剧录像,手里跟着打拍子。

我坐到她身边:“妈。”

她看一看我,关了电视,说,“什么事?”

我说:“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她跟我下楼。

“什么东西?”

楼下已经关了空调,整个大厅浸在热空气里面。我在柜子里翻出离婚证,递到她手里。

没有开灯,母亲老花眼,看不清楚:“电费证?”

她说:“我去拿老花镜,你等我。”

她捧着离婚证上楼。

我把浑身重量靠在柜子上,望着客厅里水晶吊灯上点点荧光。是饭厅后面的窗子外路灯在亮。只听楼上有轻微啪的一声,母亲开门,在楼梯口颤声唤我:“你上来。”

第二十五章(上)

卧室里灯光大亮,母亲指着绿本上离婚证三个大字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整只手都在抖。

看来她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我按住她手腕,一字一字告诉她:“妈,我下午清洗狗屋,在下面发现的。”

“你不是说在姓周的那里?”

“是。他当初说过,替我收着,怕被牧牧看见。”

我说,“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离婚证莫名其妙又到了我们家。”

我扶她坐到床沿。

她按住胸口,深深吸一口气,“我以为看错了,看了两遍,还是这三个字。”

她捏着我的手,看我,“牧牧知道了?”

“现在还不确定。”

“不要不确定!”她有些激动,“你要确定,她到底知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别人来过?”

“我们很少让牧牧一个人在家。”我说,“而且最近我经常在外面。”

母亲仔细回想:“我也是很早就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她突然噤声,走到门边,打开看了看,又重新关上。

她压低声音:“牧牧这几天是有一点奇怪。走到哪里都带着狗,她不是放着客厅里的空调不吹,非要去外面和狗说话?”

我无声点头。

母亲过来握住我的手,手掌冰凉,“阿晓,你明天试试她,看她看过你的离婚证没有!”

“如果还没有看过,我们自己说,总比她自己去猜好……”

我回到自己卧室里,牧牧还在熟睡,连动也没有动过。

空气凉得不像话。我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把温度调到二十七,只觉得心里发寒,一直透到皮肤上。

明天还有工作要继续,不睡不行。

我揭开被子,躺下来,对着墙壁想:还有什么事情,我没有经过过?

三十年了,十几岁的时候把这当作一个女人一生的尽头,旺盛的精力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男人的目光渐渐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从不怎么用保养品的脸开始有黄斑,不能再随便用清水洗脸,试鞋子的时候在镜子前面站起来,能看见两条伶仃而肌肉发达的腿。不如趁年华大好,学卿卿我我的流行小说里放一缸温水,穿一身最美衣服,把脸涂抹成绝代佳人,躺下去,拿刀片划开手腕,一了百了。

红颜最怕红颜老,哪个英雄愿在垂垂老矣的妇人裙下折腰?

几年前我曾把这个当笑话说给周宴听,并且说:“即使是现在,也常常突然这样想——我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宇宙有没有边界?猴子为什么要变成人?老不死的神话会不会刚好砸在我头上?我为什么和周围的人不同?”

他以书蒙头,懒懒应我:“想太多。”

我推他,“你呢?”

“男人没有空管这个。”

“噢。”

我点一点头,“告诉你,有科学研究显示,男人的平均寿命比女人要短。一定因为你们男人不怎么用脑。”

他沉默片刻,突然丢掉书压过来,“我们当然不用脑。”

第二天我特意起一个大早,送走去买菜的母亲,在客厅里抽掉三支烟,看着光与暗的界限渐渐斜到对墙,坐到七点。等牧牧醒来,我与她一起在饭厅用早饭,我对她说:“妈咪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她含着勺子,眨一眨眼睛,示意我快说。

我用手大略比划一下:“牧牧,妈咪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今天突然找不到了。是一个绿色的本子,这么大,你有没有见过?”

她愣一愣,过了很久,似是而非的点一点头。

“家里有很多绿色的本子,你怎么知道妈咪说的是哪一本?”

她迟疑着说:“是不是皮很软的?”

“对。”

我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她突然用力摇头,“我不知道,妈咪。”

“我不知道。”

我说:“牧牧,妈咪真的很需要这个本子,你再想一想!”

她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才五岁大的孩子,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女儿有守口如瓶的才能。

我无法再问。

母亲买菜回来,示意我进厨房说话:“怎么样?”

“牧牧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但我始终觉得不对。”

“你看她表情?”

“说不好。”我觉得心烦意乱,“牧牧不想和我说实话,这在以前从没有过。”

事情没这么简单。可是牧牧又不像已经知道我们离婚事实的样子。

究竟怎么回事?

母亲说:“那姓周的再没有打过电话给你?”

她提醒了我。

离婚证一直在周宴手里,只能从他那里流出,第一个找的就该是他。

我想一想:“他大概又在忙。”

公司里倒是永远不缺事做。他也是完美主义者,当天的事情当天了结,否则绝不下班。

我决定先不找周宴本人,而是打电话给老梁,拐着弯问他:“公司最近怎么样?”

“指数跌疯了,本来以为只是短期,结果等了老久,还是这样。”他唉声叹气,“什么都越来越难做。”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他说,“公司的大部分客户都是当年副总你拉过来的,现在周总把力气用在新客户上,老的不去巩固,谁还会赖着做我们的生意?”

我说:“老梁,对不起,镇定些,我不再是副总了。”

“咳,都叫习惯了,改不过来。”

“周总有他的想法,不会错。”我说,“他还有没有来公司正常上班?”

“有的。”

他顿一顿,才犹豫着加了一句,“周总好像又要离婚。”

我一时间耳里嗡嗡,不晓得该有什么表示。

震惊?高兴?

难以形容。

放下电话,母亲在身边愤然:“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无言以对。

“再离婚,又要娶谁?女疯子?”

我连忙制止她:“声音小一点,牧牧还在客厅里。”

但是我该怎么对周宴说?第一,请告诉我你是如何保管我们的离婚证的;第二,我作为一个已经身在围城外的人,恭喜你两进两出?

我的手停在号码键上。

突然铃声大作。

我与母亲都无防备,吓一大跳。

我看看号码,完全陌生。

骚扰电话一般只响两声,这个却不像。

接与不接?

牧牧已经在客厅大叫:“妈咪!你有电话!”

还不待我做出决定,铃声突然断了。

我鬼使神差立刻回拨过去,没有人接。等到最后一秒,终于有人说话:“喂?”

信号不是很好。“我是木晓。”我说,“请问是谁?”

那边顿了两秒,迅速挂掉。

如将死之人怕见牛头马面,何等惶恐。我对着电话无言至极。

“是熟人?”

“好像是。”我说,“既然找我,我回了电话过去,怎么又不肯接?”

那一声喂倒是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

我使劲回想,脑海里突然闪过两个字:

沈珺。

第二十五章(下)

这一天看起来同往日的任何一天全无分别。

我嘱咐母亲在家照看牧牧,早早吃了早饭出发,高速上车子还算不多,无须闪避,只偶尔遇见几辆长挂车,如龟速般缓缓上坡,听我喇叭在车后长响,方慢条斯理转开。

广播里天气预报:今日高温,市民注意防暑,尽量避免出行。

我心中一动,想给母亲电话,吩咐她不要放牧牧再去院子里,宁愿让狗进客厅里来。看时间不到七点,决定稍后再说。

到省城正是上班时间,公车私车堵满干道。

装修队比我到得更早。

我一推开玻璃门便看见林徐熟悉的侧脸,他正与装修队队长在窗台边核对一些数据:“……你再报一遍给我。”

他偏过头来,冲我微微一笑,“经理。”

往常是“木小姐”,现在突然换了“经理”,称呼变得倒快。

我走过去与他握手。他手里有年轻人旺盛的热气,通过手心传给我。

有一阵不见他,不知去哪里晒了高级日光浴,皮肤微微有了一点蜜色,透出健康气息。眼睛愈发清澈明亮。

我也冲他笑:“好久不见。”

“我很荣幸。”他说,“从睿博到这里,总是能遇见。”

“几点到的?”

“只比你早了二十分钟。”

我点一点头,“鲍主任今天临时有事,晚饭延期,从今天的日程上删掉吧。”

“那我去改订明天的位子。”

他把手里的文件夹合起来夹在腋下,拿出记事本,“吃中餐?”

“他老家在沿海地区。”我说,“海鲜不能少。”

他走笔如飞,神情专注。很快走到僻静角落里去打电话。

我一人靠在窗边,楼下犹在堵车,喇叭震天响。

我关上窗户。

监工是件单调而乏味的事。我今天穿的是职业套装,下半身一件中裙,不好弯腰屈腿做事,又无椅子可坐,只好站着看。

有工人与我开玩笑:“经理,你的秘书长得俊,真是好命。”

我摇头不答。

到处是水泥漆气味。夹着一股刺鼻的腥气。我站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扭身把窗子打得大开,用力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才觉得好些。

林徐回来,说:“位子是订好了,我……”

他看着我突然伏下身来,整个人缩成一团,捂着口鼻剧烈干呕。

“经理?”

我腹内一阵痉挛,连话也说不出,想冲他摆手,另一只手却抬不起来。他连忙一把扯住我的一条胳膊,大声说,“我们马上出去!”

我被他半扶半拉硬拖到玻璃门外,整个人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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