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啊,那家伙补的东西跟你说的压根就不是一码事,还有,管哥他跟我同派不同门,不是师兄弟,而且他向来不接外单。”
“所以才叫你去,你跟他是老熟人,想办法让他替小丫头看看,说不定能弄清楚傀儡戏出状况的原因,你想被人说你技术不过硬?”
“这个嘛……”鲈鱼掌柜看向李安民。
李安民安慰他:“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宋玉玲呵呵轻笑,说:“你瞧,她已经在怀疑你的水平了。”
鲈鱼默,宋玉玲又甩出甜招:“你去,我按旺季的月均营业额付给你闭店损失,不管事成与否,委托费照付。”
鲈鱼果然心动了,还有点拿不定主意,说需要时间考虑。
李安民看向宋玉玲,心情复杂:“这些事情本来都跟你无关,你为什么……”
宋玉玲伸出手指轻点她的额心,“我是商人,投机商,只追求利润,不考虑价值规律,你是我押注的目标,为了提高你的经济价值,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也是一种风险投资。”
李安民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带给宋玉玲什么样的利益?看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想来问了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不管有多少疯狂的念头,从骨子里来说,宋玉玲仍是个精明强干的商人,思维缜密,满腹心机。李安民不敢跟她深谈,每次开口之前得先在心里掂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免得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卖干净了,想收都收不回来。没有信任基础的人际关系,李安民处得辛苦,就一个字——累!
在鲈鱼掌柜举棋不定的当儿发生了一件事,有个男顾客看中店里的看板娘——越剧造型的小飞燕,小飞燕的皮影套装是非卖品,是鲈鱼掌柜的心头肉,是一件比钱更重要的宝贝,男顾客财大气粗,掏出钞票抽人脸,惹火了鲈鱼掌柜,矛盾从争吵升级到互殴也不过就两分钟时间,鲈鱼掌柜是不爆发则已,一爆发惊天动地,抄起扫帚把顾客打得落荒而逃。
顾客受的是皮肉痛,鲈鱼掌柜是心痛,在冲突过程中,小飞燕的影人被踩坏,头部撕裂,他抽风了,扑在地下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宝贝坏了得找人修啊!鲈鱼掌柜没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没辙了,只得领上李安民去找真正的行家管师傅,不是找他修补皮人,而是要修补蕴藏在皮人中的灵魂。
殇婚01
管师傅姓管名钟,祖辈是燕山派方士,管卢两家是老世交,管师傅的主业是制作铁枝木偶,包括木质偶身和泥塑的纸影头,有固定的戏班客源,同时接个人订制。
木偶作坊建在浮山东麓,鲈鱼带李安民走后山小路,沿着一条蜿蜒小溪漫行。前不久刚下过一场雨,云层还没散开,铅灰色的天空低压在头顶,叶片被水刷得油绿发凉,在一片灰暗之中显得很扎眼。
李安民闻着湿泥的腥气,跟在鲈鱼身后小心行走,烂泥堆积在鞋底边缘,抬脚时沉沉的,每一步都能带起飞溅的泥水,鲈鱼掌柜一入山就好似雏鸟归林,连蹦带跳,欢乐得像个孩子,他专挑有水洼的地方走,用力踩踏湿泥,他带了两双鞋子,一双旅游鞋,用来跑路,一双黑胶靴,用来踩泥,李安民小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每到下雨天就特别开心,初中以后这性子就逐渐收敛,如今,再看到这么熟悉的场景,竟泛出一种恍如隔世,又恰似昨日的心酸。
走着,想着,视线游离,不经意往侧方一瞟,黄绿之间掺进一抹艳色——林里有个女人,背靠树干笔直地站立,从李安民的角度正好看到她的侧面,这女人皮肤很白,面颊桃红,眉眼漆黑,像是化了浓妆,她头戴镶着彩球的玉珠冠,身上穿的两截头衫裙——黑底广袖的对襟上衣,小立领,龙凤盘扣,大红色三片式的长裙,裙边垂着一圈金流苏,布料上绣着牡丹花纹,黑得像墨,红得像血。
这身装扮很像清末时期的嫁衣,那女人就穿着这身衣服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前,李安民心里发毛,没敢转头仔细看,就这么匆匆走了过去。
溪流的尽头是一座几十户民宅的小乡村,名叫“余苗村”,李安民和鲈鱼才到村头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奏乐声,村口站着两大婶,胸前别红花,臂弯挎竹篮,一见到李安民两人就迎上前打招呼:“这不是小卢吗?”
“张妈、朱妈好,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村里挺热闹的啊,提前过春节了?”
余苗村的居民认识做木偶的管师傅,因为管师傅的木偶厂不开灶,都在村里的“稻香居小吃馆”搭火,鲈鱼掌柜经常来探望管师傅,每次跟着他进村蹭吃蹭喝,一来二回自然就跟村人熟悉了。
朱妈热络地对鲈鱼掌柜说:“不是过春节,是刘老家办喜事,大儿子娶了个城里媳妇儿,可把他给乐歪了,这不,新娘还没接回来呢,先得把咱村的喜气扬上去。”
刘家夫妇就是稻香居的老板,鲈鱼掌柜一拍脑门喊:哎哟,没备礼。
张妈拍鲈鱼的肩膀,笑呵呵地说:“管师傅替你一并出了份子,明晚喜酒一定要来啊,这是规矩,你得提醒管师傅,他是贵人多忘事。”
照余苗村的规矩,婚前三天要扬喜,凡是从村前路过的游客都能得到喜糖一包,两元小红包一份,鲈鱼掌柜人熟嘴甜,两位大婶一人多发了包喜糖,李安民也跟着沾光。
鲈鱼拉着李安民进村凑热闹,村中央的晒谷场上搭了座简陋的木板台,一群身穿戏服的人在台上甩水袖唱戏,朱妈说这是镇上的戏班子,村长请来给新郎家助兴的。李安民在戏台后又看到了那个穿嫁衣的女人,站在候场的艺人中间,这次看到了正面,她脸上的浓妆跟在舞台上唱戏的艺人相似,敷脂粉,在眼睛周围染上桃红色的胭脂,这是戏剧妆的特点。原来这女人是戏班子里的成员,应该是饰演花旦的,在林子里单独看显得很突兀,站在艺人中间就没那么夸张了。
李安民总觉得她的姿势有些奇怪,身板挺直,肩部耸起,两臂向外侧微微张开,怎么看怎么不自然,那花旦似乎注意到了李安民的视线,转动眼珠看向她。李安民赶紧掉头看舞台上的表演,隔了会儿再瞟过去,发现那个花旦不见了。艺人中,人群里,哪儿也找不到。
李安民还来不及多想鲈鱼掌柜就说要闪人,她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绕过余苗村再过一个小山坡就到了管家木偶制作厂,这附近人烟稀少、林荫葱密,李安民依着习惯先打量周围环境,托着下巴说:“这地方风水挺好的啊。”
“风水好?”鲈鱼掌柜瞪大双眼,伸手指向西北的方向:“那儿,不到百里地,有座小山丘,坡顶的大坑被当地人称作乱坟坑,在火葬普及之前是专门用来埋无名尸的,为什么这附近没住户?都嫌晦气啊,就是管哥他不信邪,就相中了这块地,我看他是贪便宜。”
李安民回头看看,又踮起脚朝远处眺望,问道:“这厂建好后生意怎么样?”
鲈鱼掌柜磨着牙说:“好得不得了!蒸蒸日上,还不断有傻子送上门当免费学徒,管哥的原创偶都销到国外去了,你说我家店咋就招不到人?皮影跟木偶不都是传统工艺吗?厚此薄彼像什么话!”
李安民觉得二维和三维差别很大,虽然从手艺上来说不好分难易高低,但表演形式不同,在这年头,喜欢看木偶戏的应该比喜欢看皮影戏要多。她不忍心打击鲈鱼的积极性,只说:“管师傅生意兴旺,除了技术之外,跟环境也是有一定关系的,你看,咱们来的路上不是有个水塘吗?跟前面的矮山正好形成山水环抱的地势。”
李安民指向偶厂后的三座山影,“山冈在东南方,水塘在西南方,西南在乾位,东南在艮位,乾艮相夹是吉向,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在坤位上还缺个能藏风聚气的关键因素,坤位在西北方,你说那处有坟堆,那最好,按风水学的概念,坟地能聚气,要配合周围环境才能判断吉凶,看来管师傅是懂行的人啊,把穴点在了适当的位置——丘坟在西北方,西南方有水池,东南方又有山冈,正好形成坤乾艮三方相辅的富贵大运宅势,生意能不红火吗?”
鲈鱼掌柜瞠目结舌地瞪着她,半天才发出声音:“亲,你是堪舆行家啊亲?不不不……我不该喊你亲了,该喊你大师!李大师,你说我那店铺的风水还缺些啥?该怎么改良?”
“我就是个刚入门的菜鸟,我房东是个厉害家伙,他留给我一本笔记,上面记了些基本知识,我最近才看到定宅法。”李安民拍拍随身带的黑皮包,不自觉地笑起来,又说:“你的店址不是宋玉玲帮忙选的吗?她是行家,牌坊街东通城门,外接广济桥,是潮州的交通要道和商贸中心,风水肯定是没问题的!我看过网店的销售量,相当火旺呀!”
鲈鱼掌柜垂头丧气地说:“卖得是不错,可没人愿意来当免费学徒啊,招人咋就那么难招?”
李安民心想可能是人气接不上地气的原因,但这纯属猜测,她也不好说出来。
管师傅的木偶作坊由前后两间厂房纵连,前面是工作室,后面是库房和生活区,鲈鱼领着李安民进门时,管师傅正跟一位客人谈在兴头上,学徒全部回家过年去了,工作室里没人接待,两人就先在一旁候着。
李安民对管师傅的第一印象——邋遢颓废,身材瘦而长,一看就是排骨架型的,他弓着背坐在椅子上,腰板总也挺不直,半长不短的头发被扎成一个小揪揪翘在脑后,T恤和宽松的工装裤上红一片绿一片,尽是颜料的污渍,说丑也不丑,脸庞清瘦,鼻梁高挺,眼晴遮在刘海后,嘴巴藏在胡子里,打理整齐之后没准是个帅叔,眼下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也称得上有个性——颇具犀利哥的风采。
李安民注意到他的手很大,舒展开来就像把小蒲扇,掌心粗厚,指节修长,而且指尖呈扁平状,指甲前段深陷在肉里,观音村的徐师傅也是这种指形,指端和指腹都结满厚茧,手指中心有一道明显的斜痕,是推刀压出来的痕迹。鲈鱼掌柜的手形与管师傅相似,相对而言,皮肤略显滑嫩,如果掌柜的手能刨黄瓜,那管师傅的手可以直接拿去削菠萝。
李安民不自觉地想:叶卫军的手能用来干嘛?然后下意识地摸上头顶,搓了搓蓬松的短毛。
待客人走后,鲈鱼掌柜先把小飞燕的事谈妥,接着才轮到李安民汇报“病症”,等她讲完,鲈鱼及时跟进:“宋姐推测这种近似失忆的症状很有可能是非自然因素造成的,想借你的能力查查是否跟魂魄受损有关。”
管师傅先声明:“第一,通常我只修补物体的魂魄,大活人的成功率太低,弄不好会把自个儿也给赔进去。第二,她这个记忆是主动抽离还是被动流失目前无法确定,我不想好心办坏事,第三,我不接生人的单,就算是宋姐介绍来的,我也不接普通人的单,我建议你去医院检查,或者先找心理医生看看,别一出问题就先想着通过旁门左道来解决。”
“哪有自己说自己是旁门左道的?”鲈鱼舒服地窝在沙发上吃糖,拉开冰箱门擅自拿出乌龙茶招待李安民,撇嘴道:“而且这位亲也不普通啊,我一直认为坟岗是凶地,李大师刚在外面说了,坟地也能聚气,还把你为什么选在这儿办厂的原因给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就连我这外行人都能听得懂。”
“那只能说明她在风水上有一定研究。”管师傅把头发抓成鸡窝,见鲈鱼蹲在冰箱前,把整个脑袋伸进去翻找食物,长手一伸,把他拎回沙发上,无奈地说:“这位鱼小爷,麻烦您老还装着客气客气哈?这是我老管的地盘。”
殇婚02
鲈鱼掌柜嬉皮笑脸地套近乎:“管哥,咱俩什么关系,还装客套?宋姐也帮了咱不少忙,先别急着端出地主的架子嘛,而且我不是说了,这位李亲她是特殊人群,宋姐看上的能正常吗?”
李安民“嗯”了一声:“我不正常。”想想觉得这说法不太好,舔舔嘴唇,修正道:“我的体质跟一般人不同,别人都是阳气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我正好相反,年纪越大阴气越重,还有阴阳眼,能看到好兄弟,顺说,我找的那个人也不普通,他是我房东,精通风水又会跳大神,还有其他哪些特殊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发现,他就失踪了。”
管师傅抓着他那头藏污纳垢的长发,不耐烦地说:“失忆,去找脑科医生,失踪,去报案,要么找征信公司调查,怎么跑来找我?”
“不止房东一人闹失踪,他身边几个朋友也跟着断了联系,其中就有黄半仙,管哥,你知道的,这不是寻常失踪案,属于圈内事,按规矩,不能走常规途径,一旦犯忌,麻烦少不了,那拨子人里面有一尾地头蛇,他警告过宋姐,查,可以,不能大张旗鼓,露了风声捅出事来,后果自负。”
鲈鱼掌柜和管师傅算半个圈内人,他们平常不主动过问圈内事,但对黄半仙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
“那条地头蛇是我房东的好哥们儿,他会拿亲属安危来要挟人,我不知道什么圈内规矩,凡事谨慎总没错。”李安民被张良那股狠劲给吓怕了,她从黑皮包里拿出风水套件和辟邪粉,整齐地排列在桌上,说:“这是房东临走前留给我的东西,我连他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鲈鱼拍拍嘴,呸了一声,李安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连忙跟着拍嘴呸呸呸。
管师傅看到这些风水套件,略有些讶异,拿起两面圆铜镜翻看,惊奇道:“这是神霄派的业心对镜啊!看花纹是唐宋时期的……是古董?”他搓着胡茬子又欣赏了半天,摇头道:“太新了,应该是仿制品。”
管师傅对古董器物小有涉猎,懂得也不多,之所以知道业心对镜,是因为曾经接过一笔生意,客户是名当古董商的朋友,那朋友拍下一对业心镜的高仿品,心镜正常,业镜却映不出人像来。
管师傅测出来的结果是:镜中有灵,但灵魄正常,不能正常使用肯定有别的原因。
李安民说:“照不出来才正常啊,说明那对高仿镜有真品的价值,业镜照真小人,心镜照伪君子,你那朋友不是真小人,可喜可贺。”
但是心镜能照出来,那人是个伪君子,劝你趁早跟他断交——这后半句话李安民藏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叶卫军留下的这对铜镜里果然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像,也就是说鲈鱼掌柜和管师傅既不是真小人也不是伪君子,他们的人品有保障,李安民心想,什么时候用镜子去照照宋玉玲,看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
管师傅仔细看过每一样物件,脸色越来越严肃,他抬头看向李安民,若有所思地说:“你房东对你很好。”
李安民腼腆一笑,心里泛甜,但是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但是他很可能已经死了,这是他的遗物。”
管师傅把包里的所有东西重新排列了一遍,对李安民说:“风水术可算是一技之长,多少人靠着点皮毛就能养活一大家子,我看他教给你的不只是皮毛,而且他也料到踏入这个圈子会遇上常人力不能及的危险,辟鬼的方子都给你准备好了,除此之外,如果这业心镜真是用来照真小人和伪君子的话,你就能靠它们避开居心叵测的人,他为你方方面面都打点到位,我敢说,就算是父母也不可能为儿女设想得这么周全,他为你把能铺的后路都铺好,能算到的危险都提前做了预防,八成是清楚以后再也见不上面,大概早就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又不想让你伤心才闹失踪。”
鲈鱼捣了他一肘子,拧起眉头说:“管哥,你八点档看多了!满脑子都是狗血。”又转头安慰呆若木鸡的李安民:“管哥这人就是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管师傅把刘海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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