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菲叉着腰瞪她:“不行!太臭了,你打扫干净再睡会死啊?还说不塌课,熬一夜就受不了了?不去上课啦?”
李安民不理她,靠回床上歪头打盹,刘菲又把她拉起来,放缓语气,说道:“你先打扫卫生,中午我请你吃饭。”
李安民见刘菲有点示好的意思,想想还要跟她相处一年多,也就妥协了,扫地拖地,全忙完差不多十点,李安民衣服都没换,趴在床上鼾声大作,没睡两个小时,刘菲回宿舍,敲着床栏把她喊起来,非拉她去食堂小炒部吃饭。
两人对桌坐,菜色丰盛,香味撩人,刘菲说:“吃啊,都拣贵的点,别说我亏待你。”
李安民也不跟她客气,有什么吃什么,顺便问:“你就不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是谁捣的鬼?”
刘菲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好问的?反正是不干净的东西!”
李安民看向她,说道:“是跳河未遂的那个女生,我劝你最好去了解一下她目前的情况,在转走以后……她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心里还惦记着被栽赃偷窃的事,没怨气就不会来找你。”
刘菲“嗤”的冷笑了一声:“什么栽赃?多大事啊!管她出什么意外,都跟我没关系,她死就死呗,活着不消停,死了变鬼还要作怪,真是蟑螂命,就该拿杀虫剂逮着朝死里喷。”
李安民跟刘菲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得讲,也懒得跟她争辩,只一个劲闷头吃饭,刘菲似乎心情很好,笑着说:“喂,小李子,一开始我怎么都看不惯你,时间长了蛤蟆也能成青蛙,我发觉你挺有用的,跟你住一起还算凑合。”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贬低,从刘菲嘴里说出来那算是相当高的评价了,虽然相互包容是和平共处的起点,好不容易她大小姐有心改善关系,李安民却觉得自己无福消受,琢磨着哪天跟管理员商量换宿舍,能换到三舍去更好,据说在李倩走了之后,她那张床空着没人肯睡,李安民倒不介意。
接下来的三天里,除了刘菲每夜梦游,再也没有发生其他怪事,正当李安民想松口气的时候,寂静的夜晚,又传来了沉闷的低吟声,这回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歌是这么唱的:
一冥柳打春,走百病,放天灯。
剪花盆,二冥下河灯,施歌儿,稻谷皮。
担纸面,解门钉,三冥祭亡人,鬼包封,接头魂。
拐子脚,担挑担,三十二魂,九十二魂,铜锣催子回;东去无乡归。
这首歌是在民间流传已久的“三元招魂调”,通常是在做道场祭三官时所唱的祭歌,随着歌声渐近,空中传来“噔”、“噔”的响声,李安民瞪大眼睛,她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干瘦老儿单腿蹬地,从窗户那头跳过来,“噔”、“噔”——是脚板落地发出的声音。
这老头全身发绿,戴着顶破草帽,帽檐遮住眼睛,鹰钩鼻如鸟喙般从皮肉拉呱的面部高高凸起,口裂一直斜开到耳前,周围皮肤干瘪内收,布满散射状的皱纹,几乎看不到嘴唇,他穿着马褂和齐膝的宽口裤,右手拿把短柄柴刀,刃口锋利,红光流动,左手握住担子,担下一前一后挂着两个箩筐,筐里满满的,竟全是人头。
这其中也有李倩的头颅,被脸面朝天地搁在最上层,她半睁着双眼,目光呆滞地望向天花板。怪老头跳到刘菲的床头,李安民想起来,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像被魇住了一样,想要大声叫喊,却连嘴巴也张不开。
怪老头用柴刀在刘菲的脖子上这么轻轻一划,她的头就掉了下来,从床上咕噜噜滚到箩筐里,跟李倩的脑袋额角贴额角地挨挤在一块儿,李安民看见李倩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怪老头在割了人头之后也没耽搁,转过身,哼起歌谣往回跳,箩筐上下弹动,李倩和刘菲的头颅化作两团紧密相连的黑影,渐渐离开李安民的视线。
等到歌声完全消失,李安民猛地打了个抖,身体又能动了,她赶紧开台灯,扑到刘菲的床前察看,发现她睡得正香,两眼紧闭,头还好好地安在脖子上,李安民长出了口气,惴惴不安地回床躺下,心想那怪老头大概就是管理员大婶说的担儿鬼,但是中元节早就已经过去了。
这个晚上,刘菲居然没有梦游,躺床上睡得四平八稳,此后接连好几天都没再犯夜行症,只是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红痕,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更离奇的是,刘菲的蛮横个性竟然有好转的迹象,变得沉默安静,平日里也不找李安民的麻烦了,李安民被她的转变弄得一惊一乍,跑去问管理员大婶担儿鬼是不是也有慈悲心肠的。
大婶笑道:“倒是听过一个传闻,说这担儿鬼本是三官大帝司下的巡差,专门给迷路的鬼魂引路,若鬼魂在阳间呆太久,那就走不动了,巡差这才拿担子把那些走不动的鬼魂给一担子一担子挑到阴路上,不过,这也就是一种说法,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大婶这番话给李安民打了针强心剂,她从本能意愿上希望那怪老头就是个巡差,于是留心观察了半个月,没发现刘菲有任何异常状况,也就放宽心了。
令她想不到的是,就在学期临结束前半个月,刘菲……意外身亡,下楼梯时一脚踏空,失足跌落,由于底层楼梯较长,据目击者描述,她在台阶上连翻两跟头,快到底时,双腿一弹,把身体托向半空中,以跳水运动员从百米高台往下冲的姿势,头脚倒置,竖直地栽在水泥地上,脑袋一下子就爆开了。
照常理说,从那种高度摔下来,就算受到致命伤也不至于脑袋开花,可是刘菲的头却像个西瓜被狠狠砸在地上,稀里哗啦,从皮到瓤,全烂透了。一张合照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又是那张被刘菲丢进水塘里的合影,只不过这次,就连刘菲的头部也被融化成一个黑洞,两具无头的躯体并排站在照片中央,紧挨着,看上去无比亲密。
管理员大婶体贴地问李安民要不要换宿舍,李安民说不麻烦了,一个人住就一个人住,她还想再见一次担儿鬼,然后揪住它,非得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不可,可惜那怪老头再也没出现过。事故发生后,李安民到处打探转校姑娘的下落,偶然在某地方报纸版面上看到了一排触目惊心的红字标题:
大学女生卧轨自杀,头被齐颈碾碎。
报纸上用的是化名,跟转校女生同姓,看完正文,李安民直觉是她,不死心,跑去网吧,到'天衙论坛'搜索相关讯息,终于在'天衙扯淡'的一栋新闻综合楼里找到证据,只有不起眼的一个楼层提到了那个转校生的名字——汤慧珠。
李安民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情况,也无法分辨究竟是谁造成这一连串的悲剧,是转校女生?是那个怪老头?还是李倩……或者……其实是她李安民!
没救到人,什么也没弄清楚,李安民很沮丧,如果有叶卫军在身旁,想必会是另一种结局。李安民翻出笔记本来来回回地翻看,上面只记录了入门知识和辟邪方法,并没有教她该怎么分析情况,判断下一步的走向,也没告诉她要如何分辨鬼怪的善恶。
李安民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笔记上的内容,硬壳剥落,从夹层里滑出一张黑白照片,是张三寸大小的男女合照,照片上的女人除了年纪稍长,五官轮廓跟她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那男人,跟叶卫军长得一模一样,翻过来,照片背面用油性笔写了两个名字——叶兵、李怀安,是叶卫军的笔迹。
这张照片李安民见过,在叶卫军床下的老影集里,原来那天她趴在床下想找的东西就是影集。
李安民呆掉了,她怎么忘了叶兵和她母亲李怀安的关系?她怎么就能忘了叶兵有可能是她李安民的亲生父亲?记忆似乎出现了混乱,而她却不想追究下去,这很不对劲,李安民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在旁人眼里看来很正常的事故,她却能看到不寻常的一面,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该怎么办?一本笔记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安民考虑去找叶卫军,可是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抗拒去回想在白伏镇发生过的一切,光是念头这么一闪而过,她就难受得想撞墙。
正在郁结不开的当口,转机来了,一个大箱子通过快递寄到李安民的宿舍里,寄包裹的人是——Q宝商城?
傀儡百戏01
不知道是谁以商城店家的名义发给李安民三样货——华硕A3超薄笔记本电脑,刻录光碟以及一盒皮影套装。内包装以纸符封口,笔记本电脑和光碟上都印着看不懂的咒文。
李安民手快拆了包装,没敢动货,先上Q宝网搜索店名——户西府皮影批发旗舰店,一搜就搜到了,店里除了卖皮影收藏,还有替人雕影画符的业务,掌柜名叫鲈鱼,据店铺上介绍说,此人祖上为有名的燕山派方士,顾客留言戏称他为鱼大仙。
【文】李安民通过QQ联系到这位大仙,问他关于货物的事情。
【人】鲈鱼:本人受托寄货,不方便透露客户资料,反正不是炸弹,我都检查过了,亲,碟片你先看,觉得有需要的话直接到店里来,地址就在皮影盒后面。
【书】李安民:皮影是干嘛的?
【屋】鲈鱼说:想要我帮忙做中间转运人,当然得买我家的货,对不对啊,亲?
李安民抖:……
鲈鱼:亲,不用愁的,亲,钱对方帮你出了,你就留着当个纪念吧,我家的影人全是手工雕刻,极具收藏价值,还可以量身订做,过年前搞特价,亲,要不要来一套啊亲?
李安民浑身起鸡皮:……谢谢,88
鲈鱼:唉?亲!等下,亲,你不再看看?
鲈鱼发送了一个抖动窗口,李安民迅速下线搓胳膊。
回宿舍后,李安民把笔记本电源插上,启动,WIN7系统,桌面是一张皮影场景,杀毒软件、播放器齐全,她带着七分好奇三分警惕,把光碟插进吸入式光驱里,屏幕上自动弹出对话窗口,询问是否播放影片,点击ok,播放器打开,画面中出现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内空间,俯角六十度,房间里堆满木箱,镜头正对着三人,一女二男,女的是李安民她自己,而男人们被关在巨大的铁笼里,竟然是炮筒和……叶卫军。
这是监控录像!内容是被监禁在南顺时发生的事情,仓库内外都有监控,影像、声音非常清晰,李安民没仔细分辨人声,光是看到叶卫军的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他说话时的神态和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李安民的心,让她感到窒闷刺痛,潜藏的感情一丝一丝漫溢出来,喉头抽得发疼,她想哭,想大声地痛哭一场,可是李安民忍住了,必须把这份锥心的思念保留下来,一旦哭了,把所有的情感都宣泄了,她怕她会失去回头追寻的勇气。
寄货的人毋庸置疑,肯定是宋玉玲,李安民不知道这女人又要耍什么花样,暂不去理会,提前请过年假,赶在春运高峰之前回了趟白伏镇。
中介店——关门
职工公寓——没人应门
炮筒和苗晴不知道去了哪儿,问隔壁卖杂货的大妈,说十一过后就没见店门开过,李安民就是在国庆节时离开镇上的,这点值得深思,也许这两人只是在做戏给她看。
李安民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黄半仙,叶卫军这帮子人有个共通点,他们都认识黄半仙,于是李安民去小常山找人,顺着进山的台阶往上爬,没找到黄半仙的别墅,台阶尽头是一座山神庙,庙祝老头信誓旦旦地说——这小常山里没有住家,还热心地带她去巡山,连根鸡毛也没捞到。
李安民颓丧地坐在庙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庙祝老头好心劝她:“道家主张天道自然,凡事不可强求,找不到就算了。”
李安民又去普灵寺打听黄半仙的下落,黄半仙醉心易学之前曾在普灵寺出家当和尚,与寺里住持慧远禅师是师兄弟关系,慧远禅师倒是有黄半仙的手机号,拨通了,提示手机用户在服务区外。
李安民还想再多探问些关于黄半仙的事迹,慧远禅师的嘴巴比蚌壳还紧,只友情送她一段临别赠言:“空中见花,花为幻化,说生说灭,皆是颠倒,无非是缘生而起,缘尽而散,万象由心造,迷者为苦,觉者成佛。”
李安民不是佛教徒,也不想成佛,只知道路要靠自己走,缘分要靠自己挣,一个季度的沉淀之后,她终于克服内心的恐惧,想通了,不愿再逃避了,于是回到白伏镇,却连个鬼影子也没见到,还要两老头来劝她放手,这意思是缘尽了,大家该散就散,各自回家找各妈,从此天涯不见?
那群人明摆着在划清界限,擅自把她拉进来又擅自把她赶出去,李安民不甘心,她没联系高涵和赵小薇,就住在城隍庙对面的招待所里,考虑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半夜子时,突然传来“啪啪啪”的声音,急促,剧烈,像用软物高频率地拍击木板。李安民被吵醒,发现拍打声是从背包里传出来的,她开台灯下床,拉开包拉链,就见插在隔层里的皮影盒正在不停地颤动,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撞击盒盖。
李安民心里打鼓,把皮影盒拿出来放在床上,轻轻撕开封条,翻开木盖子,盒底铺了一块挺括透亮的白纱布,是皮影专用的鱼油布,布面上躺着个土红色的皮影小人,没有竹棍的操纵,它竟然自己在动,蜷曲双腿双手,做出抱头的动作,在纱布上翻腾扭动。
这个皮影人虽然没有上彩漆,组成部分却比常规的十一部要多,关节灵活,能够模拟出非常逼真的姿态,只见它四肢抽动,头部左摇右晃,看起来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皮影人的诡异动作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多才停下来,而且不是说停就停,还有个由重至轻的缓息过程。
李安民整夜没睡,第二天退了房,果断上网联系鲈鱼掌柜,问清他家实体店的交通路线,店开在潮州,远程旅行!为了省时间,李安民咬牙定机票,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坐飞机独自旅游,在汕头中转,乘坐长途车,一波三折,终于抵达这座慕名已久的历史文化名城。
潮汕地区气候温暖,李安民脱下冬装塞进旅行包里,一身轻便自在,她随车来到户西府店所在的老城区,下车后,在城墙前站了许久,墙面泛着新建材特有的现代感,却仍然能感受到厚重的历史气息。进下水门,站在街口朝里看,高耸的牌坊组成奇妙的透视。李安民没走多久就迷路了,这里错综复杂,在她一外地人眼里看来,每条街道都差不多。
李安民穿街走巷,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开门的小吃店,买了袋潮州春饼,顺便向店老板问路,老奶奶倒是很热情,就是潮汕话太难琢磨,绕了半天才勉强听出个大概意思,李安民兜了一大圈又回到牌坊街附近,最后终于发现了夹在一堆小吃店中的工艺品专卖店,门面比叶卫军那家店还小,而且店名根本就不是“户西府”,而叫“卢虹百戏”,金字标牌竖着挂在门边,木板上刻有咒文装饰。
走进去看,狭长的空间仅容双人并行,很窄,但是深长,像个小胡同,柜台就横在胡同的尽头,内墙上还有一扇门,跟福百顺中介店的格局相似,两面墙壁上除了皮影还挂了些其他纪念品。
店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穿着白衬衫,眉清目秀,长得很像某林姓偶像歌手,李安民进门时,他正靠在椅背上玩笔记本电脑,见人来,当即丢鼠标起身,搓着手,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欢迎光临,请问亲有什么需要?”
“你就是鲈鱼掌柜?”李安民问。
鲈鱼愣了下,歪过头:“亲是?”
李安民浑身抖了抖,回说:“我是'保家安民',Q上才聊过。”保家安民是李安民在网上通用的ID。
傀儡百戏02
“噢噢……原来是你啊,亲,来,坐坐坐。”鲈鱼从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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