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件事后,众人四处搜寻女尼的下落,最后在破败的庙里发现一尊送子观音像,泥像的手上还沾着未干的红水,当地人认为女尼是送子观音显灵,因怜悯幼童在地府的遭遇,提前将他们送入轮回,这就是附近居民供奉红手观音的由来。
李安民与高涵带着丽丽在庙里烧香拜佛,周坤跟老汉在门口闲话家常,竟也聊得非常投机。
老汉说:“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不算富裕,但过得自在,姓钱的带着拆迁大队和推土机来扒咱菩萨的庙,他们硬推了半片墙,庙祝拦不住,跑村里来找我,我老枪怕过谁?我告诉姓钱的——ZF敢强行拆庙扒房,我就敢号召全村人把头捧着放在政府大楼门口,他死,是报应,是菩萨给他的报应,他不死,迟早也会被我们给打死!”
这自称老枪的大爷就是观音村的村长,当地政府要拆村扩建景区,村长带头跟上面对着干,镇上的补贴房谁也不愿领,钢筋水泥的庞然大物遮住了天空,狭窄拥挤的街巷看不到芳菲绿草,对于过惯乡村生活的人来说,拆迁实质上是断他们的根,俗话说得好,宁守一亩三分田,不出方圆五里地。
周坤顺着老枪的话附和:“这年头当官的都利欲熏心,没一个能真正为老百姓考虑,咱们得学会自我捍卫。”这话表明了立场,笼络了在场村民的人心。
老枪对周坤印象不错,听说她们无计划出行,没提前预定房间,正愁找不到地方住,他就推荐了观音村的民宿。
红手观音04
修墙的活还没做好,老枪叫绷带小伙先带游客回村,途中经过一处集市,市上除了小吃特产,
多是面向旅游者出售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的纪念品摊铺,周坤在“白云轩木雕工艺品专卖店”里发现与木雕观音象相仿的挂坠,此外还有红手观音的摆件与日用品,雕工非常精细。
腰圆膀粗的老板娘拿出观音坠放在柜台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周坤斯文俊雅的小白脸,周坤拈起坠子仔细观察,与尸腹中的略有不同,她问:“还有别的款式吗?”
老板娘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下,高涵对着李安民咬耳朵:“听,玻璃心碎掉的声音,脚下一片渣渣,噼里啪啦的。”
李安民推她一下,丽丽躲在两人身后,这孩子很怕生。
老板娘把所有的木雕坠子都拿了出来,周坤一件一件地察看,问道:“多少钱?价格都一样吗?”
老板娘不是很热络地说:“你手上的观音是八十,其他坠子十块到五十块不等。”
李安民提起坠子说:“就这小玩意儿要八十?最便宜的还十块?老板娘,你别把外地来的当傻子宰呀!”
老板娘横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八十我还算便宜了,这是纯手工黄杨木的圆雕,老手艺了!你去城里买,百来块拿不到手。”
周坤笑着说:“我刚才在前面一家店看到相同的坠子,那儿才要三十多。”
李安民纳闷:他们之前有进过别家店吗?
老板娘也笑得花枝乱颤:“你讲笑话了,别的摊子上是有这种观音挂坠,三块钱一只,三十块能买一包,那是什么?粗制滥造的伪劣产品,都是仿的。”
老板娘人高马大的,标准的悍妇形象,绷带小伙有些畏惧,把高涵拉到一边说:“跟你们老师讲,最好别在她家买东西,晦气。”
高涵好奇了,问道:“怎么个晦气法?”
绷带小伙压低声音说:“这个店是附近一家木艺厂的直营店,你知道那家木艺厂用什么房子改建的吗?以前收押死刑犯的临时监狱,刑场就在不远处的盘山路上,在关死囚的地方做出来的东西能不晦气吗?有人说经常远远地瞧见厂上方冒出黑烟,太不吉利了。”
他刚讲完,周坤也出来了,手上拿着花六十五块钱购买的红手观音坠。高涵把绷带小伙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周坤不以为意:“有晦气才要雕佛像来镇。”
李安民知道这跟雕工、收藏价值和制造地点都无关,周坤也买了地摊上的观音坠,顺便探问还有没有别的卖木雕观音的地方,绷带小伙说:“卖佛像的店太多了,卖红手观音的就这一片,我们村也有会雕刻的师傅,你想要,回去叫他送一个给你,我觉得徐伯刻的不比你买的差。”
从市集走到观音村花了四十五分钟,对于住在山洼里的村民来说,每天走一个多小时去出摊,再走一个小时回村是稀松平常的事。
村庄农田肥沃,四围山清水秀,路旁栽种着粮食作物,齐整有序,野生的小黄花环田怒放,村中有片大湖,是山泉汇聚而成,湖面上波光粼粼,岸边泊着小船,远处荷叶层叠连绵,难怪村民不愿搬迁,换谁谁愿意放弃这么美好的家园?
进村的小路被砖墙堵死,只留了可供一个人钻过的洞口,墙后坐着两名中年汉子,肩上扛锄头,胸前挂扩音器,绷带小伙说这几人是村长推荐来的客人,他们才把堵在洞前的铁网移开。
其中一大叔很豪气地对周坤说:“拆迁队来了两次,被我们打跑两次,再来,我们还打,打到他们不动咱村的主意为止!”
李安民想起最近看的一则报道,江苏常州拆迁闹出了命案,钉子户被殴至死,几户人家遭到□,负责人称这是“依法运作”,而观音村村民的行为是“非法抵制”。
一行人被安排住在临湖的民居里,接待客人的中年农妇是村长的老婆,姓汤,白胖的面皮,笑起来很慈祥,村人都叫她汤妈妈,据她说,观音村虽然不靠旅游业赚钱,但偶尔也会有旅行社主动上门联系,村里只接待十人以下的小团。
绷带小伙说:“其实观音村很好客,只要不犯到禁忌,来村里的客人,咱都当家人处。”
汤妈妈见了丽丽,笑得合不拢嘴,周坤叫丽丽喊人,丽丽抓住李安民的裤子,冲汤妈妈叫了声:“姨。”
汤妈妈被这声“姨”叫得心花怒放,擦干净手,从堂屋里拿了一袋风干牛肉条塞给她,丽丽吃了一口,改叫汤妈妈“姐”了。
高涵皱眉看向周坤:“你平常都是怎么教她的?”丽丽对着年轻学生喊“姨”,回过头叫一中年大婶“姐”,这不是在讽刺人家吗?好在汤妈妈光顾着乐了,没计较称呼问题。
周坤讪笑着不说话,脸色略显尴尬,李安民大概能猜到她是怎么想的:女人都希望自己被叫得年轻些,见到姐姐辈的要喊妹,见到阿姨辈的要喊姐,见到大婶级的要喊姨……这是为了搞好人际关系。
丽丽不爱笑也不喜欢说话,愿意喊人就表示她心情很好,汤妈妈抱她时也没见反抗,说明她对汤妈妈很有好感,周坤说小孩的直觉最灵敏,丽丽愿意亲近的人多半是善心人士,于是她们很安心地在民宿二楼住了下来。
绷带小伙说会雕木头的徐老伯出摊去了,晚上才能回来,周坤留李安民和高涵照顾丽丽,她跟着绷带小伙去熟悉村里的环境。
李安民和高涵借机跟汤妈妈套近乎,几个村妇坐在一起摘菜时,八卦消息自然而然就能传进耳朵里。
傍晚时分,一个挑担老人从村口走进来,他挑的担是馄饨担,旧毡帽蓝衣服,驮背低头,徐徐行走,慢得好似龟爬。
李安民认得这个卖馄饨的老人,绷带小伙对周坤说,这就是会雕木头的徐老伯,也是在浣溪镇上挑馄饨担的徐师傅,卖馄饨是主业,雕木头是兴趣爱好。
徐师傅住在村西头的农舍里,简陋的土坯房,前后两间,前面生活起居,后间当厨房用,侧面有间茅棚用来堆放杂物,这些杂物,大部分是徐师傅捡回来的木头,房里的家具都是用废木料手工打造,水杯上还刻有图纹。
周坤拿起水杯欣赏了一会儿,笑着称赞:“果然是好手艺,以后我要来这儿开店,专从师傅手里进货,生意肯定红火。”
李安民心说瞧这马屁拍的,才看个杯子就等不及给人戴高帽,小心别戴歪了。
绷带小伙说:“别费心了,徐老伯不接生意,买两个作纪念可以,想进货就不成了,不投缘的,想买都买不到。”
徐师傅把馄饨放进冷柜里,搬出小凳子请客人坐,周坤从口袋里掏出在白云轩买的观音坠,问道:“徐师傅,你雕过类似的菩萨象吗?”
徐师傅从床底下拖出木箱,里面装满了木雕小件,有寿老、弥勒佛、驯鹿等等,每一件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也有观音像,虽然还没打磨上色,但从细节形态上足见真功夫,看来周坤的马屁没拍错,有这么一手绝活何苦走街窜巷地卖馄饨?
周坤把徐师傅刻的观音像与在白云轩的作比对,又与摊子上买的便宜货比较,很明显,徐师傅刻的纹路、深浅与白云轩的更相似,学国画的都知道,每一派有每一派的风格,技法也各有不同,雕刻也是一个道理,李安民和高涵是看不懂,但周坤稍有涉猎,她说:“看来徐师傅跟白云轩的雕刻师都是陈派高手。”
徐师傅正用平刀削去木料表面的凹凸纹理,听她这么说哼笑了一声:“我就是个卖馄饨的,玩木头图个兴趣,哪有这个派那个派?喜欢就拿去,十块钱一个。”
周坤二话不说,掏了一百块钱给他,徐师傅哈哈一笑,把她的手推回去:“我喜欢爽快人,你随便挑两个,算送的。”
周坤说了声“不好意思”,从箱子里拣了一个观音和一个寿老,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小屋里只有一盏钨丝灯泡当照明,光线很昏暗,徐师傅眯着眼睛削木头,突然全身一抖,平刀铲在了拇指上,顿时鲜血直冒。
红手观音05
他也不慌,用力捏着指根处,用嘴把血吸出来,也没吐,直接咽肚子里去了,接着拿布条一缠,动作利落熟练,看来被刻刀割伤是家常便饭。
丽丽扑进李安民怀里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高涵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周坤解释说:“小孩子怕血。”
徐师傅把木料和刀随手放在一边,吐了口气,歪头斜着眼睛瞟向周坤,“我在镇上听人谈论,说怀化乡的乡长被杀,肚子里有尊观音像,木雕的,你是不是为这事儿才找上门来?”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李安民发现他始终驮着的背直了起来,说话的腔调也起了些变化,有种说不出淡漠感,口气冷森森的,斜眼看人的方式很不舒服,这老头开始对他们抱有敌意了,这时候最好找个借口忽悠过去。
没想到周坤却坦然承认:“徐师傅是个爽快人,咱明人不说暗话,发现尸体的就是我这两个学生,因为强制拆迁,村民跟上头有矛盾,调查工作进行的不顺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您别见怪。”
李安民跟高涵面面相觑,就这么实话实说没关系吗?万一徐师傅透露出去,没准她们就要被赶出村外,这黑灯瞎火的,连个住宿的地方也找不到。
徐师傅冷笑着问:“你怀疑我?”说话时摸着身上的口袋。
周坤递了一支烟过去,顺手替他点燃:“别误会,只是问问。”
徐师傅抽了口咽,咂咂嘴,虚眼看向钨丝灯泡,“我跟姓钱的没交际,最近见到他,是在他带拆迁队来这儿逞威风的那次,他把老太太推跌在地上,我砸了他一扁担,可惜没把他砸死。”
周坤说:“现在他死了,也是被砸死的,凶器比扁担厉害,骨头也能砸碎。”
徐师傅拍着大腿叫“好”,说这是为民除害,他吐了几个烟圈,沉默片刻,又道:“我住在这村里五六年了,都是靠卖馄饨为生,就你说的白云轩木艺厂,那地方怨气忒大,每天都冒黑烟,你们为了个木雕来找我,不如去木艺厂,那儿师傅多。”
周坤说:“不急,一个一个来,其他师傅也是要问的。”
徐师傅笑道:“冲着你的坦白,说什么我也得配合一下,有话,趁我心情好赶快问。”他说话时用小指轻刮帽檐下的头发,李安民这才留意到他还戴着帽子,裹住耳朵的毡帽,进屋后他没摘下来,一直戴着。
周坤问:“木艺厂的老板赵小波你认识不?”
徐师傅想了会儿:“知道,跟姓钱的关系不错,他以前当过焚尸工,镇上人挺忌讳这个,还有说他把尸体拖回家煮汤,那木艺厂开的地方太邪门,传什么的都有。”
周坤又跟他聊了几句,汤妈妈来喊门,说晚饭准备好了,叫他们赶紧回去趁热吃,徐师傅指着周坤的口袋:“把刚才那包烟留下来,我替你们保密。”
周坤笑了笑,把烟丢给他,出门后,丽丽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拽着李安民的衣角小声说:“妈妈,那边,有好多黑烟,一团团的。”
李安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云层稀薄,山影连绵起伏,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徐师傅听到了丽丽的讲话声,也遥望那个方向,喃喃道:“木艺厂就建在那座山里,以前是监狱,偏僻得很,没人愿意靠近。”
李安民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绷带小伙说木艺厂冒黑烟,应该是真的烟,可能是炊烟,也可能是烧废木头的浓烟。徐师傅说木艺厂冒黑烟,大概指的是晦气,诸如坟头冒青烟之类的比方用语。而丽丽说的黑烟,就值得推敲了。
周坤认为徐师傅也许有故事,但不太可能是凶手,他的馄饨摊很受欢迎,哪天不出摊一问便知,第二天到镇上了解情况之后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徐师傅缺少作案时间。
三个半人在胡同里穿行,中午十二点整,太阳高挂,走出了一身汗,经过小店时,周坤掏钱买水,丽丽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这声音带着感染力,传给了她身边的李安民,又传给了高涵,她们天亮出村,早饭是徐师傅友情奉献的十六个馄饨,接着就是不停地走路、打探。
周坤把冰红茶递给两学生,矿泉水她和丽丽喝一瓶,丽丽出神地看向小店斜对面的楼梯口,捏住鼻子,拉着李安民的手摆动两下:“妈妈,臭。”
李安民瞥向楼梯口的垃圾桶,桶身油黑,垃圾漫溢,墙上用红漆写着几个大字:请勿随地大小便。旁边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宣传页,有的已被撕毁。
高涵扇扇风,看向周坤:“先出去吧,找点吃的,我快前心贴后背了。”
周坤“嗯”了声,店老板赶紧说:“你们要不急的话,喝完再走,把塑料瓶留给我。”
看店的是个黝黑壮实的中年妇女,做点生意不容易,李安民一口气把冰红茶灌完,顺手搁柜台上,就在这时,从楼道里走出三个青年,其中一人大声嚷嚷道:“娘B的,又跑了,让老子逮到非踤死他!”
三人骂骂咧咧地走到店前,刚才吼话的那个大块头轻拍柜台的玻璃板,喊道:“妈,可乐。”
李安民牵起丽丽拉着高涵往旁边退开,中年妇女卷起袖子,捞起架上的鸡毛掸对着大块头一顿猛抽,喝道:“你当老娘开店不要钱,啊?要什么给什么!啊?”
大块头抱着头叫:“我有钱!我带了钱来,我这不是带兄弟来照顾你生意吗?”
中年妇女气得浑身发抖,挥鸡毛掸子的力度越来越大:“老娘就缺你几个臭钱?那些不干不净的钱是从哪儿搞来的?偷的不行就用抢的,局子蹲过还不长教训,跑去跟那个毛秃混,脸还没给我丢够?”
大块头的手臂被抽出几道红痕,也上火了,一把抓住鸡毛掸子往上扬去,中年妇女被掀得重心不稳,往后踉跄,大块头伸手要扶她,没捞住,“哐”一声,中年妇女的后背撞上货架,“哎哟喂呀”的痛叫起来,两眼一瞪,从柜台下钻到外面,朝大块头身前一挺,扬起手噼里啪啦地抽他耳光,边抽边叫:“你有出息,敢打妈了?有本事你动手,你把我打死就没人管你啦!”
两个小弟有些手足无措,你看我我看你,连忙上前劝架,中年妇女连他们一起打,厉声干嚎:“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些小B样的把我儿子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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